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一早,黎心穎自槍聲中驚醒。
??她原本還以為是自己在作夢,但整個人清醒過來之後,槍聲更加清楚。
??她大吃一驚,躍下床想出去看看時,房門已被人踹開。
??一名持槍的男子槍口正對著她。
??他終究還是要殺她嗎?那名叫冷月的男子……
??黎心穎心中驚懼到了極點,不知該作何反應,只能干掉淚。
??就在那名男子要扣下板機的瞬間,身子突然倒下來,連一聲慘叫也沒有。
??出現在那名男子身後的,是冷月。他手上正拿著一把改制過的消音槍。
??「你……」
??她還搞不清楚情況,冷月已大步踏進來拖走她。
??「跟我走。」
??黎心穎被他不由分說地拉著跌跌撞撞來到大廳,眼前所見的情景,幾乎讓她嚇得魂飛天外——
??大約三十來名男子黑壓壓地站成一列,舉著槍堵住他們的去路。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這些人和冷月不是一伙的嗎?黎心穎只覺得腦中一片混亂。
??冷月將黎心穎護在身後,冷冷地望著眼前這群他曾經領導過的人。
??「冷月,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
??原本站在人群後方的佾禎,此時走向前來,望著冷月,神情復雜。
??「司徒嚴派你來殺我?」他不答反問。
??佾禎點點頭,深思的眼眸投注在冷月臉上。
??日前司徒嚴派來監視他的人員回報,冷月私下窩藏當日那名和高文龍有血緣關系的女子。司徒嚴一听到這個消息,勃然大怒,誓言要生擒冷月。
??「你背叛他,就應該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
??他當然知道。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快,快得幾乎讓他措手不及。
??「現在回頭還來得及,你明白司徒嚴也舍不得失去你。」佾禎勸說道。
??他知道以冷月的個性,做任何事情都有他自己的考量,而且決定之後,就不會後悔;雖然他是真的希望冷月能三思,但看著他的眼神,他明白自己多說無益。
??「這麼做值得嗎?」佾禎的口氣幾乎是在嘆息了。
??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值得冷月作出這樣的決定呢?
??他一雙銳利的眼眸,向一直躲在冷月身後的那個小人影探去,可惜只見到一抹削瘦的背影。
??感受到對方不友善的盯視,黎心穎下意識地緊緊縮在冷月背後。
??她不了解為什麼這個名叫冷月的男子,寧願與伙伴反目成仇,也不肯殺她;但目前她也只有他可以依靠了。
??她的命就掌握在他手中!
??黎心穎驀然意識到這一點,感覺心中有些說不上來的異樣。
??和冷月默然對視了半晌,佾禎的眼神漸漸轉為凌厲。
??「我不想的,你明白。」說完之後,他向身後的眾人比了一個手勢——
??「動手!抓活的!」
??佾禎命令方下,冷月先發制人朝他們虛開數槍,趁著混亂,拉著黎心穎反身沖上二樓。
??因為司徒嚴下令要活抓,故眾人並不敢開槍射擊,只是快步追了上去。
??冷月跑到陽台率先往下一躍,以橫在下方的一根粗大樹枝作為緩沖,安然落在庭院中。
??「跳下來!」他對仍在陽台上的黎心穎說道。
??「我不敢……會摔死的!」黎心穎畏懼地不敢行動。
??「妳不跳一樣沒命。」他沉穩的朝她伸出了雙手。「跳下來,我會接住妳的。」
??看著他寬大厚實的懷抱,黎心穎恐懼的心像受到安撫似的,莫名地產生了一股勇氣。
??算了!跳就跳,反正她的命早已操在他手中……
??如此一想,黎心穎索性閉上雙眼,往下一跳——
??冷月雙臂穩當地承受了她的沖力和重量。
??不給她絲毫喘息的時間,他抱著她迅速逃離現場。
??「他們在那里!快追!」
??在喊叫中,冷月和黎心穎往荒涼的山區奔竄。
??眾殺手不敢隨便傷及冷月,再加上佾禎有意無意的掩護,所以追捕冷月的殺手雖然為數眾多,卻也莫可奈何。
??此時黎心穎被冷月拖著,只知道不停地跑,跑到雙腿失去了感覺,連細女敕的小腿被刺藤劃開了一條血口,也渾然不覺。
??日漸黃昏,背後的追聲漸遠,黎心穎也漸漸支持不住。
??「等……等一下、我跑不動了。」她口干舌燥,喉嚨里宛如有一把火在燃燒,且氣喘不休。
??幸虧冷月拖著她一只手臂,不然此刻她整個人一定已經癱倒在地上了。
??冷月回頭看她,這才發現她右腿小腿肚上,有一條不小的傷口,鮮血還涔涔地滴著。
