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林間小路,不緊不慢的馬蹄聲,脖鈴「丁當」作響,悠晃著,由近及遠蕩漾開去。
極少有入宋的地方,寂靜得有些可怕,密林繁枝之間,山路已經到了盡頭。
原重生勒住馬,目光逡巡。良久,他才翻身下馬,慢慢走到兩顆參天大樹之間,兩手高舉至頭頂,緩緩地在空中劃了一個圓圈。
白色的光弧逐漸出現在兩樹之間,像簾布一般,隨著原重生的手勢左右分開。
原重生收手,走過光弧圈,眼前豁然開朗。晴空之下,山巒起伏之間,綠草茂盛,水澗流淌。
離別了四年,今日,他舊地重游。
離開蒼陽大寨,暫時忘卻列兵布法,丟下迫在眉睫的戰事……他的心,叫囂著,要來這里。
熟悉、親切、陌生、冷淡的復雜情感,在他看見這片土地之後齊齊涌上心頭,說不清道不明,特別是走進這座小小的茅屋,令他心中五味雜陳。
屋內的陳設幾乎沒有變,要不是覆蓋在家什上的灰塵,他差點以為,時間其時還停留在四年前,他和她,都還不曾離去。
木頭做成的書桌上,一本書,孤零零地被放置,突兀得厲害。
伸手拿起,拂去上面的灰塵,「玉清心訣」四個字印人他的眼簾。眼睫微微動了動,他翻開書頁,輕輕出聲︰「皇天永明,雨潤蒼生,仁心當道,擇時者利之,惟目明、耳聰、心靜……」
聲音戛然而止,他丟下書,深深吸了一口氣。
曾千百次的吟誦,不覺得煩累;而現在,僅僅是幾句話,已令他浮躁不已。
被重新丟在桌上的書「嘩啦啦」地翻了好幾頁,最終停下,原重生的目光,落在了熟悉的雋秀字跡上。按住書頁,他俯身,細細看上面的字。
「人道既明,禍及蒼生,何其無辜?重生吾徒,恨深怨深,天命不可違而逆之,七載心念,終不及。帝王星,亂世之中,成就其功、一念之差,直至師徒反目,日後各斯天命,兩全何其難……」
腦中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有預感一般,原重生下意識地抬眼向窗外望去,白色的身影從水澗旁飄忽過去,又恍然不見。
心,止不住地狂跳,他猛地直起身,從窗戶一躍而出,飛奔到水澗旁。屏住呼吸,四處張望,可是除了流淌的溪水之外,再山看不到別的東西。
只是看見她的筆跡而已,他居然都可以產生幻覺。搖搖頭,原重生有些白嘲地聳肩笑了笑,蹲,探手到溪水中,拾起一塊漂浮其上還沒有融化完的積雪,掌心間,冰冷刺骨的感覺一直綿延到心里。
「重生——」
喚他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笑容凝結在他的臉上。原重生的手,用力握了握,雪,片刻在他手心消融,化為水露,從指縫間滴落。
「重生——」
撒手,凝視自己被凍紅的掌心,原重生緩緩轉身,白色的身影從天而降,飄飄然地落在他面前。
「我以為你在臨安。」月牙色的長袍,不久之後,應該會被大紅喜袍替代.那樣的她,會是怎樣的一般模樣?
「我來,難道你不樂意嗎?」
原重生皺起眉頭,聲音很冷,卻沒有那種淡淡的感覺,連說話的方式也和往常不一樣。
「下個月,是我的大婚之喜,如果我邀請你來喝一杯喜酒,你應該願意的吧?」
何必非要提這件事,令他的心,冷不防地又被狠狠錐痛了一下。回避她探詢的目光,原重生別過頭去,硬生生地開口道︰「道不同,不相與為謀。」
「重生……」半晌之後,她的話,才重新在他耳邊響起,「你,在乎我嗎?」
——你,在乎我嗎?
他,猛然轉頭,不偏不斜,迎上了她的目光。牢牢刻在記憶深處的樣貌,令他的心狂跳不止,連帶著,臉也開始火辣辣地燃燒,怎麼也控制不了。手,用力再用力,想要叫自己放松,可是,怎麼也辦不到。
「你不願意我嫁給運天是不是?」她上前了一步。
原重生後退一步,緊緊抿住嘴唇。
看到他的表情,她伸出手,指尖停留在他紅紅的臉上,從眉心的傷疤沿著鼻梁,一直落到他緊抿的唇上。感覺指尖下的嘴微微動了動,她忽然笑了,「重生,你究竟是崇敬我,還是喜歡我?」
眼前人的笑顏如花,混沌了他的神志。恍惚之間,又回到了那段相依為命的歲月,沒有煩惱,無憂無慮。
是信賴,然後是崇敬,再然後,慢慢化為依戀和——喜歡。
原重生驀地瞪大了眼楮。
是崇敬,還是喜歡?
