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關雅彥以迷惑不解的目光緊緊盯住展暉白皙的俊臉,在那張臉上,他找到奇異的倔強表情。這樣的表情……以往並不是展暉會有的,展暉一直很隨和、很溫文、很君子。
可是,目前的他,顯然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了。
「為什麼不想回去?在這里待著太可怕了啊!」悠涼也問。她也不能理解。
「我說過了,我討厭現實世界。叫我回去繼續演那個溫柔公子哥兒的角色,我會想殺死自己的。」展暉泛起一抹苦笑。
他話音未落,雅彥提高聲音︰「不,你必須回去,而且回去以後——必須到心理醫生那里掛號!」展暉瘋了!吧嗎放著好好的人類生活不過,偏要跑到異次元空間里來當野蠻人?!
「雅彥,別逼我。」展暉垂下女孩子般縴長的睫毛,眼望著地面,「你懂我的,知道我從沒真正快樂過。」
「我也該死地從沒真正快樂過,可是我不會懦弱到選擇躲到另一個見不得人的世界里!」雅彥氣得飆出粗話來,可是這一激動,又不小心牽拉到腰背上的傷口,他當即痛得齜牙咧嘴,腦袋一陣發暈,險些昏厥了過去。
一旁的悠涼連忙伸手扶住他。她看了看展暉落寞但堅毅的神情,又看了看雅彥痛得慘白起來的臉色,一時間,胸中一股莫名的力量主宰了她的腦和嘴,令她月兌口而出︰「別爭了!想回去的人就回去,不想回去的就留下!」
她此言一出,關雅彥愣了一下,然後反應過來,直覺地以為這女人在賭氣,「夏悠涼,你不懂就不要胡鬧——」
「我是不懂,干嗎要把你的意志強加于人?展暉明明不想回去你干嗎逼他?」悠涼也氣壞了——其實是急壞了,關雅彥這個超級大笨蛋!自己都給折騰得只剩下半條命了,還多管閑事地顧著別人的死活干嗎?
好,她承認她是個自私鬼,是個現實的家伙,是個沒心沒肺的女人。只是,在如今這無法選擇的情況下,她只想救自己心愛的男人!
這樣不行嗎?為了喜歡的人,自私一次不行嗎?悠涼氣得狠狠瞪住必雅彥︰這個笨蛋根本不了解她的心情!她是擔心他啊!
呵,這一對冤家又吵起來了,真是什麼時候都能吵呵。展暉哭笑不得地望著兩人,清了清喉嚨,剛想開口說些什麼來打圓場。就在此時,毫無征兆地——變異發生了!
他們坐著的地板突然間發燙了起來,緊接著,房間搖動,四面牆壁晃得 作響,空氣中涌動的熱流,令他腦中赫然浮起似曾相識之感。
這是……
「是爆炸!一定是張志棟引燃了地下室的炸彈,大家快到牆角去,蹲子,抱住頭!」展暉急急高喊著下命令,雙手舉高護住頭部。
「什麼?你竟然把引線埋在地下室——」雅彥只來得及說出話語的上半句,隨即天花板上落下一塊巨大的石灰瓦,精準地砸上他的前額。他痛呼一聲,立即昏了過去……
「關雅彥!」悠涼大叫,此刻房間晃動,她的身體也晃動。她站不穩,但仍試圖向雅彥的位置爬去。
但很快地,灰塵迷了她的眼,熱浪席卷她的身體,奪走她的理智。陷入昏厥之前的最後一秒鐘,她依稀看見耀目的橙紅色火光,亮在自己和雅彥的周身……
火焰,巨響,熱浪。
鼻騰肉飛,灰飛煙滅。
身體漸漸涼了下來,鼻端仿佛聞著了青草地的味道。夏悠涼嚶嚀一聲,動了動身子。然後,眼皮像有自己的意識一般,緩緩眨動,慢慢張開。
她……看見了一片綠油油的大草坪,草坪上有野餐桌,有BBQ爐架,有穿著黑色燕尾服的侍者彬彬有禮地傳遞酒單,有穿著雪白海軍服的樂手悠揚地吹起圓號。
這是哪里?天堂嗎?剛才的那場大爆炸,終于把她給炸死了嗎?
