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過內堂的院門時,他駐足了下,側耳傾听,父親依稀在和什麼人說話。他猶豫著,然後邁步入內。
晏清殊的父親晏學常,乃是當今丞相,對于家中獨子晏清殊不求上進、只在樂館謀個小職的事情一直很是惱火。再加上兒子因為容貌俊美,不時有流言蜚語飄進他的耳,使得他對兒子有諸多不滿。
此時他正與人說話,見兒子忽然走進堂內,立刻沉下臉說︰「怎麼進來也不先打聲招呼?如此無禮。」
「到自家廳室還要差人通報後再進來嗎?」晏清殊對父親說話也不客氣,但目光停駐在父親對面的那個人身上——他以為來向羅巧眉提親的必然是個媒婆,沒想到是一位年長的將軍。
「看什麼?還不見過你魏伯父。」晏學常不高興地說。
晏清殊立刻明白,來者是朝內驍武將軍魏驕。他走上前躬身施禮,「見過魏伯父。」
「毋需客氣。這是清殊吧?我可是久仰大名啊,都說你是當朝第一美男子,今日一見果然所言不虛、所言不虛,哈哈哈……」魏驕豪爽的笑。
晏學常卻是對這樣的贊美深感羞愧。「家門不幸,出了個逆子,只以男色惑人,魏將軍就別取笑了。」
「姨父,您找我?」已經換好衣服的羅巧眉,笑咪咪地出現在門口。
「巧眉啊,快進來,站在門口做什麼?」晏學常對這位外甥女倒是很和善,「是這位魏伯伯要見你。」
「魏伯伯好。」羅巧眉對魏驕一禮,「不知道您有何事需要巧眉幫忙的?」
魏驕打量她,笑道︰「這件事還真要你幫忙。我佷子魏春杰,你是不是認得?」
「魏小將軍?」她脆聲回答,「認得,前年他隨聶將軍入京,我們見過兩面。這件事和魏小將軍有關?」
「是啊,我是個粗人,就直話直說了。春杰對你很是傾慕,回到邊關之後時常想起你,雖然家給他找了幾門親事,可是他一直推托。後來他母親追問了幾次,他才終于說出來是因為心中有你。我這個做叔叔的,為了他的終身大事,也只好厚著臉皮上門來求親。」
晏清殊冷眼旁觀,且看她怎樣接話。
只見她似是一楞,嘴角收斂起笑容。
晏學常以為她羞澀,不好意思回答,便道︰「這件事姨父也想過了,我們兩家算得上門當戶對,雖然你父母不在,但我們晏家絕不能讓你的終身大事辦得太草率。魏將軍也說了,聘禮上絕對會給足你面子,不輸那些大戶小姐。由于魏小將軍現在身在邊關,年後姨父可以想辦法將他調入京內,這樣你們倆成親之後也不會過得太辛苦,如何?」
听姨父為自己想得這樣周到,似是一切都已安排妥當,就等她點頭。羅巧眉揚起苦笑,緩緩開口,「姨父,魏將軍,承蒙兩位對巧眉這樣愛護有加,實不敢當。按說巧眉現在寄人籬下,長輩吩咐斷然不敢推拒,但是有件事我一直沒有稟明,如果現在隱瞞,實在對不起兩位的盛情厚意。」
「什麼事?」魏驕听出她口氣不對勁,不禁皺起眉頭。
「巧眉幼時多病,母親曾經請人為我算命,連找了幾個算命先生,都說我命中帶煞,就算是不會生病鬧災,也會一生孤苦。若是成親,必然會刑克夫婿,所以……」
晏學常和魏驕的臉色都變了,對視一眼,晏學常小聲道︰「魏將軍,真是抱歉,事先我並不知情……」
「不怨你、不怨你……」魏驕雖然擺著手寬慰,但是明顯已沒有剛才的笑容,所以再寒暄了幾句,就匆匆忙忙的走了。
「你真是豁出去了。」
羅巧眉悄悄溜出大堂,正往回走,身後傳來一聲冷冷的嘲諷。
她不用回頭已經听出那人是誰,單憑這副嗓音,就可以引得無數少女心動。唯獨她例外,偶爾還會覺得哭笑不得,因為從那張嘴針對自己說出來的話,沒有一句是好話。
「清殊,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可真是不明白。」她忽然轉身,閃著大眼楮裝傻。
「為了不嫁人,你就這樣給自己胡亂編派罪名。你可知道,一旦這事傳出去,只怕再沒有人敢上門提親。」
「我真的……」
羅巧眉還要辯解,已站在她面前的晏清殊微微低,她雙眸平視。「別想在我面前耍花招,你該知道我看得透你心中在想什麼。」
她無奈地一嘆,「好吧,算你說中了,你可不許給我說出去。」
「你的事我才懶得管,我只是好奇,莫非你準備一輩子不嫁人?連你心中最喜歡的那個人,你也不想嫁了?」
他嘴角的那抹詭笑讓羅巧眉哆嗦了一下。「你、你瞎說什麼?我哪有喜歡的人?」說著,她的臉竟然紅了。
晏清殊笑得更冷,「我說了,我看得透你心中在想什麼。」他轉身要走,又停下說道︰「不過我勸你還是早早死心吧!你喜歡的人心中早就有人了,但那個人不是你。」
羅巧眉一楞,隨即恢復笑靨。「說得好像你是活神仙似的。就算他心中有人又怎樣?我就是喜歡他,你能擋得住嗎?」
晏清殊的臉色陰郁,冷笑道︰「原來你不僅豁出去,還能拉得下臉。我看你這輩子是真的嫁不出去了。」
