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一個多禮拜過後,「半天崖」開拍的通告下來了,華小茜向公司請了長假,與唐凌和宋允文不舍的話別後,便和華語青坐上了開往花蓮的飛機。
原本華小茜無論如何也不讓華語青跟來,她希望華語青能夠回到美國的家,畢竟那兒還有一雙更需要她的兒女。
然而,華語青到最後還是因為工作的關系,跟華小茜一起上了飛機,因為,工作人員需要她來找尋「半天崖」的正確地點。
到了花蓮,兩人便住進了公司預先訂好飯店,因為明天才要舉行開鏡儀式,因此,華語青便帶著華小茜去探訪那個二十年前的小木屋,那個可能存在著她父親鬼魂的房子。
她們下了計程車,來到小木屋的大門前時。看著處處蜘蛛網籠罩,傾圮大半的房子,華小茜怯步了,兩腿直直的立在門口,隱隱的感覺有些涼意,整個人似生了根般的一動也動不了。
「想不想進去里面看看?」
看著華小茜愣在門口,華語青也停下了腳步,凝視著小木屋的窗口,一種近鄉情怯的感覺,亦緊緊的纏繞著她。
「我的父親會不會真的在里面?」
听到華小茜用顫抖的聲音說出了這句話,華語青轉過頭,深深的看著她。
「你會害怕嗎?」
「不會!可是,我不知道如果真的見到他,我該跟他說些什麼?」
華小茜的思緒,立即亂了起來。
「傻孩子,如果真的見到了你父親,你很自然的就會知道該說什麼了。」
華語青安撫著華小茜的同時,也鼓起了勇氣,將那早已破爛不堪的柵欄推開,一步跨了進去。
苞在華語青的身後,華小茜瑟縮著身子,即使在烈艷的陽光下,她也感覺得到那股陰陰的涼意。
走進了小木屋大門,華語青看著里頭的一景一物,完全和二十年前相同,只不過上頭沾染了許多的塵垢和蜘蛛網。
華語青直覺的就往畫室走去,像是有股神秘的力量引導著她。
進了畫室,由畫室的窗口望出去,華語青看到了上次和這里的鄰人談話的地方,于是,她知道這就是人家傳說鬧鬼的窗口。
畫室里四處都垂放著許多用白布罩著的畫架,白布早已是灰灰黃黃的了。
華語青輕輕的掀開了一張靠窗的布罩,當她掀開後,華語青和華小茜兩人立即呆愣在當場,足足有三分鐘之久。
那幅畫正是她的男人為她畫的第一幅畫。她不敢置信的睜大了眼,二十年了,這幅畫怎麼能夠存放如此的久,如今,除了畫面有些泛黃之外,畫里的人物依舊栩栩如生。
「媽,這幅畫里的女人是你吧!原來我和年輕時的你長得這麼像。」
看到了和自己如此相像的母親年輕時的畫像,華小茜下由得語帶興奮的說著。
「是啊!這只小狽叫妞妞,自從我生病之後,不知道有沒有人照顧它?」
華語青語帶哽咽的說著,往事像紀錄片般,一幕一幕的在她的腦海播放著。
華小茜一張一張的將畫室里所有的罩布全部掀了開來。
「媽,這里幾乎全部都是你的畫像。」
環視著畫室里的畫,華小茜語調高昂的說著。當她看到了角落上的一幅畫,她很快的沖到了華語青的身邊,一把將華語青拉到了這幅畫的前面。
「你看,這幅畫里的男人,是不是我父親?」
華小茜指著畫里的男人,問著華語青。
「他就是你的父親,他所站的地方就是‘半天崖’。這幅畫我沒見他畫過,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畫的。」
華語青看著畫中那迎風挺立、瘦削卻俊逸的男子,眼眶立刻濕潤了起來。
霎坦里有一排字,我來念︰‘在蒼茫的天地中等待,終被天地棄絕。一九七七年十月二十日絕筆’。媽,這個時候你在哪里?」
對于母親和父親的故事,華小茜可以說是十足的好奇。想到如此淒美的愛情故事竟然就發生在自己父母的身上,她如何能夠不訝異、不好。
