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李承毓的一番調度,京城周邊的難民算是暫時得到了安置,但是因為南方的水患牽連甚廣,目前還有大批的難民正向北方遷移。
同時,據說西山的山賊活動頻繁,到處攪擾百姓不得安寧,官兵的圍剿不力已經激起民怨。
聶青瀾這幾日天天都去丞相府已經成了習慣,雖然自知幫不上多少忙,但坐在李承毓身邊看他辦公,倒也覺得自己不是碌碌無為,可以稍微安心一些。
有一日,她見他實在忙得顧不上吃飯,便提議道︰「若是實在調派不出人手,不如讓我去西山幫你剿匪吧。」
「你?」李承毓訝異地看著她,搖搖頭,「絕對不行。你現在身份未定,師出無名,我總不能讓你貿然帶兵,落人口實。」
「那戶部那邊還可以支撐多久?」她知道這些日子以來,他一直在積極調撥各地的錢糧支持災區,但是因為國庫空虛,這些支持難免捉襟見肘。
李承毓闔上面前的書函,輕嘆道︰「大約可以再維持六七日。」
六七日?不過是轉瞬即到的日子,過了六七日之後該怎麼辦?聶青瀾沒有問,她知道他心中必然也焦躁不安,不好再用這個問題去煩他。
這一日,楊帆興匆匆地跑來,大聲對她說︰「將軍!陛下派人送東西來了!」
「送東西?」她不解地看著楊帆。司空晨送的若是小對象,屬下不會這樣興奮地大聲宣揚。
回頭去看,李承毓也正看著自己,像是在等她的回答。
她忙說︰「我去看看。」一出了丞相府,她不禁呆住,只見綿延數十里的騾馬車隊幾乎把血月京城的狹窄街道堵得水泄不通,所有的騾馬背上,都駝運著大米白面等救災物資。
「這……這是怎麼回事?」聶青瀾看到一名穿著司空朝官服的官員,正向自己走來。
「聶將軍,陛下听說血月遭逢天災,說兩國本是鄰邦,雖有舊仇,但此時也該伸手相助。陛下三日三夜不睡,自全國調撥了這些物資,日夜兼程趕送到這里,現在請將軍點收。」說著,他掏出一封信,遞給她。
信上,依舊是那熟悉的字跡,看得聶青瀾心頭怦怦直跳。
她心中明白,司空晨送物資是假,幫助自己在血月站穩腳跟是真。這一筆大禮送來,就算血月有千萬個不願意,也不能在這個時候將東西往外推。收了禮,他們就是欠司空朝一個人情,對她聶青瀾也必然禮遇。
司空晨的這番心思,可謂用心良苦。
身側忽然響起李承毓清朗的聲音,「請轉告貴國陛下,就說血月丞相李承毓,代血月上下數十萬子民,多謝貴國的慷慨援手。此恩此德,沒齒難忘。」
聶青瀾此刻心中的喜悅多過煩惱,眼見血月有這樣一筆物資援助,總是好事。
她側身正想和李承毓說些什麼,卻見他的眉心輕蹙,沒有笑意。
難道這物資的到來還不夠及時?抑或,他其實並不想接受司空朝的援手?
