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喜歡他。
莫月影的心正告訴她這個事實。
她喜歡杜又鳴。
這實在太詭異了,她竟然就這樣喜歡上了一個談不上認識的男人!是她的感情來得太容易了嗎?可是二十五年來她從未有過這種感覺。
那麼,他有什麼特別?
他又是哪里特別?特別到吸引了她?
不知不覺。
突然,一陣很大的聲響呼嘯而過,她一時反應不夠迅速的往旁邊一退,卻踩到了石頭,就這樣跌坐在路邊。
不用看也知道,白色套裝全毀了!她的表情無奈,還好今天穿的是褲裝,不然就更難看了。
「月影!」
「又鳴!」她驚訝的看著正朝她走過來的人。
「你怎麼了?」杜又鳴伸手將她拉起。
「剛剛被一輛摩托車嚇到。」她無奈的對他苦笑。
「你的車子呢?」
「我今天沒開車。」
今天是星期六,本來是她優閑的好時光,卻因為父親的好心,讓她多了一個飯局,結果搞了半天,其實是相親飯局。
她不想否決掉父親的好意,只好捺著性子來赴約,結果……唉,不提也罷!真不知道怎麼會不歡而散,總之,她拒絕他的好意,決定自己離開。
誰知道才在馬路邊走了幾步路,就遇上了這等倒楣事,令她本就不好的心情更添了一片陰霾。
「我送你回去。」他一說完,突然想起什麼似的,眉頭皺了起來。
「怎麼了?」莫月影一向很會察言觀色,她看到了他的猶豫。
「我忘記了,我正要回家帶我母親去醫院。」一看到她,就忘了他的目的了,杜又鳴有些懊惱的在心里嘀咕。
「你家在這附近?」
「就在前面幾條巷子遠。」
「那我可不可以借你家換件衣服?」說完,她有些緊張的等著他的回答。
她知道這只是借口,心里真正期待的是想要看看他的家,還有他的母親。她很好奇他的一切,平常除了在公司,除了他公事上的表現,對于私底下的他,她不了解,所以剛剛有股沖動想要了解他,就這樣,話便出口了。
杜又鳴愣了一下,「也好。」看她一身白衣、白褲都髒了。「我先去幫你買兩件衣服好替換。」
「嗯。」
杜又鳴在附近的商店買了套休閑服,然後帶著莫月影回家。
「媽,我回來了。」他往屋子里頭喊著。
莫月影打量著房子,三十來坪的公寓,不大不小,很整齊、很干淨。她看見櫃子上擺了很多照片,看到他開心的笑著,兩只手各摟著一個男孩還有一個女孩。
「哥。」杜又勤從房間里走出來,一臉睡眼惺忪的模樣。
「你終于舍得起來了?」杜又鳴取笑弟弟。
「拜托,我快六點才回來。」杜又勤不服氣的說。
「我早就叫你不要再到夜店去打工,你偏要,每次都搞到天亮才回家,這樣身體早晚會搞壞。」杜又鳴又開始教訓。
「不要再念了,你每天念不煩嗎?你不煩我听得都煩──」杜又勤突然止聲,訝異的看著一直站在杜又鳴身後的莫月影。「哥?」他轉頭問杜又鳴。
杜又鳴這時才想起,隨即轉頭,「不好意思,忘了跟你介紹,這是我弟弟又勤。又勤,這是我的老板,莫月影小姐。」剛剛被又勤一鬧,害他忘了月影的存在。
「你好。」莫月影微笑著向杜又勤點點頭。
「呃……你好。」杜又勤張大嘴巴,訥訥的看著她,然後──「啊!我先回房去。」他大叫一聲,趕緊跑回房間。
因為他這才想起來自己正穿著睡衣,一臉沒睡醒的模樣,就這樣的攤在這個大美女眼前。
「不好意思,我這個弟弟總是莽莽撞撞的。」杜又鳴搖頭失笑。
「不會啊,很可愛。」莫月影真誠的說,因為她真的覺得他很可愛。
「對了,你先去換衣服吧!」他把剛剛買來的休閑服遞到她的手中。
「嗯,謝謝。」
等到莫月影再次出來時,看到杜又鳴正背對著她跟一位婦人說話。想必就是他母親了,而杜又勤則已經穿戴整齊,坐在另一頭。他一看到她,就露出一抹很不好意思的微笑,令她也忍不住泛起微笑。
「月影。」杜又鳴注意到她。「這是我母親。媽,這是莫月影。」
「伯母你好。」
杜母看著眼前這位小姐,整個臉龐突然漾出了光芒。
好漂亮的一位小姐,眼神清澈、落落大方,即使穿著簡單的休閑服,也難掩其魅力。可是她馬上又聯想起來,她就是又鳴剛剛提起的,莫氏老板的女兒?
