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結果比他們預計的,或期望的,更簡單。一位藍季卿熟識的法官,也是藍季卿多年摯交,被請到醫院來,當著藍季卿的面為他們證婚。藍家全員到場,各懷心事地當了見證人和觀禮來賓。
是希文的主意,主要用意在于激勵藍季卿。希文告訴他,喜宴將在他康復出院時補請。
鮑司的事爆發後,老人的意志日漸消沉,加上他不能言語,無法自主行動,他眼中往日威嚴凜然的神采已不復可見。希文每來醫院探望,看見的是個生命力在逐漸消退的老人。他相信如果可能,藍季卿會結束垂老而無用的殘年,結束眼前形同廢人的難堪。藍氏毀了,他的尊嚴跟著這場病變亦消失殆盡。
希文不確定自己在做一件正確的事。為了報恩和踐諾,他拿了一生的幸福做為代價,犧牲了他愛的人。
他欠安若一個解釋和道歉。難在他難以向她解釋。她若了解、諒解,又如何!難不成他把她當情婦?他不會如此對待她,對她或對他們的愛都不公平。那麼,道歉便也顯得多此一舉。
僅有于婚禮進行中,藍季卿眼中歡喜、安慰的目光,令希文覺得他並非做著件全無意義的事。藍季卿是個強人,是希文眼中的巨人。經由醫療和復建,假以時日,他可以離開病床的。希文只剩這一點希望。
婚禮後,希文和藍(王玉)回藍家,和藍家全家人一起吃了頓象征性的慶祝晚餐,接受他們的祝福,然後他開車送藍(王玉)到他們的「新居」。
「你要走了?」藍(王玉)小心翼翼地問開了門即站在門邊,不準備進去似的希文。
他點點頭。「早點睡,我明早來接你。」
「可是,希文,這是我們的新婚夜,」鼓足勇氣,她說,「你不留下來陪我?」
「我們說好的,不是嗎?」
「是。」她低下頭。「我一個人會害怕。」
希文不認為這是好主意,但他了解她長這麼大,第一次單獨待在一間大房子里。雖然這間公寓大概只有藍宅的三分之一大。
「好,今晚我陪你。不過是你要獨立自由的機會,你必須學著習慣調適一個人的生活。」
希文其實心里還掛著辦公室里尚無結果的工作,也許等藍(王玉)睡了,他再回去繼續抽絲剝繭。
將西裝上衣月兌下來放在客廳沙發椅背上,他踱出屋子,走到後陽台。
「歐梵」這時應已打烊了。不知安若此刻在做什麼?她找到房子沒有?
她恨他嗎?想必是。他苦澀、疲倦地抬手拂一下頭發,而後落下來揉著頸背。盡避他和安若間的情況目前雖十分不堪,他沒有因此放棄。將藍家的事置于優先,是不得已但必要的。
傍我時間,安若。他默想著。時候到了,我會向你解釋一切。
但願到時還不太遲。他在外面站了很久,雙腿有些乏力了,他折返屋內,回到客廳,驚得差點說不出話。
藍(王玉)坐在那,一會兒工夫,幾上的一瓶軒尼詩已去了將近一半。但令希文目瞪口呆的,是她僅穿了件薄薄的純白低領細肩帶絲睡袍,豐盈的雙峰誘人地聳在薄軟的衣料下,一只雪白優美的腿自半邊高衩里斜出來。如果不是她良好、嚴厲教養加上天生的優雅氣質,她這副模樣不僅極盡挑逗,而且輕浮冶蕩。
「你在做什麼,藍(王玉)?」希文奪走她又要舉向唇邊的酒杯,聲音比他預期的嚴厲。他用力放下杯子,金黃色的液體濺灑在咖啡幾上。
「喝酒嘛。」她咕噥,眼波和聲調皆已醉意朦朧。
希文在她對面坐下。「為什麼?」
她對他瞪著她的眼楮嫣然一笑。「壯膽啊。」
若非他對她的感情一向無私,若非他心中完全為安若盤踞,藍(王玉)這般嫵媚、嬌美的誘人姿態,令他心猿意馬並非不可能。
「壯什麼膽?」他皺著眉。「你想做什麼事?」
「引誘你啊。」
