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青樹一路笑著走進後堂,看到對面坐著的那個人,便開口道︰「我才不過審了她幾句,嚇唬她的板子都沒打,你就叫人把我叫回來,怎麼,你還怕我不懂得憐香惜玉嗎?」
端然穩坐在那張寬大的黃花梨椅子中的,正是溫廷胤,他冷淡地說︰「你會不會憐香惜玉我管不著,不過這丫頭我用得上,你若是打傷了她,我豈不是白費這一番心思。」
「這件事說來真有意思,既然你懷疑有人故意陷害她,就直接提醒那丫頭不就得了,何必非要這樣大費周章地救她?」
他慢條斯理地回答,「這件事從一開始就是有人故意在設圈套,那丫頭也許無意之間知道了什麼秘密,才會被人盯上,想滅她的口。」
「只憑她在路上差點被一根棍子砸到,就說她會被殺人滅口?你是不是有點太小題大做了?」
「她當時遇險的地方,是一家沽衣店,我叫人去查了,那根棍子是從二樓掉下來的,但是我的人回來稟報說那間是空屋,根本沒有住戶,顯然是有人臨時利用了一下,否則哪有這麼巧的?」
劉青樹沉吟道︰「這件事,貌似簡單,背後其實有大文章,我這里未必審得出結果,但現在把那丫頭收監,也不能收一輩子,總有要放出來的時候,那……」
「既然你審不了,何不上交京城的刑部?」溫廷胤出了一個主意,「就說上面有話,關系重大,要求押解上京受審,這個燙手山芋也可以轉給他人。」
「你說得簡單,押解犯人上京?先不說她根本就不是犯人,我不能無緣無故冤枉一個好人,再說,就算她是犯人,我總要先遞份呈報,待刑部肯接手,我才能派人送去。」
「不必這麼麻煩,明日我就回京,人,我就給你一同帶回去。」
溫廷胤的話讓劉青樹一愣,「你把人帶走?以什麼名義?替我押解犯人,還是……」
「隨你怎麼說吧。」他像是懶得想這件事了,站起身準備要走,「明日正午開船,你派兩個差官把人送上去就好了,其他的事交給我。」
劉青樹看了他半晌,忽然笑了,「廷胤,我認識你也有七八年了吧,從沒見你對誰的事這麼操心過,這人世上每天生老病死的事情可多了,你若是都像管這丫頭一樣去管,你不累死才怪!那麼大的家業還不夠你操心勞力?」
溫廷胤沒理他,抬腳往外走時,又丟下一句話,「記得,明天正午之前把人送到船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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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當江夏離被人押到海邊的時候,她依然沉浸在昨夜被無辜下獄的震驚之中,剛才差官把她從牢房里叫出來時,她以為自己又要過堂了,沒想到卻是被帶出府衙,關進一輛馬車內後,竟被帶到了海邊。
「差官大哥,我們這是要去哪兒?」她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該不會她還沒有被定案,就要被推進海里吧?
差官不理她,將她推到一排甲板前,那里已經站了一名便裝的中年男子,看到她便問︰「是劉大人送來的人嗎?」
「是,人已送到,你們看看,若是人沒錯,就在公文上簽個字吧。」
江夏離眼睜睜地看著兩邊的人「交易」自己,那中年男子在一份公文上簽了個字,然後對兩位差官拱了拱手。
「辛苦兩位差官大哥了。」接著對她躬身道︰「江小姐,請上船吧。」
「上船?」她這才留意到不遠處的那艘大船……何其眼熟?!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瞠目結舌又滿頭霧水。
中年男子笑答,「姑娘有什麼疑問,請上船問我們船主,他在船上等您。」
咬咬唇瓣,她回頭看著那兩名還站在原地、手扶刀柄的差官。看來她雖然沒被枷鎖束縛住也逃不了,今日這條「賊船」,是必上無疑了。
也許,她這些日子以來的謎題,都能在那艘船上解開,但,也未可知啊……
唉,既已落魄如此,唯有順從了。
隨著中年男子的引領,她見到了溫廷胤,依然是在那間指揮艙中,他坐在寬大的桌子前,兩手交握,審視著面前那張碩大的海洋地圖,若有所思。
當下人通報江姑娘已到時,他才側了側身,瞥了她一眼後說︰「進來吧。」
江夏離站在艙房內,背脊一陣陣的發涼。
她一直認定自己是被卷入一個陰謀之中,也曾經猜想這些是否和他有關,但是當她真的被人從牢房中押解到他的船上時,她才確信自己真的猜對了,更不敢相信他竟然有如此能力,可以隨意調動支配朝廷官府,對付一個平民百姓。
「不感謝我的救命之恩?」溫廷胤側過身看著她,「否則,你現在已經披枷帶鎖了。」
「感謝你?」她狐疑地問,「難道是你把我從監牢中救出來的?」
「不算是吧。」他微微一笑,笑容詭譎地說︰「只是做個順水人情。你的案子太重,劉青樹審不了,只能將你轉送到京城的刑部,而我正好要回京,就幫他這個忙了。」
「這麼說,我要被押解上京?」江夏離冷笑一聲,「那還真有意思,我幾時變成了欽命要犯?」
