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朝後,聖懷璧來到東暖閣,這是這幾年的慣例,因為有許多朝上不便說、不便解訣的事情,只有下朝之後父子兩人才能私下商榷。
今天他到了東暖閣,在書房門前等了半晌都不見父皇回來,便不解地吩咐值守太監,「去看看陛下下朝之後去哪兒了。」
太監匆匆跑出去轉了一圈,回來稟告,「陛下在湖邊,說想一個人靜靜,讓殿下先回去。」
聖懷璧想了想,離開了東暖閣,但是並沒有回玉寧宮,他繞道去了學館,將正在那里讀書的兒子叫了出來。
聖心晨一見他來了,緊張得小臉板得緊緊的,垂手肅立,目不斜視,「孩兒拜見爹爹。」
聖懷璧一笑,彎下腰,將他抱起,父子兩人很少這麼親昵過,聖心晨在驚慌中又有一絲欣喜。
他捏了捏兒子的小臉蛋,笑問。「晨兒是不是特別怪爹?」
聖心晨將手指對在一起,也不敢抬頭看他,只輕輕說著,「是。」
「那你知不知道爹為什麼對你這樣嚴厲,連個笑臉都很少給晨兒?」
「娘說……爹是為兒子好,怕我太驕縱……」
聖懷璧笑著點頭,「娘說的對,所以晨兒不要覺得爹不疼惜你,其實爹心中和娘一樣愛你。而且你皇爺爺在爹小時候對爹也很嚴厲的,爹知道那是皇爺爺對爹好。」
「皇爺爺也會嚴厲嗎?」聖心晨詫異地抬起頭問,「可是皇爺爺從來不和晨兒生氣的。」
「那是因為皇爺爺老了,他的心也變得柔軟了。」聖懷璧的這句話更像是自言自語的感慨,他悄聲問。「皇爺爺很喜歡晨兒,對吧?」
「嗯,皇爺爺每次看到晨兒,都給晨兒好吃的。」
「那現在皇爺爺一個人孤孤單單地坐在湖邊,沒有人陪,晨兒要不要去陪皇爺爺聊天呢?」
「好。」聖心晨答應得很爽快。
聖懷璧柔聲說。「皇爺爺最喜歡听一首詩,爹現在教給晨兒,晨兒一會兒去背給皇爺爺听,好不好?」
「好!」
于是聖懷璧牽著兒子的手,聖心晨蹦蹦跳跳地跟著父親去了御湖邊。
丙然,遠遠的就看到聖皇獨自一人坐在岸邊,神情悵然地望著湖中那一片殘荷,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聖懷璧撒了手,對兒子使了個眼色,聖心晨就女乃聲女乃氣地喊了一聲,「皇爺爺。」
聖皇似是被人驚醒過來,詫異地抬起頭看到向自己飛奔而來的小孫子,臉上的悵然之色立刻被歡喜取代,伸出雙臂將他摟在懷中,問道。「晨兒今天下學怎麼這麼早?」
聖心晨按照聖懷璧的教導,光明正大的撒看謊,「太傅今天家中有事,所以早早下學了。」
「今天學了些什麼?」
「今天太傅只讓晨兒將以前所學的唐詩背上幾首。」
「背的哪一首?」
「(賦得古原草送別)。」
聖皇感慨地說。「當年自居易寫這首詩時據說才只有十六歲,算得上是年輕有為,才華橫溢。」
聖心晨在祖父的懷抱中擺動看雙手,用稚女敕的聲音,驕傲的神情,含糊的口齒說。「我爹爹也是年輕有為,才華橫溢。」
聖皇笑著瞥了一眼站在不遠處的聖懷璧,「你爹胡鬧可以,有什麼才華?你說說,什麼叫年輕有為?」
他愣住了,小孩子從別人口中听了幾句夸獎父親的話,不過照樣子學舌罷了,一時間哪里說得清「年輕有為」這四個字到底是什麼意思?
