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這樣不好吧?」宮女紅棠一臉哭喪,趴在地上對著踩在她背上的女子叫道︰「公主,妳饒了奴婢,這兒不是公主該來的地方,萬一讓皇上知道了,奴婢的項上人頭可就不保了呀!」
「討厭,妳閉嘴啦!」
朱以蕎乃當今皇上最為疼寵、系出同一母親的麼妹。
罷滿十六歲的蕎公主生得靈巧動人、慧黠嬌俏。天真活潑的她鎮日如彩蝶般在皇宮里四處飛舞,笑聲如銀鈴般清脆悅耳、撫慰人心,不論何時總是一派純真濯然的無邪模樣。
只是自小讓皇上及皇太後給寵壞了,再加上好奇心旺盛,平日總是我行我素、任性大膽。一天到晚滿腦子的鬼主意讓人又愛又恨,別說身邊的宮女常嚇白了頭發,就連皇上每每遇到這個鬼靈精怪的皇妹,也要沒轍。
此時,她正站在宮女紅棠的背上,一只小手攀在牆上,另一只手則拿著西洋使節進貢的望遠鏡,直往牆里頭看去。
「哇!紅棠,妳瞧見沒有?這些雜耍的老百姓真是厲害哪!居然能把一團火往嘴里放去!老天爺呀!要是我一定會嚇到哭了,他怎麼不怕呢?」
牆里頭的皇宮後院里,此刻正聚集了一些袒胸露背、雜耍裝扮的男子。
原來明日正是皇太後的壽辰,這些武夫全是內務府請來為皇太後賀壽的民間雜技團員,此刻正為了御前獻技之事,緊鑼密鼓的做最後排演。
朱以蕎看得興致勃勃,眼兒發亮,嘴里喳喳呼呼的,看到興起,還會手舞足蹈,嚇得紅棠動也不敢動,深怕跌傷了這全宮上下最疼寵的寶貝,她可就要嗚呼哀哉、準備見閻王去了。
「公主,看夠了沒有?咱們該回去了吧!」紅棠的聲音在顫抖。
「妳唆什麼?現在演得正精采哪!喝,那個人居然在兩層樓高的繩索上行走自如,還邊走邊耍著好幾把劍,簡直神乎其技,令人嘆為觀止哪!紅棠,妳瞧,真的很精采哪!」
「公主,我讓妳踩在腳下,什麼也看不到呀!」紅棠苦著臉,「公主,別看了,反正明天咱們什麼都看得到,妳又何必急于一時?爬牆偷看不但不合宮里規矩,還有失妳公主的身分呀!」
「什麼嘛!明天再看?我才不要哪!」朱以蕎皺了皺小鼻子,「皇兄最壞了,每次看雜耍看到一半,就借口說什麼時間太晚了,我該回寢宮去休息之類的話,把我騙離開!哼,我這次偏要藉這個機會把戲碼從頭到尾全都看完!」
紅棠哀嘆著,「公主,奴婢不是跟妳說過了嗎?皇上這麼做都是為了公主妳好呀!後半場的表演多半是男子果著半身上場,實在有礙觀瞻,公主妳乃金枝玉葉,當然不能讓這些平民百姓褻瀆了妳高貴的眼楮呀!」
「什麼袒胸露背不能看?這會兒這些人不是都沒穿上衣嗎?我覺得很平常呀,又沒什麼,皇兄干嘛小題大作!」朱以蕎嘟起的紅女敕女敕小嘴吐出不滿。
「公主!妳說那些男人都月兌了上衣嗎?使不得呀!咱們快走吧,這要讓皇上知道了,奴婢這條命可就真的完了呀!」紅棠驚訝的叫出聲來。
「呿!月兌上衣又不是月兌褲子,干嘛怕成這個樣子?!妳口口聲聲就是怕皇兄降罪,難道妳就不怕我讓妳腦袋掉地?」
「公主……」紅棠簡直快哭出來了。
「噓,不要吵!重頭戲好像要開始了!」
朱以蕎見雜耍的眾人都停了下來,並且必恭必敬的排在兩側,像是在等待什麼重要人物出現似的,她一顆心也跟著懸在胸口,水靈靈的眼楮眨也不眨的,期待萬分。
丙然,一名相貌堂堂的男子走出。
男子長相俊挺堅毅,身段高頎結實,氣度堅毅不凡,眉宇之間精冷內斂,雙眼如鷹似的炯炯有神,如此卓爾不群的男人站在一群雜耍的武夫中間,實在有格格不入的感覺。
朱以蕎一見這個人出現,難掩失望地「啊」一聲叫了出來,之後又像是自覺太大聲了,連忙將小嘴兒給掩住。
「公主!發生什麼事了?」紅棠可讓這一聲嚇白了臉。
「嗟,妳緊張什麼?」
