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一道黑影猶如鬼魅般出現在在水一方。
屋內正躺在床上的步無忌,突然全身充滿戒備。
來了,這條魚也太沉不住氣。
步無忌嘴角揚起一抹冷笑。今晚,他就要確定,「他」是不是那一日攻擊他的黑衣人。
蒙著面的黑衣人,手持利劍,一步一步走向床鋪,見步無忌睡得極沉,他揚起劍便往步無忌的心窩刺去。
這時,一道渾厚的掌風硬生生震開他,迫得他退後數步。
「你是誰?」步無忌動作極快的坐起身。
黑衣人心中暗驚。他不是受了傷嗎?
步無忌冷笑,「怎麼,有膽傷人,沒膽見人?」
「納命來!」
「那就要看你有沒有這等本事。」話聲甫落,步無忌身形極快的自房門竄出。
黑衣人見狀,也隨後追出來,來到離在水一方有好一段距離的湖畔。
「我真的很有興趣,想知道你是何方神聖,竟敢暗算我。」步無忌出掌攻向黑衣人的門面,決心要拉下對方的面罩。
黑衣人看出步無忌的意圖,冷笑了聲,往後一躍,像是諷刺步無忌的不自量力。「步無忌,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你沒听過這句話?」
「狂言。」
「我步無忌一向狂妄,才能統領步家所有商號,你這個獐頭鼠目之輩豈可以和我相提並論?」
「呸!你們步家全是假仁假義的偽君子!」
「一個連蒙面布都不敢拿下來示人的真小人,連罵人都顯得氣弱。」步無忌冷笑著搖頭。
「無恥之徒豈會知道‘恥’字怎麼寫?」
「這話應該是說你自己吧。」步無忌嗤聲嘲諷,甚至故意在他面前虛晃一招,引得黑衣人為了閃避而退後數步,待黑衣人驚覺自己被耍了,他才又再次出招。
對峙好一會兒後,黑衣人愈戰愈心驚。
上一回能夠偷襲成功,是他買通客棧小二,在步無忌的飯菜里下迷藥,而這回步無忌神智清醒,身上的傷也似乎痊愈,他能全身而退已是萬幸,更別提說要殺了他。
幸好,他已有所準備。
步無忌從容不迫的接招,薄唇揚起一抹冷冷的笑,瞧黑衣人眼中乍現陰狠,八成又想使出陰毒的小人手法。
收起冷笑,步無忌揚手一揮,胸前門戶大開。
黑衣人見機不可失,手上的劍正要往前刺去之際,一道不該出現在這兒的身影突然沖了過來,讓他在來不及反應下,劍身自她後背穿透肩骨。
陸采衣連聲痛呼都沒有,因為她覺得身子好像被劈成兩半似的,幾乎讓她失去意識。
「陸兒!」
神魂俱裂的驚愕吼叫聲出自步無忌口中,他雙眼睜得極大,直瞪著為他擋下這一劍的佳人。
她怎麼會在這兒,怎麼會!
因為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黑衣人亦十分震愕,待他回過神時,一道凌厲的掌風往他的門面撲來,他身形極快的往後退,瞬間消失在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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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采衣覺得右肩的疼痛讓她的身子逐漸麻痹,她連動一下的力氣也沒有。
天呀,她會不會就此死去?
「陸兒!」步無忌抱住她正往下墜的身子,頭一回知道什麼叫害怕。從來沒有像一刻,他是如此痛恨自己,竟然讓個弱女子為他受傷!
