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倩影,好像很針對你。」任穆秋時牽著她的手走在回離秋苑的路上,花醉雨對他說。
「是啊。」穆秋時有些漫不經心地答著,思緒還停留在其他的地方。
「她的技藝,與樓外樓樓主相比如何?」慕容倩影是執事,那麼樓主的技藝更在她之上才對。
眼光一瞥,發現穆秋時正在太虛神游。
嘴角勾起,真是奇怪了,方才在大廳慕容倩影那樣的舞姿和歌聲都沒有讓他陷進去啊。一段時間相處下來,她也能了解,能夠引起他出神的東西除了樂曲之類的東西並不多。
張開五指,在他跟前搖晃,「夫君,夫君——」
幾乎是下意識地,穆秋時伸手抓住眼前搖擺的東西。
「什麼事情,想得如此失神?」看他仍有些怔怔的目光,她問他。
聲音好熟悉,微微側頭,迎面卻是她的笑臉。視線往下落,停留在仍舊握在自己掌心的潔白柔荑之上,軟軟的,滑滑的,腦海中不受控制地又想起成親的當日,她吻了他。她的嘴唇柔軟濕潤,還帶著芳澤之氣——
老天,他在想些什麼?大腦中轟然一片,心跳又開始急促起來。忙不迭地松開她的手,暗罵自己思想齷齪。
見他火燒火燎地扔掉自己的手,臉上又染上了不自然的紅暈,她心中自然知道他又想到了什麼。這個人啊,臉皮為什麼就那麼薄呢?
花醉雨輕輕一笑,在抽回自己手的當兒,眼角卻瞟到了步出大廳的慕容倩影停留在穆秋時身上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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謊說想要在王府中好好走走,打發稱心和如意將
已經有些疲倦的穆秋時送回離秋苑,花醉雨獨自來到西角的藥膳房,剛一走近,就見房門由里面拉開,走出來的是穆冬時。
他不是送慕容倩影去了嗎?回來得這般快?
「是你?」穆冬時先是有些錯愕,沒有想到會在這里遇見她,隨後嘴角露出鄙夷的笑容,「大嫂方才不是胸口疼嗎?小弟正要請王大夫過去看看,沒想到大嫂你已經可以活蹦亂跳了。」
是在指責她欺騙穆秋時嗎?她禮尚往來地回擊道︰「你還不是一樣?方才去東門送客,現在已經在西門了,你的行動,也很迅速啊。」
穆冬時胸口一緊,低聲道︰「你在暗示我什麼?」
花醉雨無辜地眨眨雙眼,「你以為我在暗示什麼?」他的神色,看起來好緊張,是她的話引起的嗎?
不經意瞥見他手中的藥碗,「你來拿藥?」
「給我娘的。」他的眼神略微放柔,「她的身子不好。」
多了一番心思,她自是開始注意了他的相貌。細看之下,他和穆秋時長得很像,年歲也相當,惟一缺少的是穆秋時身上那一股溫文爾雅的氣質。
「找大夫看了嗎?」
「大夫?」穆冬時的嘴角有些嘲弄地翹起,「對一個常年受丈夫冷遇的女人來說,大夫能管什麼用?」忽然覺得自己在她面前說得太多,嘴唇又重新閉上。
「也是,心病還需心藥醫。」花醉雨低垂眼簾,讓人猜不透她在想些什麼。
對她的話不置可否,穆冬時端著藥碗向前走了幾步,忽然又停下,背對著她,「我希望你最好不要傷害到我大哥。」
「何以見得?」這樣的指控未免太過嚴重。
「何以見得?」嗤笑了一聲,十指扣緊了藥碗邊緣,「如果不是看中了穆王府的權勢,憑我大哥那殘破的身子,你怎麼會心甘情願進門當寡婦?」憑她方才在大廳中的輕佻舉止,也能看出她並不是自稱的千金小姐——試問知書達禮的大家閨秀,怎麼會在眾人面前有不合時宜的舉動?
