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一整天里頭,小雨一直維持在某種魂歸西天的悲慘狀態。她不能好好工作,也沒辦法順利吃飯,常常目光呆滯,手腳比殘疾的重癥患者還不便。
韓沐野……真的有解開她領口替她散熱?那她豈不是走光?前兩天吃太多垃圾食品,胸口發了一粒成人痘,莫非連這個也被他看光?
「啊!」小雨驀地雙手捧住頭哀號,「這根本不是該計較的重點吧?」她真是白痴啊,怎麼會把思緒帶到那粒痘上去呢?真正的重點是,韓沐野的舉動,很曖昧呢……像他那麼冷酷的家伙,竟然會這麼關心她,無論怎麼想,都覺得不尋常!
「他是不是喜歡我啊?」她小聲地問著自己,但因為這問題太花痴,她問完後立即臉紅如番茄,自己回答自己,「怎麼可能呢?他是大人了,而我比較像未成年少女吧?」
嗯,這樣想,的確是不可能。她點點頭。
然而,三分鐘以後,她又苦惱地問自己︰「如果……他是真的喜歡我,我該怎麼辦呢?」
問完後,立刻回答自己︰「沒有這個‘如果’吧?韓沐野他一向都是冷冰冰的啊,他應該不會是悶騷吧……」
她自己在那邊念得自得其樂,突然,有人伸手輕輕叩她桌面,「霍雨倫。」
整個急診室里會這樣連名帶姓叫她的,只有一個人。小雨霍地跳了起來,「韓醫師!」
韓沐野微微皺眉,「你在發什麼呆?」
「沒、沒有!」才剛想到他會不會是悶騷,他就出現了。她撇撇嘴。
「這個,拿著。」他將一個听診器放到她桌面上,「今天下午,讓你進急診室坐診。」
「啊?!」小雨的雙眼驀然放光,太興奮了,方才的玫瑰色幻想全然被她拋至腦後!「我終于可以坐診了?」之前裴吉和馬海苓都已經坐過診了,那時她還超羨慕他們兩個呢。
「嗯。」韓沐野淡淡頷首,「到時我會在你旁邊,為你的表現打分。所以,今天的坐診也可以算是一次小型的測驗吧。」
「測驗?」她吞了吞口水。說「坐診」就很輕松,但說「測驗」就太緊張了啊。
「沒關系,只是做個參考,成績並不會寫進你的實習評薦里。」他平板的語調不帶任何感情,說完後徑直回過身去,「下午一點整,記得準時過來。」
見他要走,小雨一咬牙,鼓起勇氣叫住他︰「韓醫師。」
他停住腳步,沒回頭,「怎麼?」
「前天……謝謝你替我診病。」她低下頭,誠心地、也有些羞澀地道歉。
「應該的,我是醫生。」
「但還是……」
「財務會向你收相關的診療費用的。」一句輕描淡寫的低語,打破她所有玫瑰色幻想。
韓沐野又拖著他那個典型的慢悠悠的步子走出門去了。而這一次,小雨瞪著他的背影,感覺心頭燃起的小火苗被人硬生生用手捏滅了,看吧,她果然是想太多。
唉……直到悠長的嘆息出了口,她才懊悔起來,為什麼要嘆息呢?這樣一嘆之下,不是就更顯得她很期待嗎?
