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那個小山村,耶律肆帶著孟千竹返回祁安城時,天色已近黃昏。
雖然此行的目的是找繡姿問個水落石出,但真的見到繡姿後,卻並沒有把她怎樣,只是由她在人煙稀少的地方自生自滅。
會有這樣的結果,孟千竹始料未及。
「你這樣斬草不除根,不怕她以後再來找你報仇?\"半路上,孟千竹半開玩笑的問耶律肆。
「我生平做事但求問心無愧,她想來就讓她來好了。」耶律肆笑笑,神情並不在意。
此刻他所關心的是,在弄清了所有誤會之後,在經歷了這麼多風風雨雨之後,當兩人好不容易敞開心扉之後,他和她是不是該想想未來了呢?
事實上,和孟千竹在一起的這一個多月里,他一直處于興奮狀態中。當然,考慮到他們之間的種種狀況,他盡量控制自己,盡量表現出若無其事的樣子,不向她施加任何壓力。
但是,不管怎麼控制,他還是在半個月前情不自禁深深吻了她。
那天,也許是因為天氣的緣故,也許是因為有她陪在身邊,他的心情很不錯,尤其在得知她一直沒有成親的時候,他簡直驚訝極了。
「為什麼?\"他不可置信地問她︰「難道那些漢人男子都瞎了眼,都看不見你的好?\"
記得孟千竹臉一紅,嬌瞠道︰「是我眼高于頂,誰都看不上行不行?\"
面對她醉酒般酡紅的臉頰,他當時就把持不住,所有的一切仿佛都拋到腦後,眼中只剩她。于是他緊緊抱住她,雙唇急速落下,任自己的陽剛氣息鋪天蓋地的包裹住她。
孟千竹輕顫了一下,但沒有退卻,而是忘情地回應,一次又一次的纏綿輾轉,直到癱軟在他懷中。
他知道她接受他了,無論是感情還是身心。而今天,看著一臉輕松坐在自己身前的小人兒,耶律肆不禁提出了他一直想提,卻又苦無機會提起的問題。
「千竹,我們這次好不容易見了面,又把誤會都弄清楚了,是不是……該把名分定下來了?\"
名分?
孟千竹一愣,這些天和他在一起,她並不是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但橫在他們之間的阻礙太多,也不是一時能解決得了的。因此她很鴕鳥的將自己埋在沙子里,假裝看不見外面的一切。
能夠和他在一起,享受那難得的溫存,對她來說便已足夠。
因為在她內心深處,總覺得和耶律肆在一起的甜蜜日子,仿佛隨時都會幻滅,而她又太珍惜和他相處的時光,所以也就暫時不願想得太遠,姑且作著有一日便過一日的打算。
她曾不只一次想過,要是有一天真的不能和耶律肆在一起,那她也沒什麼好遺憾的。至少,她這輩子體驗過愛人和被愛的感覺,比起許多無緣品嘗愛情滋味的女子來說,已幸運許多。
只是……她怎麼也沒想到,耶律肆竟會向她提出名分的問題,一時間倒讓她不知該如何回答。
見她久久沒有反應,耶律肆有些沉不住氣了。「怎麼,不願意嫁給我?\"
「不、不是,我只是在想……」孟千竹抬起頭,有些不可置信地問。「你真的要娶我?你考慮清楚了?\"
「婚姻大事,我自然要考慮清楚。」耶律肆寵溺地將她摟得更緊。「就是考慮得太清楚,才知道這輩子……我的妻子非你莫屬。」
被他的話感動得想哭,可是……她仍舊猶豫。
「好了,別考驗我的耐心。你只要告訴我你的感覺,你喜歡我,願意嫁給我,對下對?\"
「是,我是喜歡你,也願意嫁給你,但我們之間的問題那麼多,怎麼可能在一起?別的事暫且先擱到一邊,單說我剌你的那一刀,雖然你可以原諒我,但你的家人呢?族人呢?手下呢?他們又會怎麼看我,他們願意看到我成為你的妻子嗎?還有……」
「好了,這些廢話我都不要听,你只要告訴我你願意就行。多少叛亂我都平定下來了,我就不信我耶律肆娶個女人還怕別人品頭論足!\"