「你做了什麼事,你自己知道。我說了,我只是做個順水人情。」
他不屑的表情激怒了她,怒道︰「既然如此,溫船王為何不把我五花大綁,就不怕我這個犯人跑了?」
溫廷胤好笑地反問︰「茫茫大海,你想跑就跑得掉嗎?我不綁你,是礙于千姿的面子,她還不知道你的事情,一會兒我就說你要上京探親,與我們同船,你應該也不至于非要把你丟人的事情張揚出去吧?」
江夏離連聲冷笑,「好,想得真是周到……我三生有幸,能坐溫家的船入京受審……」
「的確有幸。」他望著她那張臭臉,「我勸你還是好好想想,入京之後該如何為自己辯護吧。對了,還有……」他很壞心地沖著她眨眼,「如何面對你的家人,以及,你的前任未婚夫。」
她真希望這一刻狂風大作,電閃雷鳴,就算不劈死溫廷胤,也要劈沉這艘船,她寧可死了,也不想背著莫須有的罪名被人侮辱。
這時候,溫千姿也得知她上船的消息,滿是驚喜地趕來,一把拉住她的手。
「江姊姊?你怎麼會上船來?」
溫廷胤斜睨著她,似是在用目光挑釁,看她敢不敢說實話。
她瞪著他,好半晌才擠出一句話,「這要多謝溫船王的慷慨仗義。」
「好說。」他轉過頭去,不再插話了。
溫千姿還在好奇地問東問西,因船已經開了,顯然江夏離要與他們同船而行。
事到如今,既然不願以犯人自居,她只能按照溫廷胤編造的謊言,暫時應付他妹子的諸多疑慮。
溫千姿不疑有他,雖然也不解她怎麼會在一夕之間突然改變了心意,但依舊好心地安撫,「既然姊姊想回京看望親人,當然還是要坐我們的船最可靠,我早就說了,和家人相守的日子本就不多,姊姊一個人漂泊在外,怎麼會不想家呢?」
她的沉默在溫千姿看來是因為羞澀,卻不知道她此刻的心情比起外面的大海,更加波瀾起伏。
這一趟回京之路,注定無法愜意,更不會是一條坦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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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夏離從來沒有坐船遠行過,以前雖曾坐畫船在京郊的湖面游玩,但她發現自己的身體實在禁不起一點風浪,有一次湖面上起風,船身不過晃動了幾下,她就惡心得兩天都吃不下飯。
這一次乘船回京,不是一天兩天的路程,雖然溫家的造船技術堪稱頂尖,這艘大船又非常平穩,但船開了不過一個時辰,她就感覺吃不消了。
溫千姿親自替她安排住進自己隔壁的房間,這房間雖比溫家兄妹的稍微差了一點,卻也布置得很舒適,所有桌椅都用釘子牢牢釘在地上,不會因為風浪而滑動。
她躺在床上,希望可以緩解暈船造成的惡心頭昏,偏偏無論怎麼努力都睡不著覺,頭還是暈得一塌糊涂。
不久前溫千姿曾來看望過她,給她帶了些藥膏和一盤山楂果,說這些東西可以幫她緩解暈船,但她吃了用了,也不見有多大起色。
差不多到了天黑時分,她開始不停地吐,吐得昏天暗地的,膽汁幾乎都要吐出來了,全身一點力氣也沒有,更別說吃晚膳了。
溫千姿來叫她用膳時,見她居然是這副模樣,嚇了一大跳,急忙叫來船上隨行的大夫幫她診視。
還好船上備齊了草藥,大夫開了方子,就叫人去煎了一碗藥湯讓她服下,說有安神助眠的功效。
江夏離卸了頭上的釵環,將長發散下,解了外衫,用厚厚的棉被將自己緊緊包裹住,胃部不適,頭疼不止,再加上前途渺茫,她忍不住將身子蜷縮在被子中,開始一陣陣地顫抖。
「怎麼,嚇哭了?」忽然間,頭上傳來她最不想听到的戲謔之音。
她微微探出頭來,皺著眉說︰「我向來不知道什麼叫流淚。」
「那你做啥一直打咚嗦?還是你被嚇到了?」他抱臂胸前,瞅著她,總是那樣鄙夷的笑,然後丟了一只瓶子到她身上。「吃了這個。」
江夏離強撐著伸出一只手,顫抖地模到那只瓶子,狐疑地問︰「這是什麼?」
「毒藥。」他把雪白的牙齒一露,還真有幾分陰森。「怎麼,不敢吃?」
她賭氣地揭開瓶蓋,將里面的幾粒藥丸全倒進嘴里,也不用水送服,使勁嚼了幾下,就吞進肚子里了。
溫廷胤看著她笑道︰「有點膽色,難怪可以殺人。」
她將瓶子用力往他身上丟,他伸手一抄,穩穩接住。
「江夏離,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可嘆你太蠢,不知道感恩。」
「救命恩人?」她用被子將口鼻都遮住,冷笑之聲悶悶地從被子下傳來,「我怎麼覺得是自從遇到你開始,我就一直在倒霉?」
「哦?你是這麼想的?」他彎下腰,看著她冷汗涔涔的雪白小臉,笑容更加俊朗,「那我可以向你保證你會一直倒霉下去。」
江夏離盯著他,「為什麼?我幾時得罪你了?」
「是的。可惜你知道得太晚了。」他直起身,淡淡說道︰「不過你還有悔過的機會,等你想起來了,若是來向我求情認錯,我可以幫你洗月兌罪名。」
「慢著!」見他要走,她馬上強撐著坐起身子,「你總要給我些提示吧,是你在彭城的時候我得罪你了?我怎麼一點都不記得?」僅有的幾次斗嘴,應該算不上什麼得罪吧?
