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果然是趙念康,他笑咪咪地負手而立,很有副小皇帝的氣派,見到兩人便說︰「我又來煩你們了。」
「這里可沒有你喜歡吃的年糕。」不知道這位小皇帝今天又打著什麼算盤?但是他敢只身來到自己的王府,就說明他有些膽色,這一點,倒是很值得人敬重。
畢竟在同齡的孩子中,沒有誰像趙念康這樣,年紀小小,卻要承擔如此重的貴任和義務,學著去做個一國之君,而他的道路上又有著這麼多的荊棘和不平坦,即使如此,這孩子看上去卻總是這麼樂觀,沒有頹廢和快「。對于趙氏皇朝來說,這應該是一樁幸事。
趙念康笑道︰「朕今天不是來吃年糕,而是特意來見兩位卿家的。」他的音色還很清亮稚女敕,但說話的語氣用詞已同大人一般,而且一上來就主動摹露了自己的身份,顯然是要與他們攤牌。
姬明煙見他公然承認身份,便屈膝下跪道︰「罪臣慕容眉拜見陛下。」
軒轅策在旁邊伸手一拉,「這里哪有什麼罪臣慕容眉?你叫姬明煙。」
小皇帝依舊笑道;「是啊,不管你是姬姐姐,還是未來的軒轅夫人,膚只知道怒江之戰後的邸報中寫明慕容眉落水失蹤,肯定身亡了。」
她明眸一睞,也淡淡笑應,「既然如此,陛下剛才為何還要說自已是來見「兩位卿家」?這里除了軒轅王爺,還有誰是陛下的臣子嗎?」
趙念康也被問住,征了下模了模頭尷尬道︰「算聯說錯話好了。聯是來見軒轅王爺,也是來見姬姐姐的。」他回頭對身邊那位壯碩的高大男子交代,「岳沖,把東西交給王爺吧。」
連建澄跟在旁邊,听到那男子的名字,不由得嚇了一跳,「你是岳沖?當年江湖排名第一的高手?幾時入宮做了皇帝的保鏢?」
岳沖神情冷唆,並不回應,只是從背上解下一個長長的背囊,背囊中又有一個長盒子,從盒中取出一張包裹仔細的卷抽,遞給軒轅策。
他漫不經心地接過卷軸,打開一看卻愣住,那是一份聖旨,上面所寫的是皇帝準許他全權指揮與東遼的所有戰役,可以不必奏請朝廷,自行決斷一切大小事務。
這道旨意,正是軒轅策現在急需的。正如世朝所說,沒有這道聖旨他依然可以和東遼作戰,但是在百姓面前,他還需要一面可以號令人心的正義大旗。有了這道聖旨,那面大旗無疑就是握在他的手里了。
「朕听說東遼最近有矣詔,明白此事重要性。雖然丞相大人不讓膚參與過多朝政,但朕並非就是個什麼事都不懂的黃口小兒,朕只是不想做漢質帝,被人無緣無故地以一塊餅毒死罷了。」趙念康吐字清晰,小小臉蛋上全無孩童的天真,卻是帝王的森冷,「這道聖旨卿家拿好,與東遼之戰若是贏了,朕在京中等著為你接風洗塵,到時候,還要再給你另一道勤王護駕的手諭,準你帶兵入京,清君側。」
軒轅策更加好奇地打量著他,揮了揮手中的聖旨,「這些事情是陛下自己一人想出來的,還是和太後有了商議之後的決定?」
趙念康忽然漲紅了臉,把胸脯一挺,「朕再過幾年就可以親政,這些事情不用別人教,自小朕就在先帝身邊長大,天逃邡濡目染,難道朕還學不會嗎?」
他笑贊,「陛下天資過人,先帝倘若在天有靈也該欣慰了。」
趙念康見他收下那道聖旨,忽然變了臉色,但轉瞬又是一副孩童般天真爛漫的神色,蹦蹦跳跳地跑過來,拉著姬明煙說︰「姬姐姐,我還從宮里給你帶了些好玩的來,但是不能讓他知道,我們去那邊,我慢慢給你看。」
姬明煙側目看了眼軒轅策,見他沒有阻攔,便笑道︰「好啊,陛下帶了什麼寶貝來?」
「你看了就知道。」他從袖子中構出個東西,一下子塞在她的手里,又不許她攤開手,拉著她走到院門外面。
走出去幾步,她就听到軒轅策在後面重重地哼了一聲,心知他又為此生氣了,不由得悠然一笑。
走到院外十幾步遠,趙念康才站住,也放開了拉著她的手,姬明煙這才看清手掌中的東西是個小小的瑪瑙墜子,刻成了麒麟的形狀,圓潤可愛。
