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杜月聆人生中的第一個派對。
晚上九點正,杜家別墅三層樓的彩燈全數亮起;植滿德國草皮的後院草坪上架起烤肉爐和冷餐台,數十位錦衣華服的客人手執酒杯,三兩成聚,優雅地低聲談笑。
年僅18歲的杜月聆是這派對的主角。兩個月前,她剛從高考的戰場上歸來。高中三年,她的成績並不驕人;這一回竟然考上了不錯的大學,令寵愛她的家人大喜過望,于是辦起入學PARTY給她慶祝。
杜月聆是個可愛的女孩,大眼楮,翹鼻頭,下巴尖尖的。她身材瘦弱,個子矮矮的不足一米六,是家里的小鮑主。她有著白女敕的手心和縴細的腳踝,因為很少運動,上學放學都以豪華房車代步,體育成績差得離譜。她的皮膚也白皙得接近透明,臉頰上絲毫沒有少女的紅暈;因為她體質弱,很少曬太陽,一曬就會發暈。
從小杜月聆就知道,她的家與別人不同。父親是名噪一時的房產開發商,母親則是個養尊處優的貴婦,繼承了祖傳的三層豪宅。自打上幼兒園第一天起,她就被父母告知︰不準帶別的小朋友來家里玩,也不準去別人家里玩。
生長于大富之家的孩子,和其他同齡人之間總該是有些隔閡的——這是天經地義的事,她的父母很樂意將這隔閡維持下去。
于是她的童年,便總是在寂寞中度過。她有最貴最漂亮的洋女圭女圭和鉛筆盒,可是別的女孩都不愛與她親近。
她的青春期沒有顏色,不管長得多漂亮,從沒一個男生遞過情書給她。她是公主,他們不敢高攀。
她孤單地長到18歲,沒有任何朋友。她的性格害羞而內向,從來不敢在公共場合大聲說話,怕被人誤解為刁蠻驕傲的富家女。
說實話,她非但不驕傲,反而有些自卑。
然而自今天起,她的人生終于有陽光蒞臨。她靠著自身努力考上大學,打消了父母送她去美國念書的念頭。明天,她會離開這豪華大宅,去住四人一間的女生寢室。
對此,她很興奮。長久以來一直睡在高塔頂端閣樓里的小鮑主,終于要踏出通往現實生活的第一步了。
杜月聆扯著自己銀色蓬蓬裙的裙擺,小心翼翼地走下台階,來到寬廣的草坪上——那里是派對開始的地方。三樓陽台上的燈光師立刻將一束追光打在她身上。她有些害怕地眯起眼,听見如雷的掌聲。
音樂聲響起。按照父母的意願,她要為來賓們獻唱一首《雪絨花》。
她站到草坪中央,被一群陌生人環繞。她緊張地抓著話筒,開了口,聲音顫抖:「Edelweiss,edelweiss,everymorningyougreetme.Smallandwhite,cleanandbright,youlookhappytomeetme」
一小節唱完,四周響起稀落的拍掌聲。她的聲音輕得像貓咪叫,因為緊張,還走調兒了,但沒人在乎。來參加派對的都是她父母的世交或生意伙伴,他們忙著和熟人聊天聯絡感情,沒人理會這女孩的歌聲如何。
一曲結束,杜月聆倉皇逃離。她躲避追光,躬身鑽入人群中,想把自己藏起來。
十米之外的游泳池旁,她的父親杜廣榮正叼著雪茄和別人聊天。他的身旁,戴著繡球花高帽子的母親則一臉笑容地听另一名貴婦贊美她新買的鑽戒。
杜月聆嘆了口氣,在屬于她的派對上,她竟然無聊得想逃跑。
她潛至露天吧台旁,拿了一杯果汁,然後偷偷離開了大草坪。穿過長長的紫藤走廊,她一直走到安靜幽暗的某處。
這里是母親的小花圃,沒有人聲鼎沸,沒有彩燈閃耀;蝴蝶花在一片黑暗中靜靜地睡著。
杜月聆拉起裙擺,在漢白玉石凳上坐下來,深吸一口氣,嗯,這里空氣才清新。
她手捧果汁,慢慢啜飲;突然間,瞥見一片漆黑的花圃里有火星閃耀。
她站起來——因為聞著了香煙的味道,聲音顫抖地輕問︰「是……誰?」
火星立刻滅了,黑暗中走出一個高大人影,「小鮑主,你怎麼在這里?」那人發出低沉的笑聲,語氣淡嘲。
杜月聆愣住,「你是誰?」為什麼叫她小鮑主?
