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雅彥!必雅彥你沒事吧?」
亂境過後,夏悠涼跪在地上,心疼地以雙手輕輕按著雅彥受傷的腰部,淚水滑出眼眶,撲簌撲簌地從下巴滴落。
有一滴眼淚滴到雅彥臉上,鼻與唇之間人中的位置;他努力地伸出舌頭舌忝掉,然後奮力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你哭什麼?」
「你不要說話!」她手指顫抖,在他的腰脊上游走。指尖觸到絲絲血痕,令她眼淚掉得更凶︰天啊,木刺扎進他肉里了,看著就好殘忍,一定特別痛……
「啊!」雅彥突然痛叫一聲。
「怎麼了、怎麼了?」悠涼慌得聲音都抖散了。
「你的眼淚……滴到我的傷口,痛死了……」
「哇……」這句話令她情緒瀉洪,手一甩放聲大哭。
他好可憐……剛才她為什麼要那麼笨,笨得去同情不該同情的人呢?像張志棟那種可惡的混蛋,就算讓他被雅彥打死又如何?她的愛心和同情心,難道不該用在她在乎的人身上?!她的一念之仁,竟害心愛的男人受傷了啊……
「怎麼辦?」她心慌意亂地抹掉眼淚,吸著鼻子在房間里團團打轉,「木刺……木刺很髒啊,上面有很多細菌,會讓傷口感染的!這里沒有破傷風針,你會死的!你會給害死的!而且你的腰之前就有傷啊!就算不死,也會殘廢的,以後不能走路了可怎麼辦……」說到這兒,她的情緒再度崩潰,又放聲大哭起來。
而此刻最該哭的那個人,臉上的表情卻是哭笑不得,「夏悠涼,你別再咒我了。」又是死又是殘廢的,她還真會挑難听的話來說,「我快痛暈過去了,可以……找個什麼東西替我把木刺拔出來嗎?」他說這話時臉上隱忍的表情和脖頸處暴起的青筋,在在顯示了此言非虛——此時他正承受著劇烈的痛苦。
「拔木刺?怎麼……怎麼拔?」此刻她的大腦一片空白,只顧著心疼流淚了。
「過來,我身上帶著瑞士軍刀……過來……拿一下……」他抽著氣嘶聲說。
「哦……」顫抖的手,抓了幾次才把他腰間的軍刀摘下來。然而,當雪亮的刀刃滑出刀鞘,她的眼眶濕潤了。這東西……好鋒利,真要劃在雅彥的皮膚上嗎?
他會很痛的啊……望著他咬牙隱忍的表情,她怎麼也下不了手。
「別太激動,深呼吸,把情緒控制一下。」雖然他痛得快要睜著眼昏過去了,但仍然語聲冷靜地指揮悠涼的動作,「先劃開衣服,然後替我把木刺用刀尖挑出來,現在這里沒有消毒措施,等下回酒窖去取一瓶酒來也可以。」
悠涼跟著他的口令,像機器人似的做出一個又一個動作。當她用微微顫抖的手指捏住刀柄,涼薄的刀尖輕輕刺上他的背部肌膚時,她與他共同倒抽了一口冷氣。
她知道他有多痛……
「關雅彥,你忍著點。」下一秒鐘,她手指捏緊了,向上用力一提。
「啊!」慘烈的尖叫聲,不是來自受苦的關雅彥,而是來自實施「手術」的夏悠涼。
「你叫什麼?」雅彥沒好氣道。
「好痛啊……」她聲音又帶上哭腔。
「又不是你在痛!」氣死他了,分明是痛在他身上吧?這女人在一邊唯妙唯肖地「配音」是怎樣?!
「可是,看上去真的好痛……」話音未落,她咬牙拔下第二根木刺。
就這樣,悠涼重復這殘忍的動作,一次又一次,看著細軟木刺被拉出他的肌肉,看著他黝黑的皮膚表面滲出點點血痕。漸漸地,她的手不抖了,鼻頭也不再因為想流淚而感覺酸澀了,亂成一團的百種心緒里,有一個念頭逐漸變得鮮明——她想保護關雅彥。
她想為他分擔痛苦,像他先前對她所做的那樣;她想好好照顧他,像他先前所做的那樣。
原來她真的很喜歡他,原來真的喜歡上一個人,會變得很想付出。
在為雅彥拔除木刺的過程中,她甚至想︰即使雅彥是窮得丁當響的流浪漢也好,是長相抱歉的平庸男子也好,她都不在乎,都喜歡到底。在這荒蕪的空間里,金錢沒用,美貌沒用,身家背景地位條件統統拋開,唯有愛才做數。
她愛他啊……
當最後一根肉眼可見的木刺被拔出,悠涼重喘口氣,放下眉鉗,「關雅彥,你痛不痛?」
沒人回答她。
她嚇了一跳,急忙去看他的眼楮——發現它們緊緊合著,她的心倏然抽緊,「雅彥!」
他痛得昏過去了!