聖皇見小孫子愣愣的樣子很是可愛,便笑著說。「罷了,你將這首詩背一遍給皇爺爺听。」
聖心晨忙高興得一字字認真背誦,「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遠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又送王孫去,萎萎滿別情。」
听著這稚女敕的童音,聖皇忽然一征,握看小孫子胖乎乎的小手,雙眉長垂,神色黯然。
雖不知皇爺爺為何會忽然沉默,卻也看得出來他不高興了,聖心晨焦慮得用眼楮直看著父親,小聲說。「爹,晨兒沒有背錯吧?」
「當然沒有。」聖懷璧此時才踱步過來,伸手拉他,「是你打擾到皇爺爺了,我看你還是先回去吧。」
「沒有,朕在這里坐得氣悶,有晨兒陪朕最好的。」聖皇忙解釋。
他眉尾輕揚,「那就是晨兒背的詩不好,太過傷感,讓父皇傷心了。」
聖心晨小嘴一扁,剛想說「是爹讓我背這首詩的」,但見父親冷眸一掃,就嚇得不敢說話了。
聖皇望著湖中的殘荷敗葉,嘆道。「詩詞有幾首不是傷感的?人世間聚散無常,是情就可入詩。唐人多才,人人皆是詩人,前幾日我還見識他們一位皇子所寫的(黃台瓜辭),讓人很有感觸。
「種瓜黃台下,瓜熟子離離。一摘使瓜好,再摘令瓜稀,三摘尚雲可,摘絕抱蔓歸。懷璧,你看父皇兩手空空,如今不就是摘絕抱蔓歸的孤家寡人嗎?」說著,這位向來剛強的聖皇竟然不禁落下淚來。
聖心晨不知皇爺爺為何流淚,卻懂事的用小手擦去他的淚水,口中叨念著,「皇爺爺不哭……」
聖懷璧忽然跪倒說。「是兒臣之罪,兒臣累父皇膝下子嗣單薄,兒臣累兩位兄長最終不能侍奉父皇終老,累我們聖氏一門最終刀劍相向,骨肉分離……」
「懷璧,朕今日傷感不是怪你,所以你也不要攬這種罪名在自己身上。朕走的每一步都是朕自己決定的,朕只是後悔做人太過剛硬,寧折不彎,倘若當日對你大哥多開導勸解他,或者早點看出懷玥的心思,便不至于有今日于摘絕的淒涼景象。」
聖懷璧抿緊嘴角,「怎麼說是摘絕呢?大哥人還尚在,二哥和三哥的孩子們再過幾年就要成人了,安妃也給您生了小兒子,晨兒都能給父皇背詩了,還有兒臣……難道都摘絕了?」
聖皇苦笑著低頭看向聖心晨,「是啊,晨兒都能給皇爺爺背詩了,朕事情都已經做了,現在卻又來傷春悲秋,是有些矯情了……」他握看小愛孫的手說。「來,晨兒扶皇爺爺起來,皇爺爺該去盡一個皇帝的職責和義務了。」
他看著還跪在原地的聖懷璧,說道。「你也起來吧,朕知道你是特意帶晨兒來讓朕寬心的,有你這樣孝順聰慧的兒子,朕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聖心晨听得皇爺爺的吩咐,就使出吃女乃的力氣想把聖皇從椅子上拉起來,聖皇笑著故意和他較勁,想著他能使出多大力氣,見他小臉憋得通紅都不肯放手,不由得大笑,「晨兒很有些牛犢脾氣,好啊,皇爺爺就不為難你了。」
他霍然起身,卻突然覺得全身血液直往頭頂上撞,眼前一黑,身子就向前栽倒。
彬在地上的聖懷璧一見此情形,急忙將聖皇倒下的身體一把抱住,饒是他見慣了風浪,此時也不禁大驚失色,連聲喊著,「父皇,父皇。」並向左右喝令,「快去傳宋太醫來!」
聖皇的忽然暈倒,令皇宮中所有人都碎不及防。雖然聖皇早已過了知天命之年,但是因為他平時保養得宜,又會在繁重的公務中抽空練武強身健體,所以平時幾乎連風寒小病都沒有。
此次暈倒,簡直是山崩地裂一般的巨大震蕩,當令狐問君從戶部匆匆趕入宮中時,只見一眾妃嬪都跪在東暖閣前,哀哀痛哭,好像天都要塌了似的。
她心里一沉,拉住一名正從內走出的宮女,問道。「陛下現在如何了?」
那宮女忙不迭地給她行禮,吞吞吐吐地說。「奴婢不清楚,幾位太醫和太子殿下都在里面。」
令狐問君丟下那小爆女,也顧不得讓人通稟就進了內殿。
丙然,眾位太醫和聖懷璧都圍在龍床前,但聖皇已經睜開眼,對看眾人微笑說道。「把諸位嚇到了,沒什麼大事,朕只是起得有些猛了才暈過去。年紀大了,身體多少有點小毛病,叫外面的人也散了吧,不要哭得朕心里煩亂,好像朕要死了似的。」
听了聖皇的話,眾人松了口氣,宋太醫代表眾人說了一番「陛下一定要保重龍體」之類的話,和其他幾位太醫悄然退下。
令狐問君擔心聖皇,跟著宋太醫一起出了門,尋了一處四下無人的地方,俏聲問。「宋太醫,陛下的身體到底如何?」
宋太醫和她很熟捻,再加上她是太子妃,未來的皇後,自然不會對她隱瞞,便說。「陛下這幾年因為幾位皇子的事情,精神虛耗太多,已經有損肝脾,縱然一直在食療藥補,終究損了精血根本,今日昏倒只怕是龍體虧竭的開端,太子妃和太子殿下一定要有心理準備……陛下的身體可能會越來越差。」
