大紅的喜服穿在身上,卻是沒有一分喜慶之色,看著外頭艷紅的一片,姚可的心底猶如冷窖般冰冷,從前的一切皆離他遠去了。
他看著看著就閉上了眼楮,嘴里的醇厚酒香變成了淡淡的花香味道,帶著清雅月兌俗的青蓮的影子。
睜眼的時候看到的是席玉閭帶笑的面容,他道︰「姚兄今天可是新郎官,怎就一個人躲在這偏僻的地方呢?」
姚可勉強扯出笑意,回道︰「要是早知道席兄會這麼早來,我定是要在門口親迎的。」
席玉閭擺手道︰「不礙事,不礙事,我知道今日姚兄是個大忙人。」他頓了一下,接著又道︰「這是妹子的賀禮,請姚兄一定要收下。」說著,掏出一條上好的羅絹來。
姚可的身子有一瞬間僵硬,眼楮愣愣地看著面前好久,才遲遲地伸手接住,軟滑的料子在手中劃過,牽連起千絲萬縷的情緒,那些以為被他深埋在心底的感情皆如細細的塵埃,一撩就起,滿心滿身都是痛楚。
她如何能輕易放下?如何能,而他又為何不能?
他抬頭凝視著面前笑得尤為燦爛的男子,反倒也開懷地笑了,「席二小姐才華過人,這個羅絹,我倒是要好好地珍藏的,日後或許還能派上什麼用處,不是?」
席玉閭眼眸一閃,接口道︰「是要藏著的,有些東西藏著總比整日讓人知曉的好。」
席玉閭話中的意思他不想探求,只是今天,讓他放縱一回。
當朝辛兵司天官共有三個女兒,各個都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才華橫溢,若是沒有席二小姐席玉簪的話,覓城才女之名定是要落在這三個女子身上的。
他的新婚妻子不僅有才氣,長相更是秀美,能娶到如此嬌妻,也是他的福氣了。
新房中,他坐在床沿,與新娘並排而坐,大紅的燭火照得房中紅彤彤的一片,身側的新娘低著頭,那是因為嬌羞,而他亦是低著頭,手里卻拽著一整晚都沒有放下的羅絹——
[懷揣醇香夢中傾
無道莫名心頭縈
夢中傾,心頭縈,終究也只能放在夢中,放在心底了,那是一份道不出的情。
六王爺郝朔與席府二小姐玉簪的婚宴辦得也算隆重,許多人都不明白席氏一族怎就將嫡親的小姐下嫁于一個不得勢的病王爺,許多人也不看好這場席氏一族與皇族的第三次聯姻,只因對象不對。
皇後娘娘親自主婚,為這場不被看好的婚姻增加了點色彩,即使當年六王妃慕容氏嫁入王府時也沒得到這份榮幸。
她被早早地安排進了婚房,屋外還是白晝的明亮,屋內卻已經點上了喜慶的紅燭,透過頭頂上繡龍畫鳳的紅蓋頭,她看到了搖擺的火紅燭光越來越濃烈的焰火,然後,她想到了這是自己的婚禮,今晚是自己的洞房之夜,從今以後,她不再只是席府疼上掌心的明珠,而是這六王爺府中的一隅,眾多女子中的一名身份尊貴的側妃罷了。
手中緊握著一柄玉如意,喜娘說︰「這叫稱心如意,祝王爺和王妃往後和和睦睦,日子舒心暢心。」
王妃,听到這個詞簡直就是一個諷刺,她只是個側室,說得好听是個側妃,說得難听點就是個偏房,若是在其他大戶之家也是個上不了台面的側室,若非顧及著她背後的家族勢力,哪會有今日的這般隆重的宴請。
郝朔是以正妃之禮迎娶她,加上皇後娘娘的親自主婚,禮成後她也沒有拜會過正妃慕容氏就直接被送進了新房,想必日後定是要別人記恨的。大哥只想著要她出嫁得風光體面,終究還是忽略了這點,人無完人,他終究也還是個凡人啊。
「小姐,您一天都沒進食了,趁著外頭正熱鬧,吃些東西吧。」如意在她身側低聲說。
她搖頭決絕,只是伸出一只手握住了旁邊站立著的身影,模索到手的方向,她緊緊握在手中,感覺對方身影一震,隨後又放松下來。
她說︰「如意,往後就我們兩人了」
就她們兩個人了,在這陌生的府邸之中就只有她和如意了。出嫁那日母親欲言又止,她主動開口,那日,吉祥的命運就此定下了。
吉祥的毛躁一向不融于席府,以往她可以安然度日是靠著席府二小姐的庇佑,身後有著一個受寵小姐的縱容,府中的下人們當然也就由得她胡鬧,可是一旦沒有了這座靠山,往後的日子她要如何過得?