黑影走近,借著別墅里的光芒,杜月聆看清這男人的臉。他有一張很好看的臉,眼瞳深幽,鼻梁挺直,嘴唇有些厚,上揚時形成性感的畫面。他蓄著齊肩的卷發,發梢卷曲,有些褪色的黃。
「我叫藍颯。」男人爽快地回答,然後笑了,「你不認識我的,小鮑主。」
「可是……你認識我?」
「這別墅里每個人都認識你。你的裙子好閃亮,看起來像水銀燈。」依舊是淡嘲的口吻。
杜月聆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母親喜歡月亮,不但把她的名字取作「月聆」,還總給她買銀色的衣服。
「你……到我家來做什麼?」她輕聲地問。
叫藍颯的男人笑了笑,「你老爸找了五星級賓館的人來給你辦派對,而我不巧在那家賓館里打工,端盤子。」
「啊……」她低叫,不曉得今晚的食物竟是出自賓館大廚之手,也詫異于他竟然如此平常地說出「端盤子」這字眼。長這麼大,她沒端過一個盤子。
「這PARTY真無聊。」藍颯吐一口氣,「我剛才听見你唱歌了,走調兒了哦。」
杜月聆尷尬地用手捉住裙角。他的坦率讓她難堪,「你……為什麼不過去和他們一起玩?」她轉開話題。
「你開玩笑?」藍颯抬眉,一副「無福消受」的表情,「剛才有個戴繡球花帽子的大嬸,每隔兩分鐘就讓我替她換一杯酒。我是服務生,不是貴客。你說,我能和她一起玩嗎?」他笑了,為她的天真。
杜月聆羞愧地低下頭,那「大嬸」正是她母親。「對不起。」她小聲說。
藍颯一揚眉,「干嗎道歉?」
她咬著唇,訥訥說不上來。
「小鮑主,你好像很怕羞啊。」藍颯笑起來,「一個人跑到這里躲著,你打擾到我了知道嗎?」
「啊……」她趕快道歉,「對不起。」
「這也道歉?」他失笑,真的敗給她。他只是隨口說說而已。
「你呢?那是你的派對,為什麼逃出來了?」他反問。
「我……」她垂下臉,「不習慣那種場合,覺得害怕。」說完後,因為羞愧于自己的沒用,她趕忙喝了一大口果汁。
卻見藍颯上前一步,伸手抽走她的果汁,「18歲了,還喝這個?」他輕笑,「喝酒吧,你成年了。」他嗓音低沉,柔柔教唆著她;杜月聆的耳朵驀然燙了起來。
「我……不可以喝酒……」
「媽媽不準?」
杜月聆羞窘不語。他說對了。
「真乖呵。」藍颯對她彎起唇角。他眼中閃爍笑意,表情有一點溫柔,杜月聆的心怦怦跳了起來。她長這麼大,從未試過與異性單獨聊天。更何況,面前這個叫藍颯的男人不是一般的帥。
下一秒鐘,猝不及防地,一杯酒塞到她手里。她怔然︰藍颯會變戲法?
「喝喝看,這酒很漂亮,女生都喜歡。」藍颯說,另一只手由背後伸出,晃著一個托盤,「今晚我負責調酒。」
杜月聆低下頭,看見杯子里有一汪清澈的藍。她看著這艷麗色彩,有些著迷地低嘆了一聲。
「這酒叫bluemoon。」他告訴她。
「藍色月亮?」她抬頭。
「嗯,藍色月亮。」他聲音低低的,「那是奇跡來的,千年一遇。」
「哎?」她迷茫地看著他,不懂。
「你看。」藍颯接過她手中酒杯,高舉到她眼前,另一手扶著她肩膀,要她透過這艷藍色澤望著天上月亮,「英語中有onceinabluemoon的說法,比喻難得一見的人或事。小鮑主偷喝酒,就是難得一見的事情。」說著,他輕輕笑了,看見這女孩有些緊張的白皙臉龐,不由興起了逗弄她的念頭。
杜月聆听著他低沉嗓音在她耳際緩緩鋪陳開去,不知不覺,心跳亂了,眼前有些恍惚。透過杯影,她看見天上銀白的月亮被染成了藍色。的確很美呢……她不由伸手按住心口,覺得胸腔里有種陌生情愫,正悄悄萌動。
「怎麼?喝不喝?」他挑高一邊眉毛,神色愉悅地看著她臉上的為難表情。
「我……」她看著杯中酒。太漂亮了,很想喝,卻又不敢。
「試試看。」他慫恿。
在他鼓勵的眼光下,杜月聆端起那杯酒,移至唇邊,輕抿一口。片刻後,她抬起頭瞪他,「味道好怪。」她感覺被騙了。
「不急。」他眯眼笑了,因為她即時的天真反應,心中輕輕一動,「酒是要慢慢品的。只喝一口就會愛上,那不是酒,是神仙水。」
「不要了。」杜月聆搖搖頭。喝了一口,已經是犯錯了,哪敢再喝?醉了怎麼辦?
「這樣啊……」藍颯沉吟著,手指叩了叩托盤,「既然不喜歡我的手藝,我走了哦。」說著,他還真的轉身就走。
「喂!藍……」見他要走,她急了,連忙又端起杯子咕嘟喝了一大口,「我、我喝了!」她渴盼地瞅著他背影,追了兩步,卻又不敢真的跑到他跟前。
藍颯停下腳步,轉過頭,沖這乖乖的女孩微笑,「真賞臉。」
「我……會不會喝醉?」她模模自己的臉頰,好像有些燙了。
「不會。這酒不烈。」
「可是……」心跳好激烈呢,腦袋暈乎乎的。
「我真的要走了。」藍颯伸手拉拉自己頸上的領結,「如果再不回去工作,老板會炒我魷魚。再見了,小鮑主。」他沖她一擠眼,然後毫不留戀地轉身。
「等等,藍……」杜月聆雙手捧著酒杯,巴巴地跟著他走,又不知如何開口。她想叫他別走。和他聊天的感覺很特別,她很緊張,卻又不是見到陌生人時慣常會有的那種緊張。
「藍什麼?」他腳步沒停,卻笑了,「藍精靈?」
「藍……藍颯……」她害羞地叫出他的名字,然後,在他帶笑的目光下,一鼓作氣問出,「你……在哪個賓館工作?」她想再見到他。
藍颯一愣,然後笑起來,「這只是一份兼職,我很快就會離開。」他才不要一輩子調酒端盤子呢。
「哦。」她有點失望。以後見不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