她朝他扮了個鬼臉。「剛剛你還說我的事情你才懶得管,我看你今天的廢話真是多呢。」
見晏清殊的臉色更加難看,生怕他還有許多尖酸刻薄的話要說出口,羅巧眉趕快跑掉。
晏清殊死死盯著她的背影,然後倨傲地揚起臉,走回自己的跨院。
羅巧眉第一次來到晏府,是在她十歲的時候,母親帶她來晏府探望嫁給時任吏部尚書晏學常的三姨葛淑娟。
她的父親只是一個窮書生,外祖父卻出身內閣大學士,對于母親的婚姻她並不太了解,只知道外祖父對她家並不算好,連帶著,周圍的親戚對她家也總是冷言冷語。
幸好她天性活潑開朗,永遠是一張笑臉,嘴巴又甜,所以長輩們看到她都很喜歡。
晏家是個大家族,府中的孩子不少,很快羅巧眉就和他們玩成了一片,但是在這些人中,有個穿著白色狐裘的男孩子一直站得離他們遠遠的。
羅巧眉好奇地問另一個小泵娘,「那個人是誰啊?為什麼站得那麼遠?」
「你不知道嗎?那是清殊啊。」小泵娘的語氣中滿是崇拜,「就是你三姨的兒子。」
「他站那麼遠干什麼?叫他一起來玩不好嗎?」說著,她就沖著晏清殊拚命招手。
「清殊可不會隨隨便便和人玩的。」小泵娘解釋,「老爺對他的期望很高,他也不喜歡和一般人混在一起。」說著說著,臉卻紅了,她湊過來小聲說︰「你看清殊是不是長得很好看?」
羅巧眉眯著眼看,「是挺漂亮的,比女孩子還漂亮。」
「我長大了想嫁給他。」小泵娘越說聲音越小,臉卻越來越紅。
「嫁給他?看起來好像會很累的樣子。」羅巧眉很認真地分析,「還是找個不漂亮的比較好。」
說話間,另一邊有幾個男孩子爬到了樹上,偏偏有個孩子只會上樹不會下樹,結果卡在樹杈上,上不上、下不下,很是難受。
見那男孩大著膽子要往下跳,羅巧眉急忙跑過去叫道︰「不行啊,樹太高了!」
話音未落,男孩已經跳下來,她飛奔過去,男孩正巧摔在她的身上,將她重重地壓在地上。
孩子們驚呼一聲全圍了過來,連聲問道︰「有沒有摔傷?快去找個大人來!」
羅巧眉一身塵土的從男孩身下掙扎著爬出來,那男孩摔得七葷八素,半天回不過神,只是怔怔地看著她,好半天才問道︰「你、你疼不疼?」
羅巧眉齜牙咧嘴地捧著自己的一條手臂,對他擠著眼笑道︰「疼啊,真的很疼啊。」
孩子們見兩人好像沒什麼事,都笑著叨念了幾句,唰一下又散開了。
羅巧眉覺得自己的手臂奇痛無比,以為是摔腫而已,她依稀記得娘曾經說過要用手揉開瘀血的地方才行。剛要用手去揉,一道白衣身影突然出現在身側,干干淨淨、白皙修長的手立即出現在她眼前,擋住了她的手。
「別揉,骨頭可能斷了。」
明明是個小孩子,卻有著大人一般沉穩清冷的聲音,讓她不禁怔住。
抬起眼,看到的是一張清晰的俊容,一個和自己差不多年紀,比自己略高的男孩,就站在她的面前。
他動作很輕的托住她的手臂,然後掀開衣袖,看了一眼腫脹的程度,立刻揚聲說︰「來人,叫秦大夫去!」
原本站在遠處閑聊天的婢女們忙不迭的跑來問道︰「小少爺,有什麼事?」
「客人受傷了,你們倒在旁邊躲清閑。」男孩年紀不大,但是語氣冷峻得竟讓那幾名婢女不敢抬頭。
很快,晏府請來了秦家醫館的坐堂老大夫,診斷後,羅巧眉的手臂果然是骨折了。
秦大夫為她重新接了骨、上了藥,笑著說︰「小姐可不能再淘氣了,這幸虧是摔了手,可以養,若是摔破了花容月貌可怎麼好?」
「她哪有花容月貌可以摔?也許摔了會比現在好看些。」
忽然插進來的冷語嘲諷讓晏學常皺起眉,「清殊,怎麼這麼說話?出去!」
羅巧眉張望著閃身而出的那道白色人影,滿心是解不開的好奇之謎。
那個晏清殊,看起來對人冷冷淡淡的,但其實心腸不壞啊!這次要不是他,只怕她這只手臂就要受大罪了。
她本想好好感謝他,孰料他一張嘴,說話卻如此惡毒。真是個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大少爺。
在晏府住了三天,羅巧眉就和母親回家了,此後每年會來晏府一、兩次,但是和晏清殊說過的話卻沒有幾句。
直到十五歲,她的父母相繼病逝,晏學常主動承擔照顧她的責任,她這才正式搬進了晏府。
那一年,羅巧眉十五歲,晏清殊十四歲。
她還記得自己搬進來的那一天,只提著一個小包袱,面對姨娘冷淡的臉,她始終保持著甜美開朗的微笑。
偶爾側目的時候,依稀能感覺到一雙清冷的眸子注視著她,但是當她回視,那道目光卻避開了她。
接著,羅巧眉就開始了在晏府寄人籬下的日子。
一天一天平平淡淡地過去,她是個胸無大志又能隨遇而安的人,所以,這樣平淡清靜的生活讓她倍感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