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昏昏沉沉的夢境中醒來，他清楚地感覺到疼痛。

他知道他還活著，他活了十四年的生命也仍將繼續。

不管明天在哪里，未來會怎樣，他厭惡了十四年的自己仍然還活著。

頭很痛，悶熱膨脹到讓他幾近瘋狂。全身的疼痛牽扯著他想要叫喊，卻苦于發不出一點聲音。

他的喉嚨干痛癢澀，巨大的灼熱火焰燒痛了他的口腔，干裂的唇舌更是讓他苦不堪言。

想要伸出舌頭濕潤干燥的嘴唇，但舌間的灼熱已經燃燒掉他口中分泌的津液，干澀得讓他以為自己正身處沙漠，滿心向往著甘甜的水源。

「水……我要水……」他用盡全身的力氣才勉強叫出心底的渴望，那喉間的濕熱已經讓他的口中滿是血的咸腥，刺激他的意識慢慢地轉醒。

彷佛是早有準備一般，在他開口低喚的同時，一個小杯子在同一時間遞到他的嘴邊。

一只小手沾著清涼的水來到他的嘴邊，先是極其細心地點濕他干裂的唇瓣，再用一只小木勺，一點一點地喂他喝下甘美的清水。

那份渴望已久的清涼沁人心肺，讓仍在暈迷中的他找回神智，漸漸地有了清醒的感覺。

他的周圍浮動著一種不知名卻特別的香氣，像是大草原上的花香，淡淡地帶著一絲溫熱的氣息，隨著身邊人的移動散發出來，掠奪著他的呼吸，也安撫著他的焦慮。

熱，好熱。

他的全身燥熱不安，像是從冰塊中猛然被扔進火爐中一樣，他的四肢百骸都在猛烈地燃燒著，燒痛了他脆弱的神經，燒紅了他的眼楮，也燒化了他的骨頭。

「熱……」他再次祈求心中的渴望，他希望能有一個人，有一雙手，帶他走出這片火焰，他不要被火吞噬，他要去天堂，那里有他的天使。

有個細小的聲音隨著他的掙扎而擔憂地輕嘆了一口氣，不多時，一雙微涼的小手停留在他的額頭上，讓那原來灼熱的溫度，在瞬間下降了幾度，也讓他的心頭微微地感覺到那份涼意。

他感覺到了身邊人的忙祿，一雙涼爽的小手不斷地為他換著冷毛巾降溫，那淡淡的香氣一直圍繞著他，讓他心安異常。

這是一個安全的所在，他知道。

任這里，沒有人可以傷害他，忍著全身的疼痛，他強迫自己睜開眼，想要看一看身邊的人。

「你醒了嗎，大哥哥？」一雙帶著驚喜笑意的小臉，在他睜開眼看到她的同時放亮，她語調中滿是欣喜與期待，正期盼著他的響應。

「唔……」屋內的光線強烈地刺激了他的視覺，他閉上眼楮再睜開，好不容易才看清面前的人兒。

是她，是他的天使！他激動萬分地看著面前的人兒。

燈光下的她有著小巧的心型臉蛋，一雙帶著笑意的小嘴微張著，閃爍著健康甜美的光澤正對著他笑。

穿著漂亮淡紫色睡裙的她個子小小的，只不過六、七歲的樣子，一頭長長的黑發相黑眼楮，說著他熟悉的中文。

真的是她，她不是他幻想出來的人，她是真的存在于他的面前。

「天……天使……」他愣愣地盯著她說，卻發現她在听到的時候，忍不住笑得更開心了。

「你已經是第二次認錯人了，大哥哥，我是小楓子，我不是天使啊。」

林如楓的臉上有著淡然夢幻般的微笑，她微涼的小手撫上他的額頭，那上面已經冷卻的溫度讓她笑嘻嘻地直點頭。

「爹地說，哥哥你傷得好嚴重才會連續發好幾天的高燒。如果燒不退，就不會好，如果燒退了，就證明哥哥你要醒來了。不過爹地說，我們還不認識，你醒來了可能不會再記得我們，所以小楓子就一直沒有走，一直在等，等大哥哥醒來，問問你，你會不會忘了我們？」