突然,她帶著笑意的雙瞳染上了一點陰影。
「莫小姐你好。」
「伯母,叫我月影就好了。」
然後,客廳突然安靜下來。
坐在一旁的杜又勤則一臉好奇地偷偷盯著月影。
「我的臉上有東西嗎?」莫月影看著杜又勤問。
「呃……沒有。」杜又勤不禁臉紅,想不到他一直偷偷盯著她看的動作被發現了。
「還好,我還以為嚇到你了。」她打趣的看著他不自然的神色,真是覺得他很可愛。
她是獨生女,沒有兄弟姊妹,只有季家人勉強算是她從小的玩伴,但總不是一家人,再熟也不能天天在一起,所以其實她一直還是一個人,也因此看到年輕的杜又勤,才會覺得他很可愛。
「才沒有,你好漂亮。」杜又勤一說完,又臉紅了。
在場的每個人都沒有預料到他會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頓時怔愣住。
「謝謝,你也很英俊。」第一時間的驚訝過後,莫月影淺笑回答。
杜又勤雖然年輕,但已經具有男人的體格和架式,他和杜又鳴其實很像,一樣深的五官及輪廓,同樣具有吸引人的特質,只有那雙眼楮單純了些,沒有帶著那麼多的深沉。
而杜又勤听到莫月影的話,變得更不自然了。
他雖然年輕,可是在PUB工作快兩年,形形色色的客人看得太多了,美麗的女客人多得不勝枚舉,甚至還有女客人曾經試圖對他表達好感,想要包養他,所以他早已練就一身應對的方法,不要看他年紀小,他的沉穩可不會輸給杜又鳴。
可是,他卻從沒有一刻像現在一樣的不自然,只因為莫月影用著微笑的眼神看著他,他就不自覺的臉紅,他自己都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了。
杜又鳴發現弟弟臉紅的模樣,還有莫月影坦然的笑容,心中涌起了驚訝,也有一絲絲自己沒有察覺到的……酸意。
想不到只消一眼,她就迷倒了又勤。
甩甩頭,他將心思從邐想中拉回到現實。「月影,我要帶媽去看醫生,那你──」
「如果不嫌棄的話,我可以陪你們嗎?」聞言,杜又鳴驚訝的睜大眼,而她接著又說︰「如果伯母不介意的話。」
杜母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當然不介意。」
「媽?」杜又鳴驚訝的叫了一聲,又轉頭看向莫月影。
「又鳴,該走了。」杜母笑著提醒他。
就這樣,三個人一起上了醫院。
杜又鳴在母親做檢查的同時,和莫月影兩人站在走廊上等待,他的眼神總是有意無意的一直瞄向她。
因為她的舉動著實令他不解,她為什麼要陪他和母親來醫院?
「伯母是什麼病?」莫月影突然開口。
「腎髒病。」他簡單的回答,「還有其他的並發癥。」
「多久了?」她淡淡的問著,一點都不煩惱這樣的問題是否侵犯了他的隱私。
「五年多了。」杜又鳴也有問必答,似乎不覺得她問得太多。
「看病需要很多錢吧?」腦海里又浮現了他在工地揮汗的那幕影像。
「還好。」他清描淡寫的帶過。
「你很需要錢?」
他皺起眉頭,突然警覺到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這樣問了。
「哪個人不需要錢?」他避重就輕的回答。
是啊,哪個人不需要錢?莫月影笑了笑,「你會想盡任何辦法賺錢嗎?」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問這個可笑的問題,可她就是問了。
「那要看是什麼方法。」他盯著她看,想要捕捉她眼中那道一閃而逝的困惑。
「例如?」
杜又鳴的眼瞳變得深黑,心中突然有一道奇怪的聲音正在催促著他,令他說出了這樣的話──
「例如……娶個富家女,可以少奮斗三十年。」
她一驚,一抬眼,對上了一雙漆黑的眼,不自然的笑出聲,「是嗎?听起來似乎是個好方法。」
她在問什麼啊?她又到底在說什麼?一听就覺得很可笑。
莫月影泛出了一絲苦笑。
杜又鳴看到了,看到她眼中的異樣。
「月影,你有什麼心事嗎?」
她沉吟了好一會兒,直到情緒平靜下來後才開口,「我今天去相親。」她淡淡的說。
相親?杜又鳴無法克制自己的心跳突然加快,不知道為什麼她會對他說這個,一時想不出應對的話,只好沉默。
因為他沒有說話,所以莫月影接著又說︰「我爸爸很有錢。」
「我知道。」他應了一聲。
「我想一般男人娶了我,是真的可以少奮斗三十年。」
「嗯。」
她抬眼看他,他同意她的話?