帶著這樣的疑惑,夏悠涼緩緩撐坐起身子,直覺地抬腕看了看手表,只見表盤上赫然顯示著︰18點05分!
天啊……她猛地倒抽一口涼氣,瞬間明白這時間意味著什麼。
她回來了!她回到正常世界了!她沒死沒斷氣,她此刻不在天堂,而是活生生地在人間啊!
多美好的人間啊……夏悠涼鼻頭一酸,險些要哭了出來。經歷了之前仿若夢境一般的奇詭體驗,此刻尚能好好地活下來,她覺得自己好幸運……
只是……等等!身邊少了個人哪……而且那個人,對她而言是最重要的。
「關雅彥!」她猛然叫出聲來。
這時一位侍者正巧走到她身邊,彬彬有禮地提醒她︰「小姐,焰火表演快開始了,請不要大聲喧嘩。」
然而,侍者年輕俊逸的臉龐卻令悠涼看了像見到鬼一樣,臉色驀然泛白,「張志棟!是你!」她猛然瞪大眼,怎麼會是他?!他不是也穿越了嗎?!
「小姐,我想我並不認識你。」穿黑色燕尾服的侍者微笑著眨眨眼,「不過,張志棟的確是我的名字。」他指指自己胸前別著的金屬名牌,「你的眼楮很尖。」
夏悠涼張口結舌︰什……什麼?!張志棟他不記得以前的一切了?那場爆炸,那詭異的異次元空間,那為了生存而進行的斗爭,甚至他對她的施暴……他都不記得了?
對了,此刻……是傍晚六點零五分哪!也就是說,那一切還都沒發生,那炸彈還未被引爆?
悠涼一下子猛醒過來,全明白了。
她將手伸進小包,緊緊攥住那個被她拆壞的雙錢結,突然之間,眼角掠過一個熟悉的人影,心頭頓時一震。
「關雅彥!」她高聲急叫著,踩著高跟鞋飛奔了過去。
那身著休閑白色薄衫和外套、站在草坪中央與一位看起來似樂師模樣的人閑聊的,不正是她心愛的患難戀人關雅彥嗎?
他……看起來完全沒事,白外套很干淨,脊背很挺直——等等!他之前不是受了重傷嗎?
不過現在她沒工夫去深究這些了,急忙跑過去,夏悠涼一把抓住雅彥的手,就用力地拖著他朝出口的方向奔去,「我們快跑!來不及了!」
「喂,你……」高大英俊的男子被夏悠涼拽住了手臂,一臉莫名,卻只能不由自主地跟著她加快腳步。
快跑!快啊!只要在六點零六分到來之前離開這主題公園,把中國結帶出去,炸彈就不會被引燃!別墅就不會爆炸!她……應該可以修改這段悲劇吧?只要跑得再快一點兒、再快那麼一點兒就行了!
夏悠涼抓著關雅彥在草坪上像瘋子似的發足狂奔,嫌自己跑得不夠快,她還踢掉了腳上的鞋子。
終于,看到出口了……出口就在眼前了!悠涼心頭一熱,繼續加快腳步。然而,就在這個千鈞一發的時刻,她腳下一絆,整個人以狼狽的姿勢飛了出去,重重摔在離大門兩米開外的地方。
「小心!」關雅彥在她身後叫道,並伸出手想扶她起來。
天啊,不可以!為什麼偏偏這個時候摔倒?!現在每一秒鐘都無比珍貴啊!悠涼眼一紅,牙一咬,顧不得自己腳上的劇痛,奮力地仰起上身,從包里抓出那個雙錢結,然後使出吃女乃的力氣朝著主題公園的門外扔了出去!
