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原地沒有動——這是她抗議的方式。
「我自己招車回去。」她輕聲說。
他不贊同地蹙了蹙眉,「你在生病。」
「我想自己回去。」她堅持。
這下子他的目光沉了下來,「杜月聆,你找別的時間和我慪氣可以。現在十一點多了,你一個人坐計程車會被人載到郊外去賣掉。」
「沒有……別的時間了。」她大著膽子說,「藍颯,我們不要再見面了。我……現在只當你是個優秀的賽車手,打算在電視上看你,而不是——和你交往。」
他听見了,這等同拒絕的話語,實在有點傷人呢。低頭沉默片刻,他伸手撓撓後腦勺,輕笑出聲,「嗯,糟糕,真的一直在恨我?那——如果我現在立刻把錢還給你爸,你會不會覺得我可愛一些?」
「藍颯!」杜月聆稍微提高了聲音。直到此刻,他還在油腔滑調!「你還不明白嗎?我不恨你,可是……過去了就是過去了!不能再回頭了!我現在……正在加緊相親,我會努力早日結婚,所以,我不想再和你有任何關系了!」
藍颯的身影僵在摩托車座上。
相親?結婚?和別人?
他抿起唇,發現心髒像被人猛地捶了一拳,窒悶地疼痛起來。
他回想起去年夏日,他和隊友一起到日本集訓,他的賽車在過急彎時失去控制飛出賽道。當時,他撞斷了手肘和鼻梁,在醫院里躺了兩個多月。
那是他迄今為止所受過最重的傷。但即使是在被撞得七葷八素的當時,感覺也不如此刻來得那麼難受。
月聆恨他,他能理解。她要與他清算往日的背叛,要和他鬧多久的別扭,他都同意、都奉陪。可是,她竟打算和別人相親,甚至結婚?該死的,在他腦子里,從未設想過這個可能性。
他眨了下眼,心也亂了,有些不明白地搖著頭,「你……急著想結婚?」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好端端的相什麼親?」他蹙眉,「你哪里需要相親了?」
「我只是——」
他打斷她︰「相親很老土啊,你喜歡那種方式?」他很不滿。杜月聆是清麗可愛的女孩,有何必要去做相親這種俗氣的事?她靠自己,難道嫁不出去?
看看她現在楚楚憐人的樣子——黑發垂肩,巴掌大的臉盤上,兩只大眼楮撲閃撲閃,哪個男人會不喜歡她?相親?自貶身價!
月光下,他瞪著這身上披著他外套的女孩,越想越生氣。
「相到滿意的沒?」他賭氣一問。
「哎?」她一愣,沒听懂。
「相親啊,有沒有看得順眼的?」他輕輕用腳去撩撥摩托車的排氣管,借這小動作傳達心中的不悅。年紀也不小了,竟為這種小事感到憤懣,連他自己都覺得丟人。
「這……」月聆尷尬了。突然這麼問她,讓她怎麼回答?「只是……很初步地接觸了幾個——」
「幾個?」听到這詞他更冒火,「手伸出來。」
話題轉得飛快,杜月聆再度呆愣,「什麼?」
「手伸過來,放我衣袋里。」他臉色臭臭地下命令。
「是要……干什麼?」她完全不明白他的用意。
「有東西給你。」說著,他索性自己動手了,有些粗魯地抓過她的手放入自己外套口袋中掏探,捏住一條冰涼的金屬鏈子,緩緩拉了出來。
「這個是……」月聆驚訝地看著被放入自己手心里的漂亮項鏈。
「bluemoon。」他告訴她,伸出一指點著她手掌。她小巧白潤的手心里頭,一條銀鏈閃閃發亮;鏈墜是個藍色的小月牙兒,彎如美人眉,藍寶石制成,光芒璀璨。
杜月聆驚嘆得說不出話來。好漂亮啊……她望著這掌中的珍寶,像掬了一汪泉水在手中,心醉神迷。
「這是……怎麼來的?」
「我變出來的。」藍颯沒好氣地說。朝天翻個白眼,然後再認真解釋,「大前年在阿姆斯特丹參加比賽的時候,我叫當地一個珠寶商替我打的。這東西是我的幸運護身符,這幾年來戴著它,我好像被氧氣罩罩著,怎麼撞都不死。」
他頗血腥的用詞令她听了皺眉,但同時,心中也輕輕揪了一下︰這些年來,他一定受了不少的傷吧?
真討厭自己的軟弱啊。此刻,她竟心疼起他來。
「這個——」她晃了晃手中的項鏈,輕聲說,「既然是幸運的東西,就該繼續戴著啊。」
「不用了。」他有些郁悶地瞥了她一眼,真要懷疑她是在裝傻了,難道他表達得還不夠明顯?「這藍月亮是送給你的。一定要我講出來嗎?」
她一怔,然後快速搖頭,「我不能要——」這是他的護身符啊。
「這次帶回來,本來就是打算要給你的。掛脖子上吧。」
啊?杜月聆驚訝地張大嘴︰他的意思是……這次回國,他原本就打算和她見面?
如果她不找他,他……也會主動來找她?