「重生,是崇敬,還是喜歡?」她的臉,慢慢靠近,近到他可以看清她的一波秋水,謎樣含情。
「我……」
停留在他唇上的手指開始下滑,滑過他的下巴,慢慢地移到他的胸膛,隨後,一雙青蔥玉手纏繞上來,柔柔地環住他的腰。
禁不住低下頭,注視她,他的大掌,顫巍巍地舉起,停在她臉龐的上方,卻怎麼也落不下去。
「重生……」她喃喃地念著,閉上眼楮,拉起他的手,放置在自己柔軟的腰肢上。
掌下不堪一握的柳腰柔若無骨,他的手,停留其上,不敢動彈,僵硬得很。總感覺有什麼地方出了差錯,隱隱有些不對勁,一時半會,卻又說不上來。
懷中的她,柔媚地一笑,拉住他的手,密實地環住自己。
手臂被她輕輕糾纏,橫亙過去,擦過她的腰身,無所阻擋。
燃燒的熱情逐漸退卻,目光乍然冰寒下來。原重生忽然收手,反手擒住正在摩挲自己的玉手,將懷中的人推離三尺開外,冷冷地開口︰「你是誰?」
沒有料想原重生會將自己推開,踉蹌著倒退了好幾步,她勉強站住,听他如此問,怔忡了一下,隨即笑顏展露,「重生你在說什麼?我是流光,是你師父呀。」
「你不是!」原重生斬釘截鐵地否認,手指向她的腰間,「若你是,那我問你,你的金鈴呢?」
低頭望了望自己空蕩蕩沒有佩戴一物的腰身,她懊惱自己的大意,疏忽了這個小小的細節。
「還有,流光不會再說她是我的師父。」第一次在他人面前說出她的名字,想起她說今後她不再是他的師父,幾分苦澀人喉,晦澀不已。
「算你厲害。」偽裝已經被識破,也就沒有必要再隱瞞。「哼」了一聲,面前的女子旋身,甩去身上的長袍,露出里面火紅的衣裳。
「你是誰?」目不轉楮地盯著她,質疑她的身份,也詫異她居然有一張和流光一模一樣的臉,相似得驚人。連他,也差點被蒙騙了過去。
「我是誰?」女子媚眼如絲,嬌笑起來,「若你沒有被她逐出師門,按輩分算,我可是你的師叔呢。」
「你是溢彩。」沒有遲疑,原重生當即斷定。面如桃李、聲似鶯啼、風情萬種,玉離子門下的,除了她,還有誰?
對他的回答不置可否,溢彩挑眉,縴縴玉手一揮,眨眼間,一條紅綾直直向原重生飛去,蛇一般纏住他的腰,瞬間將他拖離原地,拉近到身旁。她妖嬈地笑著,吐氣如蘭,「原重生,你好沒有禮數,溢彩,也是你能叫的嗎?」
柔媚異常的語調,和腰間幾乎勒得他透不過氣來的紅綾絲毫不符,原重生劈掌,紅綾在紫光中化為碎片,墜落地面。
「既然尚知禮數為何物,方才你以前輩之尊,戲弄于我,又將禮義廉恥放在何處?」瞪著她,原重生反騰相譏。
「禮義廉恥?」對他的話不以為意,溢彩掩嘴輕笑,「這活從你嘴中說出,倒有幾分好笑。」眼波流轉,她瞥了他一眼,「方才,你不也樂在其中?」
「你說什麼?!」
「我說什麼?」對原重生的怒氣視而不見,溢彩低頭,拾起落在胸前的一縷秀發把玩,「別裝了,你不過也想要得到流光,要不然,你怎會對我……」
一道紫光從原重生掌心射出,紅綾一閃,纏住近旁大樹高出的樹枝,躲過致命一擊,溢彩整個人騰空而起,在半空中晃悠。
「火氣倒不小!怎麼?被我說中了心事,想要殺人滅口?」
「你休要胡說,毀他人清白。」一樣的面貌,卻是不一樣的氣質,他怎會如此糊涂,將溢彩誤認為流光?