她苦起臉,是,無法否認,很期待。像白痴一樣的她,好像已經期待得……太多了點兒。
「哇啊啊……很痛啊!醫生你輕一點啊!你到底會不會治啊?!」急診室里,背上紋著龍形刺青的金發少年趴在診療台上哇哇大叫。背上那條勇猛威武的青龍被一條血乎乎的刀痕攔腰截斷,看起來慘不忍睹。
是了,很不幸,這就是小雨急診室生涯中的第一個病人——因為打群架而被人用西瓜刀砍傷的不良少年。他滿身的煙酒氣,一頭耀眼金發蓬松如獅子狗,雖然受了傷,但眼神和口氣還是很凶惡。方才替他剪開衣服時,他輕浮地亂模護士小姐的;此刻,又毫不客氣地對著醫生大吼。
唉,她的命真苦……戴著口罩的小雨忍不住地做了一個很想哭的表情,也幸虧是戴著口罩了,沒被這個戾氣滿身的少年看見,「請不要亂動,配合一下好嗎?我要給你上藥呀。」她維持著禮貌說道,拿了藥棉靠近少年赤果的上半身。
可是,她還什麼都沒做呢,那金發少年驀地翻過身來朝她大罵︰「靠,很痛哎!你哪里來的蒙古大夫啊,手勁那麼重是存心想我死啊?」
這個……小雨委屈加無語,她根本就還沒踫到他一塊肉好不好?氣人,吼什麼吼啊!真是討厭的病患,不如索性讓他給西瓜刀砍死好了——腦中不受控制地冒出不人道的念頭,她立即將其掐滅,努力地撐起禮貌笑臉,「給傷口消毒是會有些痛的,請你再忍耐一下。」
「忍耐個屁啦!老子要換醫生!」金發少年果然很沒有忍耐力,「你這個半吊子醫生給我閃遠一點!」
半吊子醫生?!小雨氣得瞪圓了杏眼,「雖、雖說我是實習醫生,但我絕對不是什麼半吊子醫生好嗎?!」可惡,竟敢侮辱她?
「霍醫生……」邊上的護士害怕地小聲喚著。完蛋了,這個流氓開始翻白眼了哦,他該不會……突然跳起來把霍醫生痛打一頓吧?
「你——」金發少年瞪著霍雨倫的眼神像瞪著砍傷他的宿敵。但下一刻,他馬上被迫放棄了凶狠的瞪視,雙眼飆淚地發出慘叫,「痛痛痛啊!痛死啦……」
小雨和護士一齊驚嚇地瞪大眼,嘖嘖……這傷口,真的血肉模糊呢……
丙然,惹火急診室暴君的下場,就是這樣——
韓沐野一只手用力地將金發少年按在診療台上,另一只手拿起桌上的藥酒和紗布對準他背部刀口毫不留情地按壓下去,「不要對為你服務的醫生大呼小叫。」他語聲雖輕,口氣中卻隱隱含著薄怒。
「你、你是誰啊?!」金發少年痛到齜牙咧嘴很想咬人,拼命掙扎著翻身想看清此刻「虐待」他的男子的臉容。然而,這一看之下,他立刻呆了,剛才這男的不是一直沉默不語地坐在邊上看這位年輕的女醫生診病嗎?他還以為那是個純粹擺著好看的角色咧,怎麼突然就走過來發威了呢?
「韓醫師……」小雨嚇得呆了。傷口……她還沒消過毒哎,韓沐野就直接開始包扎了嗎?
「啊!好痛……哇靠,殺人啊!」金發少年繼續慘叫,叫聲斷斷續續傳出急診室,走廊中的護士听見了還以為里面發生什麼血案了。
的確是血案沒錯。韓沐野手勢粗魯地為少年包扎好了傷口,絲毫不顧紗布邊沿滲出的點點血跡,又伸手照著他的滿頭金毛就是一記爆栗,「起來穿衣服,去一樓窗口付錢領藥。」
啊?敲他頭?金發少年被他敲得呆住了,臉色臭臭地醞釀了三秒鐘,才氣急敗壞地爆吼出來︰「你不想活了啊?!我這輩子最自豪的就是這個發型,你隨便亂踫是想死啊!」他猛地從診療台上跳起來,順便一拳掀翻了床邊的打針盤。
「 啷啷」一陣響,打針盤翻倒在地,盤內器具四散。小雨嚇得連連後退兩步,危險啊,韓沐野……看他老大仍是一副不緊不慢的樣子,她一顆心提在半空中險些下不來。
「你是沒有別的東西可自豪了嗎?」韓沐野連看都懶得看這叫囂不休的少年一眼,徑直蹲去,收拾打翻在地的器具。
「我、我來吧。」護士嚇得雙腿發軟,也蹲下來幫他一起收拾。
