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車門,駱同森站在自己發誓決不再來的土地上。
一樣的楓林村、一樣的紅色喜美、連樹上啁啾的鳥鳴都如出一轍,時光仿佛倒轉,回到當初的情景。
這是他曾經想淡忘的一切,但眼前情景讓他只有詫異。
她該是另棲別枝,為何還在這里?她的男人呢?
除了那輛喜美,這里沒有任何車輛……那男人就算買不起汽車,難道會連摩托車都沒有嗎?
也許是出去了?可是,現在清晨五點,除了送報生、農夫,誰會那麼早出去?
難不成,她的男人帶著滿月復才情下田去了?
駱同森朝明環嬸家邁去,打算去問個清楚。
明環嬸在門前打點著做買賣的商品,看樣子是準備到市場去了。
「明環嬸。」
他開口喚她。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明環嬸驚訝地回頭審視他,仿如離家好久的孩子忽然出現在面前,細細打量的眼神里有著深深的欣慰。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她一疊聲地說。
「明環嬸,敏慧的男朋友呢?」
駱同森直接問。
「敏慧哪有男友?」明環嬸拉著他說。「她已經懷孕六個月了,你知不知道?」
「懷孕六個月?」照推算,那是他的孩子,她居然騙他有男朋友……「我帶你去看。」
明環嬸拉著怔愣的駱同森走。
「可是,她跟我說有男朋友……」
他還是不明白。
「我跟你說我有男朋友,你信不信?」
粗布衣衫,臃腫身材,敦厚表情,明環嬸活月兌月兌就是鄉下歐巴桑。
「沒有男朋友,為什麼要騙我?」
他懊惱地說。
「傻瓜呀!」
明環嬸嘆氣道,步伐沒停。「有一陣子,我想去找你,但是又不知道你在哪里,敏慧又不肯說,好在你還惦念著,不然,該怎麼辦呢?」
怎麼辦?一個知道自己做了傻瓜,而且被玩弄得徹底的人,能怎麼辦?
他鼓足力氣往前跑,打算去算這筆賬——「你干嘛?」
明環嬸拖住那個冒失鬼。「敏慧還在睡,你莽莽撞僮的,當心嚇到她,孕婦是禁不得嚇的。」
明環嬸顧慮周到,但這時候,教他如何能平心靜氣?
駱同森一在粗赳的樹根上坐下,望著米蕊綻緊閉的家門,不知如何是好。
「明環嬸,是不是她爸爸從中作哽,阻止我們來往?」他抬眼問。
「不是阻止你們來往,只是不希望女兒嫁給你而已。」
這不是一樣道理嗎?
難怪情到濃時反為薄,難怪真情摯愛一夕成灰。
早該明白,而他居然到現在才明白!
「敏慧要上班的,我想她快起來了。」明環嬸瞥了一眼手表。「現在,敏慧在市區教鋼琴。禮拜天還兼了個家教,教一個六歲小女孩初級鋼琴。」
「明環嬸,你去做你的生意,我在這里等。」駱同森對她說。
「孕婦是很貴氣的,你要好好說話喔!」明環嬸不放心地叮嚀著。
「我知道。」駱同森深呼吸,努力穩下自己飽受沖擊的情緒。
「還有,你不能‘亂來’喔!」
「亂……」
這時候她怎提那個呢!
自己看起來像豬哥嗎?
駱同森尷尬地朝前走去,明環嬸亦步亦趨地跟著。「你有沒有听見我的話?」
「听見了。」
他勉為其難地回答。
明環嬸離去後,他來到門口,打算在不驚動米蕊綻的情況下進門去,于是翻著口袋,試圖找出任何可以開門的東西,但翻遍全身,只找到一根牙簽……這扇老態龍鐘的門,駱同森從沒把它放在眼里,但一根牙簽要怎麼開門?
