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先去的地方,是林霄的家里。
離曾經就讀的中學不遠,房子看上去也有了點年歲了。趙琰是知道這里的。當初為他著迷,寒暑假的時候甚至還會跑來偷偷躲在牆角,盼望他出門的時候,能遠遠看上一眼。
那時的自己多麼可愛,又是多麼的可笑。
望著自己曾經躲藏過的角落,趙琰惆悵地抿了抿嘴角。
「上去坐坐吧。」林霄道。
趙琰回神,看了樓梯一眼,又看向他,「你說要去的地方,是你家里?」
上次是學校,這次又帶她來他家,她真的不明白他到底想干什麼。
林霄卻搖頭,道︰「不是……今天想帶你去的,是另一個地方。不過要先回家里拿一點東西。」
「那我不上去了。」趙琰轉過頭,「要拿什麼東西,你自己上去拿就是。」
林霄沉默地凝視著她,良久,然後輕輕一拉她的手,「那你在這里等我。」他很快放開,又補充一句,「我馬上下來。」
趙琰不想回答,只胡亂地點一點頭。待林霄三步兩步地爬上樓去,她才環住自己的肩膀,長長吐出一口氣。
對于她來說,這男人太有魔力。可她太想自救。前面已經有了十余年的前車之鑒,她真的不想往後十年還只能期望同一個男人給她愛情。
站在樓梯旁的牆角處,她望著另一棟樓房上,從某戶人家陽台上垂落的綠色枝條,郁郁蔥蔥的枝條上綴滿了鵝黃的迎春花。
迎春花都開了,也就是說,又是一個春季來臨了……
「趙琰!」
听見男人焦急地呼喊,趙琰抬起了頭。林霄站在樓梯中間,慌張四顧了一會兒,終于視線迎上了她的,大大松一口氣,「你怎麼站在角落里?我還以為你———」他的話沒說完,可是意思卻很好懂。
趙琰有些驚奇地偏了偏頭,望著他。
林霄「咚咚咚咚」地跑下樓來,不容分說拉住她的手腕,「走吧。」
罷才新奇的感受還盈滿胸懷,所以趙琰沒有掙扎,任他拉住,眼楮卻忍不住瞄著他另一只手里的東西。
那是一個看上去很普通的紙盒子。
……專門跑回來,就是為了拿這個?
趙琰皺了皺眉,等她回神,已被林霄塞上一輛出租車。
她沒有問去哪里,也不想看他,于是從頭到尾都望著左邊的車窗之外。
窗外的景色越來越熟悉。雖然街邊的道路有了些許變化,可是某些標志性建築,卻跟十年前一模一樣。
在經過C大的大門時,趙琰忍不住探起了身體。一個月前,她才一個人來過這里,感傷十年時間帶來的巨大變化。復印店所在的那一排老舊的門市已經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被拓寬的學校大門。出租車又跑了一分鐘,然後在林霄的吩咐聲中,靠邊停了下來。
趙琰轉頭,而林霄也正看著她。他說︰「我們到了。」
他的背後,是一條支路,而再往里面走一分鐘,便是曾經她和十九歲的林霄住了一個月的租屋原址。
……現在,是一片瓦礫。
趙琰震動了一下。
她不敢置信地盯著他好一會兒,林霄卻什麼也沒說,伸手扶她出來。
林霄付了車資,看那出租車開走,才拿著被他一直牢牢抓在手上的紙盒,轉身面對趙琰。
「走吧。」他看了她一眼,帶路往前走。
趙琰卻是全身僵硬了好久,才勉強提步,深一腳淺一腳地跟了上去。記憶里的整幢房子都被拆得干干淨淨了,施工方用塑料篷簡易地圍了圍,也沒人看守。林霄掀開塑料篷的一個角,示意趙琰走過去。
趙琰的整個腦袋都是眩暈的。
脖子轉動的時候,甚至能听見「 」的響聲。她瞪著林霄,而林霄則微微仰頭,目光迷蒙地看著眼前的瓦礫。
「……我,從出生,到高中畢業,在這所城市生活了十八年。」他沒有看她,而是對著前面的空氣道,「這個地方,在我二十九歲之前,從來沒有來過,兩個月前我第一次站在這里的時候,它……已經是現在這樣了。」林霄伸手比劃了一下。
趙琰越發的迷惑,還是不懂他要說什麼。
林霄咬著嘴唇,繼續道︰「按理來說,我既然沒有來過,又不認識住在這里的人,應當對這里很陌生才是……可是很奇怪,這棟房子原先有幾層樓,一共有幾個單元,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說到這里,他笑了一下,笑容怪怪的,「一單元的底樓,有一戶人家把陽台改裝成了副食店,賣一些鹽啦、醋啦,還有方便面之類的小東西。一樓和二樓的樓梯很長,牆上貼滿著開鎖的小便告,曾經有一次這里的住戶們湊錢把牆粉刷了一遍,結果第二天一出門,就發現牆上又被涂鴉了……」林霄喃喃地說著,仿佛那一切都是他親眼所見一般,然而趙琰卻越听越心驚,忍不住開始戰栗。
沒錯,他講的東西是熟悉,因為當時她都有狠狠地罵那些可惡的開鎖匠……可是,這一切,她不該知道,而他更不該知道的,不是嗎?