他決定不在在水一方和黑衣人交手,是怕她受波及,卻沒想到一番苦心仍是白費。
「你沒事吧?」不知道是因為太過疼痛的關系,陸采衣發現此刻她竟然無法睜大眼楮,瞧瞧他是否安好。
「我沒事,你忍著會兒,我把你身上的劍抽出來。」步無忌語氣有些發顫,不確定她如此嬌小柔弱的身子是否能夠承受得了抽起劍那一剎那的劇烈疼痛。
「好。」冷汗直冒,她硬忍著肩上傳來的痛楚回答。
手握著劍柄,步無忌驚愕的發現,一向冷靜的他,此刻雙手竟顫抖著。
可是,再不趕快拔出劍,任由鮮血直流,她會有生命危險。
深吸一口氣,他忽然說︰「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
「什麼問題?」好痛,她覺得自己似乎快昏過去了。
「為什麼要冒險救我?」盯著她蒼白的小臉,他的心不住泛疼。這一刻他已能確定,她和黑衣人並無勾結,要不她也不會舍身救他,或許連她也不知道黑衣人真正的面目。
「我不知道……」當時她腦海中唯一的念頭就是不能讓他受傷,至于她自己會如何,壓根沒有想到。
「你這麼說很傷我的心,我還以為你喜歡我。」步無忌刻意顯得輕快的語氣中帶著一絲傷心,深沉黝黑的眸子專注在她那比他還緊張的小臉上,企圖轉移她的注意力。
「我怎麼……啊——」瞬間的劇疼讓陸采衣腦海一片空白,整個身子虛軟的倒在他的胸膛上,無法動,也動不了。
步無忌丟開那把劍,快速的在她身上點穴止血,接著抱起她虛弱的身子,施展輕功直奔在水一方。
將陸采衣安置在椅子上後,他轉身來到桌前,點上燭火,接著迅速從櫃子里拿出藥瓶,當他再次來到她面前,見到她蒼白無血色的小臉,心頭又是一緊。
「很痛是吧?」
「我……不礙事。」
她愈是說沒事,他的心就愈痛、愈自責。
步無忌打開藥瓶,正打算為她上藥,赫然發現她流出的血是黑的。
「該死!」
「怎麼了?」她問,語氣顯得更為虛弱。
「劍上有毒。」他惱怒自己的大意,當時他就該看出黑衣人欲使出的小人伎倆。
「那……你要做什麼?」陸采衣心慌的驚呼,不明白他為什麼要月兌下她的衣裳。
「我必須把毒血吸出來。」再遲的話,毒人心脈,她就沒救了。
陸采衣瞪大眼楮,頓時明白他想做什麼。「不要……」她掙扎著,真讓他這麼做,她的名節也就完了。
「對不起,這時候容不得你說不。」步無忌伸手點住她的穴道,低頭將毒血一口一口的吸出來。
雖然此刻她痛得腦子已昏昏沉沉,但他為她吸毒的舉止,真實得讓她想忽略也難。
她咬著下唇,克制著猛然浮現眼底的淚水。
他們畢竟不是夫妻,他這麼做等于是毀她清白,雖然她知道他是為了救她
才這麼做,但是,她還是無法接受。
吸完了毒血,步無忌抬起頭對她說道︰「對不起,人命關天,我不得不這麼做。」
他愧疚的俊容令陸采衣胸口一陣翻騰,她知道他無意欺負她,這是要救她的下策,只是……
她強忍著淚水的模樣,讓步無忌一顆心像是被人狠狠揪緊,險些無法呼吸。他別開眼,為她上藥後,這才解開她的穴道。
四肢一可以活動,陸采衣立即別開臉,因為她不知道此刻她該如何面對他。
步無忌知道她氣他、惱他的原因,但是,他不能讓一個曾救過他,而且他又敬重的女子為他而死,那他會良心不安一輩子。
「陸兒,請你原諒我。」他自覺從未愧對任何人,而此刻他才知道什麼叫愧疚。
陸采衣閉上眼,將想哭的念頭壓下來,片刻後,她睜開眼輕聲道︰「你會不知道女人的名節更勝于性命,女人寧死也不能敗壞名節?」
「可是我不能讓你死。」
「我寧可死。」
「陸兒!」
「你走,我下想再見到你。」她用力的想推開她。本以為等他傷愈離開後,他們倆就不會再有瓜葛,結果上天不放過她,還要捉弄她!
「別這樣。」從未見過她如此激動,步無忌感到心驚。「你這樣會傷了自己的。」
傷?或許在救他那一刻,她就已傷了自己。
「我……」她痛呼了聲,說不出話來,因為剛才的舉止似乎扯裂肩膀的傷口,疼得她冷汗直冒,一時之間無法再言語。
步無忌瞧著她小臉上盡是痛苦的神情,擔憂的上前,「很痛是吧?」天呀,她的臉色簡直跟雪一樣白。
傷口是很痛沒錯,但他這個人卻讓她的心更痛。
陸采衣硬是勉強自己抬起手臂,揮開他的手,然而卻因為用力過猛,整個人往前跌去。
步無忌見狀,連忙扶住她,沒有讓她跌倒。
「你走,別踫我。」
「陸兒,你听我說。」
「我不听,我……」一口氣喘不過來,陸采衣眼前一黑,身子無力的往前倒。
步無忌動作極快的抱住她的身子,不再遲疑的離開在水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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梆鏞一听到步無忌回府的消息,馬上從榻上跳了起來,快速的披上衣袍,如飛一般來到大門外。
約一個月前,主子在長安遇劫的消息傳回來,他馬上派人嚴查,還請了武功高手保護主子的安全。
誰知道主子自恃武功高強,不讓他所請的高手保護,單槍匹馬起程回汴京,結果在洛陽失去了行蹤,嚇得他三魂七魄少了一大半,又派了數名高手前去找尋主子,然而已經好一段時日了,仍然連主子的影子也沒瞧見。
他正想著,若再找不到主子,他就要到老爺的墳前自刎謝罪,沒想到主子忽然回來,讓他又驚又喜。
當葛鏞一跨出門檻,見到步無忌手中抱著一名女子,整個人當場傻住。
主子抱著女人?