希文暗暗一驚。端詳著她,他的語氣謹慎,「引誘我?」
「嗯。」藍(王玉)點點頭,伸手拿酒偏了方向。她納悶地看看自己的手。
「你的眼楮已經醉了。」希文說,把酒瓶和酒杯推到她拿不到的地方。「神智也胡涂了。」
她頹然的手跌在身側的沙發上,身子往後倒,衣衩拉得更開更高,露出紅色絲料底褲花邊。希文立刻將視線拉開,定在她醺紅的臉上。
「連這點事都做不好。」藍(王玉)干澀地喃喃。「我還有什麼用呢?」
希文本想問她為什麼要引誘他,但是她此刻恐怕也說不清楚。他搖著頭,起來過去拉她。
「到房里去,睡一覺,明天起來就沒事了。」
她搖搖晃晃站起來,整個人歪在他懷里,他只好摟住她,帶她走向臥室。
「我這叫自作自受,對吧?」
到了床邊,她倒在床上,看著他的眼里,那認命的眼神,起先希文一陣愕然,接著氣惱,然後心疼。他明白了她為什麼喝酒,仍不懂她何以有引誘他的念頭,而她明明害怕他真的對她有非念。
「我不知道你這顆腦袋瓜里想些什麼,」他柔和地對她說,「我還有公事要辦。你好好睡,我們明天再談。」
松弛、迷惑、不安,同時在她臉上交錯。「你要走了?」
「我明天一早過來。」他像個兄長般拍拍她的臉。「睡吧,不要再起來喝酒或胡思亂想。」
「希文……」她哽咽低語。「你真好。」她閉上眼楮,疲累得無法再思考或擔心。
希文離開前,她已經睡著了。心智上,常常她仍只是個小女孩。是藍季卿沒有給她機會長大,還是她拒絕長大,以此逃避接受任何可能賦予她的責任?或者都有。
費希文,你以為你是上帝嗎?他自嘲地質問自己。上帝沒有把這一團又一團的責任和擔子交給他,是他自個一手攬過來的。
明白過來前,希文發現他的車子已開到了「歐梵」店門外。招牌燈熄了,店內仍亮著,快十二點了,安若還沒有休息?
他有股下車進去的沖動。見了她,說什麼呢?告訴她,他和藍(王玉)今天在法官私下公證下結婚了,但他們不是真的結婚?他搖搖頭,把車開走了。
走到店門後,準備拉上門後的拉簾時,安若正好看見他的車離開。她停在那半晌,等加速的心跳平穩,起伏的情緒卻沒那麼容易撫平。
她為什麼要這麼痛苦?沒有他,她照樣可以把日子過得很好,更好才對。就某方面來說,他在她的生活里,對她的計畫推展是個阻礙。
命運如何捉弄人啊!原來他是引她滲透藍家的另一條通道,而後為了他,她逐一分解掉藍氏的腳步擱緩了,如今更為了他,她猶豫著沒有進行早該行動的下一步──將屬于藍氏的部分房地產納入已完成的計畫中。
而由于她的一時感情用事,顧慮他即將成藍家孫婿,若她太趕盡殺絕,勢必連累他在內。她的想法並沒有錯,藍家有難,他絕不會袖手旁觀,漠不關心。
「我們被人奪了先機。」果然,幾日後,戴洛和她會面時告訴她。
在對藍氏的財務狀況已近乎了如指掌的情況下,安若算定了藍氏若不發行股票對外認股,亦必要如同零售其他部分藍氏企業,或轉讓掉「萊茵酒店」般,接受安若再一次「適時」派員接洽買賣藍氏僅剩的房地產企業公司,然後拿這筆錢來解決藍氏大本營,藍氏紡織的財務危機。
「顯然有人出錢幫了他們。藍氏紡織解決了薪資發放問題,遲延交貨的賠償金也付了七成。不過藍氏在銀行的貸款已逾期,正被催償中。怪的是,藍氏發行股票的事卻似空穴來風般,不見他們采取任何行動。」
安若並不意外地點點頭。「我想我知道是誰在幫他們。」感情盲目了她,使她失掉了一城,若她再不思振作地繼續墜在她原就不該在里面的情網中,她二十年的奮斗便將功虧一簣。