「我只大概記得,那年十月,我和現在的丈夫去了美國,正確的日子我已經記不得了。」
華語青努力的回想著,然而,記憶總是片片段段的,無法準確的連貫起來。
「上面寫著『絕筆’,難道這是他畫的最後一幅畫?」
華小茜正望著那幅父親的畫像推想著,忽然,她感到畫里的父親,眼楮直直的盯著她,全身好似就要動了起來。
「媽,你看,這幅畫好怪,里面的父親好像會動,該下會……」
華小茜到口的話還沒說完,全身便起了雞皮疙瘩,緊閉著眼楮,拉著母親的手,禁不住顫抖了起來。
「小茜,你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
華語青感覺到華小茜的手依然不住的顫抖。問了華小茜,卻下見回話,她趕緊將所有的白布再度的罩在畫上,拉起華小茜的手,走出小木屋。
隨後一整個晚上,自她們離開小木屋後,華小茜都不曾說過一句話,且面色蒼白得嚇人。
一直到看著華小茜睡熟了,華語青才躺上了一旁的床鋪。正有些睡意時,她听到華小茜的聲音,不住的哭喊著︰
「不要!我不要去,那邊好黑,我不要過去,我要跟媽媽在這里。」
華語青看到華小茜臉上痛苦的扭曲著,趕緊用力的搖著華小茜,搖了許久,才見華小茜緩緩的睜開了眼。當她一見到華語青,便哭著撲了上去。
「媽!好可怕哦!」
「不怕!不怕!是不是作了噩夢,沒事的,有媽媽在,下怕!」
輕拍著華小茜,華語青覺得似乎有什麼地方不大對勁。
一直到華小茜的情緒漸漸平復了之後,華語青才問她剛才夢到了什麼,怎麼會嚇成那樣?
華小茜心有余悸的顫抖了一下,緩緩的開了口。
「是畫里的男人,也就是我的父親,他一直叫我語青,我說我不是,他卻好像沒有听到,一直拉著我,要帶我到一個好黑好的地方。」
看到受了驚嚇的女兒,華語青緊張的皺著眉。
「你是說,你父親以為你是我,要把你帶走?」
「是啊!我被他帶到了一條好黑好黑的巷子,到了那里,我一直哭,不肯再往前走,俊來好有一股力量,把我拉離了他的身邊,我一睜開眼楮,就看到你了!」
華小茜仍然是一邊抽噎,一邊說著。
「那麼,你父親的魂魄,是真的還停留在那間小木屋里了。都是媽媽不好,媽媽不該帶你去那個地方的,你長得那麼像年輕的我,難怪他會將你認成了我。」
沒有多久,哭累了的華小茜又漸漸的睡了下去,華語青這回一直陪在旁邊,深陷華小茜的父親又會跑來帶她的女兒走。就這樣,一直到天空露出了魚肚白,華語青才安下心,回到自己的床上去睡。
「媽,起來了,開鏡的時間到了。」
此時華小茜早已換好了衣服,抹上了淡妝,站在母親的床邊,輕輕的叫喚著。
當華語青睜開了眼,看到穿戴整齊的華小茜,立刻坐起了身子。
「媽,你昨天一定很晚才睡吧!我半夜醒過來一次,看到你坐在旁邊,又安心的睡了過去。喔!媽媽真偉大!」
華小茜撒嬌的抱住了華語青,並在她的頰上輕輕的吻了一下,繼續說著︰「今天只是開鏡,我看你還是別去了。他們要找‘半天崖’,我叫他們晚一些再過來接你。」
「不了!我跟你一起去,你放心,你媽媽的身體很好,睡一下精神就回來了︰你等等我,我梳洗一下,換過衣服就可以走了。」
華語青用了她最快的速度,當然,再怎麼快也下會比華小茜快。等她梳妝打扮好,母女倆才一起走出飯店大門。
開鏡儀式上,華小茜再次見到了劉偉,她大方的和他打著招呼。
「嗨!第三次見面了,劉偉。」
「華小茜!見到你一次,我就傷心一次。」
劉偉見到華小茜也熱烈的向她走了過去,像見到老朋友那般。
「有這麼嚴重嗎?」
華小茜歪著頭,看著帥氣的劉偉,想不通自己當初為什麼會把他當成無聊男子。
「你不知道,我這一輩子第一次受到女孩子的拒絕就是你,你說,看到你我能不傷心嗎?」