朱以蕎皺了皺小鼻子,試著用最不屑的眼光睨著望遠鏡里頭的人。
「不過是讓我看到皇兄身邊那個老是板著一張冷冰冰的臉孔、像是世上的人都對不起他似的討厭鬼、跟屁蟲,如此而已。」
言語之間淨是不悅,朱以蕎似乎對這個人頗為不滿。
「討厭鬼?公主說的是趙子震,趙侍衛?!」
知道皇上跟前的大紅人、朱以蕎的頭號敵人──趙子震就在附近,紅棠驚恐得差點要把朱以蕎給摔下了背。
朱以蕎踉蹌了一下,低下頭咒罵著,「死紅棠,妳想跌壞我呀!小心我把妳這『紅糖』送到御廚房去當佐料,看妳還敢不敢亂動?」
「公主,就算妳要把奴婢熬成紅糖水吞下肚,奴婢也是要勸妳趕快走的。」紅棠扁著嘴委屈極了,「公主,趙侍衛必定是為了確保明日在大殿上的安全而到這兒視察的!不行啊,要是讓趙侍衛瞧見,將咱們兩個抓到皇上面前告上一狀,咱們可都要遭殃了呀!」
「不要說了,我不會走的!反正距離這麼遠,他又不一定看得到我,我干嘛怕他?」
紅棠的恐懼讓朱以蕎萬分不悅的連哼了數聲。
「這個討厭的家伙,仗著自己是御前三品帶刀侍衛、最得皇兄信任的侍衛官,竟然老是捉我的小辮子,不給我留情面,我早就對他很不悅了!今天他要是敢再惹我,小心我把他這個三品小闢丟出宮去吃自己,看到底誰比較厲害!」
「誰比較厲害?公主,這個答案很明顯的。」紅棠戰戰兢兢的接口,「妳也知道,趙侍衛在皇上面前的地位如日中天、無人能及,就算是皇太後也不一定動得了他。公主,妳之前不是也讓他在皇上面前告了好幾狀?為此,公主還被禁足了好幾次,而奴婢的也連帶受苦了不少,難道這些事公主都不記得了?」
「妳還提這些丟臉的事干什麼?嫌我受的窩囊氣不夠多嗎?」朱以蕎用望遠鏡怒瞪著冷傲不群的趙子震,邊看邊氣呼呼的叨念著,「這個冷冰冰的大嘴巴、自以為大公無私的討厭鬼!每次都在皇兄面前讓我難堪,美其名是為我好,其實根本就是看我不順眼、存心找砸!哼,他就不要落在我手里,否則本公主一定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公主,妳老是說大話,但每回咱們不都只有模模鼻子認輸的份?總之,趙侍衛的一句話可抵得上公主妳口沫橫飛的十句話,咱們斗不過他的,還是快點走吧!」
「妳這個該死的紅棠,怎麼老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呀!」朱以蕎惱極了!
她氣得用腳在紅棠背上跺了兩下。
「妳這個沒用的膽小表!要走妳自己走好了,就算這愛告御狀的跟屁蟲來這里捉我,我還是要繼續看下去!」
「公主!」紅棠哀號著,「奴婢就算跟天借膽,也不敢丟下公主自個兒開溜呀!」
「那妳就認命,不要吵了!」
朱以蕎重哼了一聲,再次用望遠鏡往牆里瞧去。
只見嚴肅凜然的趙子震突然拿過雜耍武夫手中的劍,視線銳利的檢視了一遍後,順手就和眾人比畫了起來。不過一兩招而已,高手就是高手,劍光閃動處,氣勢非凡,如行雲流水,看得武夫個個目瞪口呆。
但朱以蕎可不像這些雜耍武夫一般沒有見識。
她自小鼻子哼出聲音,嘟著嘴念道︰「嗟,這個討厭鬼未免也太愛出風頭了吧?宮里上下誰不知道他武功高強,干嘛在這些人面前要威風?難不成明日在大殿上,他也想舞個一招半式,好搶這些人的風頭不成?」
「公主,趙侍衛怎麼可能這麼做?」
紅棠使勁用眼角瞄著在背上的朱以蕎。
「趙侍衛職責所在,必須時刻確保皇上的安危。他一定是想試試這些兵器的殺傷力,以免這些初進宮的老百姓明日在大殿上舞刀弄劍時有所閃失,萬一驚嚇到皇上,他可就麻煩大了。」