耶律肆猛地一提韁繩,意氣昂揚地縱馬前奔,天生的傲氣讓他把所有的一切置之度外。
看著他舉手投足間自然流露出的豪邁不拘,孟千竹不禁為之心折。
雖然覺得事情不會那麼簡單,但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再也沒什麼好怕的。
說到底,她真的想永遠和他在一起,也願意隨他去領略另一片她從未接觸過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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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兩人要成親,通知雙方親人的禮數自然不可少。
信發出去後,收到的第一封回信是孟千竹的大哥孟建書所寫來的。
由于對耶律肆和千竹兩人之間的情況已略知二一,孟建書雖然不太贊成妹妹嫁給一個遼人,但想到妹妹這幾年來心里只有耶律肆一人,而耶律肆對千竹又一往情深,除了他是契丹人這一點外,其他實在沒什麼好挑剔的,便勉強同意這門親事,並附上賀禮。
接下來沒多久,容城總兵孟喬生和孟千竹爹爹的回信也到了。
對于孟千竹死心塌地要嫁給一個異族,兩位老人顯然難以接受,來信的措辭相當強硬。不僅要她三思而行,還警告她不要做出任何會悔恨終身的決定。
但是,大概又顧及到她如今落在人家手里,要怎麼樣還不是隨人家說了算,對方能寫封信來求親已經算客氣了,所以到了信的末尾,語氣又變得緩和,說是她如果真的喜歡上個契丹人,並願意在關外放羊牧馬過一輩子,他們也會「尊重」她的選擇。
能有這樣的結果,耶律肆十分高興,他不只一次的將孟千竹摟在懷里,點著她的鼻尖溺愛的問︰
「你願意相我這個契丹人,一輩子在關外放羊牧馬嗎?\"
每次听到這樣的問話,孟千竹都會抬起頭,表情笑笑地說︰「我們漢人舞文弄墨、吟詩作畫是生活;你們契丹人放羊牧馬也是生活,只要能和你在一起,要我做什麼都無所謂。」
她的回答無疑點燃了他的熱情,每次只要一听見她這樣說,耶律肆就會不給她任何喘息的機會,霸道的深深吻住她。那熱切的懷抱和唇齒間的纏綿,讓她沉醉不已。
兩人的感情進展神速,但美中不足的是,孟千竹的家人雖然點頭同意了,耶律肆那邊好像不怎麼順利。
他一連寫了三封書信去家鄉都沒有回音,照理說,父王多年來一直催他成親,知道這個消息後,理應欣喜若狂才對啊。
在等來等去仍不見回應的情況下,耶律肆決定帶著孟千竹親自回一趟部族。
按照疊剌族的規炬,他身為少族長,可以有一個正妃、四個側妃以及其余妾室不限。而正妃及側妃一定要經過族里成婚儀式、受到部族的守護神廟點名冊封才會被認可。
而以千竹漢女的身分,要當他耶律肆的正妃似乎會遭眾人反對,但為了她往後在族里的地位著想,他決定還是一步步按規矩來。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動身回部族,當今聖上遼景帝耶律賢卻忽然在早朝後宣他留下。
「不知聖上宣召微臣有何要事?\"跟著遼景帝來到御書房,耶律肆見左右的侍從宮女都退光了,便直問。
對于這個年輕有為的君主,他向來有什麼就說什麼,君臣間的關系極為融洽。
見他一副急著回家的樣子,遼景帝不禁笑了起來。「愛卿,這陣子你的消息鬧得朕耳根不得清淨啊。」
耶律肆一愣,旋即明白遼景帝所指為何。
這段日子,他欲立千竹為圮的事在上京傳得風風雨雨,沒想到聖上也听說了,還專門為這事找他。
看樣子,事情比想像中復雜啊!