令狐問君心情沉重地返回殿中時,只見聖懷璧搬了張椅子坐在聖皇的龍床邊上,父子倆正小聲說著話。
見她進來,聖皇對她笑道。「問君,看你剛才進來又出去,是不是和宋太醫打听朕的病情呢?宋太醫那人就喜歡危言聳听,當大夫的都是這個毛病,你也不用听他胡說,朕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
她淡笑地說。「但宋太醫總知道該給父皇吃什麼方子最好。兒臣問清楚了,才好吩咐御膳房和御藥房去。」
「這些事情本不該你做,你操勞國事就好了。朕剛剛和懷璧說,以後六部的事情就都交給你們兩個人了,這片江山……你們兩人要合力看好。」
令狐問君花容變色,忙說。「父皇春秋鼎盛,兒臣們都還年輕,哪里能扛得起這樣的重任!」
聖皇笑了,「你們兩人一個是丞相,一個是太子,六部之中大部分的事朕都早就交給你們了,如今就是全接下了又怎樣?你們該記得前幾年朕曾經和你們提議過要禪位給懷璧的事情……」
「是,但父皇龍體康泰,國運昌隆,哪有禪位之理?」令狐問君見他今天突然安排公務,重提舊事,就知道聖皇已自知精力不濟了,心中不禁惆悵感慨。但她是聖皇的兒媳婦,更是聖朝的丞相,無論何時何地都要以國事為重,所以再三勸慰,「父皇,懷璧性子多有輕桃,做事也不夠沉穩,雖說一些小事還可以處理,但遇到大事總要父皇決斷才不會誤國誤民,所以請父皇千萬不要再有退位之心了……」
聖懷璧在一旁听著,對聖皇苦笑地說。「父皇,我就說問君絕對不會同意的。您看看,她為了勸您不退位,把兒臣都快說成是傻乎乎的輕浮浪蕩子了。」
令狐問君瞪他一眼,小聲道。「大事當前,你還有心思說笑。」
「你們兩人,都是朕最信得過的人,朕早就想過,若是等朕百年之後再將江山交給你們,懷璧都要三四十歲了,那個年紀的皇帝還能有多少魄力,多少沖勁?朕一心栽培他這麼多年,是要給聖朝一個有膽識、有勇有謀、天上地下無人可比、更無俱任何人的一代霸,若是讓朕這個父皇一直壓在他的頭上,他總是不能暢快地施展拳腳,所以,若能早一點讓他登上皇位,朕情願讓位于賢。」
聖皇直視著愛子,又說。「懷璧,你最了解父皇的苦心,現在你就告訴父皇,這個皇位你想不想要?」
「想!」聖懷璧大聲回應,全無遲疑,出自本心,絲毫不加隱瞞,更不理會令狐問君在一旁拚命丟給他的眼色。
他滿意地笑了,「這個問題,在你七歲時朕也問過你,當時你也是這麼回答的。」
「兒臣的志向從來沒有變過。」
聖皇握起兩人的手,交迭在一起,「那好,朕就把祖宗的基業交給你們兩人了。懷璧,不管是黑羽、金城,還是玉陽,無論誰要背叛一朝三國的協議,妄圖凌駕于聖朝之上,絕不要留情。」
聖懷璧鄭重點頭,「父皇放心,兒臣定不會讓國土丟掉一寸一毫。背信棄義,撕毀盟約的小人,兒臣更不會讓他得逞。」
令狐問君的手心都是冷汗,嘴唇微微輕顫,竟說不出一個字來。
此時此刻,她親眼所見終于見證了一直以來的擔心——聖皇也已做好準備要與黑羽殊死一搏了。聖朝和黑羽之爭注定不可能用和平的方法解決,這一戰不僅已迫在眉睫,而且聖皇今天是正式把此戰的一切決定權都交給了聖懷璧,這不僅是至高無上的皇權交接,還是——父親對兒子的殷殷囑托和全身心的信任。
她不禁咬緊嘴唇,飛快地在心中思付。此戰會在幾時正式開打?若真的開戰了,他們準備的糧食和銀子是否充足?可以支撐多大規模的戰役打多久?
心亂如麻,定不下心。但她既是一國之相,縱然心再亂,也必須在于頭萬緒中將種種煩惱摒棄,堅定地站在聖皇這一邊,更何況,這里還有她所愛的人。為了保護他們,她可以拚上性命,將生死置之度外。
只是,聖懷璧一直擔心她太過婦人之仁,如果真的開戰了,她的仁慈善良會變成優柔寡斷,她是不是該從現在開始,讓自己努力修煉得冷血無情起來呢?
令狐問君心緒依舊茫然紛亂,走出東暖閣時,忽然听到一個低低的聲音,似是貓兒嗚咽聲,她低頭去看,竟看見聖心晨縮在牆角抽泣不停。
她忙將兒子抱起,一邊安撫的輕拍著兒子的後背,一邊柔聲地問。「晨兒怎麼蹲在這里哭?是擔心皇爺爺的病嗎?」
他抽抽噎噎著點點頭,「娘,皇爺爺的病好點了嗎?」
她微笑道。「你放心,皇爺爺只是累了,他現在已經醒過來,沒什麼事了。不過皇爺爺還要休息,所以你先不要去打擾他,明天再來給皇爺爺請安,好嗎?」
「好。」聖心晨懂事地點頭。
令狐問君緊緊抱著這具小小軟軟的溫暖身體,將臉頰貼在兒子的臉上,不由得問自己。若是聖朝和黑羽開戰,會有多少人家不能骨肉團圓?
這一戰,真的不能避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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