但當她看向他的時候,他似是感覺到了她的目光,回視時已經收起那絲淡淡的不悅,轉而露出笑意,讓她幾乎以為自己剛才是看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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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聶青瀾陪著李承毓點數貨物,一直點到天空中月光被烏雲遮蔽住。
她發現他的身子晃了晃,像是要摔倒,急忙扶了他一下,笑道︰「我記得你是戎馬出身,怎麼身子好像很嬌弱?」
他幾乎是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低垂著頭苦笑,「這幾日都沒有好好睡一覺,如今有了這些物資,血月還可以再維持一個月以上,我也可以松一口氣。殿下,今夜該我請你喝酒了。」
「怎麼?你不是怕喝酒?」她笑著,打量了一下四周,除了揚帆和鐵雄各自警戒地站在不遠處,院內也沒了別人。「這里沒有外人,不要再一口一個「殿下」的叫我。我自小叫別人「殿下」,從來沒想過有一天也會有人這樣叫我,听來總覺得很可笑。」
「司空晨是個好相處的人嗎?」他似是不經意地收回緊握住她的手,隨口問。
但這名字觸及到了她的隱痛,她只是含糊地說︰「還好,他對外人還是比較隨和。」
「哦?那對自己人呢?」向來敏感的李承毓,像是沒有注意到她唇角的僵硬和話語里的勉強,進一步再問。
她只好硬著頭皮說︰「對自己人,就要看遇到什麼事情了。若是事情重大,就是自己人他也不會賣面子。」
「難道你也曾遭他喝斥?」
她苦笑道︰「當然,他是主,我是臣。」
聞言,他的眸光跳躍,「就如現在的你我一樣。」
聶青瀾搖搖頭,「我們不一樣。無論是過去,還是將來,你我都不會是君臣關系。」
「這話讓我誠惶誠恐,不是君臣關系,那會是什麼?」
「你像是我的良師,我但願可以做好你的益友。」
她的話雖然好似玩笑,卻是無比真誠,讓李承毓怔了怔,忙道︰「這我可不敢當,我能有什麼教你?」
「你已經教了我許多。」聶青瀾微笑道,「你不必擔憂,怕我語帶譏諷。我的話都是出自真心和好意。」
「這麼說來,我更該敬你一杯酒了,以多謝你對我的這番評價。」李承毓揚聲吩咐,「鐵雄,把我珍藏的那壺酒拿來。」
他向這邊看了一下,走開了。
「鐵雄跟了你多久?」她望著鐵雄的背影問,「這人若在戰場上,肯定也是一員猛將,但是我對這個名字全無印象。」
「你不會記得他的,他算是我的家奴,自小就保護我,戰場上也只是如影隨形地跟著我,沒有必要不會露面。」他又問︰「是要在屋內喝,還是院子里?」
聶青瀾笑道︰「你該知道我的習慣,我最喜歡月下飲酒,可是你前幾天不是還告誡過我,不要飲醉?」
「有我陪著,你不會醉,因為我不會把你灌醉的。」他微微一笑,向四周張望了一遍。
「找什麼?」她好奇地問。
李承毓苦笑說︰「天一黑,我就有些辨不清方向,對了,桌子是在這邊。」他走到院子角落的桌椅旁,挾著桌子坐下。
聶青瀾看鐵雄帶來一個不起眼的酒壺,竟然是牛皮做的皮囊,這在血月和司空朝都極為罕見。
「這是我家鄉的物件。」李承毓解釋,「當年我爹流浪到此地,與我娘結識,然後生下了我,因為我娘族人不容,所以我爹黯然離開,只留下這個酒壺,算是定情之物。」
「原來人世間有這麼多的無可奈何啊。」聶青瀾主動撥開塞子,一股酒香撲鼻而出,讓她不禁贊嘆,「哎呀,真是好酒!」
鐵雄向來少言寡語,此時卻月兌口說︰「這酒,全血月只有這一壺,你不要一口氣都喝了。」
她沖著鐵雄眨眼笑著,「好個忠心又揠門的護衛,既然是你主人請我喝酒,我就是都喝了,你敢把我怎樣?」
「這酒醉人,只喝一杯就好了。」李承毓在旁勸道。
聶青瀾卻像是被人用了激將法,更加不服,「怪了,你要請我喝酒,又只讓我喝一杯!真不知道你這個主人是大方還是小氣!」
「鐵雄,你先出去吧。」他低聲吩咐。
她也說道︰「楊帆,你在院子外等我就好了,不要總是瞪著一雙大眼楮,像防賊一樣地看著我。」