「說得也對。」她笑得雲淡風輕,對他惡意的話不以為意,「穆王爺掌控江南數十萬精銳之師,如果穆秋時一死——」
穆冬時的身子驀然一僵,臉色微沉,轉過頭,卻只看見她的背影,「你這是什麼意思?」
鳳拂起了她背後的長發,繃緊了他的心弦,手已然在身後握緊成拳,
她沒有回頭,只有淡然的聲音傳進他的耳朵,
「大權不可旁落,即使是庶子,也有繼承的機會,不是嗎?」
手心已經被自己的汗水沁濕,他放松了拳頭,警告的話語出口︰「剛才的話,希望你不要在第三人的面前再說一次。忤逆之罪,你我誰都擔當不起。」
腳步聲逐漸遠去,花醉雨緩緩回頭,凝視穆冬時的背影,本已落在掌心的玉笛,眨眼間又收回到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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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遠地看見牛頭馬面向他走來,他想逃,可是卻好像被定在了原地,移不開腳步;他想喊,可是嗓子卻發不出半點兒聲音。
這一次,是真的要死了吧。
冰涼的鎖魂鏈套上了他的脖子,感覺自己的三魂六魄逐漸地被牽扯出了體外。也好,就這樣吧,活在世上受病痛折磨的日子夠久了。
這樣想著,自己也慢慢停止了掙扎。意識逐漸模糊.一片白霧瘴迷了他的視線。眼前閃現而過的是爹娘憂心的面容,冬弟擔心的神色,還有花醉雨淺淺的笑容……
就在那一剎那,意識又恢復清明,抬起手,想要撥開面前白茫茫的迷霧。
「夫君,夫君……」仿佛是來自天邊的聲音,卻好像有著巨大的力量,拉回他的魂魄。
覺得渾身發熱,穆秋時勉強睜開眼楮,發現自己躺在床上,身邊的花醉雨半側著身子,幫他擦拭著額頭。
原來,是一場夢啊……
長噓了一口氣,覺得臉頰有些發癢,這才注意到有幾絲長發垂落在他的頸間。
看向花醉雨,他不得不承認,她真的很美,烏黑的長發披散著,與她雪白的肌膚交相輝映。見過的女子雖不多,但也知道,像她這樣天生麗質,世間恐怕也難覓幾人。王侯將相,富商貴賈,相信只要她點頭應允,求親之人早就已經塞滿了整個秦淮河。
——可是她為什麼願意下嫁與他?這個問題,一直是他心中難解的疙瘩。
「醉雨——」在她的執著下,對她的稱謂,好像也越來越順口了。
「什麼?」她拭去他額頭上密實的汗珠,不動聲色地把手探在他的手腕上,確定他已經沒事了才松了一口氣。
「我做了一個噩夢。」閉上眼楮,他對地說。
「現在不是好了嗎?」先前听見他在夢中囈語,探向他,觸手卻是一片冰涼。心下一驚,狠狠搖晃才把他弄醒。
「這個夢,我是經常做的。」仿佛沒有听見她的話,穆秋時緩緩地說,「從我記事開始,我就經常夢見牛頭馬面來向我索命,只不過那時候,我還能喊,還能逃。一個月,也就是那麼幾次而已。可是隨著年歲漸長,這樣的夢就越來越頻繁,夢中的我甚至連身子都動不了了。我想,是我的大限快要到了。」
「你的病,真的是無藥可治嗎?」沉默半晌,花醉雨開口問他。
睜開眼楮,注視她如花的嬌顏,穆秋時苦笑著搖搖頭,「我知道爹娘瞞著我,是怕我知道命不久矣,心中難受。他們焦急,甚至連冬弟,也放下手中的事情,全力為我走訪名醫。」
「冬弟?」是指穆冬時嗎?
