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清殊抓起一塊點心塞進她嘴里,「你乖乖吃飽飯,然後去睡覺。明天一早醒過來,什麼都不會變,但事情絕不會有你想的那麼嚴重。」
羅巧眉怔怔的看了他一陣,拿下塞在嘴里的點心,輕聲說︰「清殊,我再問你一句正經話,你有沒有想過,倘若你出了事,姨娘會有多傷心?」
「怎麼忽然提到我娘?」他喝了一杯酒。
提起母親,並沒有多少讓晏清殊動容的力量,應該說,這輩子除了羅巧眉,再沒有別人可以令他動容。
「姨娘很疼你的,這一點我看在眼里,他對你的疼愛可以讓天下每一個兒女看了為之感動,你看我十五歲爹娘故去,這些年再也沒有感受過父母之愛,若是疼我的娘親還在世,我絕不敢去做那些危險的事情傷她的心。」
「所以……」晏清殊不耐煩的盯著她,「你的重點是什麼?」
她嘿嘿地干笑著,「我的意思是……趁你還沒有徹底被拉進這個泥潭的時候,想辦法月兌身還來得及。聶將軍那里既然知道了你的身份,又不和你為難,你正好可以找個借口……就說被看穿身份,不好再在靈城待下去,皇上這樣一來,自然會調你回京,那你就可以全身而退。而我們兩個人,只要有一人月兌身,另一個人行動起來不是也可以安心一些嗎?」
「哈,大智慧。」晏清殊陡然冷笑,「我以前真是小看你了,你不僅心思細膩,替人著想,膽子還不小,連糊弄皇上的招數都想得這麼周全。」
听出他語氣不善,羅巧眉賠笑道︰「多謝夸獎,那我說的這個計策……」
「不準。」他想像帝王一樣否決了她的最後一絲妄想。「吃飯,睡覺,明日出發。」
懶得再對她多費唇舌;他放下手中的酒杯,也開始認認真真的吃起飯來。
羅巧眉在一邊托著腮,卻怎麼都吃不下。
這個人真是軟硬不吃,好說歹說都瞞不過他。可是她怎麼能眼見他置身于危險之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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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青瀾走出房間,看到晏清殊站在院子門口,遲疑著,似是要進來,「清殊,還有話要和我說?」聶青瀾望著他。
在她眼中的晏清殊從未有憂愁。五年前,她進京述職,在皇上駕前看到一個少年樂師,也不禁為這少年的風采所驚艷。
她很欣賞晏清殊,因為他那雙冷靜得如高山白雪一般的眼,讓她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結識後,兩人的脾氣性格也很相投,遂成了朋友,雖然一年最多才會見一次,但只要回京,她都會抽空和晏清殊喝點小酒。
此刻,她看到晏清殊懷中似是抱著一個酒瓶,就笑道︰「等不及回靈城和我喝酒,要在這里一醉方休嗎?」
晏清殊也笑了。「本來帶了不少好酒要去看你,沒想到路上會出這種岔子。」
「你和我的交情,看來皇上並不知道,否則不會派你到靈城去盯住我。」聶青瀾接過他懷中的酒壺,打開塞子聞了聞。「嗯,是西域好酒,我有好多年沒有聞到這麼清冽的酒香了。」
「聶姐姐……」晏清殊忽然改了口,這是他私下和聶青瀾說話時才會用的稱呼。
「你心中的愁煩之事都是怎樣化解的?」
聶青瀾笑道︰「我以為你現在可是春風得意,怎麼也會愁煩?那個羅巧眉,就是你以前和我提起過的,心中很是喜歡的姑娘吧?」
晏清殊微微點頭,就在台階上席地坐了下來。
他沒有什麼朋友,也少與人交往,卻不知為何與聶青瀾很是合得來。每年見面時,他都會忍不住向她一吐心中隱藏的秘密,而這秘密,和他深埋心底多年的情愫有關。
聶青瀾還記得,晏清殊第一次和她吐露心扉,述說的正是對一個姑娘家的好奇,他談了那姑娘整整一個時辰,性質仍很濃厚。
「她一直笑著說,疼啊,真的疼啊,沒有人把他的話當做是真話,大家只是莞爾一笑,然後一哄而散,唯獨我看得出來她眼中強忍的淚水,不過她也真奇怪,在疼的時候還笑著……」
聶青瀾听到最後,不由得問他,「這個姑娘,你心中是喜歡她,還是討厭她?」
晏清殊竟然被問住了,像個孩子似的皺著眉趴在桌上想了很久,才很不情願的喃喃自語。「我也不知道是喜歡她還是討厭她,只是……忍不住去留意她。」
「看到她,你心中是開心還是不開心呢?」聶青瀾小心引導。
他咬著唇,下了很大的決心才吐出兩個字,「開心。」
聶青瀾笑著模了模他白皙光滑的臉頰。「真是個孩子,你心中這樣喜歡她,以前都沒有意識到嗎?那你有沒有讓她知道你喜歡她?」
「我每次見到她都說不了三句話,就是說話,也都是譏諷她。我想……她也不會認為我喜歡她。」他的聲音更悶了。
聶青瀾卻笑得更加燦爛。「听上去真有意思。我倒想知道,倘若有一天你告訴她你喜歡她,她會不會嚇得暈倒?」
一轉眼,說這些話都是三年前的事。這一次她再見到晏清殊,發現他身邊多了一個明眸盼兮的姑娘,看兩個人的神情舉止極為親密,儼然已經是一對情人。只是她沒有想到他心中的那個姑娘,竟然就是羅巧眉。
羅巧眉和太子是朋友,她曾在司空晨的面前見過,所以也就間接認識了。
他很喜歡羅巧眉的聰明靈秀,開朗熱情,但因為不知道羅巧眉和晏家的關系,也未曾听過晏清殊提起那姑娘的名字,所以怎麼也想不到他們之間會有牽扯。想他們兩人一個外向,一個內向,一個熱情,一個淡漠,男的俊美,女的靈秀嗎,誰敢說不配呢?