是了,當然的,因為這是事實。
只是,她以為他會說些什麼,看來她真是想太多了。
「你知道,就算有錢的男人娶了我,無形中也會增加他的利益。」不只是門當戶對的問題,而是莫氏帶來的附加價值,可能遠勝過一個妻子的意義。
「我承認,金錢是很誘惑人,因為人生不能沒有它。」他有點了解她在說什麼了,隱隱可以猜測得到她想要听听他的想法,說實話,他也很想要回答她說金錢一點都不重要,可是他知道自己說不出口。
十年來,他被金錢壓得無法喘息,沒有辦法故作清高的告訴她,金錢不重要。
「是啊……」
當然了,她是莫月影,就是有錢人的代名詞。
沒有男人不會注意到,也沒有男人會忽略這點。
「要男人不要注意到你的錢,似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杜又鳴深深的望著她。
「我想也是。」莫月影扯動嘴角,泛起一絲嘲諷的笑。
可是他接下來的話,卻令她嘗試平靜的心再起波瀾──
「可是如果那個男人只看到你的錢,卻看不到你的好,那麼這是他的損失。」
她的心一震,直盯著他看。
而他,只是對著她微笑。
這個男人很勇敢、很直接,對她的態度和其他男人不同。
「你也想娶個富家女嗎?」
他揚眉,「你是在推銷自己嗎?」他掩飾著自己因她的話而升起的奇異感受。
莫月影笑出聲,「如果是呢?」她用著明亮的大眼看他。
「你比較想要听到哪一種答案呢?」杜又鳴謹慎的問。
她也許是在開玩笑,但是他卻想認真的回答,連他自己都被這個想法給嚇到了。
「實話。」她認真的說。
「實話是……」他頓了一下,「如果是像你一樣的富家女,我想我是不會介意的。」他說完,本以為自己會笑,卻發現笑不出來。
因為這一刻,他了解到自己是真的喜歡上她。
「是嗎?那麼愛情對你是否重要?」他的答案沒有讓她驚訝,只是微微的失望。
「貧賤夫妻百事哀。」
看到了自己的母親,她是因為愛情嫁給父親,卻沒有因此過得快樂;看到當父親死後一群人來討債的嘴臉,還有母親生病卻沒有錢看醫生而受到的欺凌,他看清了很多事情。
雖然現在的他已不再需要為了一分錢而拚得要死要活,可他還是無法忘記過往的那段時間,那段一邊工作、一邊念書,還要努力的掙扎只為了生存下去的情景,那已經變成他生命中的烙印,無法輕易遺忘。
莫月影怔愣住,傻傻的看著他。
只有一句話,他就已經回答了她所有的問題。
不需要拚命對她解釋愛情的美好,然後再拚命告訴自己,愛情沒有辦法填飽肚子,也無法實現夢想;只這麼一句話,他就完美的回答了她的問題,而她甚至找不到合適的話反駁他。
「怎麼?很訝異我的答案?原來我也不過是個膚淺的人?」杜又鳴發現她發愣的表情,自嘲的問。
「沒有,沒有訝異,只是無法克制的感到遺憾。」她的眼低垂,掩飾了自己的失望。
「人生有很多夢想都需要錢才能實現。」他冷笑。
「你的夢想是什麼?」她抬起頭,瞧見他唇邊冷冷的微笑。
「讓我母親過好日子,讓弟妹可以不用辛苦工作,可以好好念書,做他們喜歡的事。」他的眼神投向遠方。
「那你的呢?你的夢想是什麼?」
他說的沒有一項是為了自己,不知道為什麼,她又想起了好久以前他在工地揮汗如雨的畫面。
他一怔,「我的夢想?」
杜又鳴沉吟了,他似乎沒有想過自己要什麼,也許是一直沒有靜下心來好好的認真想過。
「也許……有一天,我能有自己的事業,為自己做事,而不是為了別人。」他聳聳肩的說。
真的問他的夢想是什麼,他竟然無法具體的回答出來。因為如果去除了對母親、對弟妹的責任與期待,他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努力。
