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其仁!」
他回頭,看到起身而立緊盯著他的陳曦,「抱歉,我有急事,得先走一步。」
「是伍媚,對嗎?」陳曦的臉上是很勉強的笑容,「方其仁,承認了吧。瞧瞧你現在緊張的樣子,還能用‘普通朋友’來形容你和伍媚之間的關系嗎?」
幾乎要以為自己撥錯了電話,方其仁用那樣激烈的語氣說話,是她從沒有听過的。
通話中,她還听見了另一個人的聲音,她听得出來,是陳曦。
下意識的,她掛斷,然後,一個人怔怔地盯著電話機發呆。
他和陳曦在一起,如果沒有猜錯,兩個人可能正在共進晚餐,方其仁的溫文、陳曦的柔美,想必一定很和諧……
心有點酸酸的,滿腦子都是揮之不去的方其仁和陳曦談笑的畫面。
方其仁說得沒錯,她是在撒謊。她並不想離開雙陽高中,並不想離開方其仁,可是——
一個最初的夢想,赫然成為事實。她進了雙陽高中,當了老師,如願以償地接近了方其仁,雀躍的心情無法形容。可是,漸漸地,她發現,感情上的貪婪正在慢慢滋長,她的心還想進一步再與方其仁接近……
靶情,要兩方面對等地付出,這一點她知道,所以,她也明白,自己這樣的欲念有多麼危險。
——所有感情的付出勢必要一定的回報,他能給你嗎?
陳潛將感情看得功利,要求禮尚往來才算公平,他的想法雖然有些偏激,但不可否認,從某種程度上來講,他並沒有說錯。
她和方其仁,三年前,算不上相識;三年後,他們也談不上相知。
三年前,她將他牢記;三年後,她為能與他的再次相遇而暗喜心頭。
三年前,他奉行為人師表,心誠則靈,站在道德的角度上對她勸教;三年後,她是他的實習生,他本著負責的態度,關心她,指導她。
如果,三年前他遇見的人,不是她而是另有其人;如果,三年後,他要帶的實習生也不是她,他一樣會勸教,一樣會關心,一樣會指導……
不是她,是別人,結局一樣不會改變。
她還能期待什麼呢?
那一日,陳曦笑容中隱藏的無奈,她看得很清楚,也了解得很清楚。
她不要和陳曦同時愛上一個男人,那樣的怪圈太可怕。上一代的恩怨,她身臨其境地體會過,愛一個人可以瘋狂,而瘋狂的代價,要麼玉石俱焚,要麼兩敗俱傷。
況且,方其仁並沒有對她有什麼特別的表示,不是嗎?所以,趁自己還沒有陷得太深,趁她還能控制自己的情感,抽身而退,還來得及……
「砰砰!」
門外傳來敲門的聲音,準確地說,不是敲,而是砸,力道之狠,恐怕有毀掉大門的嫌疑。
她好生疑惑,是誰這麼粗魯,有門鈴不按,非要逮著門板出氣?
「先生,你到底要干什麼?」
門外傳來聲響,是守衛的阿伯,語帶不滿,不知道在質問何人。
「伍媚!」
她正在好奇,被這一聲呼喚給鎮住,屏住呼吸,將眼楮湊到貓眼,向外端詳。
方其仁!
他鐵青著臉,依舊用力拍門,毫不顧忌。
「伍媚,我知道你在里面,開門!」
「先生,你這是騷擾,再這樣我真的要報警了!」提高的嗓門,是在警告。
……
門外的糾纏沒有停過,一個鍥而不舍,一個盡心盡責,針鋒相對,誰也不相讓。
爭吵到要報警的分上,她是不能再置之不理了。伍媚猶豫了一下,終于開了門。
「伍小姐,這位先生硬要找你。」一看正主兒出現,阿伯滿月復牢騷,抱怨不停,「我問他有什麼事,他也不說,我還沒注意,他就搶了住戶登記簿,我說不合規矩,他就是不听……」
「對不起!」伍媚看了一眼方其仁,「他是我朋友。」
「朋友?」阿伯很懷疑地瞧瞧面色不佳的方其仁,再瞅瞅有些手足無措的伍媚,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這樣,我知道了、知道了……」
「麻煩你了。」伍媚向自以為知趣離開的阿伯道歉,明白他錯猜了她和方其仁之間的關系,有些尷尬,她迅速地瞟了一眼方其仁。
「嗯,進來坐。」站在方其仁面前,她僵立了好一會,才想起不太符合待客之道。
方其仁一聲不吭地從她身邊走過。
伍媚關上門,轉過身,小心翼翼地看了看立在她前面的方其仁的背影,「喝什麼?我只有……」
本來想說家里只有可樂,誰料想,話還沒有說完,背對她的方其仁忽然轉身,硬生生地憋回她一句話堵在喉嚨里,怎麼也沒辦法說出來。
說實話,方其仁陰沉下來的樣子,至少對她,確實有幾分震撼力。
「你要離開雙陽高中?」沒有廢話,第一句,就是問她這個問題。
「我……」電話中回答他,可以故作幾分輕松姿態,但是面對他本人,到底還是緊張得有些嗓音發抖,「已經告訴你了。」
「可是我只收到了你的病假條。」
「我明天就把報告交上來。」可不可以不要朝她走近,她會覺得壓力好大,幾乎想要當個逃兵,就此敗退。
「伍媚,這就是你處世的態度?」
她知道他在生氣,因為他討厭做事有頭無尾不能貫徹始終的人,想必,現在的她,在他心目中已經被劃為不負責任的那一類去了。
這樣也好,還沒有開始就結束,即使被他貶低,只要能離開,什麼也不重要了。
她別過頭,克制內心的激蕩,硬逼自己與他頂撞︰「方老師,每個人都有自己選擇的權利,即使是你,也無權批評我的處世態度。」
「這是你的真心話?」方其仁步步緊逼,根本不打算放過她,「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你當自己瀟灑,卻從不考慮他人的感受?」
不是嚴厲的指責,倒有淡淡的責備。
轉過頭,對上了他的眼楮,里面蘊涵的某種含義她似曾相識,像極了她初為萌芽的情愫。
不考慮他人的感受,他所謂的他人,是指誰?
