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沉暮一轉頭,發現顧芷潔就站在身後。她雙手交握按在胸口,臉上表情狂喜,眼眶濕潤,看樣子快要哭了。
「芷潔,你……」他為難地看著欣喜若狂的女友。
「陸大哥,你知不知道我等這一天等了多久?從小我就夢想著你能娶我,現在這美夢終于成真了!」顧芷潔激動得眼含淚光,伸手握住陸沉暮的雙手,「陸大哥,我知道你的事業心很強,你放心,我會是一個非常賢惠的妻子的,不會給你添任何麻煩。」
陸沉暮愣在當場。此刻的情景,真真叫做「騎虎難下」。看著女友在他面前真情告別白,他不是不感動的;可是,身邊卻有人在看著他的一舉一動,令他尷尬不已——
「佳 ,我想我們應該回避一下。」程譽小聲地對葉佳 發出建議。有人在他眼前討論婚姻大事,他如果不趕快走也太不識相了。然而,他又隱隱約約感覺到這個戴黑框眼鏡的高大沉毅男子與葉佳 之間,有著某種若有似無的牽連。那男子看著葉佳 的眼神太過深沉,黝黑的眼楮里似有很多話要說。
「好吧,桌子讓給你們了。」葉佳 站起身來,瀟灑地一攤手,「程譽,我們去外頭吃路邊攤。」她開玩笑地拍了拍男伴的肩頭,又扭過頭沖陸沉暮甜甜一笑,「陸沉暮,祝你好運。」
然後她和程譽相攜著離開了「和風名廚」。她走的時候脊背挺直,沒有表現出半點負面情緒。
陸沉暮深沉的目光追隨著葉佳 的背影,直至她步出餐廳大門;而顧芷潔此時早已變了臉色——她分明听到剛才那英俊的男人叫了一聲「佳 」。
怎麼?那個染了金色頭發、打扮得妖里妖氣的女人就是葉佳 ?和那天在電視上儀態萬千的樣子完全不像嘛。今晚的她看起來可真俗氣,身上穿著那麼緊身的水藍色露肩洋裝,高跟鞋上繪著大朵的山茶花圖案,就連指甲也涂成銀藍色;如果用四個字來形容,就是「妖形怪狀」。像葉佳 那種搞通俗藝術的女人,和她顧芷潔這樣高貴的名門淑女根本不是一個檔次,也根本不是陸大哥會喜歡的類型。
彼芷潔有些鄙夷地望著葉佳 離開,沒發現自己還站在餐廳中央,享受眾人的矚目。
就在這個時候,仿佛場面還不夠戲劇化似的,一位侍者捧著一大束白色的重瓣百合走了過來,「先生,我想您二位需要這個。」侍者臉上閃著曖昧的笑意;周圍幾桌的客人不約而同地露出笑容,更有人表情激動地小聲拍手。
大束捧花被塞到懷里,燈光下,陸沉暮深深地吐了口氣。
事情到了這分上,為了顧及女友的顏面,他唯一能夠做的便只有求婚了。
今晚的一切都像是安排好了似的,也許求婚才是正確的做法,是上天注定的吧——陸沉暮在心里對自己說。
于是,在餐廳內眾人的注目下,他緩緩伸手掏出西服口袋里的戒指,溫柔地望著顧芷潔道︰「芷潔,你願意嫁給我嗎?」
他終于說出這句話了。那感覺就像是卸下心頭大石,說完以後,他覺得心底很輕松,可是——卻並沒有多麼快樂。
相反地,顧芷潔現在卻快樂極了。顧不得矜持,她毫不猶豫地伸手接過了那枚戒指,「我願意,我當然願意!」說著,她的眼淚「刷」的一下掉了下來。整個人在片刻的呆愣後,她欣喜地一頭撲入了陸沉暮的懷中。
周圍的客人開始齊聲鼓掌;陸沉暮忙著為女友擦拭眼淚。他心中微微動容,柔軟的情緒壓過了某種一閃而過的不知名躁動;他知道自這一刻開始,芷潔——就是他的未婚妻了。
他會盡他所能,好好待她的。
陸沉暮在顧芷潔的額頭上輕吻了一下,然後伸手為她套上那枚漂亮的粉鑽戒指。
這時候,顧芷潔最害怕的事發生了。
戒指尺寸不合。
而諷刺的是,這枚戒指不是太緊,而是太松。戒指輕易地套上了她的無名指,松松垮垮落到指頭跟兒。她試著搖晃了一下手腕——天,這戒指大得都可以在她無名指上轉呼拉圈了。
「芷潔,抱歉……」陸沉暮表情尷尬。很好,他這一輩子唯一一次買戒指,就買了個大得離譜的。