「見鬼了!」
他扔了牙簽,但大門卻驀然開啟,一條黑花肥壯的大狗急竄出來,興奮地繞著他腳邊打轉……「拉吉!」
睽違數月的狗,認出了駱同森,而狗既然出了門,她也一定起來了。駱同森撫著狗,一邊探眼前看,看見米蕊綻錯愕、怔愣地望著他。
小骯微微隆起,她也顯得清瘦,唯一沒變的,就是那張秀麗的臉龐……「我就知道你會放狗咬我。」
他幾乎哽咽地說。
「駱組長。」米蕊綻紅著眼眶喚他,一步一步過來,把手交到他掌心。
「誰弄大你的肚子?」駱同森摟緊她說。
靠在他的胸膛,聞著自己熟悉的味道,米蕊綻淚又流奔而下。
「讓你猜。」
米蕊綻搖搖頭。
「對不起,害你受苦了。」拭著她瞼頰滑下的淚,駱同森淚中帶笑地說︰「你晚上都在哭,對不對?」
「我想你。」哽咽中,難以道盡一切,米蕊綻又靠緊他胸膛。
「我發誓,這一生,決不會再讓你逃開。未來,也決不讓你受到半點委屈。」他順著她的發說,但米蕊綻拉他出門,在屋子四周看著。
「大家都對我很好,我沒有受委屈。」
屋旁有棵萊姆樹,正開著香香的花,一副遠景可期的樣子……那是阿溪買來種的,當初只是一棵小苗,經過幾個月已經長成小樹了。
而離萊姆不遠,有片結實累累、紅艷欲滴的草莓園……那是學校老師送的,每個星期假日,他們總會領來一群小朋友,洋溢歡笑地坐滿她的客廳。
他不在時,小鎮仍然滿是溫情。不過,近午時分,明環嬸急匆匆地回來,帶來一項更讓人感動的消息。
「我找了‘一些人’陪你去敏慧家提親,替你壯壯聲勢。」
方明峰的難纏遠近皆知,人多勝算就多。不過,一些人究竟有多少,駱同森不知道,只知道,明環嬸說他們要包游覽車去……
德國墨尼黑防爆實驗室屏氣凝神,駱同森埋首拆卸一個導線錯綜復雜、成分不明的炸彈。牆上一個電子鐘準確、快速地計算著時間——炸彈引爆時間。
德國是個平均溫度只有十八到二十度的國家,長年的低溫造就了一堆腦袋清晰、敏銳異常的家伙,所以這里的高精密工業發達,連炸彈都精巧得無懈可擊。
他拭掉從額上流至眼皮上的汗,詛咒起炸彈制作者的變態。
外面那個禿頭、號稱「殺手教練」的德籍教官,就是這顆炸彈制作者。現在,他正在玻璃窗前,盯著駱同森的舉動和電子鐘上的數字,期待宣布他的「死訊」。
殺手教練是國際防爆組織成員,專們負責培訓優秀防爆科技人才,以提升防爆科技水準為目標,傳授的就是最新防爆資訊。但不管教文論武,嚴苛是他堅持的風格,把人磨成狗是他的特色,而且,愈接近結訓,他的行為就愈變態。
他培訓過三十四國選派出來的精英,也被一百種以上的語言詛咒過,駱同森敢說,他受過的詛咒足夠實踐三百年,還不虞匱乏……「真他媽的,變態!」
想起家里的妻小,駱同又不禁詛咒。
兒子出生時,德國冬天正值大雪紛飛,米蕊綻怕出生幼兒會禁不起風寒,直到他五個月大、天氣轉暖時,她才帶著孩子前來,然後到了秋天,氣溫逐漸冷冽時,才又帶著孩子回台灣去。
萬里鄉關,路途遙遠,區區幾個月的相聚,對他來說,已經彌足珍貴。但殺手教練偏偏想妨礙他……哈!般定了!
駱同森確定牆上的電子鐘已靜止不動,不禁松了口氣。
「恭喜你還活著!」
德籍教官開門進來說。
實驗炸彈不會爆,他無生命之虞,但是在炸彈拆卸過程,神經一直處在緊繃狀態,心跳、脈搏跳動也升高至極限……那會折損壽命,說不定還會妨礙性功能咧!