「有件有趣的事。」戴洛若有所思地說,「前兩天我到一位朋友家作客。這人是比利時駐台貿易協會代表。席中有位法官,談起他上星期為藍季卿孫女藍(王玉)證婚。新郎是時裝界名人費希文。雙方都是頗有聲望的人,為何婚禮進行得如此神秘、草率?他之所以提起,也因為有此疑惑。」
「哦?」安若靜靜問。「哪一天?」
戴洛想了想。「上星期四。」
她不用想也記得那是她看見他駕車自「歐梵」門前經過那天。他是路經還是有目的而來?現在想這個有何用?她氣自己仍不肯將他自感情思維中摒除。幸而一如以往,憤怒令她超卓地冷靜。
「如何神秘草率法?」
「沒有宴請一個賓客,男方沒有家人到場。他們還要求法官暫時不要對任何人提及此事。他們不想驚動別人,怕上門道賀的人會吵擾到藍季卿。」
安若柳眉微蹙。「怎麼說?」
「似乎是藍季卿身體有恙。法官說了一半,忽然記起我這個外人,便住口不再往下說。」
「當天晚宴還有誰?」
「我朋友原只邀了我一個人,法官是臨時去找他談事情,給留下來當陪客。朋友原意順便介紹我多認識個人,以便日後我有對台灣法律不詳之時,可有個方向請益。」他咧咧嘴。「他卻不知我當場就蒙他的好意得了進益。」
安若沉思著。「法官可知你在台從事何業?」
「他自然問了。」戴洛輕快地聳聳肩。「我是個想在台灣發展貿易事業的外國人,此刻正多方了解本地貿易市場開發狀況。」他又咧一下嘴,「這是實情,不過我還有個幕後老板而已。」
「你為我做的一切,戴洛,我非常感……」
「啊,不要說感謝的話。」他抬一手阻斷她。「我們談過這問題了。我沒有白白當差,不過盡己之職責罷了。」
安若是付了他相當的報酬,他值得,不過她仍深深感銘于心。沒有戴洛的多方協助,她一個人是做不到的。
這消息帶給她的是更深刻的心痛,是該結束那短暫的迷情的時候了。她不得再將費希文想成個個體,一個打開過她脆弱之門的男人。從今起,她要將他當作藍家的一分子。
***
因為同業競爭激烈,股市跌停得本身內部因資金問題正陷于危厄的安邦銀行,其中數名董事這天先後接到一通電話,表示願意以雙倍于他們握有的股票面額的價錢,買下他們的股權。他們不知道這人是瘋還是錢太多,和鈔票過不去,竟要買安邦這支人人唯恐月兌手不及的股票。但既有錢可賺,又不必再為跌進死谷,眼看全無生機的銀行擔心,當然樂得免去可能血本無歸的災難,一口答應賣出。
于此同時,幾家曾貸款給藍氏的銀行,不約而同有了個奇怪的客人造訪。一個美麗、風姿綽約但冷若冰霜、神情傲然的女人。她看似東方人,卻不會說國語。更怪的是她隨行帶了個外國人為她當翻譯。
她事先即打電話約明她幾點會到,並只願和銀行最高層主管會談。因此他們抵達時,已有專人候著直接將他們領進總經理辦公室。
總經理的慧眼閱人無數,在金融界幾十年,一看即知對方是大客戶級。自然殷勤款待,並順意闢室密談。
必上門,確定不會有任何人闖入干擾後,女的拿出一些文件,證明藍氏已有數家相關企業陸續場主到了她名下。另一些文件顯示藍氏現存企業組織,財務已岌岌可危。男的在一旁說明──其實是提出警告,若銀行繼續寬容對藍氏的貸款,只怕本息一並收不回來。
不過,外國人為雍容華貴的美女翻譯道,她對曾極盛一時的藍氏落到這般境地深感惋惜。她不希望看見藍氏因還不出區區數百萬貸款宣告倒閉,她願以匿名投資者身分,吸收掉藍氏在銀行欠下的貸款。換言之,銀行不要再向藍氏追討償還貸款,而只要藍氏繼續按時繳付利息,利息仍由銀行淨賺。不過她既分擔了銀行的可能損失的風險,一旦藍氏終告破產時,她要有絕對的權利參與決定收取藍氏的貸款抵押。