「怎麼會這樣呢?」顧芷潔苦惱地小聲申吟。今夜是陸大哥向她求婚的重要時刻,她希望一切都完美啊。
「芷潔,你放心,我會盡快把戒指寄回首飾店,讓他們調整到正確的尺寸。」陸沉暮安慰道。
「那……你剛才的求婚還算數嗎?」顧芷潔在他懷中抬頭問道。
陸沉暮一愣,她問的什麼傻話?他雖然不是一個有很多優點的男人;可是,他是言出必行的啊。望著女友擔憂的眼神,他緩緩地、略顯沉重地點了下頭。
決定了,就不能改變主意了。從今天開始,他要用心珍惜面前這單純善良的女孩;心里不再有別人,永遠……沒有藏著別人。
葉佳 與程譽並肩走出「和風小廚」。走了不到十步,葉佳 突然低呼一聲,然後快步跑到路邊一棵行道樹旁,手撐樹干臉朝著地面,發出陣陣的干嘔聲。
「佳 !」程譽嚇壞了,連忙上前拍撫她脊背,「你還好吧?」
「我沒事。」葉佳 一邊搖手,一邊持續干嘔,「只是剛才喝多了。」她刻意笑得很甜美。
然而程譽卻立即皺起眉,「你只喝了一杯清酒。佳 ,你別騙我,我看過你的病歷,醫生說你這是精神性的嘔吐,只有在心里非常難受的時候才會發作。」
「你記性真好。」葉佳 白了他一眼,掏出紙巾擦試嘴角污漬。
「不只如此,我還記得當年你和ERIC離婚時,你每天都干嘔,整整吐了一個月,連膽汁都差點吐出來。」程譽擔憂地望住她。
葉佳 淺淺笑了。面前這個外形英俊粗獷的男人程譽,就是當年那個送她巧克力的初戀情人;中學時期,她曾執意和他分手,拿了他爸的錢出國念書。後來,他們輾轉又取得了聯系,兩人的關系由昔日戀人轉為好友。幾年前她經歷離婚的痛楚時,程譽曾飛越重洋去美國陪她渡過情感上的難關,他甚至因此差點犧牲了自己的婚姻。
在這個夜晚的此時此刻,有初戀情人關心著她,讓她覺得心里很溫暖。然而……佳 將眼光調向「和風名廚」漂亮的原木格子窗框,心頭——復又漸漸沉重了。
陸沉暮要結婚了,而她有幸看見了他的未婚妻︰那女子看上去很單純,很漂亮,也和他很相配。
一切已成定局,佳 不恨命運,只遺憾自己來得太晚了一些。
然而,她心底還有不少幽微情緒尚未消解。先前,她望著陸沉暮黝黑的雙眸時,依然覺得心跳稍稍加速。
還是有些喜歡他。
但理智告訴她,不要再繼續喜歡下去了。她沒理由單戀一個已經有了未婚妻的男人,而且那男人還是自己的「工作伙伴」。
葉佳 苦笑一聲,將紙巾拋入路邊垃圾桶中;轉身面對程譽,驀然燦爛地笑開了,「可憐的‘準失婚’男人,快點回家去吧。好好哄哄老婆,說不定一切都還有轉機的。」
「借你吉言。」程譽回她一記同樣尷尬的苦笑,然後攤攤手,「你確定不用我送你回賓館?」她的臉色看起來依舊有些蒼白,他不太放心。
「沒關系啦!」佳 瀟灑地揮揮手,「再說,我今晚不一定回賓館的。別忘了,現在是晚上,而這里是上海,每一刻都有奇跡發生的。」她有些淘氣地笑著沖他眨了眨眼,雙手攤開,在空中劃了一個半圓,然後轉身揚長而去。窈窕身影轉眼融進夜色里頭。
「佳 ,你……」程譽莫可奈何地望著她逐漸遠去的背影。有時候,他不懂她;或許,沒人懂她。這樣一個謎似的女子,心中可有真愛?很多人都以為沒有,可是程譽知道,她有。她曾經歷過一次不幸的婚姻,當感情失敗時她表達傷心的做法就是嘔吐;而今天晚上,她又在餐廳門前的行道樹下吐了。她會難過,是不是因為餐廳里那個要向女友求婚的黑框眼鏡男人?
此刻,看她燦笑著離開,程譽非但沒有放下心來,反而心中更添一層擔憂。
翌日一早八點,葉佳妮準時來到「雲廊」上班。當她的雙腳踏入「雲廊」的紅木地板時,正在廊內整理畫作的羅森立刻發出了驚艷的抽氣聲。
「老天爺,JENNIFER你……」羅森不可置信地瞪著面前款款而來的女子︰她真美,美得……月兌胎換骨!
