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黑布忽然被取下,一時間有些不適應房間內的光線,眯起了眼楮,顧不了四周看了看,不多時,有個面色蒼白的家伙被人扶了出來。
「大人,顧不了已經帶來了。」那個將她綁來的混蛋恭敬地朝那個病癆鬼施禮。
「康凡,你這次做得很好,我自當重重有賞。你先下去吧。」那名大人揮了揮手。
「你是誰?」靜默了一會兒,顧不了開口問。
「我?」喬延壽愣了一下,而後哈哈地笑起來。沒料到被自己給嗆到,旁邊的人連忙上前為他拍背,好半天,他才緩過氣來。
「你笑什麼?」顧不了對他那種虛偽的笑容深感厭惡。
「我是在笑小泵娘你的勇氣可嘉,很有膽識。」咳嗽了幾聲,喬延壽才慢慢地說,「一般像你這樣年紀的小泵娘被擒,按理說不都應該哭爹喊娘嗎?你這樣鎮定,實在是少見。」
「我哭爹喊娘你就會放了我嗎?」顧不了問他。
「不會。」喬延壽回答她。
「既然你不會放我,我又何必浪費我的嗓子和淚水。」顧不了想聳肩,卻遺憾地發現自己被五花大綁著。
「顧不了,你確實很聰明。」喬延壽接過旁人遞上的一杯茶,「那麼我抓你的原因你也明白了嗎?」
「明白,怎麼不明白。」顧不了在心里嘀咕,人怕出名豬怕壯,她終于明白老爹為什麼要躲到洞庭湖去隱居,「你不就是要我為你治病嗎?」
「我喜歡聰明的女孩。」喬延壽示意身邊的人扶起他,走到顧不了的面前。
白淨的面容,看來不過四十上下,面皮卻腫脹不堪,眼楮也是浮腫一片,下巴的肉松松垮垮。步子虛浮,搖搖晃晃,沒有人的攙扶根本就站不穩。
「顧不了,那你看看,我的病,你能治嗎?」他呼吸急促,有些急切地問她。
彼不了別開臉,避開他的鼻息,難以忍受他身上發出的味道,「能治。」
他大喜,再上前一步,「那你什麼時候替我醫治?」
彼不了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抱歉,我只說你的病我能治,但是我並沒有說要替你醫治。」
「為什麼?」听了顧不了的話,喬延壽的眼神一下子凶狠起來,「你既然可以醫治穆王府的小王爺,為什麼不能醫治我?」
「家父曾立下規矩,藥王莊除了四大家族,不救外人。除此之外,若是要醫治外人,必須符合以下條件。」
「什麼條件?」
「為富不仁者不治、為官不清者不治、做人不義者不治,最後一條,不潔身自愛者不治!」
「我不符合哪一條?」
「你說呢?」顧不了連眼楮都沒有抬一下,只是反問他。
「如果我非要你救我呢?」喬延壽忽然笑了,那種笑聲,讓她直想吐。
「你也說了,藥王莊只救四大家族的人,穆秋時是萬花閣花三閣主的夫婿,所以你救他。如果——」他眯著眼楮看向顧不了,本就浮腫的眼楮幾乎成了一條線,「你成了我的妻子呢?」
「如果,你成了我的妻子呢?」
這句話可問得真好,她顧不了從小到大什麼都沒有怕過,但是喬延壽的這句話,真的讓她害怕了。
他得了什麼病,她一眼就可看出,勾欄帷帳中混久了,外毒入體,怪不得旁人。
本朝規定在朝官員不得狎妓,他以何種方式發泄,她大概也能從他的言談中略知一二。
他說,一般像她這樣的小泵娘被擒應該哭爹喊娘,可見他的經驗還不少。
他究竟抓了多少個小泵娘?這個衣冠禽獸,實在可惡!
手下意識地模向自己的腰間,觸手卻是空蕩蕩的。她苦笑了一下,差點兒忘記,從不離身的布包早就被人沒收了去。
他們可真是會打算,不,應該是說精明吧。繳了她的武器,縛了她的手腳,她現在就像是沒了翅膀的鳥兒一樣,想飛又飛不了,只能任人宰割。
有句話是怎麼說的?落毛的鳳凰不如雞?
彼不了瞪著在自己腳邊爬來爬去的大老鼠,忽然覺得情形有些好笑。
她現在身處險境,性命岌岌可危,那個大混蛋明天還要來問她答案,她怎麼還可以在這里自得其樂!
治,或者不治?
嫁,或者不嫁?
不治他,她就死定了;嫁給他,她才是真正瘋了。
她抬頭看向窗外,窗外的月亮異常地明亮,又圓又大。
又是滿月了啊……
想起四個月前,在杭州的飛雪山莊,有個人對她說她像是月宮里搗藥的那只兔子,而且還是只花兔子、愛發脾氣的兔子……
他老愛瞪她,老愛吼她,還老愛教她一些大道理。可是那天晚上,他對她笑了,笑得很好看,就像現在天上的月亮那樣好看……
嘴角彎起,她不由自主地笑出了聲。
他還答應她,要陪她一起去南京,不會離開。
她相信了,很相信。
可是他騙了她,他沒有如約去南京,讓她等了又等,等到最後都已經失望了,但是她還是堅持在等。
笑容逐漸在臉上消失,垂下眼簾,她暗自嘆了一口氣。
他為什麼要騙她呢?