大紅色的結繩在傍晚的薄暮中以一個漂亮的弧線劃過夜空,只是一眨眼的短暫瞬間,它落地了——落在主題公園門外的大理石獅子雕像的嘴里。
「得救了!」夏悠涼大叫著迸出眼淚,翻身一骨碌從地上爬了起來,猛地一把抱住必雅彥年的腰身。
「雅彥,我們得救了!那個感應裝置被我扔出感應範圍了!炸彈應該不會爆炸了!我們安全了啊……」她緊緊抱住心愛的男人,在他寬闊的胸膛里又哭又笑,眼淚不停地流,統統擦在他的外套上。好激動啊……她做得真棒……她救了百萬富翁主題公園,救了自己,也救了——心愛的男人。
想到這里,她激動得甚至渾身顫抖,在男子的胸懷中仰起頭來,她用沾上自己鼻涕的嘴唇,緩緩湊向關雅彥的兩片薄唇,「雅彥……」
劫後重生了,相愛的兩人理所當然應該以一個熱吻來慶祝他們的好運吧?
「哎哎,等等!」就在夏悠涼的嘴唇要踫觸到關雅彥的那一刻,他猛然伸出手來,像打太極拳似的一掌推開她的臉,口里連聲叫著,「喂,神經病的小姐,你還真的親上來了啊?剛才看你激動我忍著沒推開你,我可是給你面子哎,你現在這樣性騷擾我就太過分了吧?」
什麼?他說什麼?!
「雅彥?」夏悠涼猛然倒退一步,震在當場。她緩緩瞠圓了盛滿驚惶之色的眼楮,將不可置信的眼光——投在一個以全然陌生的目光打量她的男子身上。
雅彥他……不認識她了?!
她像個傻子似的震在當場。
必雅彥整整自己的衣衫,吐了口氣,側頭給夏悠涼一個愛莫能助的同情眼神,「小姐,我不太明白你剛才是在演哪一出,哦……或許連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現在——如果你原諒我的話——我要趕回去參加我的派對了。」他說完便優雅地轉身朝公園里走去。
「雅彥!」
有人揚聲嬌喚。夏悠涼愣住,這聲音不是她。
豪華房車緩緩靠上人行道,車門打開,里面跨出一位嬌艷欲滴的美人兒。身著一襲鵝黃灑金GUCCI春裝,黑發如墨,臉頰粉女敕明媚若水蜜桃。她展顏嬌笑,盈盈向關雅彥走了過去,「雅彥你好壞哦,要不是管家打電話給我,我還不知道今晚是主題公園的開幕儀式呢,剛才人家趕得好急,連化妝都來不及畫好,差點遲到了啦。」
「琢瑩。」關雅彥對美人露齒而笑,主動伸出一手,方便何琢瑩將藕一般的晶瑩玉臂跨入他的臂彎,「很高興你趕上了。」他笑得很燦爛,眼神卻很敷衍。
然後,這看起來相當登對的一對璧人,便手挽手款款向主題公園的林區而去了。
「轟」!突然,草坪區的方位爆出一聲巨響,緊接著,藍紫色的薄暮中,七彩焰火染亮天際。美麗璀璨的花火,在天空中炸出絢爛圖案。
夏悠涼呆望此景,突然感到眼眶刺痛。
原來,是夢一場。
回到現實世界的關雅彥,身體健康。他像沒有受過任何傷,他像從來沒有認識過她。
當時間被修改,人的記憶……也會隨之而被涂改嗎?
那為何,她還記著呢?雅彥全忘了,為什麼她還清清楚楚地記得和他由相識到相愛的每一個細節呢?
在那個洪荒世界里,時間那麼悠長,他們明明愛過,真實地相處過,一起為生存抗爭過;可是——那段日子再怎麼放大,放到現實里也只不過是短暫的一分鐘而已啊……要一個人忘記一分鐘的愛情,應該……很容易吧?
夜風輕襲,夏悠涼閉上眼,任淚水滑出眼眶,被初夏的風打散。她不想再看關雅彥和何琢瑩相攜而去的殘忍畫面︰他們緊挨著對方走在焰火漫天的林區小徑上,這情景多麼美,也把孤單一人呆站哭泣的她——襯得多麼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