劉偉立時露出了傷心的表情,惹得華小茜笑著直搖頭。
「那你可要傷心很久了,直到‘半天崖’這部戲殺青為止。」
「沒關系,我早有心理準備了。這頂帽子,我從頭到尾都得戴著它,我可以把它往下拉一些,這樣我就看不到你啦!」
劉偉邊說邊將手中的棉帽戴在頭上,並且刻意的將它拉到了眼楮下面,當他舉步往前走時,正好撞上一個經過的工作人員。
「是啊!你不僅看不到我,還看不到路,這樣拍下來,用不了幾天,這出戲的男主角可能就要換掉了。」
「為什麼?」
劉偉用了相當滑稽的表情看著華小茜。
「因為,你已經躺進了醫院。」
「什麼?那我不戴帽子,戴墨鏡可以吧!」
看了劉偉那些要寶似的動作,以及廣東國語說出來的特殊腔調,華小茜第一次拍戲的緊張,幾乎完全不見了。她很高興,她遇上了一個很好相處的同事。
此時,華小茜並沒有注意,他們在笑鬧之間,已經被鄭立彬請來的記者,將畫面給捕捉了下來。
☉☉☉
這一天開完鏡,每個人試過了造型,便收工回去,準備第二天一大早的通告。
華小茜依然跟著母親,和鄭立彬以及其他的工作人員勘察了「半天崖」的拍攝環境。只見鄭立彬下住的點頭,似乎很滿意這里的拍攝環境。
當第二天正式開始拍攝時,在工作人員搭起的臨時布景小木屋里面,華小茜才發現演戲真的不簡單,在連續吃了十多次NG之後,華小茜才漸漸的進入了情況。好!和她對戲的劉偉並沒有顯出半點不悅的臉色,反而還教了她不少演戲的技巧和訣竅,因此,她對劉偉是十足的感激。
連著一個星期,華小茜幾乎都是一下了戲,便回到飯店,卸了妝,倒頭就睡,根本忘了還要打電話給宋允文這件事。
當華小茜發覺自己愈來愈能掌握在鏡頭里嚴箏的個性時,她終于感受到拍戲的樂趣。也在當天,在拍戲的場景里,她看見了前來探班的宋允文。
「允文!你怎麼會跑來了,醫院沒事嗎?」
華小茜笑著迎了上去,眼里明顯的漾著驚喜的光芒。
「我今天放假,特地來看看你好好一個星期沒有聯絡,我好心。」
見到華小茜開心的臉龐,宋允文提著的一顆心便放了下來。那個報導應該不會是真的吧!他了解小茜,小茜絕對不可能隨便和那些男明星搞桃色新聞,以增加自己的知名度。然而,當他在華小茜下花蓮的第三天翻開晨報時,在演藝版,他第一眼就看見了華小茜和一個男明星談笑的鏡頭,他很快的讀完這篇報導,報導裹隱隱的寫著他們互相中意著對方。
看了那篇報導,加上一直沒有接到華小茜的電話,宋允文生了兩天的悶氣,之後想想,她應該不會是這樣的人,但,他還是決定在他放假的那天到花蓮一探究竟。
「小茜,男朋友嗎?介紹一下吧!」
已經相處得相當熟悉的劉偉,見到了華小茜和這個男人見面的表情,就知道這男人應該是華小茜的男朋友,于是,很快的向前招呼著,準備找機會取笑華小茜一番。
華小茜簡單的為他們互相做了介紹。
「原來小茜的男朋友是個醫生,怪不得每次用完餐,就看到小茜猛吞藥,不會是治相思病的吧!」
看到劉偉和他們這樣笑鬧著,宋允文這會是真的完全放心了,他看得出來,他們之間絕沒有任何情愫在內,完全是同事間的情誼。
雖然,宋允文知道華小茜和劉偉之間的紼聞下是真的,但仍然每星期都往花蓮跑,一方面是擔心華小茜的身體,一方面也是想解自己的相思之苦。
☉☉☉
拍了一個多月,這出分十二集播出的戲終于殺青。在殺青的酒會上,有個記者問了華語青︰「這‘半天崖’,是你自己的愛情故事嗎?」
華語青看了看華小茜,她並沒有回答,只是輕輕的點了點頭。
在第二天的報紙上,各報的影劇版里都用大大的標題寫著二個女作家的愛情故事——半天崖」、「女作家的真實告白——半天崖」等等。
因為這個新聞,「半天崖」未演先轟動。華小茜更因為是夏沙的女兒,也成了媒體矚目的焦點。
