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采衣睡到晌午才醒來。這是她來到步府這段日子,睡得最沉的一天。
或許是昨晚將心中積壓許久的往事說出來後,輕松了許多,她才能夠沉沉睡去,只是……
回想起昨晚步無忌親吻她時臉上充滿深情的溫柔,她的心跳不由得加快。
昨晚他是何時離去的,她並不清楚,那麼,他不就見到她睡著的模樣了?
想到有個男人待在她房里,做著只有丈夫才能對她做的親密事,兩抹羞人的紅霞浮上她的粉臉,直到一道細碎的腳步走進房里,她才回過神來。
「陸姑娘,你醒了。」常兒端著一盆熱水,笑嘻嘻地向她請安。
陸采衣微微一笑,下了榻,穿上繡花鞋,走到梳妝台前。
常兒伺候她梳洗後,輕聲道︰「陸姑娘,爺正等你用膳。」
「等我?」陸采衣一臉疑問。
「是的。」
陸采衣更覺得奇怪,步無忌突來的邀請,讓她有一種宴無好宴之感。
她走出廂房,正要往飯廳的方向走去時,身後傳來常兒的聲音。
「陸姑娘,爺不在飯廳,爺在大門口候著你。」
听到常兒的話,陸采衣心中疑問更深,腳跟一轉,往大門走去。
來到大門口,只見步無忌雙手負于身後,背對著門,似乎等了她好一會兒。
她跨出門檻,輕聲喚道︰「步爺。」
步無忌轉過身,嘴角噙著一抹溫柔的微笑,「昨晚睡得好嗎?」
必懷的問話听在陸采衣耳里,不禁想起他昨夜的舉止,小臉倏緋紅。
她悄悄的握緊雙拳,貝齒輕咬著唇瓣,像是惱怒他昨夜的無禮,又像是不安著什麼。
步無忌沒有催促她,深沉的眸子掠過一抹興味的光芒,笑看著她一臉苦惱模樣。
之前不敢對她太過唐突,是敬她是位夫子,還是個棄婦,所以她每次臉色一凝,他就會收斂些,但如今在知曉她的身分後,她冷然的臉色看在他眼中,反而像是小女人的嬌嗔。
「步爺,請你自重,別再有下……」未完的話,在抬頭見到他含笑的眸子那一剎那便梗在她喉頭。他的眸中充滿寵溺的溫柔,像是包容著她的一切。
這是怎麼回事?一覺醒來,她和步無忌之間怎麼會多了一種曖昧不清的感覺?
無視她呆愣的神情,步無忌笑了笑,轉移話題道︰「我已吩咐酒樓擺上一桌酒菜。」
陸采衣眨了眨眼,好半晌才能夠明白他的意思。「在府里用膳即可,何必上酒樓?」步府所請的大廚,廚藝並不比酒樓的廚子差。
「不知為什麼,我今天就是想吃酒樓的菜。」話落,步無忌走下台階,來到馬車旁,微微側過身,「上車吧。」
他溫和的語氣,似笑非笑的俊容,令陸采衣說不出拒絕的話,只能點頭答應。
她步下台階,剛在他身旁站定,他便牽著她的手,扶她上馬車,像這麼做是天經地義一般,嚇了她一跳。
「進去吧。」回望著她驚疑的目光,他不解釋,反而笑得更溫柔。
拒絕不了他的霸道,陸采衣只能順其意,坐入馬車里,只是,當高大健壯的他也坐進來那一剎那,她突然覺得馬車內的空氣似乎變得稀薄,呼吸倏地有些困難,再加上他兩道熱切的眸光直盯著她瞧,迫得她不得不低下頭來,回避那可說是無聲的侵略。
明知道她的不安所為何來,步無忌故作不知,直到好一會兒後馬車停下,他才開口。
「要我扶你嗎?」
沒來由的一句話,讓陸采衣的心忽地卜通狂跳了下,她抬起頭輕聲道︰「不必了,我自己下車就好。」
「也好。」話落,他便率先下車。
陸采衣愣了愣,她怎麼覺的他話中有另有別的意思?