「我們都有一個忠心盡責的屬下。」李承毓看著揚帆和鐵雄雙雙離開的背影,「或許他們有一天可以撇開各自立場,成為朋友,就像你我一樣。」
「我們現在不是朋友嗎?」聶青瀾已經為自己倒一杯酒,捧在唇邊頗為珍惜地啜了口。酒香濃烈,光一口,流入喉中已是火燒般的感覺,讓她大呼過癮。
「我們現在還不是朋友。」他竟然真的只讓她喝一杯,接過酒壺就蓋上塞子,「因為在你心中,我們還不是朋友。」
「你以為你能看透我的心?」她斜睨他一眼,「男人是不是都這樣自大,自以為能看透女人?」
他淡然道︰「司空晨是怎樣我不知道,但我承認,我還沒有把握看透你。」
「干麼總要提他?」聶青瀾的酒意上涌,一手拍在桌面上,難道沒有他做為話題就不能飲酒?難道今天的月亮不值得一觀?一定要提他來殺風景嗎?」
李承毓微笑回她說︰「此地並非大漠天涯,也並非高山流水,不說點眼前人,難道我們就這樣默默對飲?」
「他怎麼能算得上是眼前人?眼前人應該只有你我才對。」
她又喝了口酒,滿滿一杯已經去了一半。
「他雖不在眼前,卻在你心中,這已是最近的距離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真的有些醉了,李承毓的聲音听起來飄飄搖搖,似近似遠。她不由得伸出手掌在兩人之前晃了晃,笑道︰「有趣,你這酒的酒性發作起來,比毒藥還厲害,你該不會在里面下毒了吧?」
他湊近到她臉前,那雙金瞳熠熠生輝,「也許我是下了藥,但不是毒藥,是藥,你信不信?」
她震了震,隨即笑著拍了拍他的臉,「不必騙我,你不是那種人,我也不是你喜歡的女人,你不需要冒這樣的風險。像你這樣的男子,想要什麼樣的女子都可以弄到手。」
「想要和擁有,還是有些差別的。」他倏然握住她的手腕,不知是她的手腕太熱,還是他的掌心太冷,兩個都因為這份肌膚之觸而輕顫了下。「青瀾,你醉了,我送你回宮去。」他的語調輕柔,像夢囈一樣。
「醉了,醉了,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我只恨自己不能醉得再深一些。」她站起身,拙出自己的桃花刀,竟然就在月下舞起刀法來。
此時她衣袂飄飄,月光已經重新普照大地,將她映得通身如玉般皓潔,看得他眸光蕩漾。
兩人一靜一動,這樣相對許久,她倏然丟開手,亂了刀法,嘻嘻笑道︰「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我早想效仿古人做一次,今夜終于做到了。」她的腳步虛浮,神智游離,幾乎自己絆倒自己。
他雙臂一伸,將她身子扶在懷中,在她耳畔輕語,「青瀾,你真的醉了。」
「醉了?好啊,人生難得幾回醉。如此良辰美景,有你這樣的知己相伴,我在明月下借醉意舞刀,也是人生快事。」她嘀嘀咕咕的,大部分都是在自言自語,終于眼皮越來越沉,開始陷入夢鄉。
楊帆听得院內半晌沒了動靜,伸頭一看,只見聶青瀾正倚靠著李承毓的肩膀,闔眸沉睡,而李承毓的手掌頗為尷尬地扶著她的肩膀和腰肢,似是不知道該放還是該抱。
將軍在男人堆中打滾多年,很少會有這樣的放浪形骸,雖然他也覺得她靠著李丞相這個外人睡著是有些不妥,但倒也不會像看到一般女子與男人親密時覺得那樣離經叛道。
他走上前,伸手道︰「丞相,我送將軍回宮吧。」
李承毓橡是被人從夢境中驚醒,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熟睡中的聶青瀾,思忖片刻,「不,還是我親自送你們回宮吧,以免路上會有人對殿下不利。鐵雄,你在前面帶路。」
鐵雄一聲不吭地走在前面,他輕手輕腳地將聶青瀾橫抱了起來,每一步都走得像春風一樣輕巧。
楊帆在他後面走著,暗暗敬佩又暗暗心驚。能有這樣足音的人,應該也是輕功上的絕頂高手,可是之前,卻從沒見他展示過。若是雙方有一天撕破了臉,對陣一決,自己還未必有十足的把握可以贏他。
包何況,在李承毓身前,還有那個像鐵塔一般深不可測的鐵雄。
將軍是懈怠了戒心,他可千萬不能懈怠,無論是李承毓還是上官榮,在他眼中都是一樣需要時刻提防的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