她原來帶著笑容的小臉，在說了一大堆話之後冷不防地收起笑容，有些小擔憂地盯著他看。

這個好看的哥哥，不會一醒來就真的忘記她了吧，不然他為什麼只盯著她看，卻都不說話呢？

「小楓子，我的天使。」

林如楓，他記得她，想忘都忘不掉的名字。

她那雙擦干他鮮血的小手是那麼善意，她專注的視線是那麼柔美，他怎麼能夠忘記？

「咦？大哥哥果然沒有忘記我耶！」如楓樂得拍手，笑容重新回來她的臉上，讓躺在床上的他忍不住想要跟著她笑起來。

「你今年多大？」雖然還是個小女孩，可是听她講話條理卻十分的清楚，讓他不禁要開始想象，她是在怎樣的環境下成長？

「八歲。」如楓甜甜地朝他比出有點嬰兒肥的小手指，笑眯眯地在椅子上來回晃動身體。

「爹地說我下個月生日的時候會帶我去迪斯尼玩，還會買我愛吃的蛋糕，買這樣的小熊女圭女圭給我。」

她抱起椅子上的一個棕色小熊女圭女圭給他看，滿臉甜蜜愉悅。

真是個幸福的孩子。

他的笑容中掠過一抹自嘲，還有一絲沒人注意到的羨慕和傷心。

只需一眼他便知道，自己所處的地方不是天堂，眼前這個有著甜美笑容的女孩也不是來自天堂的天使。

「這是哪里？」一絲冷漠出現在他的眼中，這房間豪華得讓他全身不自在，他雖然感激面前這個女孩救了他，可是他卻懷疑她背後那大人的用意。

「這里是我家啊，爹地說你可能是在跟別人打架的時候弄傷了自己，所以不能讓你侍在外邊，如果被別人知道，可能還會打你呢。」

如楓歪著頭，有些不解大哥哥的眼楮為什麼不再那麼溫暖地看她，而是一片冰冷的寒霜，抱著小熊的手臂收緊，她全身都冷了起來。

「我已經睡很多天了嗎？」全身酸軟疼痛不已，他全身的傷口都已經被人細心地包扎起來了，只要一動便會有種被扯痛的撕裂感。

「嗯。」听了他的話，如楓歪頭想了想。

「好幾天了呢，我睡好幾個晚上了，我睡的時候大哥哥在睡，我睡醒的時候大哥哥還在睡，爹地說如果大哥哥再睡不醒就有可能再也醒不過來了。雖然爹地還說不讓小楓子過來，可是我還是一直偷偷過來吵你，希望能把你吵醒，不要再睡下去了。」她得意地跟他邀功，笑亮了一雙水眸。

「小楓子？你為什麼要這樣叫自己？」小楓或是楓兒不是更好听嗎？一想到她在言語間貶低自己，他的胸口竟然有些氣悶。

「因為我很調皮啊，一直不停地搗蛋，所以爹地媽咪和姊姊們就一直叫我小楓子啦，嘿嘿。」她俏皮地對他做鬼臉，畢竟還是個孩子，不懂得不好意思，而且注意力也被轉移得很快。

「對了，大哥哥，你叫什麼名字啊？」

大哥哥的眼楮顏色真的很漂亮呢，說不定他的名字會更好听。

如楓暗自猜測著，不明白為什麼他在听到她的問話後又冷了臉。

「我沒有名字。」他將視線從她的小臉上轉開，躲開她詢問的困惑目光。「我不需要有名字，那對我來說是高攀不得的事，即便有，也不會有人叫我的名字。」

名字？

他在不停地冷笑，心中卻在泣血。

「雜種小子、怪物、魔鬼就是我的名字，我是妖魔，妖魔不需要有名字。」他暗自咬牙，一雙拳將旁邊的被子抓得死緊。

「怪物？大哥哥怎麼會是怪物呢？」三個詞中，如楓只明白一個詞的意思。她從椅子上爬到他的床上，盯著他的臉看了半天，不明白他為什麼這麼說。

「你不怕我？」看她越來越近的小臉就快要貼上自己，不僅沒有厭惡，他竟然微微地有些臉紅。「從來沒有人敢盯著我的眼楮看，你為什麼不害怕？為什麼不大聲哭著跑開？為什麼要救我！為什麼現在又要離我這麼近？！」

