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翻天!
田媛跟貿易公司簽下台約拿到訂單後,掐指算了算……距離船期,前後只有三十五個工作天,時間相當緊迫!她十萬火急地在店門口張貼征求家庭代工的海報。
海報貼出後的第二天,就有不少住在附近的家庭主婦紛紛前來詢問,她不厭其煩地一一教會她們,然後,發配件材料包給她們拿回家去做。等她們把做好的成品交回來時,為了謹慎起見,她一定親自檢查一遍才裝箱封好。
試想,每個手機吊飾從零點八至一點二歐元不等的報價,換算十萬歐元的訂單,等于一口氣要出貨十萬個左右。于是,她維持多年的規律生活步調,頓時被一個「忙」字給整個攪亂。
她就像一只旋轉的陀螺每天從早忙到晚,忙得額頭冒出幾顆痘痘,忙得三天都抽不出時間洗頭,忙得累趴在小辦公室的沙發補眠,連韓烈打電話約她去看場電影,也推說沒空。她下定決心把所有的吃喝玩樂統統挪後,等貨品裝上貨櫃依照合約趕上船期再說。
「哇!妳的辦公室什麼時候變成倉儲中心啦?」英雄站在門口吹了一聲響亮口哨,兩手叉腰昂頭打量田媛小小的辦公室,一只只瓦楞紙箱從地上層層疊疊,疊至天花板。
「我的辦公室亂得一團糟,你小心走路不要被紙箱絆倒。」坐在沙發上檢查成品的田媛回頭提醒他,立刻像發現新大陸般瞪眼大叫︰「呵!我認識你這麼多年,還沒見過你穿西裝打領帶的模樣,嗯……今天,看起來特別帥喔!」
「穿得這麼正經八百,簡直累死人不償命,妳呀妳就別糗我啦。」英雄一把扯掉領帶塞進西裝口袋里。
「今晚不用上課,你怎麼來了?」
「我剛從阿烈那邊過來。」英雄小心翼翼避開堆滿成品與半成品的紙箱,走向她。
「阿烈約你去談設計黃金圖騰的事?」
「嗯。」英雄一坐在她身邊,從籃子里撈起一個手機吊飾看了看,覺得如意結打松了,順手抽緊調整了下。
「你們談得……愉快嗎?」她停下手邊的工作,別過臉瞅他。
「愉快極了!這個阿烈眼光不錯,一眼就看上我花費多年心血,從世界各地搜集的少數民族特殊圖騰。」
「我知道那些圖騰是你的心肝寶貝……如果,你願意跟阿烈合作,不妨開出你的條件。」
「我已經跟阿烈談妥設計費……媛媛!妳的愛人同志有夠慷慨,他連想都不想就一口答應。以後,每賣出一個黃金圖騰,我可以抽1.5%佣金。」英雄露出滿意的笑容。
「听你說話的口氣,似乎很滿意阿烈開給你的條件?」
「阿烈給我的條件十分優渥,甚至,超出我的預期,令我感到相當滿意。阿烈告訴我,他從來就不怕支付對方高薪,就怕對方沒本事拿。」英雄打心底欣賞韓烈有錢大家一起賺的豪爽個性。
「瞧你阿烈長阿烈短的叫,叫得還挺熱絡的嘛。」她牽唇淺笑。
「我承認阿烈這小子做生意有一套,不過,我還是不敢領教他的手藝。」
英雄把眉頭擰成八字眉,開始跟她訴苦︰
「媛媛,上一堂課我們不是教學員編串很有搖賓風的煉飾嗎?」
「是啊。」
自從班上的學員知道她跟韓烈大談師生戀之後,為了避免不必要的尷尬,就把個別指導韓烈的責任交給英雄。
「其實,編串那種煉飾不就是很簡單的把現成的銀色細鏈子一一勾入粗鏈子的孔洞中,然後,按照個人喜愛調整好長度,讓勾在粗煉上的細鏈子自然呈現漸進式的弧形排列,即大功告成。他老兄卻很天才的把粗煉跟細煉絞在一起,變成一條麻花絞煉,害我當場看傻了眼。」
「他腦袋靈活卻笨手笨腳。」田媛眉眼笑意盡開,莞爾附和。
「可是,開課至今少說也已經上過八、九堂課,他卻一點也沒進步,依我看,他的學費算是白繳啦。媛媛,妳說,我是不是……誤人子弟?」憨直的英雄收韓烈的學費收得良心不安。
「誤人子弟?沒那麼嚴重啦。」田媛拍拍英雄的臂膀。她心里比誰都更清楚,韓烈根本不是一塊串珠的料也無心學習,他之所以報名參加串珠班,無非圖個近水樓台方便接近她罷了。