可是,昨日在酒店大堂里,他明明就將她視作無物啊!那麼冷淡的眼神,那麼敷衍的笑容,她沒法不介懷,是因為心中被刺痛了。
月聆困惑地抬頭看著藍颯。後者背光站著,臉龐陷在一片黑影里。
她試圖尋找他的眼楮。藍颯的心里,究竟是怎麼想的?他說喜歡她,時隔多年以後要再度和她交往,是真心的嗎?
她心中忐忑,但又免不了蠢蠢欲動。
如果,真的一直被他想念著;如果,彼此還有感覺;如果,可以再在一起……
她眼也不眨地盯得著他俊朗的容顏。他最愛開玩笑了,然而此刻眼神認真。他回視她白皙的容顏,片刻後,仍是如當年那般隨意地咂了咂嘴,沒頭沒腦地道︰「相親是吧?我知道了。」
然後,趁她怔然之際,他抓她坐上摩托車後座,用強蠻又不失溫柔的語聲對她說︰「項鏈戴起來,我送你回家。」
「什、麼?!」
上午十點,陽光正好,電視台的一樓旋轉餐廳內,何倩妮驚訝地推倒面前的咖啡杯盤。
坐在對面的女子表情苦惱,蒼白的臉頰還有些病懨懨的。
「杜月聆,你該不會是……發高燒燒出幻覺來了吧?」何倩妮抓起紙巾抹桌面,不敢相信地瞪著對桌好友,「你說藍颯他去找過你?!天哪,天哪,天哪!」她連呼三聲。
月聆能理解何倩妮此刻的心情。當時,自己的震驚不比她少。
「是真的,沒騙你。」她輕聲說著,從衣袋里掏出那條懸掛著藍月掛件的銀鏈,「你看。」
何倩妮睜大了眼,「挺漂亮的鏈子嘛。怎麼?」
「是他給我的。」
何倩妮微微一愣,隨即笑了起來,「不可能。這種銀鏈子到處都有得賣,迪美地下商城,15塊錢一條。」
「不是,真的……是他給我的。」月聆堅持。
何倩妮霍地伸出自己縴細的手臂,「看,我也有!」
杜月聆瞠圓了眼︰真的呢,那截柔滑手臂上戴著五六條形色各異的鏈子。其中有一條,和她手里的這條很像——好吧,豈止很像,簡直是一模一樣。
月聆咬住下唇,倍感尷尬︰可是,她真的沒說謊啊!藍颯確實找過她,綁架了她,給她穿襪子,還贈她這條項鏈。
她心里一急,更說不清楚了,「反正,反正就是——」
「反正你最喜歡他了,過度迷戀出現幻覺,從心理學的角度講,好像也不是不可能哦……」何倩妮托腮沉吟,「月聆啊,我現在開始懷疑了,當年你去F1做志願者的時候……會不會其實根本沒什麼事發生?其實……你壓根兒就沒談過什麼戀愛吧?」
「啊?」月聆一呆。
「你看,那天你去賓館找藍颯的時候,他表現得像完全不認識你一樣耶!如果是舊情人的話,最低限度也要眉來眼去一下吧?或者干脆震驚得雙手發抖,像看到索命鬼一樣——明星不都很怕自己的舊日戀情被曝光?」何倩妮越說,越覺得自己說得對,「我以前看過一本小說,是講一個小女生迷戀一個成功男人,到處跑去跟別人說自己和那男人訂婚啦,一起去旅行啦……反正,講得好像愛得很投入就對了!結果呢?你猜怎麼著,那男的根本不認識她。」說完了,她以同情的眼光望著杜月聆。
「我……」月聆低下頭看著手里的藍月項鏈,不是不明白何倩妮在暗示什麼,可是,她沒得解釋。
是啊,誰會相信呢?當紅賽車手藍颯是她昔日的戀人?不僅如此,他還找上她要求再續前緣?這話講出來,別人只會當她有病吧?
而連她自己……至今都不敢相信那夜所發生的一切啊。除了這條鏈子,和當時他套在她腳上的厚實白襪,她沒有別的證明了。
那一晚,他送她回家,他們沒有交換電話號碼。這些天里,藍颯也沒有再找過她。
她只在體育新聞節目里見過他的身影一次,那個漂亮的女主播說,為了準備A1的甄選,藍颯正在嘉定參加封閉式訓練,謝絕記者采訪。連電視台的鏡頭都只能遠遠地對著他,她又怎麼能相信,那晚溫柔對待她、吻過她額頭的男子——真的是他?
杜月聆垂下眼簾,撫著額頭,無聲嘆息︰是啊,就像是夢一場……怪不得倩妮懷疑,怪不得自己被取笑。
藍颯他……會不會就此不再找她了?說要再度交往,也許只是玩笑?她一思及這個可能性,心中即刻泛起了淺淺疼痛。這才發現,原本已斷了念頭的自己,又被他撩撥得失去了主張。
那熟悉的感覺重回心頭,令她不得不承認,自己恐怕再一次對他……起了愛意。
日光暖暖照耀的咖啡廳內,杜月聆緩緩地、一寸一寸地握緊了拳頭,像握住那久違了五年的痴傻信念,手心里的藍色月亮,輕微扎疼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