要不是主子曾主動提起和陸家的婚事,他還一度懷疑向來不近,滿腦子都是家業的主子是否有問題。
步無忌踏上台階,往葛鏞身邊越過,直往屋里走去,並急促地下令,「快去請許大夫過來。」
梆鏞看見步無忌著急的神色,不敢再遲疑,連忙去請大夫。
步無忌則是快步奔進房里,將陸采衣安置好,等待大夫到來。
片刻後,許大夫在葛鏞的催促下,火速的趕來步府,診視躺在床榻上的人兒。
梆鏞瞄了瞄床上面色蒼白的女子,心里想,這位姑娘是何方神聖,竟然能讓主子為她擔憂?
許大夫仔細看過陸采衣之後,起身對步無忌道︰「步爺,這位姑娘是失血
餅多,加上身虛體弱,才會昏迷不醒,只要再讓她休息數天,自會慢慢好轉。」
「她體內尚有余毒嗎?」
「沒有了。」
「她過些時候真的會醒來?」
許大夫愣住。步府三代皆由他看病,這是他頭一回見到步無忌緊張的神情,他的目光不由得往榻上一瞧,突然想知道這位姑娘究竟是何人,為何能夠讓冷靜的步無忌慌了手腳?
「爺,您這話分明是不信任許大夫的醫術。」葛鏞以平板無波的語氣低聲提醒道。
步無忌一凜,望向許大夫呆愣的模樣,這才發現自己的失態。「許大夫,這位姑娘因我而受傷、中毒,我必須確定她真的無恙。」
雖十分好奇,但許大夫深知步無忌不愛他人探其私事的性子,因此並未多問。「步爺請放心,這位姑娘應該已無大礙。老夫這就去開幾帖藥方。」
步無忌點頭,以眼神示意葛鏞送許大夫離開。
梆鏞在退出房門之際,不動聲色的瞧了瞧一臉凝重的主子,除了納悶、不解外,還有更多的疑問。
爺這一輩子唯一動心過的女人,就是他那自小訂親的未婚妻陸采蝶,奈何人家根本對爺不屑一顧,甚至在成親前便連夜逃婚。
而現下這名姑娘不知是何方人物,竟能讓沉穩的爺顯露出慌張、不知所措的神情?
原本以為爺不會再踫情愛,沒想到這位姑娘能夠再讓爺動了心。
看來他不用為爺操心,擔心步家會無後了。
嗚,他終于對得起泉下的老爺,老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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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安靜。
陸采衣覺得自己仿佛置身一處杳無人煙的山谷,沒有人世間的紛擾,讓她能好好歇息、沉睡,直到她願意醒來。
兩扇黑睫眨了眨,她過了好一會兒才睜開眼。
映入眼簾的不是熟悉的屋子,她愣了愣,望著這個陌生的地方,好半晌才想起她昏過去前所發生的事。
有人要殺步無忌,還找上門來,她奮不顧身的為他擋下一劍,重要的是,他竟然不顧禮節的救了她。
她吃力的坐起身子,一絲疑問浮上心頭。
坦白說,連她自己都不明白,想不透為什麼會拿自己的命去救他,她與他之間僅是淡如水的君子之交啊。
還是因為他曾經是她的丈夫?