這項交易非同小可,總經理表示需要請示董事會。女的留下一個聯絡電話並特別囑咐勿將此消息外泄,隨即和外國人告辭離去。
權衡得失利益輕重後,再加上彼此互相問詢,再經一番暗中查證,證明那個女人關于藍氏的財務狀況所言屬實,幾家銀行都打電話和她聯絡,同意了她的條件,也同意這樁交易除了雙方簽約當事人和負責人,不得再有第三者知情,否則她一听到一點風聲走漏,立刻撤回全部投資金,銀行還要加倍賠償她的利息損失。
她的要求和條件一一在合約文件上列明。這年頭富有得會做些教人不解的事的人多得很,這些銀行家不以為怪。然而就在他們分別和她簽了正式文件,合約內容正式生效,銀行家們慶幸著解決了個頭痛的大難題時,卻听到流放出銀行資金短絀謠言的安邦銀行,不但突然間起死回生,而且做了一件其他銀行家不敢做的事──貸款給藍氏紡織。
這幾位銀行家只當安邦搞不清狀況。畢竟,似藍氏這等大企業公司,過去不曾和安邦這種小辨模銀行往來。而他們幾個國際連鎖性銀行,都和藍季卿頗有交情,會放心地貸款給藍嘉修,即看在對藍季卿的尊崇和敬重份上。他們認為,安邦或許以為對藍氏示好,可以挽回銀行的頹勢,藉藍氏這個大客戶戶名,拉回一些前些日子聞風撤掉存款的客戶。
藍嘉修不懂也不去理會金融界這些金錢交易戰術及是是非非。他忙著挖東補西都來不及了。自從和希文深夜一談後,他不再躲著不見人,每天又回到辦公室來,努力地試圖為自己闖下的大禍略盡修補之力。有希文的大力輔助,和尹仲桐的全力支援配合,他要做、能做的事其實也不多。
待在辦公室里,成天要面對的,還是些令他一望即焦頭爛額的報告。希文和尹仲桐在從藍氏開始走下坡,及其間越來越大的洞中模索研究彌補挽救之計,他便負責處理現有事件。問題是,眼前要應付的,許多仍是那大洞中分出來的小洞,看著它們,他除了沮喪便是挫折。這兩種情緒從他進藍氏就跟著他,無一日放過他。
當安邦銀行派人來要求見他,表示願意提供一筆貸款,嘉修宛如荒漠中見了綠洲般,欣然當場和對方代表簽了約。這一下其他銀行的應付利息就有著落了。真是天助我也。嘉修覺得他終于做了件對公司紓解困難有益的事。幾天後他得意地去告訴希文,一方面,為自己在這個晚輩前掙回一點面子,一方面,這是老頭子的命令,他作任何關乎公司的決定或決策,都要知會希文。
唔,老頭子的指示是事先知會,由希文作最後決定。不過公司正需要錢隨時因應周轉,何況銀行貸款利息早已逾期尚未繳,他總有這點作主的權利。
不料希文听了他喜孜孜的報告,臉色卻沉重起來。
「唉,藍叔,您決定得太快了。」
尹仲桐也在,嘉修好歹還是董事長,這麼件小事還要向無職亦無餃的希文,他的女婿報告,心里已經老大別扭,這時便拉下臉來。
「公司資金吃緊,我們都知道。他們不來找我們,我們也要找他們。現在有銀行主動提供我們貸款,是因為藍氏的信譽好。這筆錢正好用得上。」
「疑點就在這。」希文平和地說,「原來幾筆貸款都到了償還期,突然間,本金、利息都不催討了,而且還款期延長一年。金融界是絕對現實、實際的,他們一定曾派人暗中征信藍氏的現況,這是瞞不住的。之所以到現在沒有傳得滿城風雨,或走漏消息給傳播媒體,我個人想,這是季老當年奠下的威信。但銀行之間不會不互通訊息,安邦為什麼這時候主動來提供貸款?藍叔,這事我們應該先商量再決定的。」
「我約都簽了,我看不出有何不妥。」
「您看不出,因為有個我和仲桐終于開始有點頭緒的發現,還來不及跟您說。藍叔,您請坐好嗎?」
接下來一個小時,隨著希文和仲桐的輪流道出他們的分析和懷疑,嘉修的臉色一吋一吋地變灰,變白。
