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養心殿。
當今聖上摒退隨從,只留了個低垂著臉的老太監陪在身邊。
他在等待,等待一個總是特別令他傷神的年輕人。
足音輕響,一個高大的男人在宮殿口處出現。
男人高額挺鼻,容貌俊美無儔,有著尾端上揚、彷佛永遠都在微笑的薄唇,一雙深邃的眼楮,像天邊的星子,只要一出現,便會鎖住所有人的目光。
只是那種過于瀟灑的態度此時實在刺目,絲毫沒有常人面聖時的驚慌。
丙真是個名副其實的「京城浪少」……皇帝在心底不禁喟嘆、皺眉。
「臣佷覲見皇上。」
看見了難得對他端肅著臉的皇上,男人聰明地稍稍收斂了過于燦爛的笑容。
「又在八大胡同里瞎攪和啦?」銳目向下掃射。
「誰說的?」
男人義正詞嚴。「若是那九門提督慕朝陽在聖上面前嚼舌根,您可千萬不能信,那家伙現在是個標準妻奴,除了老婆,誰也看不順眼。」
「朝陽啥都沒說。」
在上者清清冷冷瞇目。「格沁貝勒……是你自個兒的脖子說的。」
脖子?
男人伸手觸到突起,慚愧一笑。「聖上英明,這些日子臣佷身子不適,染上風寒,起了疹子。」
「染風寒會起疹子?」哼!還真是奇聞了。
「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搖頭喟嘆,面容神傷。「臣自小缺乏阿瑪額娘照拂,體質本就和別人不太一樣。」
一句話讓那高坐于九龍金椅上的天子,喉頭頓時梗塞。
他這佷兒格沁的阿瑪死于戰場上,當年他阿瑪死訊傳回,他額娘因傷心過度,竟在當天夜里自縊身亡,當時格沁年僅三歲。
沒阿瑪少額娘,又沒有手足,太後心疼地將他帶進了皇宮里頭照顧。至于皇上更因心疼而對這親佷兒多了幾分慣寵,直至他在宮里長到了十二歲,這才另賜了座睦親王府供他獨立。
榜沁嘴甜人聰明,又生得俊俏,是以雖說懶散了點、沒野心了點,但多半的人在與他相熟之後,都會喜歡上這個沒架子、性格浪蕩、言談風趣的貝勒爺。
而在格沁的眾多好友中,現任九門提督的慕朝陽最是與他臭氣相投,同樣都是痛恨約束、貪鮮愛鬧的性子,是以讓人合在一塊兒取了個「京城浪少」的名餃。
變逛胡同尋歡獵艷、鬧鬧酒肆街頭比劃,這一對哥倆好,甚至還曾上演過兩回「果奔京畿」的轟動事跡,但其中之一的慕朝陽已娶了妻,稍微收斂,剩下的,自是這讓皇上深覺頭疼的格沁貝勒了。
也罷!皇帝長聲一嘆,這小子會成為京城浪少之一,他這當叔叔的管束不嚴總是不爭的事實,但這一回,他可是鐵了心,再也不會讓步了。
他冷下臉來加重語氣。「若真是體質問題,就代表你是當真乏人照顧。格沁,現在連朝陽都娶妻了,你究竟要到何時才能讓朕有個佷孫可抱?」
「皇上!」格沁微笑,笑得開懷。「您整日三宮六院抱來抱去還嫌不足?可要當心,別抱出了毛病!」
臭小子!皇帝垂眸輕咳。這種話能由晚輩來提嗎?尤其他還貴為九五之尊,三宮六院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
「朕在談你的事情,別故意轉移話題。」
「這不叫做轉移,這叫做關心。」
榜沁笑咪咪的。「臣佷年紀尚輕,什麼問題都不會是問題,但皇上您就不同了,白日得忙天下事,夜里還得忙著『攻城掠地』……讓臣佷不得不為您的健康憂心……」
「夠了!」皇帝伸掌打停,切入正題。「別說這些個,這回朕召你來,是要派你到回疆去出一趟公差。」
「回疆?公差?」俊眸難得失笑,濃眉蹙了蹙,這是怎麼回事?敢情是天氣太熱,燒壞了皇上那英明睿智的腦袋,竟異想天開要派頭懶驢去拖車?
對于格沁的反應,皇帝只是佯作未見。「前陣子回疆的波羅尼都納在喀什鬧叛變,這事想必你應有所聞。」
「有聞是有聞……」格沁沒好氣。「但啟稟皇上,臣佷一非將軍,二未曾領過兵,三武功平平,四我朝人才濟濟,條條理由都說明了這征討回疆的『正事』,是怎麼樣都不該落到臣佷身上的。」
皇帝也沒好氣。「領兵?朕只是讓你去同郝康將軍學著點罷了。」
「干麼非得跟著郝康?在中原,臣跟誰學都成的,何必一定要到回疆去?」
「因為除了明著的『學習領兵』一事……」皇帝壓低嗓音。「朕還有件私人的事兒要托付你。」
私人事兒格沁皺眉。
「有個維吾爾族的小泵娘,她與她的叔叔額色筍拉族長是回部的另外一支,他們願意與郝康聯手平定波羅尼都納叛事,只求咱們別誤傷了同族之人。你和郝康這一趟前往,就是必須先和他們接洽上了再行動手。」
「所以呢?」依舊是興趣缺缺。
「根據傳聞,那小泵娘可是個難得一見的回族美人兒,朕要你一路妥善保護,替朕將她帶回京城。」
老天爺!榜沁忍不住翻白眼了,敢情這麼百轉千回地要他這堂堂貝勒爺親自出馬,為的就是替他這樣樣都好,就是「略」貪的皇上叔叔,再添一個後宮嬪妃?
「如果對方不肯呢?」可不是人人都稀罕當皇妃的!
「偷拐搶騙,無所不用其極!」皇帝一臉勢在必得。「別告訴朕,『京城浪少』四個字不過是徒具虛名。」
「皇上!」格沁還想做最後掙扎。「就如同臣佷方才所說的,您已有了些年紀,後宮佳麗又多得數不清,實在沒有必要為了一個女人……」委屈親佷哪!
他話還沒說完,龍顏已然勃怒,重重拍案。
「格沁•愛新覺羅!從什麼時候起,朕的決定還需要經過你的同意?讓你去把人帶回來就照辦,其他的都不要再說了。」
龍顏申明此事已無轉圜余地。「總之大軍凱旋歸京之日,朕要見到孅孅•博爾濟吉古,懂了嗎?此外,這事兒別到處張揚,免惹致異族人士議論,另生事端,就連郝康那兒你也要噤口,知道嗎?」
眼見一切成了定局,格沁強吞不悅,行了禮,重重踩步離去。
榜沁離去後,那從頭到尾垂首佝身的老太監悄悄將臉抬起。
那張臉上雖是化了老妝,但一雙炯炯有神的亮眸,卻是只有精明干練的青年才會有的。
「你確定……」
皇帝側過臉,語氣憂心。「這一招能成嗎?」
老太監還沒作聲就先笑了,笑得自信。
「放心吧皇上,有微臣從旁推波助瀾,無論再難,也非要讓它成功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