天,這可怎麼辦才好?
正當悠涼急得束手無策的時候,展暉跨進門來,俊秀的臉上掛了一道血痕,表情非常頹喪,「沒追上。那家伙跑到酒窖里頭去了,還用桌子頂住門,我們的下一餐恐怕要成問題了呵……」
都什麼時候了,還在擔心食物問題?!悠涼又急又氣地喝斷他的憂慮︰「別管那些了!雅彥他……他昏過去了!」
「什麼?」展暉神色一沉,急忙走了過來,蹲子查看好友的傷勢。見他腰背部有明顯的大塊淤腫,還滲著點點血跡。情況不容樂觀呵……他皺眉,伸手輕輕壓著雅彥的背肌,「他這樣……已經有多久了?」
「大概……十來分鐘的樣子。」
「不,不可能。」展暉緩緩搖頭,「他整個腰部的肌肉全都僵了,淤血甚至發黑……這傷,起碼有一段時間了——估計是上次被畫砸到時就有了。而且——」他凝重的視線落在雅彥的腳踝,「上次去酒窖的時候,他的腳也被扎傷了。」
什麼?夏悠涼驚得喘了一聲,從那時起雅彥就受傷了?從那時起他就一直默默地忍受著疼痛,還若無其事地與她斗嘴、照顧她、安慰她,用受傷的身子擁抱無助的她?
原來,他一直都痛著,也一直都忍著……
「那……現在我們能做什麼?」到了此刻,她的聲音反而冷靜下來。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她要想辦法醫好他——就算不可能,也一定要。
而展暉的回答,卻仿佛槁木死灰般令人喪氣︰「是呵……在這種地方,我們又能做什麼呢?」他反問道。
然後,幾乎是同時地,夏悠涼說了一句接近于異想天開的話語︰「我要回去。」
展暉眼神一閃,「回哪兒去?」
「從哪兒來,就回哪兒去。」她一字一頓,語氣是不容動搖的堅定,「我要把關雅彥帶回去,找醫生來醫好他。總之,他不可以有事。」
說得輕巧……展暉咧了咧嘴,發出無聲的苦笑,「怎麼回去?怎麼可能回得去?」
「一定有辦法,一定有的。」她雙眼發直、語氣呆板地一字字吐出,似要借著這木然的話語,給自己一點荒謬的決心,「我們既然有辦法來,當然也就有辦法回去。」
「什麼辦法?」展暉揚起一邊眉毛,被她眼中的執拗撼動,忍不住在心中嘆息。或許,他可以……
「我會想。」悠涼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眼神——卻如鐵般堅固,「我會找。」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著,關雅彥的病情一點一滴地惡化。
到了原本是該吃下一餐飯的時候,夏悠涼和展暉卻都沒了吃飯的興致,因為——雅彥開始發燒了。
展暉只能用他有限的醫療常識做出簡單的判斷,「也許……是破傷風。那幅畫上的木刺令他的傷口感染,這樣下去……」
「這樣下去,是會死嗎?」悠涼的聲音比冰還冷。
展暉沒有接話,徑自把頭別了開去,心頭太沉重了,他不知該怎麼和夏悠涼說。
他看得出,這女子已經愛上關雅彥了,如果雅彥真的出了什麼事,她會受不了的。
「你確定是破傷風嗎?」
「不確定,只是猜測。」展暉苦笑,「畢竟,我不是醫生。」
「但是——如果真的是破傷風,他就可能會死,是嗎?」她像著了魔似的抓住他剛才說過的話不放。關心則亂,她的耳朵只听見最嚇人的部分、最壞的情況、最不能承受的可能性——的確,她不能承受雅彥會死的可能,他得活著!只有那樣,她才能活著!