「陛下送我這個是做什麼?」她舉起那麒麟看了看,紅色的瑪瑙在陽光照射下泛出晶瑩的紅暈,瑪瑙中隱隱的好像還有個什麼東西。
「這是朕從小隨身佩帶的東西,朕一直以為只是個玩物,前幾天才發現這里面的機關所在。」趙念康用手擰了一下麒麟的頭,那看似毫無瑕疵的麒麟腦袋竟翻轉過來,將其拿下,里面竟然露出一個小小的印鑒。
「天雀無疆,壽比玄黃。」她很仔細地辮認出那幾個細小的篆字。
他很興奮地說︰「我在後宮的書院查了整整三天,才查出這是本朝開國皇帝趙永清親手所刻,與傳國玉璽一起流傳下來的,也可以當做是皇帝的信物。」
「陛下難道要選我這麼貴重的禮物?」姬明煙意識到此物關系重大,心中不安,伸手就要遞回。
趙念康不接,只笑道︰「你就拿著吧,朕把它送給你,自然是有重要的事情要求你辦。」
「如果是季道遠那件事,我已經和王爺說過了……」
「不是那件事,朕想過了,如果軒轅策想對你好,就會對慕容家好,如果季道遠想一手遮天,必定要扳倒慕容家,那軒轅策肯定也要救慕容家。所以朕不必再操心,只要隔山觀虎斗就好了,到時候無論誰贏,另一邊自然也是元氣大傷,朕只要想辦法收拾另一頭就好了。」
他滿臉的稚氣,說起朝堂中爾虞我詐、勾心斗角的那些事卻是如此輕描淡寫,讓姬明煙不寒而栗,心中的不安更是強烈。
丙然,趙念康瞧著她的表侍,旋即笑道︰「所以朕給你這個東西,就相當于尚方寶劍,是讓你幫朕平亂的。」
「平亂?」
「是啊,如果有人勢力太過強大,朕還年幼,無力抵抗,就要由你來幫朕除掉那些叛徒了。」
姬明煙的心一沉再沉,只能強自鎮定地回答,「陛下搞錯人選了,我手中無兵無權,不能幫陛下平亂。」
「你手中握著一個軒轅策,就自然可以了。他真心喜歡你,無論你要什麼,他肯定會幫著你,只不過……如果是他要犯上作亂,你可就要用上這件東西了。」
她盯著他,不敢再問。
「他若作亂,你只要寫封信,找個可靠的人送回京里,就送到南小街的那家棺材鋪去,朕自然就知道消息了,到時候朕會派人先圍了慕容府。」
「為什麼?」她一驚,萬萬沒想到他的應對之策竟然是這樣。
「朕要保護你的家人啊,以免他們遭人誤會和軒轅策同流合污。然後朕等著你手刃叛賊的好消息。」他用天真爛漫的表情說出這個駭人的計策。「只要軒轅策死了,朕就放了你的家人,還會耀升你們一家。但如果軒轅策叛亂,朕卻沒有得到你的消息,反倒從別人口中听到……你放心,朕還是會先圍了慕容府,等你兩日,兩日後再沒有消息,朕就把你的父親先殺了。」
姬明煙現在深深後悔自己為何要跟著他出來听他說話。這哪里是個十一歲的孩子?分明是個妖孽!難怪軒轅策早早就對小皇帝有所提防,他看人果然比她老道精準。
在手中那個漂亮溫潤的瑪瑙吊墜已經成了丟不掉的追魂奪命鎖,從今日起,就要如影隨形般緊跟著她不放了。
她看著那吊墜,又看著趙念康,柔聲勸道︰「陛下,您年紀還小,不必把所有人都想得這麼壞。」
「就因為朕的年紀還小,大家都以為幼主可欺,所以朕必須把所有人都當成壞人,才不會真的被壞人欺負。」趙念康神色微暗的說完,大聲對院內喊道︰「岳沖,咱們回去吧,太後若知道咱們出來這麼久,又要罰我在宮門口長跪了。」
岳沖一直站在院內,一動不動地盯著軒轅策,似是負責監視他和連建澄,此時听到趙念康的呼聲,才轉頭走出小院。
連建澄好奇地在他身後張望說︰「岳沖二十五歲時就憑著他的上沖刀法名震江湖,五年之內更是打遍天下無敵手。這幾年他突然銷聲匿跡,所有人都以為他隱退江湖或者死在什麼仇家手里,沒想到他竟然會甘願當一名大內護衛。」
「人各有志。」軒轅策淡淡回答,看著出現在院門邊的姬明煙,問道︰「怎麼和他說一次話就變得失魂落魄?那個小妖精又和你說了什麼?又來求你找我幫他扳倒誰?」
她努力想綻出一個笑容給他看,但嘴角卻像是被什麼東西重重壓住似的,一絲笑意都擠不出來。