「臣知罪!\"耶律肆恭敬地低下頭。
遼景帝隨意擺擺手。「什麼罪不罪的,本來這種風花雪月、兒女情長的事,膚是懶得管的,只是……」他從袖子里取出一封書信遞給耶律肆。「你自己看吧。」
見到信封上的字跡和火印,耶律肆便有一種不祥的預感。而當他抽出信紙,匆匆瀏覽過一遍後,臉色頓時變得相當難看。
「聖上,這不是真的。」他急切地想為孟千竹辯解。
信是耶律肆的父親耶律弘親筆所寫,內容說他兒子耶律肆被一個漢人妖女所蠱惑,挨了那妖女致命一刀後,竟神智不清地要娶那妖女為妻,懇請遼景帝為疊刺族全族的安全著想,救救耶律肆,賜那妖女死罪。若聖上應允,他耶律弘攜全族上下永遠感激聖上的大恩大德。
「哦?哪里不是真的?難道她不是漢女?難道她沒有刺傷你?難道你不是一心一意想娶她嗎?朕這幾天听的,可都是這個傳聞。」遼景帝笑笑地問,神態悠閑,顯然對這個平日喜怒不形于色的北院大王,會有如此失態的表現感到有趣。
「回稟聖上,她是漢女沒錯,她剌傷過微臣也是事實,但事出有因,絕非她的
本意。至于微臣一心三思想要娶她,那是因為微臣喜歡她,跟什麼妖女作孽毫無關系。更何況……聖上,天底下哪會有什麼妖魔鬼怪!這根本是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
他的一番話倒把遼景帝惹得笑起來。「你瞧瞧,朕才說了一句,你就嘰哩呱啦為她辯解了那麼大一串,連妖魔鬼怪都扯上了,看樣子,那個漢女在你心中的地位可不低啊!\"
見遼景帝話中並無責備之意,耶律肆連忙懇求道︰「微臣只喜歡她一個,還求聖上成全。」
連這種話都敢當著他的面說出來,可見他真的很在意那名漢女,遼景帝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轉身坐上龍椅。
「那個漢女真有那麼好嗎?值得你為她付出那麼多?她的身分有些麻煩,你若喜歡她,多寵著她也就是了,沒必要非娶她不可吧。再說,咱們契丹族里多的是漂亮熱情的女子,你又何必非要娶個漢族女子呢?惹得那些老頑固整天在我面前叫來叫去不說,你也不好回去向你父親和族人交代,你說,是不是這樣?\"
「回聖上,臣知道事情很棘手,但臣這輩子只想跟她廝守在一起,不能讓她沒名沒分的跟著臣,這樣太委屈她了,還請聖上成全。」此時此刻,耶律肆根本不想听勸告的話,這些天他听得夠多了。
遼景帝搖搖頭。「你現在這個樣子,哪像統領千軍萬馬的北院大王?你啊,不知讓朕說什麼好。」
耶律肆一急,趕緊道︰「聖上,大遼境內推行的遼漢通婚、遼漢同化的新政一直受到很大的阻撓。臣願先娶個漢女回家,為聖上做開路先鋒,讓天下人都知道,在我大遼境內,有個英明豁達的君主……」
「好了,好了,」遼景帝啼笑皆非,抬手示意他停下。「遼漢通婚,遼漢同化一事,只是朕為了穩固江山社稷的手段,並沒有你說得那麼英明,只可恨那些老頑固冥頑不靈,一點都不理解朕的苦心……」
遼景帝頓了頓,心中有了主意。「這樣吧,膚可以不管你娶誰,但你父親那邊你必須自己交代,朕可不想為了這事讓你父親對朕有意見,更何況疊剌族是契丹八大部族之首,若族內不和,絕非大遼之福。」
有了這句話,就等于得到聖上的默許,耶律肆趕忙躬身答謝。「多謝聖上成全,微臣正要回去一趟,微臣父親那里,微臣自會交代清楚。」
對于父王那兒,耶律肆並不在意。父王為人爽朗,這次之所以這麼偏激,八成是听信流言造成的,只要父王見到千竹本人,一定會敞開心胸接納她的。
想到這,耶律肆的嘴角露出一絲微笑。他甚至可以想像,他和千竹今後的生活會是如何幸福。
望著他欣然離去的背影,遼景帝依舊不解的搖搖頭。
耶律肆這副神魂顛倒的模樣,只為了一個小小的漢女?看來,他這輩子是體會不到這種感覺吧!