想來,他其實是個很可悲的人。
「你在莫氏做得不開心?」莫月影輕蹙柳眉,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不是不開心,只是……」他嘆了一口氣,「大公司,人多是非也多,很多事情不是你可以掌控的。」他淡淡的說。
很多事情不需要明說,身在其中就可以體認到。
「對一個男人來說,是否擁有自己的事業真的很重要?」莫月影帶著好奇的問。
她不懂,事業對男人來說似乎非常重要,重要到大多數男人會用嫉妒的眼光看她,但他們從不知道,她不是他們。
「我想那只是一份需要被滿足的成就感吧!每個人都需要一點成就感來證明自己並沒有白活。」
看著他凝重的表情,不知怎地,她的心也變得沉重起來。
「那麼照理說,我應該可以從莫氏得到成就感才是?」她有些煩躁的說。
他听出了她語氣中的不安。「你不喜歡自己現在做的?」
「也許吧,你知道──」
「又鳴。」杜母的出現打斷了莫月影的話。
「醫生怎麼說?」他對莫月影抱歉的一笑,然後走上前去扶著母親。
「老樣子。」杜母無所謂的回答,「走吧,去拿藥。」
莫月影看著他扶著杜母的模樣,還有他剛剛回答問題時的嘲諷表情,突然領悟了一些事。
「媽,你在這邊等,我去拿就可以了。」說完,杜又鳴就先離開,留下杜母和莫月影兩個人。
「莫小姐,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杜母開口對莫月影說。
「伯母,叫我月影就可以了。你這麼說反而讓我慚愧了,是我不請自來,打擾了你才是我的不對。」莫月影微笑應著。
「听又鳴說,你是莫氏的干金。」杜母緩緩開口。
「我只不過是有個有錢的父親而已。」她听出杜母話中有話,所以謹慎的回答。
「我不清楚莫小姐和又鳴的交往情形,不過我想你也發現到我們家的環境。」杜母突然說了這麼一番話。
「伯母這麼說是什麼意思?我不是很懂。」莫月影的表情變得沉重。
「我知道我這樣說可能太早,也可能想太多,不過因為你是又鳴第一個帶回家的女孩子,再加上你的身分、地位,如果配我們家又鳴似乎……你也知道,人言可畏。」話沒有說全,但意思已經到了。
「伯母難道不知道又鳴想要娶個富家女嗎?」身為女人的小心眼,讓她有些惡意的故意這樣說。
「什麼?!」杜母訝異的看著她。
「娶個富家女可以少奮斗個三十年,何樂而不為?」莫月影知道自己不該這樣說,可是她被杜母剛剛的話給激怒了,一時間有些口不擇言。
「莫小姐,如果你在指責又鳴──」
「伯母,我沒有指責任何人,可是我卻認為正在指責的人是你。」莫月影不知道自己在生什麼氣,也許是厭煩了一再被認為有錢是一種罪惡。
她從沒有看輕過窮人,誰知卻反而被窮人給看低,她覺得這真的是一件可笑的事情。
杜母也動了肝火,「莫小姐,我們家是沒有錢,可不代表又鳴就會攀龍附鳳,我自認為小廟請不了大神,感激你的厚愛,也──」
莫月影卻沒有耐心再听下去了。「伯母,我就是有錢,這點永遠都不會變,如果你認為我必須為有錢而感到罪惡,那麼我沒有辦法苟同,因為上天就是這樣不公平,我生來就是有錢,可那──」
「媽?月影?」杜又鳴正站在兩公尺外看著兩人,臉上透著一股凝重的神色。
莫月影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可是現在的她卻不想解釋,也不想說話。因為她已經對自己突如其來發的莫名其妙脾氣感到心煩。
「對不起,我先走了。」
她邁開雙腳大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