喝著晏清殊帶來的酒,聶青瀾與他一起坐在台階上,慢悠悠地說著心里話。
「你問我心事如何排遣?其實很簡單,就像現在一樣,對著清風明月,喝壺小酒。若是能再有兩、三個知己陪我聊聊天,說說話,那就更好了。」
晏清殊笑道︰「原來這麼簡單。」
「世上的事,本來就是這麼簡單。」
「不,世上並沒有什麼事情是簡單的。」晏清殊自己倒了一杯,卻沒有喝,只是拿著杯子。「你看這杯中的酒,色澤多好看,卻是用十幾種東西調配釀造而成,我們身處的這個國家,之所以能成為現在的司空朝,也不是單單純純地建成,也是先賢們勵精圖治,經過腥風血雨才終于築成。但是現在它已風雨飄搖、破敗在即,聶姐姐,你為什麼還要為它賣命?
聶青瀾微微一震,苦笑道,「你這話……問得真是大逆不道,你我都是司空朝的臣子,不為朝廷賣命還能怎樣?」
「但是皇上對你已經存了殺念。」晏清殊忽然直視著她,「倘若這一回,殿下輸了,您和他難逃一死。」
「那倒好。」她飲干了酒,笑著說︰「能與他同生共死,也算是了卻人生一大心願。」
「有一個讓你肯為他心甘情願赴死的人,是不是很快活?」晏清殊追問。
聶青瀾反問他,「你說呢?」
兩人對望片刻,旋即相視而笑,答案已經不言自明。
「你這麼晚來找我。是怕我想不開,還是你自己有事想不開呢?」聶青瀾忽然問道。
晏清殊望著她,「聶姐姐,我只是想和你說,這世間的事。我們只能做到‘盡力而為’,若天意不可扭轉,就不要和天意最對。」
聶青瀾動容地看著他眼中閃爍的光芒,那光芒是幽晦的,帶著哀傷和憂慮。
他是在為誰憂傷?為他自己,還是為他聶青瀾?
但她沒有深究,只是笑道︰「是啊,所以我們得努力活著,人活著著實不易。」
「不過每個人心中都有一些堅持,有時候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不是一種勇氣嗎?」
晏清殊笑了,將酒壺塞入她手中,「讓我為你的勇氣敬你這一壺。」
聶青瀾晃了晃酒壺,對起身要走的晏清殊笑道,「我也得敬你,你敢拋開心結,像喜歡的人表明心跡,這份勇氣也很值得喝一壺啊!」
晏清殊不覺一笑,正要說話,忽然遠處響起一片亂糟糟的吵鬧聲,接著又人影四處跑動。他和聶青瀾立刻意識到出了大事。
聶青瀾一身武藝,反應比他迅速,已經沖出了門口。待晏清殊也跑出去的時候,卻被迎面跑過來的司空晨一把按住。
「清殊,你現在這里待著別動!」
晏清殊看他神色凝重,就知道事情絕不尋常,連忙問道,「巧眉那里有沒有人去護著?」
司空晨的眼神倏地躲開,他看向身後的聶青瀾,喊道︰「青瀾。你也先別出去這個院子!」
聶青瀾和她手下的人交談了幾句之後,臉色也變了,她回頭看向晏清殊。
他心中陡然涌起一股極為不好的預感,沒再多問一句,抽身就往羅巧眉的住處走去。
聶青瀾和司空晨拉住他的左右手臂,同時叫道︰「清殊,站住!」
晏清殊看了看他們,他們看著他的眼神越是游移不定,他心中的不安和恐懼就越是強烈。
這種感覺像是一把鐵爪,緊緊抓住他的胸口揪緊成團,陣陣疼痛。
「是……巧眉出事了?」他強做鎮靜,大膽猜測。
司空晨難以啟齒又不得不說,忍了半天只好點頭道。「巧眉失蹤了,在她的房間地上有一片血跡。但你別慌,敵人應該不是要殺她,而是想劫走她。我已經派人全力去追查救人,也許過一會兒就有消息。」
晏清殊深吸一口氣,夜色中冰冷的氣體一股腦地沖進胸口,原本已疼痛難忍的地方,此刻更是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