「唉!有時候,我真想退費給他,懇求他行行好,不要再來上課了。我相信,上串珠課不但折磨他,同時也折磨我。」英雄的國字臉倏忽拉長,唉聲嘆氣。
「英雄!你不能因為阿烈手腳笨拙,就剝削他的學習機會。我拜托你!學學人家孔老夫子有教無類的胸襟,好不好?」她朝他翻了一枚白眼。
「學孔夫子有教無類的胸襟?喂!傍韓烈做個別指導的是我,不是妳耶!被他的鬼作品嚇到要收驚的是我,不是妳耶!求求妳就別再說一些五四三的風涼話氣我,行不行?」英雄歇斯底里的跳腳。
「好!好!我不說。」
「媛媛,能不能告訴我,妳跟阿烈的感情進展如何?」他鼓足勇氣有點唐突的問,這句話早已在他的舌尖盤旋過千百回,他一直想問卻始終說不出口。
「英雄!」她的粉頰不由得暈上兩抹嫣紅。
「我……我無意……刺探……刺探妳的感情生活,純粹只是……只是老朋友的一種關懷,妳……妳不必害羞。」英雄一情急,說話就變得結結巴巴。
「我跟阿烈……感情進展順利。」她羞羞垂下眼瞼。
「那……那我也該死心了。」見她俏臉酡紅,一雙迷人的眸子水亮水亮地閃啊閃啊,流露出戀愛中女人特有的甜蜜模樣。英雄見狀,心中縱有末甘也不得不死了這條心。
相識多年,他始終把對田媛的一番情意隱藏得很好,她一點也沒察覺。現在,她既已找到心靈契合的戀人,他的心雖然苦澀卻依然很有風度的寄與祝福,看來……他跟她注定只能做很有默契的麻吉朋友。
「死心?」她一臉狐疑地望著神色黯然的英雄。
「呃……我是說……我也就放心了。媛媛!妳肚子餓不餓?有沒有興趣陪我到巷子口吃消夜?」英雄惟恐田媛識破他的心事,忙岔開話題。
「我不餓,倒是覺得有點困……」她抬手揉了揉太陽穴。
「既然困了,何不早點收拾收拾回家睡覺?做不完的工作留待明天再做也不遲。」英雄憐惜地瞅著她那張布滿倦容的小臉蛋。
「我知道!我把這幾件檢查完就回家。」她把檢查OK的成品一個個放進大盒子里。
「那……我先走一步,讓妳專心工作。晚安!」英雄擺擺手,神情略顯落寞的掉頭離開。
「晚安!」她頭也不抬隨口道聲晚安。
這幾天,一直沒睡好的田媛再也抵擋不了瞌睡蟲的連番侵襲,兩片沉重的眼皮子困得睜不開,決定暫時擱下手邊的工作,先靠著沙發打個盹兒,待養足精神後再繼續干活兒。
「湘琪!都十點半了,怎麼還沒打烊?」韓烈邊問邊彎腰鑽進拉下一半鐵門的店內。
罷才,他刻意開車打田媛住的公寓經過,抬頭瞥見一屋子漆黑,心知她尚未返家,于是,繞道過來店里找她,給她一個驚喜。
「我是想打烊回家,可是,媛媛姐蜷在沙發上睡著了,我沒敢去叫醒她,只好耗在這里慢慢等她睡到自然醒嘍。」湘琪嘴巴說耗著卻也沒真的閑著,她正拿著毛線針打毛衣。
「時候不早了,妳先走吧!我在這里等她醒來。」
「那就麻煩你了。」湘琪聞言,趕緊把打了一半的毛衣放進抽屜,抓起擱在椅背的外套穿好,拿起皮包走人。
「一點也不麻煩,拜拜。」
「拜拜。」湘琪出去後將整片鐵門拉下。
韓烈切掉櫥窗里的光源,只留下信道的日光燈,這才走進田媛的辦公室。
他心疼地看著她披著一件蘇格蘭羊毛短外套,整副身軀蜷縮一團窩在沙發上,他立刻月兌上翻著毛領的皮夾克覆蓋在她身上。
她咕咕噥噥挪了挪身軀,繼續睡。
他坐在沙發前面的紙箱上目不轉楮凝睇她……她睡得十分香甜,微微上揚的唇角勾勒出一朵笑意,彷佛正在作一個甜蜜的美夢。
相反地,他的兩道濃眉卻愈鎖愈深……愈鎖愈深……是的!他沒忘記,當初他是為了報復才刻意親近她追求她,他對她的深情款款全都是在演戲。只是,他發覺自己就快要演不下去了,因為,田媛的善解人意是他始料未及,他多跟她相處一秒鐘,就削弱一分他想報復的心。
這是否意味已經到了該跟她攤牌的時候?