「我以為我腦袋的傷一直沒好,所以才會幻想出那些莫名其妙的人和事。可是看到熟悉的東西便會出現畫面,明明沒來過這里,卻能夠把細節都說得一清二楚……」林霄猛地轉頭看她,目光如炬,「太荒謬了!我沒有考去S市的大學,而是讀的C大!我大一,不是住學校宿舍,而是自己打工賺房租,而且租的房子就在這里!最最荒謬的事,我居然會幻想一個女人跟我同居!那個人……就是你!」
「你———」趙琰驚恐萬狀地瞪著激動得臉都漲紅的林霄,忍不住後退一步。
「我瘋了!」林霄低吼,「你也是這樣覺得,是嗎?我也真的以為自己快瘋了!不過是一場連外傷都沒有的車禍而已,我卻足足昏睡了一個月!好不容易清醒過來,腦子里卻全是一些連我自己都不會相信的東西!」到最後,他幾乎是在嘶喊。
看著額頭的青筋都鼓出來的林霄,趙琰的手伸了出去,卻一直顫抖著,不敢真的踫到他。
林霄猛地深呼吸,突然抓住了趙琰伸出的手。
他目不轉楮地盯著她,慢慢舉高另一只手上的盒子,一字一頓︰「就在我想要求助心理醫生的時候,我在我的櫃子里,發現了這個……」
趙琰好不容易才讓視線離開了他的臉,停在那盒子上。
林霄把盒子交到趙琰手上。
她抬頭,深深地看著他,看懂了他眼里的含義。
盒子里的東西……
雖然不知道是什麼,可是趙琰卻緊張得連心髒都快麻痹了。她命令自己冷靜下來,不管盒子里面會有什麼,都是她該面對的。
手指是顫抖的,可是還是輕易地揭開了盒蓋。在看到里面那條嶄新的,卻一看便知道是廉價貨的藍白相間的圍巾時,那一刻,趙琰的呼吸停了。
「……我之前在外地撞到車,昏睡了整整一個月。那一個月,我做了一個很荒謬的夢,夢里面,我還只有十九歲……而且居然不認得你。可是我在家門口撿到了沒有去處的你,我們一起生活,這條圍巾就是你買的,當時你還親手給我打了一個結。夢里的我幾乎天天都有戴,直到———夢里的你,在某天晚上,突然消失。」林霄笑著說,卻笑得很難看,因為那笑容幾乎可以用痛苦來形容,「很可笑……夢里的我知道你走了,永遠不會回來了,所以我沒有再戴它,把它放在盒子里,連同一個手機,鎖在了衣櫃……」
趙琰又是一震,不敢置信地看著他。好一會兒,她才顫抖地伸出手,將圍巾從盒子里拿出。
盒子底下露出了剛才被圍巾遮住的東西———一個面熟得她想哭的手機。
「……這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她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只能不停歇地顫抖和喃喃自問。
「趙琰。」林霄卻差不多鎮定下來,他雙手握著她的手臂,嚴肅的語氣讓她不得不抬頭,「也許現在說這些都太遲了,可是在發現這些東西的時候,我就已經忍不住想再見你!因為想要看看那些事到底是不是我所幻想出來的,所以我才會從別的城市回來!我沒辦法解釋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可是至少我們有緣……你不知道,當我听說你就是那個要與我相親的人時,我差點沒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說到這里,林霄忍不住變得急切,「原本我都沒想跟你說這些,只想著能重新開始就好,可是當我試探著說到陽墨墨的時候,才發現你可能也是知道那一切的———」
「你說什麼?」趙琰忍不住打斷他,震驚道︰「你的意思是,你那時所說的陽墨墨,其實———」
林霄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是夢里的陽墨墨。因為她,在夢里,你才會一直不肯說你喜歡我,是吧……」
趙琰愣愣地站著,看著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是啊,這一切,太荒謬……荒謬到,她想哭。
站了好一會兒,她才微微用力,推開他,側過頭去,「不是,不是因為她。」
林霄因她的動作而微微皺眉。他緊緊盯著她,道︰「……那麼,是因為你知道那只是一場夢?」
「不!對于你來說,那可能只是昏迷做的一場夢,可對于我來說不是!」趙琰忍不住激動地喊。她轉頭對上林霄的眼楮,心里千言萬語,卻沒有辦法細說出口。
林霄看著她的眼神,忽然有些懂了。
他走前一步,忽然展臂,將她整個抱住。
「……不管是什麼。我只知道,我想你了,就從夢里你離開的時候開始。」他嘆息一般地在她耳邊低語。
只是一個擁抱,一句孩子氣的我想你而已,卻再一次讓趙琰流下淚來。
她捂著臉,低聲哭泣,明明想要推開他,卻又深深眷戀這來之不易的一個擁抱。
林霄憐惜而溫柔地看著她,更加用力地將她摟進懷里。
是啊,真是抱歉,他到現在都還是說不了一句「我喜歡你」。活到二十九歲,他還從來沒有喜歡過什麼人,可是此時此刻不想放手的心情,卻是真實的。他沒有說,夢里面,十九歲的自己以為永遠都見不到她了,心里痛到極點,甚至就跟她現在一樣地哭了。失去意識一個月,睜開眼才發現自己一直在流淚的感覺糟透了,所以就算知道自己現在的行為很無賴,他也放不了手。
「……我們,從現在開始,把過去的一切,包括夢里經過的那些,全部都補上,好嗎?」他低聲道,萬分虔誠。
趙琰終于抬起頭來。
林霄對她微笑,拿著圍巾展開來,一頭繞在自己脖子上,一頭卻纏向她,再狠狠繞幾圈,直到兩個人只能臉貼臉。
近在咫尺的黑色眼瞳,那樣深刻地凝視著她。
趙琰繃不住臉,終于忍不住,微微彎了彎唇角。
—本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