「嚇到皇兄,妳有沒有搞錯?」提起疼愛自己不遺余力的當今皇上,朱以蕎驕傲的抬起下巴。「皇兄英明神武、風流瀟灑,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氣魄,這個討厭鬼就算長相和皇兄不相上下,但論凜然的大丈夫氣度,肯定比不上皇兄的萬分之一!皇兄會讓這種事嚇到才怪!」
「公主,奴婢向天借膽也不敢拿皇上和趙侍衛相比較,只是──」
「好了!妳這個紅棠,不說話沒人把妳當啞巴。再多說一句,我就把妳的嘴給縫起來!」
朱以蕎听得煩了,低頭又罵了紅棠幾聲,這才再次往牆里頭瞧去。看著趙子震開始一一試著雜耍武夫手中的槍棍,她又對著望遠鏡咕噥起來了。
「什麼嘛!檢查這些槍棍根本就是浪費工夫嘛!難道他還怕有人會在其中藏暗器不成?哼,最好明日這些人在大殿上將表演弄砸了,讓你這個三品侍衛當場出糗,我就最高興了!」
這時,趙子震將手中試過的刀槍劍棍皆交還給了武夫,並且又對隨行在身邊的宮中侍衛交代幾句話,這才離開。
「嗟!就這麼走了,我還以為接下來他也要試試吞火、胸口碎大石這些功夫有沒有危害皇兄的可能性哪!真沒意思!」
趙子震一走,即使大院里的雜耍武夫又如火如荼的排練起來,但不知為何,朱以蕎的興致卻一下子驟減了不少。
懶洋洋的趴在牆上好一會兒後,朱以蕎骨碌碌的大眼突然滴溜溜、賊兮兮的轉了起來。
她陡地跳下紅棠的背,拍了拍小手,故作輕松的說︰「算了!般破壞的人都走了,也沒什麼好看的了,咱們走吧!」
沒看到她剛才那詭異的表情,紅棠如釋重負的起身,齜牙咧嘴的撫著疼痛不已的腰,興奮的直點頭,「公主說得是,咱們趕緊回鳳麒宮吧!」
「妳現在怎樣?要妳陪我一起來,妳真的覺得很委屈嗎?」朱以蕎用力睨著連聲稱「不敢」的紅棠,「回宮?現在回什麼宮?還不快跟我來!我剛才突然想到了一個好主意,明日在大殿之上,鐵定可以整整這個一天到晚扯我後腿的自大狂!」
「公……公主!不要吧!」
紅棠一听,嚇得白著臉慘叫一聲,渾身發抖。知主莫若她,紅棠又怎麼會不清楚朱以蕎那點鬼心思?
「明日乃皇太後的壽辰哪!鮑主,妳可不要私下搞些什麼驚天動地的小動作來陷害趙侍衛,弄得不好,那可是會鬧出人命的呀!」
「怎麼會鬧出人命?我是堂堂公主耶,難道我開的玩笑會沒有分寸嗎?瞧妳嚇得臉都綠了,明日我要對付的人又不是妳,妳緊張個什麼勁呀?」
朱以蕎不以為自己的主意會出什麼差錯,一派輕松自如。
紅棠則欲哭無淚,「公主呀,奴婢知道妳討厭趙侍衛由來已久,恨不得能讓他當眾出糗,以消心頭之火!但試想,妳也陷害了他這麼多次,就從沒有一次成功的,妳怎麼還不死心呢?」
「要我死心?除非太陽打西邊出來,否則我這輩子和這個自大狂沒完沒了!」
紅棠一听,如喪考妣,只覺得明年的明天,大概就會是她紅棠的忌日了。
「公主,不管妳正在算計什麼事,奴婢只求公主三思而後行,否則這回奴婢這條小命鐵定會讓公主妳給玩完了。」
「膽小表!沒用的縮頭烏龜!我怎麼會有妳這麼一個怕事的貼身侍女?」
朱以蕎痛罵了紅棠一頓後,才又彎起眼兒笑得極為詭異。
「總之,這次我的計畫肯定萬無一失!紅棠,妳听著,只等明日一過,我保證這個人人敬重、不苟言笑的趙侍衛,將會變成一個人人暗地恥笑的失敗者!妳看著吧,我一定會成功的!」
離開皇宮後院的趙子震本想到大殿上巡視,途中遇到一個小太監,言明皇上正在御書房等他,于是便轉往御書房而去。
走在雕梁畫棟、氣派非凡的長廊上,趙子震嚴冷的俊臉一貫的深藏不露。
只是想起剛才趴在圍牆旁偷看的朱以蕎,冷靜的趙子震也不禁輕嘆了口氣,濃眉深鎖起來。
這個每隔一段時間就要將整個皇宮搞到雞飛狗跳的小鮑主,為什麼就從來不肯像大家閨秀一般嫻靜文雅、安分守己?