同遼景帝談完話的第二天,耶律肆就帶著孟千竹離開上京,北行而去。
越往北走,秋天的氣息越濃。每天早上起來,腳下的草原、遠處的山脈就像是蒙了霜似的,罩住一層蒙蒙的白,讓在外的旅人感到蕭瑟不已。
十多天後,孟千竹就在這種蕭瑟景致的陪伴下,跟著耶律肆一起回到了世代居住在陰山北麓的疊剌部族。
因為事先已派人通知,許多族民都知道少主回來了,因此隊伍一到,百姓們的情緒立刻沸騰起來。
孟千竹發現到,繡姿雖然說了很多謊話,但有一點她說的沒錯——耶律肆在部族里真的很威風,一路上,只要是他們馬車經過的地方,疊剌族的族民全都跪地迎接。
尤其當她看見那一排排的歡迎隊伍,竟像長蛇一般,婉蜒直伸至耶律肆住的王府時,一股前所未有的距離感忽然自心頭升起。
雖然這段日子里,她一直清楚他們之間身分上的差距,但此時此刻,她更能真正體會到什麼叫天壤之別。
他,堂堂大遼的北院大王、疊剌族的少族長;而她,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漢族女子,她和他真的有未來嗎?
仿佛知道她的心語般,耶律肆溫和地摟住她的肩頭。「別擔心,有我在,我會
把一切都辦妥的……」
他的聲音令她心安,他的肩膀寬厚得足以讓她依偎一輩子。孟千竹頓感滿足,有他在,還有什麼放心不下呢?
耶律肆的馬車尚未到達,風烈已經先行回府替主子打點好一切,而耶律肆的父親——
疊刺族現任族長耶律弘,原本興高采烈的要去見三年未曾見面的兒子,卻在听風烈吞吞吐吐的說起,耶律肆竟帶著那名妖女一起回來時,當場控制下住的摔起桌子來。
「什麼,他真的鬼迷心竅了,竟敢把那個妖女帶回族里來!\"他怒不可遏,一把抓過風烈狂吼。「你跟他最久,你說,他是不是真的打算當著所有族民的面,在神廟里娶那個妖女?\"
面對老族長的沖天怒火,風烈不覺膽寒地咽了口唾沫,吞吞吐吐地回答。「大概……是吧。」
耶律弘一听,益發生氣。想他耶律家是何等尊貴榮耀,就連當今大遼天子都源出此脈,他豈容一個妖女撒野,在此耀武揚威?
「來人啊!\"他猛叫一聲。「給我帶上家法!\"
「王爺,使不得。」這時,他身邊一個美麗的中年婦人連忙起身勸阻他。「如今肆兒是大遼的北院大王,好不容易才回來一趟,您就算有什麼打算,也要從長計議,怎能讓肆兒當眾下不了台呢?\"
說話的女人是耶律弘的側王圮孫烏氏,自耶律肆的母親死後,她是目前部族中地位最高的女子,卻始終無法爬上正王妃的寶座,因為耶律弘深愛他的結發妻子,所以寧可讓正妃的位置空置多年,也不願旁人染指——而這,正是孫烏氏內心深處最不滿的地方。
听了孫烏氏的話,耶律弘遲疑一下,高舉的手不由自主放了下來。
見耶律弘似乎听進自己的勸告,孫烏氏連忙繼續道︰「肆兒是我們從小看著長大的,他是什麼樣的人,我們還不清楚嗎?要我說,千錯萬錯都是那女人的錯,王爺怎能不分青紅皂白的對肆兒用家法呢?\"
這句話顯然說到耶律弘的心坎里,只見他頗為贊同地點點頭,又想著自己七、八個子女中最喜歡的就是肆兒,可別把事情弄僵了,免得將來連個轉園的余地都沒有。
思忖再三,他終于做出讓步。
「好,我可以不用家法,但是除非我死了,否則那妖女別想踏進府里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