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顏風流帳 第6章(1)
作者︰湛露

朱成淵的傷養了一個月之後才漸漸痊愈。

這傷不僅大傷他的元氣,也讓他的性格發生了變化。

可以下地行走是在他受傷後不過半個月的光景,且立刻主動入宮,請求皇帝讓他入朝做事。

朱成霄便按照之前的許諾,將吏部主事的位置給他,凌駕于吏部尚書之上。

他上任之後,一改往日的輕他散漫、不構小節,在吏部中掀起一場轟轟烈烈的糾察之風。先後十余名七品以上、二品以下的官員被以各種客樣的罪名彈劾。

朱成霄正恨各地抵抗叛賊不利,便根據他上報的情況,或撤職、或斬首了一批官員。朝野震驚,人人惶恐。一時間,拉關系托人情,求朱成淵說好話的官員將衛王府的門檻都要踩塌了。

但他卻鐵面無私地一概駁回所有說情,慷慨激昂地答履,「適逢國家有難,眾臣當嚴加自律,潔身自好。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你若心中沒鬼,有什麼好怕的?你若自知罪貴難逃,趁早吐出髒銀,交出權職,回老家去專心務衣好了。」

這毒話當真抑地有聲,堵得一干心中有鬼的人說不出話來。

但皇帝听到這話後,還是特意將他召入宮中,反過來勸他,「六弟做人還是不要太過剛硬為好,否則為自己無端樹敵。朕雖然很欣慰你這樣幫我,但也要注意自己的身體。你傷病一場,損耗元氣,切不可太過操勞了。」

這毒勸說也算是入情入理,但朱成淵微笑回應,「多謝皇上好意。但臣弟這一病如大夢初醒,自知再不能這樣渾渾噩噩地荒廢日子下去。皇上正值用人之際,若臣弟都不能分擔,還有誰可以挑此重擔?」

朱成霄不禁感慨地說︰「好,你我兄弟同心,其利斷金,朕的江山必有你的一份!」

要是外人听起來,他們之間的這份手足情感人肺腑,但朱成淵心底明白,他們兩人早已離心離德,各懷鬼胎。

他的受傷,雖沒有明確的證據,但他堅信必與二哥有關。已經生了嫌隙的心,就如裂了縫的雞蛋,能鑽進去的只有灰塵和污垢,絕不可能干淨如初。

二哥將他拉入朝中,無非是想就近監視他的一舉一動,以防他與四哥串朕。而吏部這個職位乍看很重要,其實在戰事頻繁的現在,根本無足輕重。畢競最重要的官員的裁撤升遷和委任,最終都是要皇帝點頭才算數。如果二哥真的想重用他,可以將他派到更關鍵的

兵戶兩部去,那兩部才是一國的心髒。

但這一切他都無所謂,因為他潛心國事的目的只有一個——

借朱成霄之手,除掉一個人。

近來許成義的日子也不好過,因為前線戰事吃緊,官兵節節敗退,皇帝朱成宵幾次震怒幾乎要罷免了他的官職。而他一邊忙著對皇帝有所交代,一邊忙著盡全力調兵遣將。

但是在叛軍勢如破竹,民心向背的時候,更多的將士都開始人心浮動,有些人告病版假,只是為了躲避上前線作戰,這氣得他半死。

這天他在兵部累得心力交瘁,到晚上天都黑了,他才出了兵部大門上了馬車,忽然車外有人大刺刺地在叫他,「老許,要回府去?」

很少有人這樣叫他,許成義不耐煩地推開車門,一眼看到有人站在車頭前,笑眯眯地負手而立,因為天色太黑,他一時沒有認出那人來。「讓開,本官沒空理閑雜人等。」

那人走到他的車窗邊,一張俊美如明月的面龐與他近在咫尺,「許大人今天的眸氣看起來很糟,要不要和我去喝一杯?」

「王爺?」許成義嚇了一跳,沒想到競然會是衛王爺來找他。最近因為朱成淵辣手處置了一批官員,讓朝廷中人人自危,讓許成義也不得不怕他三分,連松下車拱手道︰「這麼晚了,王爺也還沒回府?」

「吏部那邊最近的公文越來越多,都是彈勃各種大小闢員的。本王又不想冤枉了誰,所以只好把自己累個半死。唉!早知今日,當初真不該答應陛下接了這麼個苦差事。」

許成義不解地听著他嘮嘮叨叨地跑來和自已抱怨,心中七上八下。這位王爺,近來找誰誰就有晦氣,如今大半夜地跑來找他,該不會要找他的晦氣吧?