「哦,對了,你大概沒有見過他幾次。」他雙手支著床榻,費力地撐起身子,一旁的花醉雨見狀,拿了錦被墊到他的身下。「冬弟與我相差只有三個月,雖然是異母兄弟,感情卻是極好的。」
「可是他卻不得你父親的歡心。」一針見血,她指出了事實的所在。
穆秋時無奈地嘆口氣,雙手交疊在胸前,「王府
中的事情,你還不太了解。我爹娘的感情很好,卻在成親五年內都無所出。你也明白,堂堂穆王爺若是無子嗣,會落下多大的笑柄?爹納妾,只是為了傳宗接代,對雲姨,恐怕並無真情實感。」
「偏偏造化弄人,在你爹納妾之後,你娘就有了你吧?」這麼說來穆冬時還真是可憐,娘親既不被父親鐘愛,自己又不被父親疼惜。若是獨子,處境可能相對要好些,偏偏,他的上面還有一個正出的穆秋時。
「你猜得很對。」他所苦惱的,也正是這個啊。
「你爹,是想讓你繼承他的爵位吧?」她悄悄地將身子依偎向他,接近後才感覺他周身都是寒氣。
「我和他談過很多次了,我身子不適合,又沒有冬弟的文韜武略。我所喜歡的,只是撫琴弄樂而已啊。」好冷啊,迷迷糊糊之間.仿佛有熱源向他接近,理所當然地便伸出雙臂摟她人懷。
「夫君?」依偎在他的懷中,听他虛弱的心跳,花醉雨輕聲喚他。
「夫君?」他的眉頭輕微皺了下,喃喃自語。「我不喜歡你叫我夫君。」
嘴角揚起,她的手模上他消瘦的臉龐︰「際——叫你秋時,好嗎?」
「秋時?」反復呢喃著,恍惚間,好像又看見了
花醉雨的笑容,讓他又止不住心跳,「就叫秋時吧……」
暖意襲人,香氣如斯,困意漸濃,聲音也越來越低,到最後,已經幾不可聞。
「秋時——」指尖最後停留在他的唇上,她凝視著他的睡容,靜靜地听他的呼吸。
窗前有人影閃過,她看了已經睡去的穆秋時一眼,注意到他的眉頭又皺起來,單掌貼上了他的胸膛,過了一會兒,看他臉色泛紅,才緩緩收手,微微吐了一口氣。
門被輕叩了三下,見穆秋時已然熟睡,她起身拿過外衣罩上,下床輕聲來到門前,拉開了房門。
門外站著的,是消失了一天的顧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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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天,夜色深沉,寂靜無聲,離秋苑的人工湖畔卻站著兩道模糊的人影。
「你是說,藥沒有問題?」素手搭上一旁的假山,花醉雨問身旁的顧不了。
「我查了一天,所有大夫給他開的藥方都沒有問題,確實都是養身的補藥。」顧不了哈欠連連,上下眼皮也在打架。好累哦,醉雨可真會折磨人,居然以去查藥為條件,來交換她出府的自由。
藥沒有問題嗎?這可真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了。
注視著面前黑漆漆的湖面,好一會兒,花醉雨才收回自己的目光,「既然藥方沒有問題,那麼藥引呢?」
「喝——全是上等名貴的藥材。」說起這個,顧不了就不由得咂咂嘴。有錢人就是有好處,什麼名貴的藥材郡可以信手拈來。
「你確定所有的藥都沒有被人動過手腳?」沒有道理啊,問題究竟出在什麼地方呢?
「絕對沒有。」顧不了肯定地點點頭,「連你前幾天拿給我的藥湯,我也仔細檢查過。」
難道自己先前的推測全部都錯了?
「醉雨——」看她兀自站著沉默不語,顧不了遲疑了一下,「你不要怪我直說,光從他的面色上看,就可以知曉他已經是病入膏肓之人,死,只是遲早的問題。你和他,本就是毫不相干的兩個人,又何必,如此執著呢?」
「是嗎?」她有表現得那麼明顯嗎?連一向粗枝大葉的顧不了也注意到了。
「是。」顧不了的手捏緊了腰間的布包,咬咬牙,算是豁出去了,「你從前不是這樣的,我和你相處了十幾年,沒有見過你真正關心過誰。無論是對你大哥、二哥、冷大哥,抑或是對我,你流露出的感情
都是一樣的,不曾有過更多。有時候我會在心里安慰自己,你之所以對我們冷漠,是你天生如此。可是現在,我發現你變了,對穆秋時,你太在乎。醉雨,這不是你的作風……」眼楮偷偷瞄向花醉雨,看見她轉身向她緩緩地舉起了雙手。
——慘了!
就知道不應該逞口舌之快的,醉雨的脾氣,她還沒有領教過嗎?十年前被她惡整的記憶襲來,顧不了緊緊地閉上了眼楮。
預期之中的疼痛並沒有來臨,相反,有一雙藕臂環住了自己。
睜開一只眼楮,不由自主地放大,再睜開另一只眼楮,再放大——有這種可能性嗎?醉雨居然在抱自己?
「醉雨——」顧不了尷尬地僵在原地不敢動,雙手不知道放在什麼地方才好。兩個女人摟在一起,感覺怪怪的。
「我給你們的感覺,真的就如同你說的那樣嗎?」從來都不知道啊,自己一貫是冷漠的,所以對任何事情都不在乎,是因為這樣,她忽視了身邊人的感情嗎?
「這個——這個——」顧不了撓著頭,是抱著她也不是,推開她也不是,最後只好無奈地朝天上翻了
蚌白眼——老天爺,就放過她吧,她這幾天心髒受到的刺激實在是太多了。再這樣下去,她怕自己會活不到找到花莫愁的那一天。
她變了嗎?真的是變了嗎——只因為穆秋時?