??他扯下自己的袖子,蹲在她傷口上方緊緊打上一個結,暫時止血。
??「對不起……我真的跑不動了……」她搖著頭說,揮汗如雨。
??冷月沒有說什麼,打橫抱起她,繼續在荒野間穿梭。
??夕陽已經落下,一彎下弦月在黑夜露臉,山里的溫度開始慢慢下降。
??冷月找到一所廢棄的防空洞,作為暫時藏匿的地點。
??他靠著牆將黎心穎放置到地面,並月兌下外套被在她身上。
??「今天我們大概沒辦法離開這,明天一早再想辦法逃月兌。」說著,便在離她不遠處坐下。
??黎心穎沒有說話,事實上她已經沒有開口的力氣,大量失血讓她虛弱到了極點。
??冷月看了她蒼白的臉一眼,過來打開那個結,讓血液循環暢通。
??「妳傷得不輕,但我想不會有事的。」他淡淡地說,算是安慰。
??過了一會兒,誰也沒有開口,四周一片靜默。
??離防空洞不遠處,佾禎悄悄來到。
??他看了一眼一路迤邐到防空洞附近的點點血跡,神情若有所思。
??片刻後,他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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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涼的防空洞到了深夜,溫度奇低。
??失血過多的黎心穎進入了昏迷狀態,身子不由自主的縮成一團、不斷發抖。
??失血導致體溫降低,要是讓她持續失溫,大概不到天亮她就沒命了……冷月望著她的綠眸沉黯。
??像終于下定決心似的,冷月月兌掉彼此身上的衣物,將黎心穎抱在自己懷中。
??這樣他的體熱可以維持她身上的溫度;雖然不得已,也是為了她的生命著想。
??抱著黎心穎,冷月心中漸漸浮上一些困惑——
??為何要為她做到這樣的地步?為了她,不惜叛離自己待了將近二十年的組織?
??為了什麼?她有什麼地方值得他這樣做?
??月兌離「閻組」,幾年前他也曾經動過這樣的念頭,但那是為了白雨隻;如今又是什麼原因讓他毅然決然地走出這一步?難道只是因為她那張和白雨隻相似的臉孔嗎?
??他承認第一次見到黎心穎時,之所以不取她的性命,是因為受到她那張臉的震撼,一時下不了手;但後來他不惜囚禁她,如今又為了她背叛組織,原因似乎不再僅止于她長得像白雨隻了。
??他對白雨隻早已沒有感覺,就算是臉孔和白雨隻一模一樣的女子,又與他何干?他頂多只是無法親自動手殺她而已,又何必千方百計將她留在自己身邊?
??這個問題,又是無解。
??事已至此,想再多也沒有用,走一步算一步吧!總有一天他會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麼。
??懷中的黎心穎無意識地動了一動,冷月不自覺更抱緊了她。
??他低頭看了她一眼。
??無論如何,明天一定得讓她就醫。
??她不能有事,不然他做到這樣的地步,豈不白費?他一定會讓她好好活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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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一早,冷月抱著昏迷的黎心穎下山,和司徒汧取得聯系。
??司徒汧一接到他的電話,立刻開車來到他們所在的位置。
??「我已經從佾禎口中听說你的事了,我真的沒想到……」司徒汧望著立在晨曦中、一夜無眠的冷月,神情復雜異常。「算了,先上車再說吧!你手里抱著的那個人,看起來情況相當嚴重。」
??她載著他們,驅車到醫院。
??雖然黎心穎受傷的傷口頗大,但幸好沒有大礙,只是流血過多,需要輸血和打點滴。
??冷月和司徒汧在急診室外等候。
??「妳出來,羅曄知道嗎?」他問。
??羅曄是司徒汧的丈夫,和冷月稱不上熟,但也不陌生。
??「他知道我來見你,這不重要……」她看著他,「為什麼事情會成變這樣?」
??冷月沒有回答,司徒汧也不再逼問。
??「惹毛了司徒嚴,你今後作何打算?」這是她比較關心的事。
??「總會有路走的。」這他倒不擔心。
??「我知道。但司徒嚴不會那麼輕易放過你,有把握躲避得了『閻組』的追殺嗎?」
??「不必為我擔心。」他淡淡的說。
??「我不擔心你,只是,現在你身邊多了一個人,她怎麼辦?」
??冷月沉默了。
??如果只是他自己一個,他確定司徒嚴威脅不了他;但他能保證跟在他身邊的黎心穎,也能安然無恙嗎?