「清白?」躍上樹枝站定,溢彩嗤之以鼻,「得了吧?原重生,你與她相處七載,名義上是師徒,暗地里,誰知道你們在做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
話還沒有說完,喉間忽然一緊,隨即被人狠狠掐住了脖頸。美目圓瞪,她盯著眼前的原重生,驚異他身手之快,居然可以在她毫無防備的情況下來到她的近旁。
收回纏繞在樹之間的紅綾,她運足力道朝他胸膛擊去、原重生松手,向上躍起,在空中出手,揮拳向她砸去。溢彩旋身避過,拳頭砸在樹干上,陷下去一個深深的印記、不敢怠慢,她揮舞紅綾,纏住原重生的手,足尖向上翻踢,鉤住樹權,整個人懸空,提起原重生,讓他的臉,與她相對。
猝不及防地,艷光四射的面龐映人眼簾,相似的容貌,令原重生有一瞬間的怔愣。不提防,溢彩忽然張口,一枚小小的煉丹出現在她唇齒間,趁原重生失神之際,彈人他的口中。
煉丹在嘴里迅速融化,伴隨著濃郁的香氣,有什麼莫可名狀的東西竄人他的腦海,觸動神經,眼前焦距不準,景物也開始模糊。
「原重生!」注意原重生的眼神逐漸開始渙散,溢彩的嘴角揚起。倒懸著,她抬高他的下巴,紅唇貼近他的嘴,在他唇齒間呢喃,「我美嗎?」
「美……」
「你想要我嗎?」
「要!」原重生忽然攔腰抱住溢彩,周身冷然交加,頭痛欲裂。接觸到香馥的軀體,他才微微覺得好過一些。意識已經不清明,他抱著她,順著紅綾滑落在草地之上癱軟于地,胸膛劇烈地上下起伏。
模模糊糊地,殘存的理智告訴他要盡快離開身邊的女人,可是周身無力,無論如何也站不起來。
看著他緊咬牙關,掙扎不已的表情,溢彩慢慢俯身,縴指伸向他的腰間,笑得好不得意,「可惜啊,流光,今日原重生注定是我的了。你總算,也有得不到的東西。」
長發已經垂落在原重生的胸膛,紅唇眼看就要落下,眼角的余光瞥見一道白光急急飛來,大驚之下,溢彩就地翻了個身,出手,揮出紅綾。
紅綾和白綾交纏在一起,各立一頭的兩個人互相對視著。同樣的長發,同樣的相貌,只不過一個表情冷淡如冰,一個笑容明艷似火。
「你來這里做什麼?」瞟了一眼躺在地上看似難受的原重生,流光質問溢彩。
「做什麼?你不也看見了嗎?」溢彩嬌笑著,絲毫不在意自己已經衣裳半退,「倒是你,不等著出閣之日夫婿迎娶,跑到這深山老林!不要怪妹妹我不提醒你,小心落人口實。」
「我的事,不需要你多管。」驟然收回白綾,流光冷冷發話,「放下他!」
「若是我不放呢?」溢彩挑釁地問道,抖抖紅綾,纏住原重生的脖頸,「這個人,你我都知道,‘帝王星,天命歸,成就大業,一統天下。’你要我放了他,不就是明擺著和朝廷作對,和師父作對嗎?更何況——」她的眼珠轉了轉,「他還是令師兄殘疾的元凶,你不為你未來的夫婿報仇,倒要救他,用心實在可疑。」
「師父要你去揚州,你偏偏冒充我來這里,若是師父知曉,你如何交代?」
「你少拿帥父來壓我!」溢彩忿忿然地倒退一步,「我就是要證明給帥父看,你流光可以做的,我溢彩一樣可以。原重生,你殺不了,我來殺!」
言罷,她的手拉緊紅綾,指縫中的毒針發出,直直飛向原重生的心口,
一道金光驟現,半路攔截住毒針,扣人金鈴之中。
「我再說一次,放了他。」月牙色的長袍拂過青草地面,一步一步地上前。
「不放!」溢彩大聲叫道。
兩道白綾揮出,一道絞住紅綾,眨眼間紅綾斷為兩—半;另一道卷起地上的原重生,安安穩穩地平放在流光的面前。
突如其來的慣性令溢彩站立不穩,跌倒在地。不相信流光輕而易舉地就打敗了自己,她恨恨地盯著她,眼中怒火中燒。
「馬上走。」流光簡短地發話,蹲查看原重生的情況,不再看溢彩半分。
溢彩緩緩從草地上站起,審視了流光半晌,忽然笑起來,渾身顫動不已。
刺耳的笑聲有著猖獗的譏諷,流光抬眼,看向已經笑得直不起腰的溢彩,「你笑什麼?」
直到笑出了眼淚,溢彩才上氣不接下氣地開口︰「我笑,是因為你明明對原重生動了心,卻偏偏不承認。平日間師兄說我虛偽,其實流光,你比我還要虛偽數倍。」