但見朱成淵笑趴在他的車窗上,「我剛才從吏部出來,正想著找誰去喝一杯,恰好吏部和兵部離得這麼近,我想你或許還沒走,就過來找你了。老許,我看你臉色這麼不好,回到家只怕也睡不著,不如和我去喝一杯如何?」

他苦笑地說︰「王爺,小臣每日彈精竭慮憂思戰事,哪還有心情去喝酒?若是讓陛下知道了……」

「老許真是因執。豈不聞一醉解千愁的道理?你一天到晚關在兵部里看戰略圖早就看得腦子僵住了,喝點小酒才柯能換個腦子嘛。我听說今晚蔚然湖上有個燈會,我租了一條畫舫,可以到湖上一游。清風明月,燈影搖紅,再愁的事情都可以化在期水里了。」

許成義听出今日朱成淵堅持要拉他去喝酒,他不便嚴詞拒絕,又猜側對方也許是要和自己說什麼,只好勉為其難的答應蔚然湖的周圍果然掛了很多彩燈,今天是一年一度的花燈會,雖然京城外的戰火已經越打越旺,但是城內的百姓猶自歌舞升平。

五彩斑斕的燈光映照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讓水面亦如七彩琉璃一般閃亮。

朱成淵靠在畫舫的欄桿上,望著外面的水色,回首笑道︰「岳陽樓記」中的一句話可用在眼前景色上——觀此湖也,則消心曠神怡,寵辱皆忘,把酒臨風,其喜洋洋者矣。所以在此景色之下,許大人又何必苦著一張臉呢?」

許成義嘆道︰「王爺難道不知如今的戰事真是一日緊過一日,這一兩年,我們的士兵已經損失過半。陛下下令微兵,可是現在幾乎到了無兵可微的地步,所有能微兵的地方,百姓逃難的逃難、掇進的掇進,能抓到的都是老弱婦孺,一點用都沒有。

「但陛下不管原因,只要結果。如今無兵可派,無將可遺,再這樣下去,我都要親自帶兵出征了。」

「陛下就沒有想過要和四哥講和嗎?劃江而治,各自半壁江山,未必他不會答應。」

他緊張地看了看四周,小聲道︰「王爺可要小心,這件事是陛下最大的忌諱。先後有幾位大人和陛下提過這個意見,都被陛下痛斥了一番。對陛下來說,和四殿下只有你死我活,絕不可能和對方講和。而四殿下那邊的意思您還沒看出來嗎?他也絕對不會和陛下談判的。」

「難怪近來朝中有不少人告假離京,大概都在為自己找後路吧。」朱成淵看了眼他,「這戰事再打下去,用不了一年半載就會出結果了。大人為自已找好後路了嗎?」

許成義再嘆,「身為臣子,最終的結局就是以身殉國,還能怎樣?」

朱成淵悠然道︰「我听說四哥手下有個叫張宗瑞的,當年考武舉的時候你正是主考官,後來多虧你一路保薦,他才掙出功名。既然他現在是四哥的親信,你為何不與對方朕系一下?」

他一听,臉色大變,赫然起身問︰「王爺此話是何意?在下此生效忠陛下,從無異心,值此非常局勢我心亦不改。這話若是故意來試采我是否有異心,王爺可以轉告陛下,我許成義寧願死在戰場上,也絕不做苟且偷生之事!」說罷,他大聲對船工道︰「把船靠岸,我要下船!」

微微一笑,朱成淵並未阻攔他,只將視線又投回湖面上——白天碧綠的湖水,到了夜晚少了燈火照耀如黑墨一般。人心一如湖水似的,黑白之間,善惡之間,誰能分辮得清楚,哪一面才是它的本色?