兩天之後,軒轅策準備動身回臨江了。季道遠得到消息,一定要給軒轅策擺送行酒,慕容府那邊也要姬明煙再回去一趨。軒轅策覺得這些事情分開辦起來實在麻煩,紊性在自己的王府內擺了縫席,讓這兩邊的人一起到齊。
這幾日,姬明煙變得很是沉靜,漆黑的明眸望著他的時候總是若有所思,軒轅策幾次追問都得不到答案,她至多只是溫婉地一笑,他猜測這必然和趙念康那天的造訪有關,但是也想不出小皇帝究竟是和她說了什麼話,才讓她變得如此古怪。
縫席當天,慕容歸鶴並沒有來,來的是慕容錚、趙雅婷及慕容俊。
三個人剛到,趙雅婷就推了慕容俊一把,似是讓他先開口說話。
他的臉板得死死的,但還是向前走了一步,忽然跪倒說︰「我日前莽撞重傷了王爺,請您恕罪。」
軒轅策好笑地看看眼前的幾人,又看看一旁的姬明煙,「這唱的是哪出?」
她也不明白,幫他去扶慕容俊,「阿俊,這件事不是已經了結了嗎?」
「還不算,小俊想將功贖罪。」慕容錚在旁邊笑道。
「將功贖罪?功從何來?」軒轅策好奇地問。
慕容俊沒有起身,繼續說︰「我日前輸給連將軍,已是連將軍的徒弟,我想到王爺軍中效力。」
他霍然明白了,微笑道︰「這算什麼?明目張膽地找個密探盯著我?」他問姬明煙,「是你的主意?」
「與我三姐無關,是我自願的。」慕容俊抬起頭,一臉凜然,「人人都知道東遼與天雀大戰在即,慕容家人不應偏安京城,也應浴血沙場。」
慕容錚在旁邊幫他說話,「這也是小俊一直以來的心願,我們慕容家世代書香,懂得刀劍棍棒的人沒幾個。小俊雖然有些魯莽,但好歹自幼習武,對邊關明月很是向往,只是苦于一直沒有機會上陣殺敵、保家衛國。王爺何不給他這個機會?」
「若真說軍中效力,大公子似是更合適一些。」軒轅策一直不放棄說服慕容錚做他的軍醫,但慕容錚每次都推托,這回也只是笑,並不接他的話題。他只好問姬明煙,「若這是你的意思,我給你這個面子。身邊有個親人相陪,你也會開心些。」
她看著四弟,「真想上戰場?」
「嗯。」慕容俊點頭。
「戰場並不像你在詩詞歌賦中讀到的那樣壯麗,或者說,比文字所寫的更加慘烈。你若親眼見到便會知道了。」她的臉上浮餅一層悲倫,「曾經和你親如手足的兄弟就像被砍斷的樹枝,一排排、一片片不斷地倒下,血流成河絕非夸張之詞。天上地下,你無處可逃,死亡就在你的身邊,沒有人可以救你,你能做的,只是拚命活下來,或者去死。」
她的聲音如流水般清澈,說出來的卻是這樣悲涼的句子,讓周圍的人都不禁听得征住。
軒轅策咳了一聲,「你要嚇唬他倒無所謂,不過能不能不要再提怒江之戰的事情?」
「抱歉王爺,我作戰經驗少,記憶中唯一的戰場就是那一次的江面。」她說起沉痛回憶,神色淡然,「不管我和王爺是什麼樣的關系,都不能抹煞那一戰中有諸多將士是因為我們而死的事實。」
說到這里,氣氛莫名其妙的有些僵住。趙雅婷做慣了和事佬,急忙拉著姬明煙笑道︰「老侯爺讓我給你帶點東西,你跟我去看看。」
待兩個女人離開,慕容錚望著軒轅策道︰「阿眉很不容易,請你對她再好些。她看上去柔順,其實外柔內剛。這些話不用我說你也早就知道,只是忍不住多關心她,她若跟著你,畢竟是遠離故土親人,心中會有很多孤獨,別讓她太委屈了。」
軒轅策挑著眉,「你這個兄長倒是盡職盡斌,既然慕容家的人都這樣情深意重,我又豈能不近人情?」他叫過連建澄,「這是你認的徒弟,要怎樣安排就交給你了。」
連建澄看著慕容俊,嘿嘿一笑,「我帶兵向來嚴苛,對徒弟更不會心慈手軟,你是個大家公子哥,別到時候受不了,哭著去找姬姑娘抱怨嘎。」
慕容俊冷著臉說︰「做不好是我無能,找別人抱怨更是無能之上的無能。」
「好,這個脾氣我喜歡!」連建澄拍了拍他的肩膝,將他一把拉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