靶覺到如意回握緊了她的手,手上的力道是輕微的,正如她這個人一般,內斂而不外露。
這場婚宴他們都明白,只是一次聯姻,就如外人所看到的一樣,一次皇族與席氏一族的再次聯姻,外人沒看透的是,這場聯姻只會成功不會失敗。
前頭是雜亂的聲音,喧鬧聲不間斷,往來賓客無不是看在席氏一族的面子上而來的,或許還有的是因為看熱鬧,看看這場出乎大家意料之外的鬧劇往後該如何收場。
目光環顧四周,酒氣橫生,在無人注意的時候,郝朔的嘴角露出嘲諷的弧度,他在譏諷世人的附庸,鄙夷他們的世態炎涼,總是想著跟著局勢而行,卻從未想過自己要成為這局勢的掌舵人。
視線越過層層人群,他看到了身型硬朗,笑容和藹的老人,他的四周圍繞著士族學子、高官大臣,那個老人便是他的老師——當朝舉足輕重的前太子太傅童世。即便隱退官場多年,其門生遍布朝野,勢力依然猶存。
棒著人群,老人朝他投去一眼,輕微地點頭一笑,周遭的人都未能留意他們之間的微妙。
「看來,你果然是準備已久。」玉閭不知何時來到了身側。
他轉頭看去,嘴角依然是和煦而謙和的笑容,白淨的面容從容不迫,沒有絲毫被識破的窘境,「太傅常常教導我們,靜坐常思己過,閑談莫論人非。這便是思己過的結果。」
玉閭揚眉,眼中是了然的笑意,他們皆是有才之人,就看怎麼發揮這個才了。
「寶劍鋒自磨礪出,梅花香自若寒來。」他喃喃嚷出一句。
清晨鳥飛鳴,花香自遠方來,深深地嗅上一口,房中的香薰味道濃烈得令玉簪忍不住皺眉,昨晚還沒有這麼重的味道呢。
靶覺身側有些微的響動,她扭頭看去,正對上一雙溫和的雙目,接著一雙白皙細致的手撫上她輕微隆起的眉心。
「怎麼了?」他原本清亮的嗓音在清晨帶著些沙啞與暗淡。
她松下眉頭,有些不自在。
他聳著肩輕輕地笑了,「屋里的香薰太過濃烈,開了窗就好了。」
她詫異地看他,這個男人觀察總是這麼細致嗎?他只是輕輕笑著,俯身在她眉心處落下一吻,然後翻身下床,打開朝南的窗。
她窩在床上,靠著床欄,看著窗外的景色,果然是有一大片花田,原本她還以為是自己聞錯了呢。
「王爺,王妃。」如意听到聲響,敲門進來。
如意為她梳妝打扮,原本如雲般披肩的長發被一雙巧手熟練地挽起梳成髻,然後插上精巧的發簪。
這個發簪是出嫁時祖母贈送的,式樣簡潔得很,不見家族的繁華,只是一個事物最初的質樸感覺。透過梳妝鏡,她見到身後的他怔怔地看著她頭上的簪子,然後在鏡中他們兩眼相視。
他上前幾步,前胸抵著她的背部,看著鏡子里俏女敕美艷的容顏,即使淡畫黛螺,淺上胭脂,她依然是出塵的絕美。
「昨日,沁妃派人送來了賀禮。」他在她耳畔輕輕地說了一句。
她的身子頓了一下,見他伸手越過她,從梳妝鏡下的抽屜中取出一樣物品,竟然也是一支簪子。她曾在宮中看見過,那時它被安穩地放置在沁妃宮苑的內室中,而沁妃的頭上是閃耀的華麗美釵。
記得那時沁妃對她說,當年她進宮時祖母也曾贈送她一支質地白皙的玉簪子,樣式簡單得很,她很不以為意,直至有一天無意中翻找出來,才發現頭上已經找不到它的位子了。
房中的香薰漸漸消散遠去,窗外的花香慢慢進了鼻息間,香味中帶著淡淡的藥草味道。
「我們該進宮拜會母後了。」他的嗓音換回了她飄遠的思緒。
她起身,看著他立在她身旁,這樣挺拔的身姿,潔淨的面孔,和煦的笑容,這個男人便是她的丈夫,將牽著她的手一直往前的男人,那一刻,她平靜的心,怦然心動,不似一年前對姚可的少女懷春,而是欲將整顆心交付出去的。