無暇再想,她掀簾下車,跟著步無忌來到前幾日來過的廂房。
因為在意步無忌奇怪的舉止,桌上雖有著一道道精致的菜肴,她卻覺得索然無味。
「不喜歡吃?」步無忌問道。
「不是,我吃不下。」
「你最近胃口實在不好。」
「我想回去了。」
「好吧,那……」
這時,廂房外傳來掌櫃的稟報。「爺,外頭有人鬧事。」
「這種小事你處理就好。」步無忌語氣冷淡。
「可是……」
掌櫃話未說完,外頭一聲聲「步爺、步賢婿」的呼喚便不住傳來,震得陸采衣頓時驚愣。
她嚇得還來不及躲避,陸老爺這回像是拚了老命,橫沖直撞的闖了進來。
「步爺,你……采衣?」陸老爺瞪大了眼,對眼前所見無法置信。
陸采衣望著頭發已灰白的父親,一時之間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雖然爹與她恩斷義絕,但他老人家畢竟是她的親爹,血緣親情不會因為任何事情而斬斷的。
陸老爺走上前,仔仔細細的打量陸采衣好半晌,他的確沒有看錯人,站在他眼前的就是被他趕出家門的大女兒。
只是,她怎麼會在這兒,還和步無忌一塊用膳?這是怎麼一回事?
步無忌不發一語。事實上,他是故意讓陸老爺進來的。
案親疑問的目光,震醒了陸采衣因為乍見到親人而失魂的神智,她移眸往旁一瞧,只見步無忌臉色冷然,看不出絲毫情緒。她胸中一凜,心想,此刻他應該猜出了她的身分吧?
陸老爺來回看這他們兩人。太好了,看來陸家有救了。
「采衣,我們父女這麼多年沒見,你連爹都忘了嗎?」這會兒陸老爺也不急著和步無忌攀交情,只要他打點好女兒,讓女兒向步無忌開口就行了。
陸采衣明知父親正打著什麼主意,但是她實在禁不住思親之情,低低喚了聲,「爹。」
「采衣,我的乖女兒。」陸老爺雖是笑得眯起雙眼,但卻不見父女重逢的喜悅,反倒像是看到一大箱金銀珠寶在眼前一般歡喜。
水亮的瞳眸漾著一層迷蒙的水氣,陸采衣吸了吸鼻子,不讓欲奪眶而出的淚珠滑落眼睫,只是,這時她已不敢再移眸望向步無忌,因為不用看,她也能清楚的感受到步無忌疑問、審視的凌厲眸光。
她不敢去想,他會怎麼看她,他會認為她又再次欺騙他嗎?
陸采衣心中深深嘆了口氣。她的身分既在他面前被爹拆穿,那麼,他們應該是不會再見面了。
可是,為什麼她的心底會沒來由的倒感到一陣刺痛呢?在被步無忌帶回步府的那一刻起,她心中不早就有隨時要離開的準備?
她不該難過,不該傷心,因為,他們之間永遠也不可能有什麼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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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步府的路上,兩人不曾再開談。
陸采衣低著頭,小手緊揪著裙子。
步無忌不語,神情凝肅,而她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能任由著馬車內的
氣氛愈來愈凝重。
四周的空氣似乎愈來愈稀薄,讓她快要無法呼吸。
她猶記得爹臨走前,曖昧的眼神在她和步無忌身上直瞟,她登時明白爹誤會了。
面對爹親,她一向語拙,加上步無忌面無表情,看不出是氣是怒或是驚,讓她更加不安。
步無忌冷眼看著她明明十分慌亂,卻又故作鎮定的神情。
他非常清楚她在怕些什麼。
若要斥責她的話,他早就開口了,他只是希望她能夠親口對他說,她就是陸采衣。
可是瞧她的模樣,別說是承認了,就連開口喚他一聲也不肯。
難道她就不能以現在的步無忌來判斷他,偏偏要停留在三年前嗎?