不!
再等等!再等等!等她愛他更多一點……等她愛他更深一點……
唯有這樣,一旦真的攤牌,才能飆高她的傷心指數,這樣的報復才叫淋灕!才叫痛快!
不是嗎?
他三分痴迷夾雜七分困惑的眼,瞬也不瞬盯住甜睡的她,一根弓起的食指完全不听使喚似,滑向她細女敕的臉龐……來來回回輕輕刮撫。
懊死!
停下來!停下來!快點停下來!
當她閉上眼楮睡著的時候,他大可恢復本來面貌不必演戲。
可是,為什麼他的食指就是不肯听話不肯停下來?
噢!他真的愛死當食指滑過她絲帛般臉頰的那股子悸動感覺……事情的發展近乎失控,他不禁矛盾起來、懊惱起來,開始有點痛恨自己……
「阿烈?」田媛張開睡飽的困眸,灼亮如星辰。
「妳睡醒了?」他拾掇飄忽得老遠……老遠的思緒,寵憐地捏捏她粉女敕女敕的桃腮。
「現在幾點啦?」神情迷迷糊糊的她揉著困眸問。
「十一點四十五分。」他瞄一眼手表。
「糟糕!我只想打個盹兒,沒想到竟睡了兩個多鐘頭?天啊!我還有一大堆工作沒做完哪。」她抓著他的皮夾克發出小獸般哀鳴。
「妳一定是累壞了,才會靠著沙發睡著。今天晚上,說什麼我也不準妳再熬夜工作。」他坐過去她身邊。
「不行!我偷工睡了兩個多小時,說什麼也得老實補回去。」
她傾身想拿籃子里的成品檢查,他卻把她拽進懷里摟著不放。
「妳滿腦子工作!堡作!堡作!已經冷落我好幾天了。」他板起臉孔抗議。
「我怕工作進度一旦緩慢下來會趕不上船期。阿烈,你也看過合約書上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慢一天就得罰3%滯約金。」偎在他暖呼呼的懷抱,她很想就這麼依偎著……可是,不行!她不能偷懶。
「我不知道妳會這麼拼命,否則,我一定阻止妳簽約。」
「你若阻止我簽約,小心我會恨你。」
「恨我?」他勾起她的下巴,探索她的臉部表情,他淡淡嘆喟了聲,問︰
「欸!妳獨自經營一間店還不夠忙碌?還要接外銷訂單讓自己忙得沒日沒夜?」
「我喜歡忙碌,因為,那是一種肯定。」她深褐色的瞳仁折射出堅毅的眸光。
「可是,我擔心妳體力不支。」他溫柔地將她滑落的發絲順至耳後。
「你別看我長得瘦不啦嘰,從小我就是個頭好壯壯的健康寶寶,生病吃藥的次數,攤開一雙手掌扳十根手指頭就可以數得出來。」
「是嗎?我才兩天沒見到妳,妳就累出兩個熊貓眼袋,連額頭都長痘痘,這會兒睡醒了也沒空梳頭……」
「你一定要這麼老實形容我此刻的丑模樣嗎?噢!我是不是像極了一個黃臉婆?」她摀著兩片發燙的瑰頰覺得好糗。
「其實,也沒那麼丑啦!我記得有一句『粉』出名的廣告詞,說什麼……自然就是美。」他托高她的下巴很用力逡巡三遍,說了一句台灣國語。
「美你個頭。」她不客氣地敲他一記腦袋。
「哈……」他一點也不生氣還放聲大笑。
「笑?你盡避笑吧!我懶得理你。」她掙月兌他的懷抱,從籃子里抓出一把吊飾套進手指頭,一個一個詳細檢查。
「呃……妳手頭缺錢?」他止住笑,一臉正經問了一個現實問題。
「缺錢?不!我不是缺錢,我是很努力存錢。」
「哦?」他雙手枕在腦後,舒適地打直兩條長腿靠著沙發。
「以前,我的店原本開在五分埔,房東太太看見我生意做得強強滾,就在租約到期我哥陪我前去找她續約時,竟然一口氣要跟我調漲50%租金,還揚言我若嫌貴就搬走,後面還有一拖拉庫的人搶著要租。我哥听了氣得一臉鐵青,二話不說拉著我轉身就走,哥寧願我另外找店面一切從頭開始,也不願見我任由房東太太宰割。」
她頓了頓,接著又說︰
「我還記得一踏出房東太太的家,哥就抓著我的手,對著天上的星星許下一個心願。他說,有朝一日,他一定要幫我買下一間店,讓我永遠永遠不必再受房東的氣。為了一圓哥未完成的遺願,我必須把握住每一個賺錢的機會,然後,存進我的購店基金帳戶。」
他緘默不語,兩顆烏亮烏亮的瞳眸,恰似一泓深不可測的黑潭水。
「就在我哥得獎後,他的琉璃工作室接獲不少訂單,我哥很興奮地告訴我,等他還清當時為了成立工作室跟銀行借貸的款項後,就可以開始存錢幫我買下這間店面……」她喉頭一緊哽咽追憶。
「媛媛……」見她淚濕眼睫的楚楚模樣,他的心宛如遭人重重一擊,感覺好痛!好痛!
