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高寒那里借來的五千塊只用了一個禮拜不到就分文不剩了,身上所余的錢甚至比一個禮拜前更不如,只夠她吃一頓小面的。更不用說房租和水電費……事實上封雪現在正躲著房東太太,連原本唯一可去的地方都沒有了。
五千元怎麼用的,封雪自己也說不上來。除去給手機沖值一百元,以及身上還算保暖的羽絨服所花去的六百多元,其他的都像是平白消失了一般。托那五千塊救命錢的福,這幾晚沒有露宿街頭,無論是酒吧還是網吧都很暖和,然而好景不長,等身上的錢都用光之後,這兩個地方也沒辦法再呆下去。
依照過去的經驗,到了這種時候,自然是又得問朋友「借錢」了。
封雪首先想到的仍然是佟冬梅,然而在拿起手機的同時,封雪猶豫了。上次冬梅就已經說得很明白,從冬梅那里再借到錢的幾率微乎其微。封雪握著手機,抬頭長長的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地吐出來。
以前從來不覺得這座城市會寒冷,但是今年的冬天似乎特別漫長。
封雪再次到回收二手手機的廣場上去逛了一圈,現在的手機越來越便宜,而那些小販回收二手手機的出價更是低到近乎于「廉價」。八十塊錢能做什麼?幾頓飯還是一杯紅酒?太可笑了,她手機卡里的余額都不止八十元!
于是封雪再一次想到了高寒。
那個人可能會借錢給她,也可能不會,但無論如何是個希望。
封雪沒有將手機賣掉,還不到那一步,還沒有到山窮水盡的那一步,至少得先看看高寒會怎麼答復她。
然而她沒有聯系上高寒。電話打了,也通了,只是沒有人接。
是不想理她所以沒接電話,還是高寒根本沒有在家?
封雪有些茫然地想。但是上次她並不是用手機打給高寒的啊,就算他家的座機有來電顯示也不會知道這個號碼是她的啊。
也許是活該她倒霉。過馬路的時候,她明明已經確認過兩邊沒有車輛,然而還沒走到馬路的一半,一輛飛馳的摩托車不知道從哪個巷道竄出來,封雪下意識地往旁邊一跳,卻仍是被刮倒在地。
倒地後的一段時間,封雪腦子里只有一片空白。等頭暈目眩的感覺過去,她才能夠慢慢轉動頭顱……手肘處火辣辣的,後腰也很疼,腿的感覺更是怪異……自己會死嗎?
不遠處的地上是那輛惹禍的摩托車,躺在摩托車旁邊的還有一個看不清楚樣子的人。跟自己比起來,一動不動的肇事者似乎更令人擔心一些。對此,封雪卻只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若非傷口的痛楚持續傳來,也許她還會笑出來。
直接昏迷不就好了,偏偏她卻一直保持意識,然後等到過往的路人發現這場車禍,打120招來救護車。
被抬上救護車的時候,封雪瞄到地上那部已變得支離破碎的手機,疲倦地閉上了眼楮。
早知道這樣,當初就該把它賣掉,好過現在完全沒有了價值。
那天晚上,時間過得前所未有的慢。
到了醫院,有護士來給她簡單處理了傷口,然後她被告知需要住院。住院就意味著要錢,而事實上,身上只有兩塊錢的這個夜晚,她不僅沒有跟朋友借到錢,還到了醫院——人生就是這樣充滿了諷刺。
她跟護士說︰「我沒有錢,可以說連掛號的費用都繳不起。」渾不在意,甚至還帶著一點點調侃地對那個年輕的護士妹妹微笑。
反倒是護士顯得手足無措——她還沒見過這樣子的傷患。
「或者你叫你的朋友來?」護士猶豫片刻,跟她提議。
封雪眼也沒抬,「我沒有可以幫我付醫藥費的朋友。」
近一個小時後,封雪還坐在急診室的門外,簡單包扎的紗布已經被鮮血染紅。
那個護士妹妹被叫走了。不過每次經過封雪身旁時,她都會瞄封雪一眼,然後忍不住想——這個一臉淡漠的年輕女子,是不是根本沒有痛覺神經?
不僅是沒有痛覺,好像對自己一直在流血的事,也顯得無動于衷。
最後總算是有人來給封雪繳了住院費——是那個讓封雪受傷的摩托車主人的父親。沒有先說對不起,第一句卻是︰住院費我們會負責,也會賠償你,所以這件事我們就私下解決吧。
就算沒有交警來勘探現場,封雪也大概清楚這起交通事故的負責劃分一定是對方理虧。事實跟她猜測的差不多。原來肇事者是一個還不滿十六歲的少年,根本沒有駕證,更何況他是酒後駕車才撞倒了她。
少年被抬進加護病房的同時,封雪的右手和左腿打上了石膏,住進了加護病房斜對面的病房。
哭得淒慘的母親、一臉擔憂的父親,此外還有陸續趕來的親戚……對面的少年仍然昏迷著,對他病房外的愁雲慘淡渾然不知。封雪所在的病房只安排了她一個人,與對面比起來,這邊可是安靜多了。
封雪一晚都沒有睡,不是不想睡,是根本睡不著。
她睜著眼楮,瞪著雪白的天花板,直到天亮。
有一刻,她已經感到眼角的濕潤,但到底還是什麼都沒有流出來。
听到少年清醒的消息後,封雪通過護士告訴對方家長,自己想見他們一面。
還算好,對方沒有避而不見。
封雪坐在病床上,也許是打著石膏的自己顯得太淒慘,也或許是對方因為兒子保住了性命總算有了心情,不管是哪一種原因,她總算從那個母親口中听到一聲抱歉。
但她並不在乎這個。
封雪對他們說︰「我要出院,麻煩你們結清住院費。」
很理所當然的要求,但少年的父母面面相覷後,皺起了眉頭。
沉默片刻,當父親的開口了︰「你和小陽出事的地方,並沒有斑馬線。」他口中的小陽,指的應當是摩托車少年。
封雪抬眼看了他一眼,神色平淡,「所以呢?」
「封小姐,希望你能諒解……」那位母親猶豫了一下,將一個信封放在封雪的床頭,「住院費,我們這就去結清。不過因為小陽出事用了不少的錢,所以……」
少年的父親低低地咳了一聲,然後說︰「八千元已是我們能拿出的極限。」
封雪笑了。
她當他們表情凝重是因為什麼呢,原來如此。
也不過如此。
「無所謂,有錢拿就行。」她並不在意地說,然後毫不意外地看著眼前這對夫妻眼中閃過意外又驚喜的光。
封雪掃了不算厚的信封一眼,彎著嘴角自嘲地笑笑。
人不能太貪心不是嗎?她被車撞了,卻沒有死;正當快露宿街頭的時候,又有人送上八千塊的救命稻草——已經算是幸運了,不是嗎?