「這……怎……怎麼辦?」他急得結巴道。
「約雖簽了,我們可以退回貸款,頂多付些差額利息。公司需要的周轉金,我會想辦法。」
「來不及了。」嘉修喪氣地說,「簽約是幾天前的事,我已經拿那筆錢付了幾筆貸款的利息,用掉一部分了。」
希文撐著覺得快掉下來的頭。「好吧,算了,藍叔,我來設法解決這件事。同時,麻煩您再聯絡一下台協商會那個人,我需要和他見個面,請教他一些事。」
這次嘉修倒很快辦妥了。但那位紀先生忙得沒法撥空和希文單獨見面。
「這樣吧,這個星期六我在我家招待一些這次外貿參展的外國客商,只是個酒會性質的聚會,費先生若不介意,歡迎光臨寒舍。因為會後我還有個飯局,非去不可。你若來參加CocktailParty,我們或可趁空聊聊。」
要不然他就要一直忙到下個月。希文自然不能等這麼久,他寫下紀先生的住址,答應準時前往。
***
「我知道孫子兵法有兵不厭詐這一條,而且你的詐術極其高明。于是,我的好奇心已升至瀕臨爆炸邊緣。親愛的Ann,你究竟為何做這一切?」
「英國人以注重隱私及尊重別人隱私著稱。」安若甜甜回他。「親愛的Run,你不僅問得太多,而且問得時地皆不宜。」
戴洛啜飲手中的蘇格蘭威士忌,和她一樣,眼楮做隨意狀地掃過室內的賓客。
「說到時與地,你忽然要和我出席這種應酬場合,委實怪異。」
「我在幕後躲了太久,決定該出來拋頭露面,展現我的美麗和豐姿,迷倒眾生,以便利我即將公開的事業前程之推展。」
戴洛吃一驚,不過很高興。「是嘛。你是個充滿雄心和野心的迷人女子,我始終不解你何以故做神秘,原來你在等候良機。」
「現在你知道我每一步驟都有其道理了。」
一名美商過來和安若找話說。來之前即受安若拜托的戴洛,欣然萬分地答應要盡職地當她的護花使者。他一步不曾離她身側,並在每次有男人對她表示好感和興趣時,故意用些親匿的稱呼,或做些親密的小動作,讓對方相信他們是一對。
希文一走進來便看見他們。一屋子賓客中,他們是非常出色、搶眼且相稱的一對。不知怎地,他看在眼里,心里很不是滋味。
主人朝他迎過來,老遠即熱誠地伸著手。「費先生是吧?歡迎歡迎。我在擔心你是不是找不到地方呢。」
「對不起,遲到了。路上塞車。」
「無妨,無妨,常有的事。喝點什麼?」
傍希文拿了杯酒,他為他介紹了幾個客人。希文的眼光總不由自主地飄向金發男子旁邊的狄蘭德。熱誠的主人自是留意到了。
「很漂亮,是吧?」他笑著低語。「我有一半以上的客人都為她傾倒了呢!」
「哦,」希文靜靜解釋,「誤會,我只是很意外。我以前曾湊巧和她搭過同一班飛機。她姓狄蘭德是吧?」
「沒錯,是狄蘭德小姐。」有人叫著紀先生,他向希文一頷首,「失陪一下,費先生。我去去就來。」
「您請便。」希文朝她走去。
他一進門,安若便也看見他了。她既決定開始出現社交圈,已有心理準備可能和他巧遇,只沒想到這麼快。
「狄蘭德小姐。」希文禮貌地微笑。「真巧,又見面了。」這次他直接說英語。
安若回他個冷淡的微笑。「啊,是你。上次謝謝你幫忙。」
「甜心,我不知道你在這有熟人呢?」戴洛說,打量著希文。
「我和這位先生只見過一次面,親愛的,」安若說,「他幫了我很大的忙。」
「小事一件,請不要再放在心上。」希文說。
他又用透視般的眼光在探測她。安若故意親密地把手撫在戴洛臂上。
「親愛的,我要失陪一下。」她朝希文客氣地頷首。「對不起。」
兩個男人注視她穿過走道,往盡頭的洗手間走去,同時轉過頭,對視一笑。
「狄蘭德小姐是尊夫人嗎?還是我問得太冒昧了?」