??「跟我回去,我來照顧她。」
??「我不能連累妳。」
??「當初你也幫過我。」司徒汧堅定地說。「我知道你不接受他人幫忙,但我也不想欠人人情。」
??不想拒絕司徒汧的好意,冷月答應了她的安排。
??黎心穎在醫院休養兩天之後,到羅家暫住。
??羅曄因為要處理公司事務;冷月也有他自己的事要做,所以日間屋里頭只有司徒汧和黎心穎兩個人。
??黎心穎出院那天,司徒汧才看到她的長相,終于明白為什麼冷月會不惜背叛組織,將她救出來。
??司徒汧什麼都沒有說,只是衷心希望,冷月這次是真的找到了生命中為了他存在的那個人。
??她樂見其成,卻無意插手;每天只是和黎心穎閑話家常,其它的一字不提。
??「這麼說,妳的親人都不在了?」
??一日,她們聊到黎心穎的家庭狀況。
??「嗯,我唯一的親人、舅舅一家子,在那次事件都已經……」說到這里,黎心穎美麗的大眼楮又忍不住地充滿淚水。
??司徒汧听了,神情有些黯然。
??「司徒姊,妳知道為什麼他們要殺我舅舅全家嗎?」她很想知道、真的很想知道!
??「這……我不清楚。」她月兌離「閻組」已經很久了,雖然偶爾還跟佾禎等人有聯系,但關于組織的事她一律不過問。
??看著黎心穎哭紅的雙眼,她只覺得哀傷。
??「我想,追究這些已經沒有意義了,除非妳有能力報仇。在那之前,妳先想開點吧。」司徒汧說著,遞給她一盒面紙。
??雖然眼前這女孩長得確實很像白雨隻,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因素,她總覺得黎心穎漂亮多了。
??她對白雨隻那女人……沒什麼好感。
??經過這幾天的相處,她覺得黎心穎比較適合冷月;不過,這只是她自己的感覺罷了。
??不過,她真的覺得黎心穎很美,如果只是被當成白雨隻的替身,那就太可惜了。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哭……但……」黎心穎哽咽地說,帶淚的眼眸顯得彷徨無依。「每次一想到只剩下我一個人,就覺得很難過……」
??司徒汧眼神一黯。
??她也曾經這樣悲傷過。覺得反正世上只剩下她孤伶伶的一個人,活著也好、死了也罷,什麼都無所謂了。
??可是後來,她遇到羅曄,一個替她灰暗的人生帶來新希望的人——
??從那時候開始,她相信在每一個人的生命中,總會有另一個人為他而存在。
??她很幸運地找到了,但其它人呢?冷月呢?心穎呢?
??他們也會找到自己的幸福的。
??「冷月是個很好的人。」司徒汧突然說了這句話。
??黎心穎愣了一下。
??她不明白為什麼司徒姊突然提起他,但一提到冷月,她就不能保持沉默。
??「可是他是殺手。」她直覺地說。
??雖然她知道冷月對她很好,她之所以能活到今天,也是拜他所賜;但她忘不了……那天殺害她舅舅全家的那群殺手,就是由他所領導……
??司徒汧點點頭。黎心穎的反應在她意料之中。
??「我也是殺手。」她說。
??「可是妳現在不是了呀!」
??「冷月也不是了。」司徒汧微微一笑。「為什麼妳還要記得他曾經是殺手的身分呢?」
??「我……」
??「妳恨冷月嗎?」
??「我不知道。」黎心穎坦率地搖搖頭。
??她真的不知道該不該恨。
??不該恨吧,可是害死她舅舅全家,冷月也有責任;該恨吧,可是她知道他也是身不由己。
??怎麼辦呢?
??司徒汧看得出黎心穎眼里的矛盾,但她什麼也沒有說。
??「別想太多,順從自己的感覺吧。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本來就很難說得清楚。」她說著,站起身來。「我該去準備晚餐了。」
??黎心穎也連忙跟著站起來,「我幫妳!」
??雖然她現在還搞不清楚對冷月的感覺,但她確定自己是真的很喜歡眼前這位司徒姊;盡避她話不多,甚至還有一點冷漠,可是確實是個好人。
??也許,他們雖然都來自黑暗組織,但本性並不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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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冷月佇立在陽台上。
??沒有月亮的夜晚感覺特別幽暗,漠然站立的冷月看起來像是一片陰影。
??他在想什麼?