「每天都要被迫醫治像你這樣的病人,我們做醫生的也實在是很困擾。」韓沐野語氣涼涼地一邊說著,一邊撿拾起散落的藥瓶和繃帶,「有的時候也會想,為什麼像這樣幼稚的廢物不索性被砍死就好了呢?那樣不是更省事嗎?就算現在好好地替他包扎傷口,過幾天還不是會再被打傷送進來?」
「你!」金發少年雙目噴火。
「不過轉念想想,像你們這種未滿十八歲的青春期小男生又懂什麼呢?一天到晚打架也只是想耍帥罷了,‘別看他們現在的樣子蠢得要命,說不定過幾年以後,也會成為對社會有用的人’……」韓沐野收拾完了散落的東西,裝入打針盤里捧給護士,低聲囑咐了一句「拿去消毒」,便又轉回頭來,眼神淡定地看著氣呼呼的金發少年,「要不是抱著這樣的念頭,誰會想替你醫治啊?」
「我、我已經超過十八歲了!」金發少年紅了臉爆吼,瞧這醫生一臉樣兒,他實在是很想撲上去狠狠捶他一頓。不過偏偏,這家伙看起來又很高大,剛才將他按在床上的那股蠻力他可沒忘記。
這年頭,想不到連醫生也開始耍流氓了啊……金發少年頓時覺得氣虛,他這個小流氓在這個穿著白大褂的大流氓面前,好像不夠看哎。
「既然已經超過十八歲了,就別再做只有白痴才會做的事。」韓沐野冷冷覷了他一眼,「下次打架之前用腦子想一想,相信你也不願意再被送來這里、再見到我這樣的醫生吧?」
「靠!」少年爆粗口。這男人講話還蠻正確的嘛,知道他不爽看見他,「我下次就是被砍死也不會再來你們這家醫院啦,光是看到你都會折壽!」他氣呼呼地一把抓起掛在椅背的染血襯衫,罵罵咧咧地走了出去。
不干不淨的粗言穢語回蕩在走廊里。一牆之隔的急診室內,小雨渾身虛弱地一坐到椅子上,長長地拍胸吁氣,「嚇死我了……」她剛才差點兒以為這兩個男人要打起來了呢。
韓沐野垂眼淡淡瞥她,晃了晃自己腕上的表,「四十分鐘。」
「啊?啥?」她抬眼看向他。
「你只接待了一個外傷的患者,就用掉四十分鐘。」他漠然的臉色和語氣,顯示出對她的初次坐診表現並不滿意,「要是醫生都像你這樣的話,急診室門口會排成長龍。」
「什麼?是我的錯噢?」小雨這下可不服氣了,「剛才你也看到了,那個金毛仔——」根本就是很難應付嘛。
「對病人要一視同仁,不要搞特殊對待。」
「什麼?!」小雨又哇哇叫。她這哪里是搞特殊對待啊?她還恨不得把那個小流氓給踢出急診室咧,「你、你才是呢,剛才在逞什麼英雄啊?還擺酷將人家罵一頓,告訴你哦,我、我可是看得很擔驚受怕哎,萬一他突然發火要揮刀砍你,殃及到我就慘了!」
「你很有精神嘛。」他才說一句,她立刻爭辯了那麼一大通。韓沐野彎了彎唇,綻出一個不太像笑容的笑容,勾指朝門外示意,「下一個病人來了,繼續保持這種狀態。」
有精神?小雨臉上一紅,雖然他說話的語氣是無比正經的,但怎麼听都像是在諷刺她,「知、知道了啦,不用你說。」她掛起听診器,然後,就見一個身材佝僂的老女乃女乃像烏龜般慢吞吞地挪進急診室,對她笑得一臉褶子,像開過了的菊花,「醫生,我……」她牙齒漏風,「嗯嗯啊啊」了半天都沒講清楚自己生什麼病。
「啊?」小雨瞪大眼,豎直耳朵,「老婆婆,您說什麼?麻煩您再說一遍好嗎?」
「啊?」沒想到這老女乃女乃的耳朵也不好,回應似的也沖她「啊」了一聲。
冷汗流下額角,小雨干瞪眼。
一邊的韓沐野似笑非笑地挑起眉,「她說她牙痛。」勉強幫她做個翻譯。
「听見了啦,要你管。」小雨再度漲紅了臉,惱羞成怒地瞪了他一眼。回身笑著面對自己的下一個病人,卻同時在肚子里小小地抱怨著,有沒有搞錯,今天怎麼盡是一些小打小鬧的病人啊?區區牙痛也來掛急診?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