「不是,不會。」戴洛爽朗地笑。「我希望是,但是,」他聳聳肩,「她很固執。」
「仍然,你是個幸運的男人。」希文舉杯敬他。
「謝謝。對了,我叫Run。」
他們握握手。
「你英文說得好極了。去過英國嗎?」
「在牛津念過幾年書。」
戴洛藍色眼眸一亮。「哦,難怪。喜歡英國嗎?」
「美麗的好地方。我很懷念那段求學時光。只很遺憾那時沒有機運能結識狄蘭德小姐。希望你不介意我這麼說。」
「一點也不。」戴洛朗笑。「事實上我是在法國認識Ann的。」
「法國?我以為她是英國人呢?」
「嗯,這個嘛,不盡然。但她是住在英國沒錯。我認識她時,她在巴黎藝術學院修戲劇,客串演出一出舞台劇。我完完全全地被她迷住了,從法國追她追回英國。」
安若回來了,戴洛伸臂環住她的肩。「我正在告訴他我當年追你追得多麼辛苦。」
她嬌柔地對他一笑。「也不怕人家笑你。」
「什麼話?那是我的光榮史。」戴洛俯身親吻她的頰。
希文心頭莫名的悸痛。她仰著臉蛋望著Run的神情,分明是安若凝望他的溫柔神態的再版。
「親愛的,我們是不是該告辭了?」安若有意倚到戴洛身上去看他腕上的表。「另一邊怕要遲到了呢!」
「好的,甜心,我們去和主人說一聲。很高興認識你。」戴洛再和希文握握手。
「彼此彼此。希望還有機會再見到你,狄蘭德小姐。」
听到他聲音中幾乎抑不住的期盼和渴望,安若心口一陣抽痛。她淡淡點一下頭,挽著戴洛走開。
希文目視他們向主人打過招呼,主人無限惋嘆地送他們至門邊,他們相偕而去。宛如失去了什麼般,希文全身空茫地呆站了好一會兒,還是主人過來喚回了他的意識。
「真抱歉,費先生,怠慢了。」
「哪里。是我打擾了。」
「(口也),我早就耳聞你的大名了,始終沒機會認識你本人。我太太喜歡你設計的衣服,喜歡得不得了。可惜她今晚不在,不過等她回來若知道你來過,我耳根子就要幾天不得清淨了。」他呵呵笑著。
希文怕他一會兒又要忙,便提出今晚來此的主要目的。「紀先生,不知道您是否方便借一步說話?我要請教您的事,私下談比較好。」
「哦,是,是。我們到書房去吧,我想我走開幾分鐘應該無妨。既然人都到齊,也都互相結識了。」
進了書房,主人周到地關上門,希文為節省時間,也不拐彎抹角,直接簡短表示他知道他曾為藍氏做仲介的事。
「我想了解一下對方的財力及是否對藍氏其他企業分支也有興趣。若可能,想請紀先生代為安排和那位戴洛先生踫個面,我本人和他談談。」
這位紀先生露出困惑的神情。「可是,你們不是見過了嗎?我看你們聊了好一會兒,談得滿好的嘛。」
希文倏然一驚。他到此後只和一個男人談過話。他想起藍氏前任財務經理的形容︰高高大大,金發,挺俊的一個英國人。
居然就在他眼前,而他錯過了。
「我剛才不知道Run就是戴洛先生。」懊惱表現在他表情和聲音里,「真是對面不相識。我正急著想找他呢?」
「不妨,不妨,我明天打電話代你約他就行了。」紀先生熱心地說。「他這人挺誠懇,坦直而且干脆,和他談生意輕松又愉快。」
「您是否了解他本身從事哪一行?似乎他投資的方向並不專涉某一類生意。」
「戴洛不是投資者本人,他代表英國一個叫‘歐梵’的財團。不過他被授以全權。他在台灣幾年了……」
自「歐梵」以下,進到希文耳中的僅是些模糊的聲音。
他第一次去「歐梵」,拿到「歐梵」的名片,就有種仿佛被設計的感覺。現在那感覺再度重現,而且比上次更強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