當所有的宣傳活動全部結束,華小茜在進醫院之前,將母親勸回了美國,她不希望再讓母親操這個心。
「媽,你離開美國有好幾個月了吧!記不記得你自己說過的,今生的修行是很重要的?你在美國有一個完整且美滿的家庭,你應該去珍惜你現有的幸福,我已經大了,可以自己照顧自己了,況且,我還有允文,你放心的回美國吧!」
華語青含淚的看著華小茜,她知道離別是遲早的事,美國的丈夫對她有恩情︰那兒的一雙兒女又還需要她。
「你要注意身體,要時常寫信、寄相片給媽,讓媽知道你的近況。」
華小茜不住的保證著︰「會的!我一定會注意自己的身體,常常寫信給你,你也要保重。」
就在淚水的籠罩下,華小茜送別了母親。
☉☉☉
這次住院開刀,華小茜甚至連一向最要好的唐凌都沒有讓她知道。
手術不到兩個小時就結束了,進行的非常順利,只是華小茜美麗的頭發,被剃去了一大塊。
在醫院待了十多天,一直到拆線、出院,宋允文都非常細心的照顧著華小茜。
住院期中,葉哲中曾經頹喪的來看過她,以往的瀟灑自若完全不見了,他苦著臉說他找不到唐凌,問華小茜知不知道她會跑去哪里?
華小茜完全是一頭霧水,難道唐凌又玩膩了,換了新的對象?
對于葉哲中,她只能愛莫能助的口頭上安慰著他。
出院後,華小茜回到了天母的家中,在她房里的梳妝台上,她看到了一張留言,知道是唐凌留的,她很快速的閱讀著——
[font=楷體_GB2312]小茜︰
很抱歉!當你看到這張紙條時,我已經搬離了這襄,和吉安公司的老板張偉成到美國去了。
版訴哲中,要他忘了我,這輩子會不會回台灣還很難說,不過,對于哲中,我是真的很抱歉,我曾經想過要嫁給他的。
或許,這一切都是命。我的父親,兩個星期前死在醫院,他是自殺死的。用那唯一能顫抖著使用的右手,將自己吊死在醫院的廁所襄,那需要多大的力氣與勇氣。
案親貧苦了一生,能夠這樣有尊嚴的死去是好的。終于,我想通了,跟著除了名份,其他要什麼有什麼的張偉成,一輩子就這麼舒舒服服的過日子,有什麼不好?
再見了!小茜!這輩子不知道還有沒有相見的一天?
唐凌筆[/font]
看完了唐凌的留書,華小茜呆坐在梳妝台前,許久許久才回過神來。為什麼?別人的愛情那麼艱苦還無法結合,而輕易得到的唐凌,卻將它棄之如敝屣。
面對著鏡子,華小茜看到了戴著假發的自己。于是,一個聲音在她的耳朵里不斷的響著。
收拾著簡單的衣物,華小茜沒有通知任何人,坐上火車又回到了花蓮。
住進了自己的老家,華小茜隱隱覺得,這個地方才有她想尋找的東西。
每天華小茜都會走到「半天崖」,像是等待著什麼,一直到天色微暗才緩緩的離開。
這一天,當她又來到「半天崖」,在崖口,她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背影。這個背影漸漸轉過身來,是宋允文。
「我發了瘋似的找了你一個禮拜,今天清晨也下知道是哪里來的一個念頭,我直覺知道你在花蓮,一下了飛機我就來到這里。」
看著宋允文微微凹陷的雙頰,華小茜紅了雙眼。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回到花蓮,只是隱隱的覺得,在‘半天崖’上的故事似乎還沒有完結。」
「我懂,現在我們就為它做個完結。嫁給我好?小茜!」
宋允文自衣袋里取出了一枚鑽石戒指,戴進了華小茜的中指。
華小茜淚流滿面的看著手中的戒指,再看了看「半天崖」的景物,她在心里不住的吶喊著︰「我終于為我的父母,在‘半天崖’上等到了一個好結局。」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