撂下這句話,她飛身上樹,忽然停住,回頭對流光嫣然一笑,「不過,我要告訴你,並不只是你,這小子,也早就對你情根深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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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觸感在他額頭上泛濫開來,很熟悉、很親切。
斷斷續續的思維仿佛回到很久以前,他還是一個十歲的孩子,眉心經常莫名其妙地生疼,每當這個時候,總是有冰冷的手搭上他的額頭,減輕他的灼痛。
如今,記憶恢復,的痛覺不再,換來的,卻是心頭永遠的痛楚,徹底無法磨滅。
懷念顛沛流離的日子,雖是居無定所,飄搖之間,師徒相依為命,情真意切。
「師父……」意識不清之間,他喃喃自語。費了很大的力氣勉強舉起手,順勢握住停留在自己額頭冰涼的東西,緊緊按在自己的臉頰上,怎麼也不願意松開。
若是能回到從前,該多好,該多好……
坐在原重生的身邊,流光低頭凝視他眉頭緊皺的面容。手,被牢牢貼在他滾燙的臉頰上,連帶著,被他體溫影響,感覺自己的手,也一點—點灼熱起來。
原重生,因緣而相遇、因恨而別離,接近四年的時間,終究是對他放不下呀!
想起溢彩嘲弄的表情,譏誚的語調,字字句句,敲在她的心坎,撞擊得生疼。
掀開原重生的衣袖,掌心之中黑線蔓延,已經到了肘部。灼熱的體溫、紊亂的呼吸,大汗淋灕的面龐,無一不再提醒著地作出決定。
他中了毒,她可以解,依舊是一念之間,她掌握著他的生死大權。
世事輪回,十年前,她留下他;三年前,她放了他;一年前,她救了他……如今,依舊要她抉擇。
她可以視而不見,抽身離去。即使原重生今日命喪于此,算起來,他也是死于溢彩之手。她對他,並無虧欠;對師父和師兄,也算是有交代。
她是流光,她潛心修道,心如止水;她曾立下誓言,不能違背。猛地抽手,她退離原重生身邊,返身準備離去,奈何每走一步,步履艱難異常。
「流光……」
吧澀的聲音異常嘶啞,她卻听得很清晰。再也邁不開步子,她轉身看躺在地上氣息微弱的原重生,忽然大踏步上前,扶起他,靠在自己胸前,隨即咬破下唇,任一滴鮮紅的血珠冒出,慢慢低頭,在快要貼近原重生之時,略微遲疑片刻,最後落在他的唇畔。
淡淡的血腥味夾雜著清香之氣溢入原重生的唇齒,混沌的意識稍微清醒,卻乍然感覺饑渴異常,他毫不遲疑地吮吸著,以緩解自己胸月復中難以舒解的悶熱之氣。
臉頰被他反客為主地捧住,她與他,頭一次,距離相隔如此之近,近到她的眼睫動一動,就可以踫上他的肌膚。唇,被他用力吮吸得生疼;血,從她的唇,沾染到他的唇,融為一片,再也分不清。
心跳得厲害,為著這樣的接觸。明明要斬斷彼此之間的聯系,為什麼,如今卻演變成如此結果?
他的手,滑過她的面龐,繞到她的頸後,扣住她的後腦勺,忽然向前一壓。猝不及防地,她倒在他的胸膛上,听到他猛烈撞擊的心跳。
情勢有些出乎意料,她掙扎著想要起身,不料原重生將她摟得死死的,如何都動彈不了。舉手,想要點住他的穴道,不料原重生突然睜開眼楮,快她一步,拽住了她的手,反扣在她身後。
被扣在身後的手隱隱生疼,流光盯著原重生滿是血絲的眼楮,皺起眉頭,用力掙扎著避開他的吻,「重……」
還沒有待她叫完全,原重生已經重重咬住她的唇。疼痛襲來,她倒吸一口冷氣,瞪大了眼楮。
「流光、流光……」原重生喃喃地念著,解開她腦後銀色的發簪,如瀑的黑發披散下來,傾瀉在他和她的身上。放開她的手,他改為掬起垂落在他胸前的一縷長發把玩,戀戀不舍。
他因為藥效的關系而略顯低沉的聲音,不斷地念叨著她的名字,帶著幾分魔力,令她心悸。不能任由這樣的局面演變下去,手一得到自由,流光探指,白光一現,但更快的,紫弧劃過,罩住白光,在她失神之際,已經沒人她的肩胛。
流光只覺渾身一震,接著無力地倒在原重生的身上,無法動彈。她無法置信地看向原重生張開的手,掌心中逐漸消失的紫光證明方才並不是她的錯覺。
只不過是一眨眼的工夫,她被放置在草地上,頭頂上遮住扁芒的,是神志已然不清醒的原重生。
不該是這樣,他明明是中了溢彩的失魂散,她方才明明已經施法,為什麼他還沒有好轉?