葉佳 在門廊處站定了,嫣然一笑,「你覺得怎麼樣?」
羅森看呆了。那是「罌粟花」葉佳 嗎?才過了一夜,她就好像年輕了十歲!原來的金銅色長卷發被拉直染黑,剪短至齊肩位置,整齊厚重的遮眉劉海令她看起來像埃及艷後。然而她的身上卻穿著最具清純氣息的棉布白裙,裙擺打褶,松松散散落到膝蓋的位置;她潔白的雙足踩在彩虹夾腳涼鞋里,腳踝處貼著縴巧的薔薇花圖案。
最令人驚訝的是,葉佳妮的手里還拿了一大串雞心型的氫氣球。氣球都是粉彩色調的,一大堆的粉藍粉紅粉紫擠在一起,看上去像個巨大的棉花糖。
「哇,正點!」羅森發出最由衷的贊美。
這時,陸沉暮從邊門拐進來,一抬眼看見了葉佳 。他狹長的雙眼中閃過一絲驚艷,但立即恢復了平靜。
「怎麼染黑了頭發?」他神色如常地問葉佳 。
「畫展快開幕了嘛,我想打扮得更加中國一點,給國內媒體留個好印象,省得他們說我是黃皮白心。」葉佳 眨眨眼,笑著又問︰「陸沉暮,我這樣好不好看?」
陸沉暮喉間一陣發緊。他從來不擅長贊美一個女人,可是此刻,他很想說他以為自己看見了天使。
她……太美了,黑發白裙,像電影鏡頭里走出來的清純女大學生。再這樣長久地盯著她看下去,他怕自己會失態。陸沉暮迅速別開目光,又輕又快地「嗯」了一聲,算是回答。
羅森濃眉一挑,敏銳地察覺到這二人之間的暗潮洶涌。他連忙開口打破這迷障︰「對了老板,昨晚求婚成功了嗎?」他眼色復雜地看向陸沉暮,心里忍不住嫉妒。
听到這個問題,葉佳 瞬間揪緊了自己的裙擺。對呵,陸沉暮的求婚……成功了嗎?昨晚那女子看起來非常愛他,應該沒理由拒絕他吧?
在這一刻,提問的人和沉默旁听的人心里都不平靜;直到陸沉暮語調緩慢地說出答案︰「芷潔答應嫁給我,可是她沒有戴那個戒指。」
羅森和葉佳 同時愣住。沒戴戒指?
「怎麼回事?」羅森連忙問。
「戒指的尺寸不合,太大了。我稍後要寄回美國做調整。」陸沉暮正色回答。
下一秒鐘,葉佳妮「哧」的一聲笑了出來。
「怎麼?」陸沉暮扭頭看她。
只見她用兩根手指壓住唇瓣,但眼底藏不住促狹的笑意,「該不會是那天我把戒指泡在熱咖啡里,所以受熱膨脹了?」
「你高中化學學得真好。」陸沉暮白她一眼。
羅森吃驚地抬了抬眉︰怎麼,這兩人之間還有這麼一段趣事?如果把這事告訴顧芷潔,她毫無疑問會發火的。
「說真的——恭喜你了,準新郎。」葉佳 走到陸沉暮面前,真誠地望入他眼底,「這是送給你的,祝你訂婚快樂。」她把那串氫氣球遞給他。
陸沉暮有些詫異︰他還以為這串氣球是她清純造型的一部分。他沉默片刻,伸手接過,「謝謝你。」
「不謝。」佳 彎唇一笑,心想︰如果程譽知道她今天早上會牽著一串氣球來到「雲廊」,他一定會贊她做得好。
昨天晚上,她徹夜未眠,跑到一家24小時營業的美發沙龍,指揮發型師將她的頭發拉直染黑。然後她去便利店買了一堆氣球和一個打氣筒。她帶著它們回到賓館,坐在房間的地毯上為氣球充氣。她看著那些漂亮的氣球一個一個膨脹起來,感覺心底對陸沉暮的熱情也一寸一寸從胸腔里排了出來。最後,她把那一堆氣球綁在床柱上,看著它們迫不及待地想升空,她心口突然有一點疼痛。
她這是怎麼了?還沒開始戀愛呢,又哪兒來失戀的痛苦?為感情傷心絕望的時刻,她不是沒有經歷過;與之前的那次離婚比起來,現在的小問題又算什麼?
陸沉暮並不喜歡她,即便他身邊沒有人,也不會對她產生男女之情吧?因此,她實在沒必要為他要結婚了而感到難過。
今天她來到「雲廊」,把氣球當作禮物送給他。她告訴自己︰愚蠢而短暫的單戀結束了,她要笑著看自己的老板兼合作伙伴去結婚,並且給他衷心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