他大聲吼出心中的疑問，出口的話明顯嚇了如楓一跳。

她怯聲吞了一口口水，好半天才小心翼翼地道。

「大哥哥，你怎麼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呢，還是如楓不小心弄痛你的傷口？為什麼你說的話我越听越胡涂了，我不能盯著你的眼楮看嗎，你的眼楮很漂亮啊，為什麼不可以？」

「我的眼楮漂亮？」怒氣籠罩在他的心頭，他的臉在瞬間襲上一層寒霜。「不要拿謊言來騙我，我長成什麼鬼樣子我自己知道。銀色的頭發，銀色的眼楮，恐怖的一張臉，我是個妖魔是個鬼怪！不要再拿你那純潔的大眼楮看著我，那只會讓我感覺惡心！」

他氣憤地握緊拳頭，掙扎著坐起身，用盡所有的力氣對著她咆哮。

「我不明白你們的目的是什麼，如果是你家救我的那個男人，讓你來故意這樣對我說這些話，那大可不必。我知道不會有人心甘情願地願意對我好，沒關系，我能明白，等我的傷好了，要我殺人放火你要他只管跟我說就好，我不在乎。」

這條命我都不在乎了，我還會在乎要別人的命嗎？告訴你，你們沒有必要用這種善意的接近征服我，然後在取得我的信任之後讓我賣命。我知道自己活著的使命是什麼，這條命既然死不了，就是我欠你們的，要我怎麼樣都可以，不用你對我假仁慈，咳咳咳……」

血往上涌，一口血吐在旁邊的地上，他虛弱的身子倒下，嚇壞了如楓，也停止了他的怒氣。

他是怎麼了，他竟然對她大聲咆哮！

她還只是一個小女孩啊，怎麼可能會听懂這些？！

炳哈，真可笑，他竟然在遷怒，他竟然在害怕－－

他怕沉醉住她的笑容里無法自拔，從而被人利用。

不是沒有人這樣對待過他，在取得他死心塌地的信任之俊，再利用他的信任為他們賣命。

他不要，如果這些人救他的目的也是這樣，那麼就請天使在這一刻離開他吧。他不要恨她，他不要！

「大……大哥哥你……」顯得受到驚嚇的如楓，怯聲個老半天才敢開口，她死命地抱住懷中的小熊，眼楮里滿是委屈的淚水。

「有很多人欺負大哥哥你嗎？你怎麼總要說那些難懂的話，我不明白呢。可是你不要吼小楓子好嗎？小楓子不會欺負你的，我很乖，從來都不欺負人的。」她低頭，將頰邊滾落的淚花擦去，撇了撇小嘴，繼續道。

「我只是很喜歡大哥哥，很想跟你說說話，很想留下來陪陪你，小楓子只有姊姊，從來都沒有過哥哥，所以我很喜歡你。我是真的很喜歡你的眼楮，我從來沒有看過那麼漂亮的眼楮。

是不是我說你眼楮漂亮你不高興了？爹地說過，男孩子都不喜歡被別人說他們漂亮的，還是我太吵，影響你休息？你跟我說，小楓子就不吵你了，我回房間睡覺去了，爹地媽咪都不讓我吵你，怕我弄傷你的傷口，我是偷偷跑過來的，如果被抓到我就慘了。」

她說完，留戀地抱著小熊往房門門慢慢挪動腳步，那一臉想看又不敢看他的委屈表情讓他忍不住心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