「可……誰知道,他會走得那麼突然……」她甩了甩頭淒迷一笑,故作堅強的說︰「不過,沒關系!我相信,我有這個能力可以完成我哥未了的心願。」
「這間店面要價多少錢?」
「隔壁那間店跟我承租的這間坪數相同,上個月以三千三百五十萬成交。」
「妳的戶頭一共存了多少錢?」
「航空公司的一千多萬賠償金,我原封不動存在銀行戶頭里,加上這三年我的生意不錯,戶頭總共有一千八百六十五萬。」
「妳已經有一半的自備款,其余不足的部份可以向銀行貸款。」
「我的金錢觀很保守,我希望能把自備款比率提高到七成,免得以後被銀貸壓得喘不過氣來。」
「不如……我借妳?」他舍不得見她這麼辛苦。
「不!謝謝你的好意。我曾經算過,頂多再捱個三年應該就可以存夠錢。如果,我可以繼續接到外銷訂單,或許,只要兩年就可以完成心願。」她謝絕他的好意,惟恐兩人的戀情一旦涂上借貸色彩,就會變調就會走味。
「既然出錢不行,那麼……出力總可以吧?我最親愛的媛媛!請妳分配一點工作給我,我陪妳加班幫助妳早日完成心願。」他挺直腰桿子。
「分配工作給你?」她很傷腦筋的咬唇思索……有什麼工作適合他?
她用膝蓋想也知道他做出來的吊飾鐵定賣不出去,可是,他又這麼熱血要幫忙,她怎好意思拒絕?
啊!有了!就派他負責清點數目兼裝箱封箱的工作。
「阿烈,請你把我檢查過的吊飾,每十個裝一盒,每十盒裝成一小箱,每十小箱再裝成一大箱,然後貼上膠帶。」
「妳派給我這麼簡單的工作,未免大材小用?」
「這種收尾的工作很重要,千萬不能算錯。」她哄他。
「妳放心!算算數我最行。不過……」
「不過什麼?」
「這麼晚工作,呃……我想,妳會付我加班費吧?」他扭頭,很理所當然的問。
「加班費?」她瞠眼怔愣,原來……原來他不是義務幫忙?憑他的身價,她付得起加班費嗎?
「我不做白工。」他再加上一句。既然,親兄弟都要明算帳!那麼,這個論調當然也適用在情人之間,畢竟,愛情跟面包是兩碼子事。
「依我看……閣下還是坐在這里袖手旁觀,我一個人工作就行了。」她舌忝了舌忝唇。
「那怎麼行?都說好要幫妳忙。」他的嘴角烙印鱉譎笑紋。
「我怕……我付不起你的加班費。」
「妳也沒問我打算拿妳多少加班費,就打退堂鼓?」他發亮的墨瞳閃過一絲促狹的痞光。
「我知道我絕對付不起,又何必多此一問?」她垂下長睫,掩飾心中的氣憤。
哼!這算啥男朋友?
只不過是幫她做兩小時工,都這麼斤斤計較?
啐!不想不氣,愈想愈氣。
「付得起!妳一定付得起!拜托妳開口問我一下嘛。」
他居然還厚著臉皮不斷搖晃她的手臂。
「好!好!好!請問韓老板,你幫我加班兩小時,我該付多少工資給你?」她的心涼颼颼。
「這個嘛……媛媛!妳不覺得談錢傷感情也太俗氣?我想……我想索妳一個吻當作回報,這樣是不是太便宜妳了?」他咬注下唇,拼命忍住已然滾到喉嚨的騰騰笑氣。
「你……」她聞言愣住,原來,他要的加班費是一個吻?
「而且,我要先預支才做工……」話音甫落,他毛躁的唇已經覆住她。
噯!想預支也得經由雇主點頭同意才行,哪有人像他這樣,說預支一個吻就抱著她吻起來?
這算哪門子預支?
簡直……簡直是……霸王硬上弓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