兩道愈漸凌厲的目光,使得陸采衣開始坐不住,終于鼓起勇氣開口。
「我會馬上離開步府的。」話是說了,但是,她卻沒有勇氣抬頭看他的表情。
聞言,步無忌濃眉一皺,臉色十分難看,「這就是你的決定?」
他的語氣冷如寒冰,讓陸采衣不安的心再添上一抹驚慌。她說錯了什麼嗎?他應該希望她趕快走才是啊。
「我們非親非故,我若繼續留在步府,只怕會再添事端。」這也是她的顧慮。她太了解了,爹親不會放過任何一絲可以攀上步家的機會。
步無忌重重哼了一聲,無法認同她說的理由,因為她那一句非親非故令他惱怒,她的再添事端,更讓他覺得她是找借口離開他。
他似乎是氣壞了,雖然他沒再說話,但她覺得從他身上所散發出來的怒焰足以將她焚燒殆盡。
兩人再次沉默,但是,這時車內卻多了一股瀕臨爆發的壓迫感。
片刻後,馬車停了下來,然而車內兩人仍坐著,沒有動作。
候在馬車外的葛鏞,過了好一會兒,見主子仍不下車,只好出聲。「爺,嚴文的帳冊已送至書齋,請爺過目。」
步無忌見陸采衣仍低著頭一語不發,遂起身下車。
快讓人無法呼吸的壓迫感一消失,陸采衣吁了口氣,但外頭傳來步無忌交代的話,又令她一愣。
「好好伺候陸姑娘。」
梆鏞見步無忌進府後,便移步至馬車旁,恭敬地道︰「陸姑娘,請下車。」
沒再听到步無忌的任何聲音,她才深吸口氣,掀開車簾。
此刻常兒也已在車外候著,上前欲攙扶她。
陸采衣咬著唇走下馬車。步無忌應該趕她走的,不是嗎?為什麼仍然待她如上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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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自酒樓回來後,陸采衣一直心神不寧,早晨,她甚至還被慌亂的情緒驚擾而醒來。
她撫著跳得急促的心,小手不自覺的發抖,隱隱約約總覺得好像有什麼事情要發生。
正當陸采衣不安之際,常兒忽地匆匆忙忙跑進房里。
「陸姑娘。」
「怎麼了?」陸采衣有些意外。常兒雖然是個小丫鬟,但是行事沉穩,這是她頭一回見到常兒慌張的模樣。
「陸老爺正在偏廳里,說是要見您。」她一時之間還無法從陸姑娘就是陸家大小姐的事實中回過神來。
陸采衣粉臉一沉,心兒一緊。她果然料得沒錯,只是,她沒料到的是,爹的動作會這麼快。
深吸一口氣,她起身走出廂房,來到偏廳。
一踏進偏廳,她還未說話,葛鏞便有禮的朝她一揖,讓她有些錯愕。怎麼葛鏞今日特別多禮?
陸老爺見狀,眼中掠過一抹精打細算,笑呵呵地道︰「采衣,爹能跟你私下談談嗎?」
對于爹親如此放段,陸采衣感到十分不安,但又礙于他是至親,她只好請葛鏞及常兒下去,讓他們父女倆獨處。
「爹,有什麼事嗎?」
「采衣,瞧步府的人對你這位被休的主母態度不見鄙夷,反而更加尊敬,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這里頭一定有什麼事是他所不知道的。
「可能是我之前曾救了步爺的緣故。」她答得輕描淡寫。
「也就是說,步府欠你一份恩情?」陸老爺的雙眼突然亮了起來。
陸采衣心一驚,爹眼中乍現的貪婪,令她心下不由得升起一絲不祥之感。「步爺也救過我,我和他算是扯平了。」
「若真扯平,步府的人也不會對你這麼客氣,可見得他們把你對步爺的恩情記在心底,相信只要你開口,步爺任何事都會答應你的。」
陸采衣的心倏地一沉,她就知道沒好事,「爹要我向步爺要求什麼?」她直言問道。
「娶你呀。」只要他是步無忌的岳父,就可以橫行京城,更別提陸家那些在步無忌眼中算是九牛一毛的欠債。
陸采衣一陣錯愕,不敢相信爹竟要她向步無忌提出這樣羞人的要求。
「爹,您不覺得這太荒謬了?」
「怎麼會呢?以此來報答你的恩情是天經地義的事。」陸老爺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爹,您應該清楚,步爺不喜歡我,他喜歡的人是采蝶。」