「謝謝。」駱同森推門出去,除了謝謝兩個字,他無話可說。
完成測驗後,就可以下班了,他朝在門外等候測驗的同僚打了聲招呼後,走出這水泥制作的龐然大物——森冷、毫無生命跡象,就是特種單位的特色,事實上,駱同森是今天少數僥幸存活的人。
現在台灣緝毒手法已轉變為檢調警聯合偵辦、陸海空鎖定,也許連制作炸彈的手法也達到國際水準了。
道消魔長,只有表現出色,才能不辱肩上的使命。
把車從停車場開出來,五月的黃昏,天空充滿菊色雲彩,整個城市充滿溫馨的味道,轉了兩條街就到了他租住的家。
這里車輛稀少,草地寬廣,駱同森遠遠就瞧見一歲半的兒子正在草地上奔跑,隔壁兩個巴基斯坦籍、同樣年紀的小孩在後面急追。
清昂嘹亮的童稚笑聲,混合成了天籟,順暢了他因為緊張而糾結的血管。
「小胖哥,爸爸回來嘍!」駱同森揚聲喚道。他的名字叫駱方亭,因為長得圓滾可愛,所以同事們都叫他小胖哥,叫久就取代了原來名字。
「爸爸,我們在玩警察捉小偷……」駱方亭喘吁吁地喊,沒命地跑著。
喜愛冒險、追逐是男孩子的本性,加上米蕊綻對他說過太多警察捉小偷的故事,所以他很喜歡玩這個游戲,一玩起來就樂不思蜀,宛如野馬月兌韁。
兩個玩伴比他大好幾歲,他鉚足了勁跑,人家卻追得輕松,但他不服輸,拚死也要玩……一直反覆地捉捉放放,讓人好氣又好笑。
那可是駱同森小時候的翻版啊!
在車道上停好車,米蕊綻掛著笑容迎向他。
「駱組長,媽媽說要來耶。」
「好啊!」駱同森在她臉上貼上一個吻。岳母已經來過兩次,申辦德國簽證只要兩天,她今天嚷著要來,三天後就出現在這里。
駱同森是喜歡岳母的,每回她來,他總帶她四處玩.非要盡興不可。
岳父也一直想來,但始終沒能成行……議員又如何?在台內呼風喚雨,但要出來,人家卻連簽證都不給他,駱同森想到這點,就快樂得不得了。
沒辦法,心結太深,他實在無法輕易釋懷。何況,岳父講話難听,開口閉口就是流氓、小便衣……流氓?既是富商又是議員,這樣的囂張不為過。不過,誰不知道這種人比誰都流氓?
小便衣?他以為的安全是老天爺在保護?沒有小便衣拚死拚活地保護他的安全,他早不知死到哪里去了!
不過,娶了人家女兒,就得忍氣吞聲,所以,他一直保持著乖巧、識大體的模樣,詛咒只在暗地里進行。
「小胖哥,我們回去彈琴?」米蕊綻喚回奔跑中的兒子。
前一陣子,駱方亭听見隔壁傳來叮叮咚咚的琴聲,也吵著要彈琴……兒子十個月大就會說話,一歲半就認得二十六個英文字母,現在會念從零到九的組合,從十位數到百位數,拼湊得出每個車牌……既然如此聰慧,彈琴不是難事,唯一的考量,就是這里是客居,學成就需歸去,如何能買琴呢!
她找了張紙,按著正常尺碼把黑白琴鍵都畫在紙上,權充鋼琴使用,現在駱方亭用一根手指可以彈出「兩只老虎」,邊談邊唱,不亦樂乎。
不過,現在他玩興正濃,哪想「紙上操兵」呢!
「爸爸,你當小偷,我來當警察。」
當小偷沒問題,可是,駱同森正準備和妻子享受一段親密、浪漫的時光,哪有時間陪他呢!
他走出院子,把才才陪兒子玩耍的玩伴呼喊進來,美國、日本、巴基斯坦……各種膚色的孩子一下子圍聚在院子,好不熱鬧。
警員、警官、交通隊、局長……他一一分配職務,然後以眼神暗示米蕊綻︰「敏慧,我們進去,讓他在這里玩。」這可很有得玩呢!
不過,駱同森還是叮嚀兒子︰「小胖哥,爸爸進去休息一下,有事叫我。」
迸人說,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既是妻又是偷,激情、狂野自不在話下。
一進門,駱同森就將米蕊綻擁靠在牆上熱切地吻著,從頰邊到頸邊,手熱切地撫著她的衣內,探索著她胸部……他的喘息逐漸深沉,體溫也驟升為灼熱。
逐漸赤果,高溫的焦渴……「爸爸。」
門外傳來叫喚。
不是小胖哥死纏不休,而是還缺少一位報案民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