或許是剛清醒,也或許是這些事太惱人,微微的疼痛在陸采衣額角泛了開來,迫得她無法再想。
「你終于醒了。」
低沉的聲音自頭頂傳來,她抬起頭,對上步無忌含笑的俊容,心倏地一陣狂跳。
「你在想什麼?連我進來都不知道。」他微笑著問。她整整睡了三日,也讓他提心吊膽三日。要不是知曉許大夫醫術高超,他極有可能會沖動的前去砸了許大夫的招牌。
「頭有點昏,所以才會沒听見你進來的聲音。」不知該如何面對他含笑的表情,陸采衣將目光望向他處。
步無忌盯著她毫無血色的小臉,心中頓起憐惜之情,大掌不由自主的撫上她柔女敕的臉龐。她昏迷的這些天,他的心就像是被顆大石壓住,如今她終于醒來,他頓覺放松許多。
陸采衣不敢動,他寬厚的大掌,溫暖的體溫,都會讓她想起他救她的那一夜,不該發生卻又無力阻止的事。
「幸好你沒事。」他吁了口氣,低啞的聲音中有著釋然。
她移眸望著他充滿關懷的雙眼,理智和情感正在她心中交戰,她應該提醒他逾矩了,另一方面她卻又不舍,她想被他這麼的關懷、呵護著,那感覺很溫暖、很幸福。
原來被人疼寵是件令人沉溺的事。
「你瘦了。」這項認知讓他的胸口涌起些許不舒服的感覺。
「有嗎?」她這麼問,認為他只是隨口一說。她不過是受了傷,能夠瘦到哪去?況且,她也還不到弱不禁風的地步。
「嗯。」步無忌點頭,渾然不覺自己的掌還在她臉上游移,「是我不好,不該讓你受傷。」
他這句愧疚的話語仿佛一盆冷水淋在陸采衣頭上,逐漸失控的理智驀地被拉回。
「步爺,你知道你此刻是在做什麼嗎?」她語氣倏冷。
步無忌愣了愣,這才驚覺自己做出了什麼唐突的舉止。
他垂下手,笑了笑,欲借此打破尷尬的氣氛,卻怎麼也無法抹去佳人慍怒的表情。
「我又欠了你一條命。」他刻意讓語氣顯得輕快些。
陸采衣繃著臉沒有回應,再瞧了屋內一眼,心里忽然有種不祥的感覺,這兒是哪里?」
「是我的府邸。」
步府?她震驚的瞪大眼眸。天呀!她怎麼會來到一處不該來的地方?
「我該回去了。」她慌忙的掀開錦被急著下床,沒想到差點跌倒。
「你要做什麼?」他趕緊扶住她。
「我要回去。」她甩開他的手。「放開我。」
「陸兒。」步無忌沉聲低吼,震住情緒有些失控的陸采衣。「你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她會這麼慌亂,這麼害怕?
她因他的呼喊而稍稍冷靜下來,但胸口仍因為剛才激動的舉止而不住起伏著。
她不要待在這兒,待在這個她不想再踏進、再想起的地方!
「怎麼了?你臉色很難看。」步無忌眉頭一皺,盯著她那簡直要哭泣的小臉。
「我要回去,必須回去,馬上回去。」
「我這里又不是龍潭虎穴,你有必要這麼緊張嗎?」她的小手冰冷得讓他感到心驚,隱隱約約中,他覺得她怕的是別的事。
「一個女人無故住進男人的家中,你要我以後怎麼見人?」心頭的慌亂讓她無法冷靜以對,只好隨口說了個借口。
「那麼當初你救我時,怎麼又沒有想到你往後會面臨的處境?」他反問。
因為她的問話听來像是逃避。
「我……」移眸望向他滿是疑問的黑眸,她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唉,總有一天他會後悔帶她來這里的。
瞧她根本是亂了心,步無忌忽然道︰「陸兒,你並不是沖動之人。」
他這是告訴她,他根本不相信她的話嗎?
陸采衣不想再思索,因為連她都無法用那些話說服自己。
垂下小臉,她雙手緊揪著錦被,極力克制著想落淚的沖動。
她該怎麼做,才能離開這兒呀?
步無忌眯起眼,審視著她驚慌失措的神情。「陸兒?」
「我想靜一靜。」她的聲音顯得虛弱。他在這里,她沒辦法冷靜思考。
瞧她垂頭喪氣的模樣,他擔心她會往死胡同鑽,雖然他猜不出她的驚慌從何而來。
這時,一名丫鬟端著湯藥進房。
「先把藥給喝了。」說話的同時,他接過碗,拿起調羹,舀了一口湯藥湊至陸采衣唇前。
陸采衣被他親自喂藥的舉止嚇著,只得愣愣的喝下。
片刻後,陸采衣喝完了藥,步無忌便對丫鬟交代,「常兒,好好伺候陸姑娘。」
「是。」雖然對主子親自喂陸姑娘喝藥感到驚訝,但常兒仍很快的回過神來。
「你好好休息吧。」語氣溫柔的對陸采衣說完後,步無忌便起身離開。
陸采衣瞪大圓眸直看著他離去。他的溫柔讓她的心更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