許成義此刻慷慨陳詞並無法說明心中無鬼,他今日敲山震虎只是想試探對方的底線,沒想到許成義這麼容易就翻臉了。看來,許成義心中對戰局的焦躁遠比他想的還要嚴重。

越是焦躁不安的人,就會越快的露出破墳。一旦露了破綻,就是他要施以致命一擊的時候,

是的,許成義,就是他現在最大的目標。因為他是直接導致花鈴自殺的罪魁禍首。

但要扳例許成義並不是輕而易舉的事,在朝多年的他,根深葉茂,與二哥的君臣情義也算深厚,若沒有必死的理由,二哥不會下旨殺他。況且,他並不是要許成義死這麼簡單,對于一個罪孽深重的人來說,失去一切,痛苦地活著,才是最大的懲罰。

而失去一切,痛苦地活著,這何嘗不是現在的他的感覺?

蔚然湖,他其實很怕到這里來。在他浪蕩人生對,這里是他常來流連的地方。這里,也是花鈴最喜歡的地方。

當年,他們倆初次締結盟約,他就是在這片湖上,將那枚象征他「誠意」的戒指交到她手上。

那天,風和日麗,他心情極好,攜玉人把臂同游,甚至將二哥要求他去兵部接受清心茶樓殺人一案質詢的聖旨都丟到腦後去。

他與她的私交,極少有人知道,他每次去寒煙樓見她都是化名,或是默默約在清心茶樓。起初他很好奇她為什麼會執著于清心茶樓那個地方?直到有一天,他發現她直勾勾地看著茶樓中的一個伙計,面容露出少有的哀戚之色。

那少年的年妃比她小了許多,他雖然猜側兩人不是情人關系,但也不禁覺得怪怪的。終于有一天他忍不住問出口。她也沒有瞞他,說出實情——

「當年我父母在京城被問斬,我和弟弟被發配邊關。發配路上,押解我們的差宮曾經是父親的手下,因念及父親對他有恩,私下將我們放走,向上享報說我倆在路上遭遇霍亂,都已身亡。本來我應該帶著弟弟替身他鄉,但我不甘心,還是偷偷回到京城。」

「一個弱女子,無權無勢,無依無靠,如何才能報得家仇?更何況弟弟年幼,尚需撫育,可是京中已無親友可以讓我們投靠。走投無路之對,是那茶樓的老板看我們姊弟可憐,收留我們住了幾日,我趁勢求他收養弟弟,老板心地善良,勉為其難地答應了。」

「但我一人依然沒有辦法報仇,思來想去,最快也最容易接近達官貴人們的方法只有青樓一途。」說到這里,她的眼中不知是苦笑還是淚,「十六歲,我就賣身青樓。第一次接客,因我還是處子,鴿兒向嫖客開價十兩銀子,最終我靠賣身得賞銀七錢。這七錢銀子,我全都交給了茶樓掌櫃,只為了他可以對我弟弟更好些。」

他听得心中震動,但表面一如往常的不動聲色,問她說︰「你弟弟知道你現在的身分嗎?」

「豈會不知?」她妻然笑道︰「小時候他只埋怨我,為什麼要隔好久才去見他一次。後來他大了些,有一次悄悄跟著我去了寒煙樓門口,便什麼都明白了,從此和我翻臉,斷絕了姊弟關系。」

「為何?」

她幽幽長嘆,「我家雖然敗落,但終究是替纓世育。這樣的家族中竟然出了我這樣一個青樓女子,他豈能容忍?」

「所以你去茶樓,只是為了看一個根本不領你情的弟弟?」

花鈴望著湖面,默然無語,那眼角閃爍的淚光比湖水還要晶瑩。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她動情,知道她除了在人前笑語迎人、八面玲瓏之外,還有如此軟弱孤獨的一面。

但她終究沒有讓眼淚輕墜,再轉頭時,笑容重新浮現在唇邊。她抱起琵琶坐在船欄前,問道︰「王爺,想不想听我唱一曲?」

他愜意地坐在她對面,摺扇輕揚地笑應,「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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