她的心,會很難過,很難過的啊……
明天,是生,是死,她不知道。要讓她醫治喬延壽,那是萬萬不可能;要她嫁給那個衣冠禽獸,想起來就想吐。她不奢望喬延壽會放了她,依那種人的個性,若是她不從,他一定會殺了她吧。
如果她死了,會怎麼樣呢?
他會為她掉眼淚嗎?
心好疼啊……
雙腿曲起,她將面頰靠在自己的膝蓋上,覺得鼻子一陣發酸。
不能哭,不能哭,她是顧不了,是從來都只會笑的顧不了啊……
她拼命地對自己說,可是還是忍不住,心里一直一直在念——
花二哥,花二哥,花二哥……
「不了!」
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她一愣,隨後搖搖頭,對自己的幻覺感到好笑。
「不了!」這次聲音大了些。
她抬起頭,滿臉淚痕,淚珠還在持續滑落。
裝著鐵柵欄的窗外,是熟悉的面孔。
錯覺還真是厲害,連人都看見了。
「不了!」窗外的花莫愁看著她梨花帶雨的樣子,嚇了一大跳。印象中的顧不了是從來都不哭的啊,只不過是被抓了短短一天,她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她對自己的呼喚不理不睬,只是呆呆地望著他,這更讓他擔心。當下離開窗戶,走到門口,撥開剛才被自己打暈的家伙,抽出長劍。只見寒光一閃,門上的枷鎖已經被削成兩半落在地上。
花莫愁推門而入,看見顧不了被反綁著雙手,坐在地上,眼楮還一眨不眨地盯著窗外。他拍拍她的臉蛋,她的焦距才緩緩地對準他。
「不了,你沒事吧?」解開她的繩索,看著她發紅的手腕,他細細地為她揉搓。
腕間傳來他的溫度,她囁嚅著,不確定地問︰「花二哥?」
花莫愁皺起眉頭,為她的意識恍惚而困惑。停下手中的動作,他捧起她的臉,讓她的眼楮直直地看著自己,「不了,是我啊,我是花二哥。」
是了,是了,是花二哥,她終于找到他了,不是她的幻覺。
淚水頓時迷蒙了視線,顧不了伸出手,牢牢地抱住花莫愁,「花二哥,花二哥……」
她好激動,想要站起來,腳下卻一軟。花莫愁眼明手快,一把拉住她,攔腰抱起。
「花二哥,花二哥……」顧不了將臉頰靠近他的胸膛,不住地喃喃自語。
熟悉的藥味縈繞在他的周遭,花莫愁低頭看著她淚痕未干的臉上紅通通的,心中有不好的預感,將額頭抵上她的額頭,他驚訝地道︰「不了,你在發燒。」
「發燒了嗎?那就是受了風寒了。」她閉著眼,接著他的話無意識地說著,「花二哥,我找了你好久,好久,我不要再待在這里,不要了,不要了,我不要嫁給那個混賬……」
心,因為她的高燒而充滿憐惜,因為她說她找了他好久而充滿愧疚,因為她說的最後一句話而怒火中燒。
雙手將她抱得更緊了些,他低聲誘哄︰「好好好,沒有人逼你,我馬上帶你走。」
「真的嗎?」她臉上露出安心的笑容,手卻將他胸前的衣襟抓得更緊,「不可以再騙我了……」
看來,他在她的心中還真是沒有信用啊。
他苦笑了一下,抱著她出了房門,正要躍上房頂翻牆而去,懷中的人兒又開始反復呢喃︰「我的布包,布包……」
他將耳朵貼近她的嘴唇,依稀可以听見她是在念叨這幾個字。視線落到她的腰間,發現她平日里隨身攜帶的布包果然不見了。
「布包,布包……」
見她眉頭蹙起,花莫愁嘆了一口氣,抱著她重新向宅院內走去。
「大人,大人……」
有人跌跌撞撞地跑來,連叫帶喊。
房門被拉開,喬延壽被人攙扶著走出來,盯著面前驚惶失措的來人,「何事如此驚慌?」
「大……大人!」跪在他面前的人吞吞吐吐,「關……關在地牢的顧不了,顧不了……」
「她怎麼了?」喬延壽心下一驚,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雙手一收,竟然不需攙扶就上前了一步,拽住來人的胸口,「莫非她死了?」
他並不關心旁人的死活,但是顧不了不同,若是她死了,他也就死定了。
這麼想著,他的眼中也露出了凶狠的目光,朝來人狠狠地踢了一腳,將他踢下了台階。
「我是怎麼交代你們的?怎麼就讓她給死了?」
被踢翻的人重新爬起來,戰戰兢兢地回道︰「不是,顧不了沒有死。」
「沒有死嗎?」喬延壽松了一口氣,身子隨即搖了搖,差點兒倒下,兩旁的人立即上前扶住他。
「只要沒死,就行了。」只要顧不了活著,他就有辦法逼她就範。
「可是,可是……」
「可是什麼?」喬延壽已經覺得很不耐煩了,「有什麼事就快點兒說!」
「是……是顧不了不見了。」
「不見了?」剛要眯上的眼楮忽然又睜開,喬延壽怒視面前的人,「你是說她不見了?」
「不關小人的事啊。」惶恐的語調猶帶著哭腔,「小人本來在門口守著,可是不知道怎麼回事就暈過去了,等小人醒過來,顧不了她就不見了。」
「不見了,不見了,那你還愣在這里干什麼?還不快去找?」手一揮,喬延壽大吼著。
「小人帶人到處找了,就是找不到。」
「找不到?那她究竟在哪里?」喬延壽血紅著眼楮,好不容易找回來的救命草,怎麼能讓她從手心中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