「采衣,爹是男人,很清楚男人的心思,采蝶雖美,但畢竟不在他面前,就算在他身邊好了,艷美的女人看久了也會膩,也想換個溫柔的女子。」
一抹苦澀的笑掠過陸采衣唇畔,心中感到十分悲哀。
她曾听娘說過,爹和娘曾度過一段為時不到一個月的恩愛日子,爹就變了心,沒多久就迎娶二娘入門,之後對娘再也不理不睬,讓娘深刻體會到什麼叫只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
娘說得一點也沒錯,男人的話是不可信的。
「那又如何?」陸采衣毫無表情地道。
「采衣,你听爹說,爹也是為你好啊,再說,若你後半輩子有了依靠,那爹百年之後也有臉去見你娘了。」
明知道爹親所言是推托之詞,但她卻無法出言反駁,爹親年事已高,她做子女的不能違逆他。
陸老爺知道大女兒向來心軟,于是故意嘆了口氣。
「采衣,爹其實是有私心的。」見她不說話,他干脆直言道︰「這些年來,爹的生意賠了不少錢,外頭也欠下不少債,而且,爹已賣了不少祖產,再這樣下去,說不定連棲身的府邸也要賣掉,你總不會想見到爹老了還淪落街頭乞討吧?」
「我……」她想起之前曾作過的惡夢。「可是,爹……」
「采衣,爹知道你還在生氣,還怪爹把你趕出去對不對?」陸老爺打斷她的話,不讓她有機會開口拒絕。
「爹,采衣沒有那個意思。」
「采衣,你要原諒爹,如果爹當時沒狠下心,步府是不會善罷甘休的,你也不願意見到陸府上下因為你而無家可歸吧。」
話听到這兒,陸采衣隱約知道,爹是有備而來,她怕是無法拒絕爹的請求。
「爹……」
「采衣,陸家的興衰全在你手上。」
「我沒有把握。」
「凡事要試過才知道,采衣,算爹求你了。」
陸采衣望著父親殷切祈求的眼神,縱覺為難,她也只能退一步。「爹,我沒法子要求步爺娶我,不過,陸府所欠下的債,我倒是可以求步爺幫忙。」
看見女兒堅決的表情,陸老爺這回也沒有再逼迫,心想,只要女兒待在步府一天,他自有辦法逼她嫁給步無忌,眼前的難關還是先解決要緊。
「好吧,爹等你好消息。」
陸采衣點了點頭,只是,她的心突然覺得好疼好疼,在爹的眼中,她不是女兒,反倒像是待價而沽的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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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陸老爺來了。」葛鏞似笑非笑的稟報,想見見主子會有什麼反應。
步無忌冷笑了聲,「人的貪婪在他身上可謂一覽無遺。」
瞧了瞧,看了看,葛鏞仍看不出步無忌的想法,于是大著膽子問︰「那爺打算怎麼做?」
步無忌沉默不語。
「爺,容奴才說句不敬的話,陸姑娘是無辜的,雖說陸家可惡至極,但陸姑娘被爺休離也是事實。」
「葛鏞,你信不信這世上有現世報?」步無忌突然問。
「有呀,不就爺你?」
步無忌不怒,反而哈哈大笑,「當年我一怒之下休了陸兒,讓她受盡委屈、屈辱,縱使她心中能夠毫無芥蒂,寬宏大量的原諒我,恐怕我仍無法對得起我的良心。」
「爺,忠言一向逆耳,可是有句話奴才不得不說。陸府是個麻煩,爺若出手相助,往後恐怕無安寧之日。」
「你是擔心我會為了陸兒,毀了百年家業?」這是笨蛋才會有的作為,葛鏞該不會認為他真那麼笨吧?
「江山和美人孰輕孰重,相信爺心里有數,不過,爺要真有了影響步府的決定,奴才還是會出言提醒。」
步無忌笑了聲,道︰「你去查查陸家所欠的債務,以及還有多少家產可敗,愈快愈好。」
梆鏞嚇了一跳,「爺當真要資助陸家?」
步無忌嘴角揚起一抹富深意的微笑,「要不要資助陸家,端看陸兒的決定,不過,她必須付出相同的代價。」
「爺,你到底想做什麼?」瞧主子莫測高深的神情,他只覺得寒毛直豎。又有人要被主子算計了。
「我交代的事,你做好就成,再繼續問下去,我擔心你要忙上好幾個月。」
主子的話語里充滿了威脅、警告,葛鏞不敢再多說,立即退下,生怕這麼一忙,會忙到明年也忙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