??黎心穎端著一杯司徒汧剛泡好的咖啡,出現在他背後。
??她遲疑了一下,跨出腳步走向前去。
??「你的咖啡,要喝嗎?」她不確定的問了句,顯示她心中的陌生和不安。
??她畢竟和他不熟啊!雖然他是她的救命恩人,但老實說,她還是有點畏懼他。
??「謝謝。」冷月淡然地說,卻沒有伸手接過杯子。
??黎心穎回身將咖啡杯放在落地窗旁的小茶幾上,人卻倚著窗戶出神。
??冷月感覺她的存在,略回頭看著她。
??她為何還不走?
??「有事嗎?」他看到她的臉寫著迷惑。
??「謝謝你。」她說。
??「謝什麼?」
??「你救了我一命。」
??撇去他是殺害她舅舅全家的凶手不談,她是該感激他的。
??他為了袒護她,不惜背叛自己的組織,落到連自己也被追殺的下場。
??這份恩情對她來說非比尋常,也許不是只說一聲謝謝,就可以抹煞的;但除了說句「謝謝」,她也不知道還能怎麼做?
??冷月沉默了一下,轉過頭去,回到她出現之前的狀態。
??「別謝我,也許我這麼做不是為了妳。」
??他的話語讓黎心穎陷入更深的困惑。
??他救了她,卻不是為了她?
??「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要救我?我們非親非故……」
??她有一種感覺,自從她回國之後,一切都變得莫名其妙了。她到現在還是搞不清楚狀況。
??「妳不需要知道太多,只要好好活著,那就夠了。」他什麼也不想多說。
??「我好好活著,那你呢?你不當殺手,以後要做什麼?」
??關于冷月的未來,她真的很認真地替他煩惱過。她總覺得是自己讓他變成現在這樣的。
??冷月轉過來,背靠著身後的欄桿。
??「這似乎還不需要妳來操心吧?」
??他覺得有些好笑——她現在不也是自身難保,還要替他擔憂?省省吧!
??「那妳呢?今後有什麼打算?」
??想起這個問題,黎心穎的神情又顯得茫然。
??「我也不知道。剛回到台灣就遇到這樣的事,舅舅他們都不在了,我也不知道還可以投靠誰?」她垂下頭,沉默了許久。「不過,我想,就算只有自己一個人,日子還是要過下去。我可能會先找份工作,想辦法養活自己,其它的,沒想那麼多。」
??她以前在美國攻讀貿易,英語、日語也都有一定的水準,可能到外商公司謀職。
??這些只是她的初步構想,一切都還不確定……
??「可是萬一我逃不過他們的追殺,那就什麼都不必想了。」黎心穎有點苦笑地說。
??「他們殺不了妳的,有我在。」
??「你能保護我一輩子嗎?」黎心穎直覺地問。
??話一出口之後,她才驚覺自己不該問這樣的問題。
??她怎麼能希望一個陌生男子保護她一輩子呢?何況,他還是殺害她舅舅全家的凶手,就算他會保護她一輩子,她能接受嗎?
??思及此,黎心穎驀然一陣悲戚,別過頭去。「對不起,你當我沒問。」
??她多希望他們之間的仇恨不曾存在。如果當日率領殺手屠殺她舅舅家的人不是冷月,也許她就能更坦然地面對他、面對自己吧!
??經過這段時日的相處,她發現自己竟然對冷月產生好感,她會不由自主地想關心他的一切,就像他關心她一樣。然而,這怎麼可以呢?
??冷月雖然是她的救命恩人,但她舅舅一家被殺滅,他也月兌離不了關系,她怎麼能忘記?
??如果能夠不記仇恨、更坦然地面對他……黎心穎抬頭看了冷月一眼,發現他也正看著自己。
??「我想睡了,再見。你也早點休息吧。」頓時覺得有些尷尬,黎心穎隨便找了個理由離開。
??一輩子?
??冷月幽深的綠眸沉凝在她離去的方向。
??從他拉著她的手逃離「閻組」追殺的那一刻起,他就沒想過要放手。
??他救她,卻不是為了她……
??也許吧,也許他是為了他自己。
??他總覺得,心里有一個空洞,曾經失去的落寞像影子一樣跟隨著他。過了這些年,他的心什麼都沒有,只有一種情緒叫作失落。
??失去了太多,令他再也不想擁有什麼。活著,是為了讓更多沒有意義的過客,在他生命穿梭。
??可是,她出現了。
??在他眼中,她不像其它人,只是一張沒有顏色的臉譜,而是以清晰、深刻的臉孔侵入他的心。
??不懂為什麼她對他面言如此不同,但他知道,他不願放手。
??她再也沒有自由了,因為——他已將她納入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