「流光……」
大掌在她臉頰上摩挲,肌膚一陣戰栗。有生以來,她頭一次失控地尖叫出聲︰「原重生!」
斑分貝音量令原重生怔愣了一下,眼神稍微有些緩和。
「重生,你看清楚,我是誰?」努力平息跳動不已的心,她要自己冷靜。
「流光,你是流光。」順著她的話,原重生乖乖地回答,就勢躺在她的身邊,頭枕在她的肩膀上,「你是我師父,是我師父。」
像是在說服自己的語調,非常認真,猶如十年前那個被存封了記憶的無知孩童,認真地重復她告訴他的每一句話。
——「從今以後,你就叫原重生。我是流光,是你師父。」
——「是,我是原重生,你是流光,是我師父。」
稚氣的話語猶在耳邊,肩上的沉重卻在提醒她,而今的原重生,已經長成了一個昂藏男子,不再是當初的嬴弱少年。
「我有件東西想送與你,等了四年,卻一直沒有這個機會。」原重生慢慢地從胸前模出一條絹帶,獻寶似的捧到她的面前,「如果我現在送你,你收,還是不收?」
半新不舊的淡黃色絹帶,像極了她當初的那一條。顏色褪去了不少,布料卻平滑光潔,看得出保存之人的細心收藏。
「你,這又是何必?」心弦被撥動,嗓音有些異樣,她的目光,凝聚在那條絹帶上,久久沒有離開。
原重生沒有答話,只是將她的頭,枕在自己手臂上,把她的長發撥到一側,以指代梳。發絲從他指縫中滑落,柔順異常。
「不要嫁給運天,好不好?」他以絹帶束縛她的秀發,埋首其中,細細呢喃。忽然間什麼都不想再去管,只想這樣一直依偎在她身邊,天長地久,不離不棄。
他的頭,埋在自己的發中;他的手,擱在自己腰間;絹帶束起的長發,就在他和她之間。有那麼一刻,她幾乎心軟,想要放棄自己的堅持,帶著他,就像十年前,一起再浪跡天涯。
——「你當初想要逆天為他改命,不就是不想看到更多的生靈涂炭?現在,為他一人,拉下這麼多人陪葬,你于心何忍?」
逆天而為,本以為可以扭轉乾坤,到頭來,卻令自己兩難選擇。
——「不必執著你的誓言,到時候取舍如何,全部在你。」
當初立下重誓,是給他選擇,也是狠了心要自己硬下心腸,如今進退為難。
——「臨安一戰之後,這一生,他都不可能再正常行走了。」
流光睜大眼,仰望天空,人眼的,是一片湛藍,「三聖觀中,若不是我一念之差,違背誓言,’饒你性命,師兄就不會因你而腿殘,算起來,是我愧對于他。」沉默半晌,她終于開口,卻不是回答他的問題。
「愧對于他?」眼中的寒霜一點點凝聚,原重生眼楮危險地眯起,「所以?」
「我已經答應嫁他為妻。」是斬斷了自己的後路,逼自己對他絕情,狠了心,了卻對他的牽掛。
「不準!我不準!」原重生暴怒地叫著,翻身壓住她,大手一揮,衣袍被撕裂,露出賽雪肌膚。
沒有料到他會有這樣的舉動,流光大駭,「重生,住手!」
眼前的凝脂玉肌刺激著原重生的神經,只覺得渾渾噩噩的,渾身血液在沸騰,渴求的叫囂著要釋放。他情不自禁地低下頭,有一下沒一下地重重在她的肩頭落下自己的印記。
他的手,在她身上游移,帶來一波一波的熱浪,令她無力阻止。冷酷的心房被他一點點擊碎,衣帶零落之間,藍天、綠草、水雲間,在她眼中慢慢幻化,什麼都再也看不真切。
取舍之間,糾纏的情感,已然注定沉淪,再也無法扭轉命運的變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