門開了,外立著一個女子,她低首垂眸,模樣恭敬,若不是她身上的衣著服飾實在太過精美,玉簪定是將她當成府中一般下人的。
「王爺。」她屈身行禮。
「起來吧。」郝朔扶起她。
對方的身份再明顯不過了,玉簪立刻上前在她身前行上一禮,「玉簪見過姐姐。」
王妃慕容氏這才有機會好好地看看這個丈夫新娶進門的女子,早就听聞席府二小姐蕙質蘭心,博覽群書,人更是嬌俏美艷,今日一見果然不同一般。
「妹妹快請起。」她忙上前攙扶,扶起玉簪的瞬間看向一旁的郝朔。
郝朔只是靜靜地立在一旁,春風和睦的笑容掛在唇角,在這一刻,竟然是如此的礙眼。慕容氏趕忙調轉了頭去,為人妻這麼久以來,她的丈夫,她卻從未真正了解過。
「趕緊進宮給母後請安去吧,別誤了時辰。」她盡量扮演著一個賢惠的妻子,在這些人面前留下一席之地,為自己,也為了背後的家族。
皇宮的城牆依然高昂著頭顱的,那是權貴的顯赫,那黃色的琉璃瓦依然閃爍著耀人的光澤,可是進宮的人身份已經不同了。
來來去去的人啊,不停變換著身份,期盼著步步高升,哪一個不希望著有一天能真正成為這座皇城的主人。
皇後見到她依然高興,她頻頻打量著她身上的宮裝,贊不絕口道︰「不錯,不錯,果然是合身得體,當日本宮就說你天生就該是穿這衣服的人啊。」然後看著她,意有所指道︰「等哪日若再換上件高貴的,就更能托顯你的氣質了。」
再高貴點的,那就是這後宮女子的宮服了。玉簪扭頭看向一旁的郝朔,他亦看著她,兩眼對視間,他輕輕點頭微笑,似是不在意的笑容卻又帶著自信。
玉簪在心頭想,這便是她的男人了,她將風雨同舟的丈夫,在這張謙和的面容下卻擁有著如此大的野心。
他上前握住她的手,回頭對皇後道︰「母後,我們先回去了。」
皇後點頭應允。
離開皇後殿,再繞過幾道宮門,她頓了子。
郝朔細心地發覺,道︰「一樣進宮來,不如去看看沁妃?」
她垂下了眼,「不用了。」
郝朔不說話,靜默了好一會,只是無言地握緊了她的手,他的聲音清亮有力︰「那就呆在王府,不要出去了。」不要出去了,這一生都不要出去了。
她愣了一下,笑了,點頭道︰「好,听你的,這輩子都不出去了。」
郝朔也笑了,「那可不行,整日讓你悶在王府里不是要變成呆子了嗎?」
「那你說如何是好?」
「不如這樣,以後我到哪里你也去哪里如何?」他的眼楮自信而又明亮,「日後跟著我一起進宮來如何?」
連著兩個如何,問得玉簪暈紅了雙頰,她明白他的意思,日後跟著他一起進宮,那便是他問鼎大位之時了。
他看著她的眼神依然是和煦的,只是隱約中帶著試探,她甜蜜地笑著,隨後重重地點了頭。
「日後你去哪里,我便跟著去哪里,上天入地,我也隨你去了,你便是想甩也甩不掉。」
聞言,郝朔開懷而笑,玉簪覺得稀奇,第一次見他可以笑得如此開懷,以往他的唇角邊懸掛著的總是謙謙和和,卻是也疏離的笑容。
這個笑,讓她迷失了自己,沉浸其中,她對自己說︰她是他的妻,這輩子都不會改變的事情,她必然與他在一起,不管是什麼原因。
郝朔笑了一陣,慢慢收了笑容,只是握著她的手更加緊了。
「碧兒」
這個女子果然聰慧,一點即通。他從未想此生竟然還會有女子能與他心心相惜,她果然是一個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