拜托,不要給她太多的希望,不要讓她存有太多的幻想,不要令她自作多情到無法自拔的地步,再來一錘敲醒她。
「即使你要離開,也請回答我的問題。」方其仁凝視她復雜的表情,「為什麼,你會喜歡我?」
是了,她想起來了,他曾問她為什麼要來找他,而她,告訴了他——因為她喜歡他。
原來,他只是想要一個答案罷了。也好,反正就要離開了,告訴他這個秘密,又有何妨?
「有一段時間,你就是我心目的神。」那日告白的情景歷歷在目,令雙頰忍不住地有些發燙,伍媚舌忝舌忝發干的嘴唇,硬是擠出一個笑容。要在他迫人的眼神下說話,實在是件不容易的事哪……
「你覺得不可思議,對不對?」見方其仁皺起眉頭,顯然對她的話有所質疑,伍媚搖搖頭,「可是我沒有夸大事實。一面之緣,足以改變我的人生。」
如果沒有遇上方其仁,今天的伍媚會怎麼樣,誰也無法預料。
「我是私生女,這個身份,是在我十歲之後知道的。」她深吸了一口氣,要自己堅強,「第三者是個不光彩的角色,但不能否認我母親敢愛敢恨的作為。當初,父親屈服家族壓力,帶走哥哥,拋棄母親和我,她便以最決絕的方式橫死在他們面前,是要報復,也是要永遠地被記住。到現在我也不知道,母親那樣做的原因,到底是愛父親多一點,還是恨他多一點?
「我的世界一瞬間就天翻地覆,每個人的面貌都變得猙獰可怕。我怎麼都沒有想到,平日疼我的母親居然為了報復,不惜以我的生命為賭注;父系家族不肯承認我,父親對我的關照,也是偷偷模模進行;還有我的哥哥,為了適應,他一點點在改變,除了對我生活上的照顧,他已無法顧及其他……什麼都變了,沒有人關心我,在乎我,說實話,我幾乎對自己都喪失了信心。
「可是,那天,我遇見了你。你讓我覺得,這個世界上畢竟還是有人關心我,我伍媚並不是被遺忘了的孤兒。」
「你……」方其仁張了張嘴,卻覺得有什麼東西堵在喉嚨里,無法言語。他凝視伍媚,她明明是在笑,可是看在他眼里,那樣的笑容卻苦澀不已。
「這就是原因。你也許不明白,當年那個小小的微笑給了我多麼大的勇氣和動力。」她用了功,努了力,要自己拼了十二分的氣力,加快腳步趕上他,能夠和他並肩站在一起。
她還在笑,笑得眼角有淚光出現,笑得渾身劇烈抖起來,也不肯停下。
「夠了!」無法忍受她這種神經質的笑容,方其仁伸出手,抓住她的肩膀輕微搖晃,想要喚醒她的神志,想要制止她不住的顫抖。
「不,不夠……」她低喃著,抬高了頭,淚眼盈然之中,悄悄泛濫著某種感情,「不是感激,不是報答,方老師,我喜歡你的感情,是我們相遇之後,在這三年里一點一滴積累起來的呀……」
一層始終隔在他們之間若有似無的輕紗就被她這樣拉開,彼此之間看對方,不再朦朧依稀。
「我說這些,只是不甘心將這個秘密一直藏下去。」她無意對他造成困擾,只是獨自煎熬的心情,無人體會,實在難受。既然他要知道,她就告訴他,世間單戀的人何其多,不見得每一個人都有幸福的歸屬。
「你將藏不住的秘密告訴了我,然後呢,打算怎麼辦?
伍媚愣住了。這個問題,她沒有想過。她當然希望自己幸福,但,這樣的幸福,要建立在兩人對等的基礎上。
「如果……」他的手仍然放在她的肩上,悄悄地合攏了五指,牢牢鎖定了她的臂膀,「我說,我希望你留在雙陽高中,不要離開,伍媚,你會同意嗎?」
得知伍媚要離開,患得患失的感覺來得又快有急,來不及深究,第一反應就是要將她阻止。
而現在,面對她的人,他的心開始沉澱,慢慢地,知道了自己要的究竟是什麼。
肩膀有些沉,全因他又加了幾分力氣。沉甸甸的感覺,透過肩膀,一直壓到她的心頭。
不離開,又怎樣?就這樣日日看著他,任憑自己的感情一天天沉淪下去,直到無法自拔嗎?
「或許,我該換一種說法。」她眼底的掙扎,他全部看見,趁她不提防之際,他輕扯她的手臂,將她裹進了自己的胸膛。她瞬間僵硬的身軀,顯示自己的舉動,果真嚇壞了她。
「不要離開了……」他將下巴抵在她的頭頂,伸手撫上她的一頭短發,感受她緊張的呼吸噴灑在自己耳際,「我請你留在雙陽,留在我的身邊!」
是請求,更是一種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