捫心自問,卻問不出答案。
初見他,他是一個病弱少年,不堪一擊,但是他和煦的笑容,卻令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當年他的那一句話,讓涉世未深的她避過了王府許多凶猛的弓箭襲擊。多年後再見,他年歲漸長,羸弱依舊,比起當年來有過之而無不及,惟一讓她意外的,是他卓越的琴藝。
她來南京,本是為了要尋樓外樓的樓主,想要與之比試樂藝的高低。只是在偶然間認出了他,不可否認,他高超的琴藝吸引了她。對他老好人的記憶,再加上她對他的好奇,促使她要接近他,研究他,看透他。
可是,可是,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她不再單純地注意他的琴藝,她的眼光,更多的是在他的身上流轉,追尋著他;她的心緒,逐漸被他的言行所左右?
為什麼,為什麼呢?
心髒忽然收縮,感覺周身泛起一股寒意。花醉雨松開了摟著顧不了的手,拉了拉自己的外袍。
「醉雨?」看她的眸子中有了然的目光一閃而過。接著嘴角綻開一朵笑容,不知道她在想什麼的顧不了忍不住叫她。
「不了,栽要你救穆秋時。」風拂過,吹散了她的話語。
「什麼?」張大了嘴巴,顧不了跳離三尺開外,顫抖的手指著花醉雨,「你在說什麼?」
「我說,我要你救穆秋時!」花醉雨的眼中,是異乎尋常的堅決。
「不行不行——」連連擺手,顧不了的頭搖得像撥浪鼓,「你不是不知道,藥王莊除四大家族之外,不救外人——」
「我當然知道。」打斷她的話,花醉雨的目光落到她身後的紅楓樓,思緒停留在里面的人身上,「但是他不是外人,他,是我的丈夫!」
——追根到底,是她動心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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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燈初上,鶯歌燕語,一葉扁舟遠去。
舟停泊,人上岸,露水沾濕了鞋襪,索性月兌掉,撩起裙角,露出玉足,伸進水中。三月的河水,冰冰涼涼的,還有些刺骨。
身後有些微的響動,是她熟悉的腳步聲。
「倩影——」
頭頂,是一輪彎彎的下弦月,有些朦朧,如同她此時的心境。
風,吹散了來人呼喚的最後尾音,她垂下眼簾,微微嘆息,踏上河岸青青的草地,腳底因此有些發癢。
「樓主——」轉身,她恭敬地對來人施禮,眼光不由自主地流連在背光處若隱若現的臉龐上,心中遺憾著為什麼今晚的月色不再明亮一些。
「你這次鬧得太過分了。」低沉的聲音伴著斥責的語氣飄進她的耳朵,顯然含著莫大的怒氣。
「倩影知錯,不該擅自做主前往穆王府。」她低首,看腳趾間夾雜的青草。
「既然如此,立刻給我回杭州去!」帶著不容違抗的命令,始終立于黑暗處的人吩咐她。
「不——」
「你說什麼?」來人微微有些詫異,仿佛不相信她居然敢出言頂撞。
「我說——」手慢慢地捏緊在身側,語氣不再是平常的柔媚,帶著堅決與堅持,她再重復了一次,「不!」
很久沒有回應,但她知道,有人在看她。心在
抖,她咬緊下唇。仿佛用了一輩子的勇氣喊出聲︰
「你明明知道最後被犧牲的一定是你,為什麼還要執意留下來?穆王府究竟有什麼好,值得你這樣付出嗎?」
喉頭驟然已緊,窒息的感覺迎面而來,一時間,她覺得呼吸好困難。
「信不信,我會殺了你?」冷凝的面容,肅殺的語氣,月光下逼近她的人,手扼在她的脖頸上,不帶絲毫的憐香惜玉。
「自從當年你買了我,我的命,就是你的了。」心中一陣酸楚,她閉上眼,想要漠視頸項間傳來的疼痛,「如果你要我死,我就死。」好清晰的面容啊,這是頭一次,她可以離得這麼近吧?
靶覺喉頭間施力的動作忽然停住,隨後,緊迫感消失,她被人重重地推開,跌落在草地上。
「你要做什麼,隨便你,但若讓我發現你再肆意妄為,休想讓我放過你!」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狠狠地丟下這句話,面前的人毫不留情地轉身離去。
她匍匐在地,模著頸項,不住地喘息。本已蓬松的發髻散開,覆蓋了她半個身子,堪稱嫵媚的臉上卻露出了淒楚的表情。指尖爬上自己的眼角,感覺到了淚珠的溫度。
終究,她連半席之地的位置都不曾獲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