她——必須讓他活著。悠涼暗暗地捏緊了拳。
「這棟別墅里可能會有藥嗎?」她看向展暉,後者流露出一個完全不抱希望的表情,「這是娛樂設施……正常來講是不可能有藥吧?」
他話音未落,夏悠涼「霍」地站了起來,「照顧好他,我去找藥。」
「夏小姐,請等一下!」什麼?她瘋了嗎?這里哪會有藥呢?展暉無奈地看著她堅如磐石的容顏,半晌,嘆了口氣,「你留下來,我……我去找吧,你太容易跌倒了。」
「不,我去。」悠涼已經大步走出了VIP房間的門。心愛的男人傷口感染在昏迷中,她知道自己沒別的選擇。即使跌倒一萬次,即使把這棟殘破的別墅底朝天翻過來找一遍——只要還有一絲渺茫的希望,她就不能放棄。
這女子……這回豁出去了吧?展暉以復雜眼光目送著悠涼堅定而去的背影,久久,嘆出一口長氣︰唉,她這樣子……害得他開始內疚了。
原來,當一個人陷入絕望的谷底後全力反彈,周身所爆發出來的力量會超乎自己的想象。曾經是夜盲的夏悠涼,腳板構造有問題經常跌倒的夏悠涼,衣著單薄不停打抖的夏悠涼——突然之間變成了一個什麼都不怕的剽悍野女人。
她披頭散發、臉上污跡斑駁,樣子狼狽得像頭被雨水淋濕了毛皮的小獸,在這殘破灰暗的別墅里發足奔跑著。推開一扇又一扇吱呀作響的破門,翻過一堵又一堵殘垣斷壁,她用自己柔軟的十根手指,去用力地挖開每一片廢墟,想從里面找到哪怕是一瓶的藥品。好幾次,地上散落的碎玻璃扎傷了她的腳踝,她渾然不加理會,繼續急急地朝前走。
她想,自己也許用了好幾個小時的時間吧?很確定,這棟房子里的每一個角落她都到過了,也都找過了,可是——正如展暉先前所說的那樣,沒有藥。
這下……該怎麼辦?在這可惡的靜止時間里,難道要她眼睜睜地看著雅彥死掉嗎?!
可惡!可惡!可惡!夏悠涼心浮氣躁地用高跟鞋踹了一腳牆邊。她恨這個空間!她恨這座破房子!她恨把她和雅彥一起帶到這個空間來的那場大爆炸!
然而,她更恨自己。為什麼她這麼笨這麼渺小,什麼都做不了?為什麼她沒法子守護心愛的人?如果時間可以倒流,如果能夠再來一次大爆炸,她寧願把自己這樣一無是處的笨蛋炸成碎片,反正留著命也沒用!
等等!罷才的自己……都想了些什麼?
夏悠涼霍然疾抽口氣,瞠圓了杏眼,原來這念頭,一直深潛在她腦子里某處,此刻被逼急了,才真正浮出水面!
如果——只是如果——再來一次大爆炸的話,一切……將會怎樣?
展暉不是說了嗎?也許是爆炸產生的巨大能量將他們拋到了如今的世界。那麼,如果再制造一次相同破壞力的爆炸的話,他們——有沒有可能回得去?
深吸一口氣,夏悠涼用自己的一只手用力攥住了另一只手。她必須使出全身的力氣,才能阻止自己的身體因為這個異想天開的念頭而發抖。用爆炸來讓自己回到正常世界——這樣劍走偏鋒的、近似自殺的行為,誰會做?誰敢做?
她緩緩地閉上眼,在內心里做出了決定。
悠涼拖著疲憊的步伐走回VIP房間,對一臉期待的展暉說了四個字︰「一無所獲。」
展暉的眼神立刻黯淡了下去。他低頭看了眼昏迷的關雅彥,用凝重口吻,也回應般地吐出四個字︰「情況惡化。」
「什麼?」惡化?夏悠涼猛地沖了過來,撥開展暉的身子,坐到雅彥身邊。
「高燒一直退不下去,能想的辦法都想了,只是都不管用。」展暉說道,語氣中透著焦灼,「再這樣下去,就算不死,也會燒壞腦子。」
「雅彥……」悠涼輕輕喚著,低下頭,心疼地端詳這燒得滿臉緋紅的男人。他長得真好看,鼻子挺挺的,睫毛長長的;一張經常口出狂言的嘴,此刻正因痛苦而緊緊抿著。他額頭粘了幾根發絲,濕潤的汗意滿布在他的印堂和人中上;他的眼楮最迷人——可惜此時,它們緊緊閉著。
悠涼看著看著,鼻間一酸。她好心疼他所受的苦,她一定要救他……
她轉頭看向展暉,「這棟別墅,是木質結構的吧?」
「嗯?」展暉呆愣了一下,仿佛不明白她為何會突然有此一問,「應該……是混凝土結構的吧?」
「我想——炸了它。」兩片薄唇輕輕蠕動,吐出低啞顫抖的、但又是絕對認真的話語。
「什麼?!」展暉神情大震。夏悠涼要炸了別墅?!而他直覺的反應就是——
「夏小姐你瘋了嗎?!」
「我沒瘋。」事實上,她就是經過深思熟慮之後才會這麼說的。
「那你為什麼……」想到別墅被炸毀的嚴重後果,展暉一貫溫文的神情也不禁嚴厲起來,「夏小姐,請不要拿生命開玩笑,把別墅炸了,我們都會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