溫廷胤悠然轉身,「好,給你一個提示……三年前。」
她頓時愣住,傻呆呆地看著他離開船艙,艙門重重地關閉。
三年前?那時候她還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規矩小姐,既不得寵,也無姿色。
溫家的大名雖然早有听說,但和她家並無交集,她並不記得到府中做客的名單中,有過溫廷胤的名字,否則她那些一直夢想找個有錢夫君的姊姊妹妹們,豈不早就吵翻了天?
可是,他又說自己曾在三年前得罪了他,便確定地點一定是在京城,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本來就頭昏腦脹了,這件事讓她更加頭疼欲裂,但也不知道是他給的藥起了作用,還是大夫幫她開的湯藥起了作用,也或許是她這兩日太過疲憊,沒多久便昏昏沉沉地睡去。
沒想到睡到半夜,船身忽然開始劇烈搖晃,她幾個翻滾,竟滾落到床下,摔得七葷八素,猛地醒了。
睜開眼,她發現除了固定的桌椅和床外,其他東西都叮叮當當地搖晃個不停,整個船身就像一個大搖籃似的,忽上忽下,忽左忽右,起伏不定。
她掙扎著爬起來,胃是酸疼的,但因為都沒有吃東西,已經吐不出什麼來了,她只能爬到門口,用力拉開艙門,哪曉得迎面一片海水打了過來,立刻將她半個身子都濺濕了。
「回去!」一聲低喝隨著一個人影迅速地從旁邊沖過來,接著她被一個很大的力量推回艙房,房門再度被關上。
她氣喘吁吁地看著他,相信自己的眼中一定有驚恐。「怎麼回事?」
「最普通的海上風浪,沒什麼。」他雖然也是一身的海水,但的確比她鎮定不只百倍。
船身又晃了一下,她幾乎栽倒,他拉了她一把,她就這麼恰巧跌進他的懷里。
她喘息著連忙道歉,但雙腳發軟,根本站不住,幾乎要將他也拽倒了,于是他將她拖到床邊,從床下拽出一條長長的繩子來。
江夏離瞪大眼楮問道︰「你要干什麼?」
「你若是不想骨折或摔死,這是最有效的保護自己的方法。」
他把她塞進被子里,然後用繩子將她和被子、床綁在一起,果然,無論風浪再怎麼大,船身再怎麼搖晃,因為床不會動,她也不會動了,可是,頭暈卻是止不住的,她掙扎了幾下,艱澀地說︰「我……我又想吐了。」
「你還有得吐嗎?」他嘲諷道,轉身就要走。
她在身後虛弱地喊了一聲,「喂……等等……」
他又停下來,看她一臉憔悴,頭發散亂,臉色白得像鬼一樣,除了可憐,還是可憐。
「想讓我幫你?」他站在床邊,俯身瞅著她。
此時船身搖晃的情況比剛才稍微好了一些,但她眼中的他,卻仍在不停地上下左右搖擺。
「你……知道怎麼治這暈眩嗎?」她不想向他低頭,但是不得不承認,在航行經驗方面,她與他有天壤之別。
「吃了那麼多藥還不見好轉?」他坐到床沿,「那就還有一個辦法,可是……我怕你不肯。」
「我肯!」只要能止住這該死的暈眩惡心,讓她做什麼都行。
那抹詭異曖昧的笑容又浮現到他唇角,「是嗎?這可是你說的,不要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