她確實幸運,除了手傷和腳傷,此外就是腰間的一大塊擦傷。這都不是什麼要命的傷痛,所以盡避醫生不允許,封雪還是堅持出了院。
由于石膏還沒辦法拆,所以封雪出院後既不能去網吧也不能去酒吧,只能回到自己的租屋,結果遇到房東太太,八千塊錢一下子又少了近兩千。
只有二十多平方的破屋子還是那樣通風良好,四周都積了厚厚的灰層,水和電都因為欠費而被斷掉了,這樣的情況下,封雪除了窩在沙發上一動不動地發呆,連弄點東西來吃的精力都沒有。
如果可以話,她倒是想喝酒。
不過……封雪看了眼自己手和腿上又白又笨重的東西,嘆了口氣。
記錄著朋友聯系方式的電話本還靜靜躺在茶幾上,封雪隨手拿起來翻了翻,不經意看到高寒的名字時,她的手頓住了。
六年不見,一打電話說的就是借錢的自己,以及借錢之後馬上就失蹤的自己,對于高寒來說,到底算是怎樣的一個存在?高中同學?老朋友?還是那個人仍然對自己有著特殊感情的人?
不過這種想法本身就夠好笑的。這世上只剩下自私的情人,哪還有那麼長情的男人?
封雪想到這里吃吃地笑起來。她突然來了興致,趴在茶幾上,用沒受傷的左手抄起電話听筒,艱難地夾在耳朵和肩膀中間,然後再一次撥通了高寒的電話。
男人的聲音才一響起,封雪就听出是高寒的聲音。說起來高寒倒是有一把好嗓音,至少比起他平凡的外表,高寒清澈而溫和的聲音更讓人印象深刻……
「高寒嗎?我是封雪。」她很爽快地自報家門後,語氣更是熟絡得可以,「晚上沒有出去啊?今天好像是周末哦。」
不是直接面對面,好像也沒有那樣尷尬。
「……封雪?」對方的聲音有些詫異。
封雪卻不明白對方在驚訝什麼。距上次見面只不過短短半個月,自己還問他借了五千塊錢,沒有理由這麼快就不記得了。
「你有什麼事?」
還好,高寒總算又問了一句。
略顯遲疑的語氣,讓封雪眯起了眼。
「沒什麼大的事……不過認真說起來,也不是完全沒事……可不可以出來聊聊?反正你也沒什麼別的約會吧?」她的猜測不是完全沒理由的。那個平凡得一塌糊涂又木訥得近乎呆滯的男人,怎麼看也不像周末約會不斷的人。
電話里半天沒有回音,看樣子他會拒絕。封雪幾乎已經做了這樣的斷言,然而耳邊卻意外地听見︰「……那麼,約在哪里?」
有些意外呢……對于高寒的反問,封雪揚起了嘴角,「龍泉路附近有家很出名的牛肉面館叫做圓月明,你過來需要多久?」她現在住的地方就是龍泉路,下了樓離那家面館不過五分鐘的路程。雖然約在那樣的地方是很奇怪,但現在的事實是——她一天都沒有進食,肚子很餓。
「……三十分鐘吧。」電話那端的男人明明不是很甘願的聲音,最後還是如此回答。
在圓月明牛肉面館看到高寒的時候,封雪沒有立刻打招呼,她將碗里的最後兩根面條挑起來塞進嘴里,同時滿足地眯起了雙眼。雖然這家牛肉面的味道已大不如前,但封雪還是輕易解決了兩大碗的面條。
斑寒這次沒有穿風衣,不管是寶藍色的外套還是外套下有著翻領的毛衣都是那樣普通。他站在店門口沒有進來,當他的視線掃過人群時,封雪向他微笑著揚了揚手。
一時間,高寒的目光顯出絲遲疑,但他到底還是走了過來。
「坐!」封雪用下巴點了點正前面的椅子,「吃過晚飯沒?如果吃了也沒關系,可以試試老板的清炖牛肉面,味道還不錯。」
斑寒既沒有坐的意思也沒有說話,只是默默無語地看著她。
「放心,這頓我請——哈哈,當然,跟你上次請的比,公平是談不上啦!」封雪眯著眼笑。
斑寒看了她一眼,目光又在她打著石膏的手臂上停了片刻,才拉開椅子,坐到封雪對面。
「老板——」封雪舉起沒受傷的手。
「你叫我來,有什麼事?」高寒很突兀地開了口。
封雪看著他,又笑,「這麼說你是不想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