身為內宮侍衛之首,他負責的是宮中上下所有主子的安危。無奈這幾年光是為了這向來不按牌理出牌的小鮑主,他就不知傷神了多少次。
而這種情況在這半年多來尤其嚴重,成天跟前跟後的,就是要想盡辦法使鬼主意來整他。他曾懷疑,她是否因為氣他太過嚴苛了,所以才凡事針對他而來?
但自小在江湖行走,對于人性、女人,他不可謂不了解。依他的直覺看來,事情並非可以這麼單純的解釋清楚……
他不能再想下去了。因為近日來他發覺自己面對朱以蕎時,那心如止水的情感有愈來愈無法約束的趨勢。
萬一他擔心的事真的發生,只怕他們之中誰也承擔不起這種後果。
腦中煩擾之時,趙子震已到了御書房門口。斂拾心神,他推門進入御書房里。
繼位不過六年的皇上朱燁年輕挺拔、一派器宇軒昂的坐在案首批閱奏章。趙子震自信磊落的走上前,不卑不亢的單膝行了個禮。
「皇上,您找微臣?」
朱燁自案首前抬起頭來,微皺著眉問道︰「起來吧,子震,你來得正好,朕想問你,明日是朕母後的壽辰,你是否都已安排妥當?」
趙子震起身,昂藏的身軀有著凜傲的英姿,他氣定神閑的回話,「啟稟皇上,相關事宜內務府及陳總管皆已打點妥當。至于那些由宮外請來的歌女、雜技團,微臣也一一檢查過,安全上應該沒有問題。」
「那就好,你辦事朕還有什麼不放心的?」朱燁放下手中的朱砂筆,突然想起似地問道︰「對了,你剛才在後院中,是否見到過朕的皇妹?」
提起朱以蕎,趙子震神情謹慎起來。本來他無意告訴朱燁這件事,但既然朱燁主動提起了,他只得小心回道︰「回皇上,臣見過。」
「你果真見過?」朱燁深嘆著氣,「這個鬼靈精怪的小丫頭,堂堂一個公主,怎會如此不識大體?竟然像個野孩子似的,學猴子爬上了牆頭偷看?若不是小信子告訴朕這事,朕還當她這些天學乖了,真在鳳麒宮里刺繡撫琴。這次朕非好好的教訓她一頓不可。」
趙子震知道朱燁不過嘴上說說而已,依他對朱以蕎的疼愛程度,平日連一句重話也舍不得說,真犯了錯,也只象征性的杖責其貼身宮女罷了,哪還稱得上什麼教訓?
「皇上,公主年紀尚輕,好動頑皮實屬天性,皇上倒也不必太過苛求她。」
「朕這算是苛求嗎?」朱燁無奈至極,又愛又憐的搖頭,「這丫頭仗著朕及母後都疼寵她,每每無法無天的爬到眾人頭上撒野,稍不順她的意,她便想方設法的捉弄人,就說你吧,不也好幾次都差點著了她的道?但朕又想不出辦法來治她,實在頭疼得很。」
「皇上,公主其實心地善良、聰明伶俐、機智過人,只不過玩心重了點,依臣看,只要假以時日,待公主年華稍長,這好動的本性應該就會有所改善。」
趙子震一席話說得中規中矩,就是不想又有任何不利自己的謠言傳到了朱以蕎耳邊,徒增誤解及困擾。
「子震,朕知道你的個性剛正嚴謹、冷靜深沉,和朕那調皮頑劣的皇妹向來不對盤。所以盡避這小妮子總在朕面前道盡你的不是,朕也不覺得什麼,只當她小女兒家耍耍脾氣罷了!」
朱燁站起身,走到趙子震身前。
「倒是你,朕反而覺得奇怪,近來你為何一反常態的老替她說話?難不成這小丫頭又威脅你什麼了?」
「回皇上,並無此事。」趙子震頓斂表情,謹慎回話,「臣只是覺得公主若再這麼誤會臣下去,必定會讓皇上為難。臣想過了,也許只要臣不再插手公主的事,相信假以時日,公主將會對臣改觀,不再視臣為仇敵才是。」
「她這月兌韁野馬似的個性要能改,太陽都能打西邊出來了。我只怕你這一番用心良苦,非但得不到她的感激,還有可能讓她的氣焰日益囂張,更難駕馭。」
朱燁壓根不認同趙子震的話。
「罷了,這小丫頭任性慣了,既然朕和母後已經管不了,不如想辦法替她招位個性溫和的駙馬,也許她嫁作人婦後,這調皮的個性才能真正收斂起來。」
「皇上所言甚是。」趙子震嚴謹的神情依舊未變。
招駙馬?這樣也好,或許這才是解決那可能發生的問題的最好辦法。只是……心頭那莫名揪緊的情緒,卻讓他濃眉不自覺深皺起來。
斂下幽邃的鷹眸,他再次提醒自己,千萬別逾越了自己的身分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