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有多少,恨就有多少。
第一次,他開始在腦里存留她的印象是︰一個辦事效率高、又能煮出一手香醇咖啡的好秘書。
再來,是他在深夜的路上撿到手提一身沉重物品的她,對她肩負養育弟妹的重任,起了一絲絲的憐惜。
面包店的偶遇,她的盈盈笑臉,改變了他對她的刻板印象,發現原來她竟是如此使人心動。
然後,第一次的午餐約會,她從忐忑不安到專心享受美食,那時,他知道自己的心開始蠢蠢欲動。
接著,兩人的關系,處在一種他想更接近她,而她拚命想逃開的貓捉老鼠的游戲中。是的,那時他把她當作是一場新鮮的、不同于以往的愛情游戲。
直到他有了神秘的競爭者,這打破了他原想慢慢享受過程的計劃。而產業工會的聚會,當她一襲盛裝奪走了他的呼吸時,他知道,他完了。
社會價值賦予他的尊貴地位,使他自然地認為只要他想要,就必定勢在必得,因此,她的拒絕使他不解、令他憤怒,卻也更不由自主地受她吸引。
那時他方知,兩人手上,一直只有她握有王牌,而他所能做的,只是維持著殘余的可憐尊嚴,等著她有朝一日的垂憐。
他想,兩人終究還是有緣分的,因為最後她終于屬于他。他沈醉在滿腔的喜悅中,毫不保留地將愛全數交給她,可他忽略了她眼中的不安與害怕,他自負地以為他可以做她的天,沒有什麼事可以難得倒他。
所以,婚禮的缺席,他竟還得經由第三者的口中知道所有事情的始末時,嚴重地傷了他。
他為她聘請一流的律師,只為了向她證明自己的能耐,要譏笑她是多麼的愚蠢,竟輕易地放棄了他。他認為兩人的關系已劃上句點,他已經受夠了在她身上所得到的羞辱。
可是……
她為什麼要再回頭來招惹他?兩人的關系,她不是一向都處于被動的嗎?她為什麼要用柔情似水、默默付出、不理會尊嚴,只求他能原諒,只要她能再挽回這段情,不計較他怎麼待她的態度對他?
他是如此地愛她啊!怎受得了這樣的攻勢?那些決絕的狠話,只是表面上的氣話,他根本逃不過她撒下的情網!可他矛盾、他心有不甘啊!
分離的半年,他嚴厲地警告自己不準低頭,天知道當韓清風在偶爾的聚會里提及她的近況時,他必須花上多少力氣才能維持臉上的漠然?他折磨了自己半年,卻在韓清風與舞清影的婚禮上,看見一襲白紗的她。她與新娘一起出現在走道上,盈盈地朝他走近,彷佛要將自己交給他,頓時,前功盡棄。
罷了!他投降、他認栽了!就讓她一輩子吃定他吧!只要她能再重回他的懷抱。
但,多諷刺啊!在他傻呼呼地這樣想的同時,她卻已有了新的護花使者!
坐在病榻前,他望著頭纏紗布,面如白雪的臉蛋,第一千次地問自己,他從沒恨過這個女人,而是愛死了她,但為什麼卻縱容自己這樣殘忍地待她?
妒意蒙蔽了他的眼,糊了他的心智,教他一心只求如她傷他般地報復回去。
悔恨啊!難道這就是他要的結果?那一棒,就在他的眼前發生,他彷佛已看見黑白無常站在她的身旁,正準備接收她……
他恐懼地握緊她的手,寸步不離,想起她「此生不再相見」的惡咒,就怕這次會永遠失去她!
他不放,再也不放了!
「關先生,」值班的護士例行巡房,見這英挺得令人難以忘懷的男子依舊緊守著受傷的女友,心中不禁既羨慕、又感動。「都三天了,醫生說夏小姐復原的情況不錯,你要不要回家休息一下?夏小姐若醒了,我們會馬上通知你的。」
「謝謝,我不累,」關耿一頭也不回地喃喃回答,眼中只有病床上的女人。「我要蓉一醒來,第一眼就看見我。」
護士這幾天早已領教了關耿一的固執。「夏小姐真幸福,希望她快點醒來,早日康復。祝你們有情人終成眷屬。」
是天使的願望化解了這惡咒嗎?夏易蓉的眼瞼突然動了動,而後,如綻放的花朵般,緩緩地張開。她第一眼便看見了關耿一,此生不再相見的惡咒就此破解。
憔悴的面容瞬間轉換成滿臉欣喜。「蓉,妳醒了?」
低啞的嗓音使她心疼,她模模他滿臉的胡渣,喜悅地看著她心愛的男人。「阿一……你怎麼變成兔寶寶的眼楮啦……」
必耿一激動地吻著她的手。「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還好。」夏易蓉瞧瞧四周的環境,想坐起來,頭突然一陣暈眩,她發現了頭上的繃帶。「是不是出車禍了?」
必耿一怔了怔,尚未開口,護士已將醫生請了過來。
「夏小姐,還好妳醒了。」護士羨慕地取笑道︰「關先生對妳好好喔,不眠不休地照顧妳三天三夜呢!」
夏易蓉望著關耿一,甜甜地、幸福地笑著。「你有受傷嗎?」
必耿一臉色一變,求助地望向醫生。
在做了一些例行的檢查後,醫生開口詢問︰「夏小姐,妳最後的記憶是什麼?」
「清風跟影的婚禮結束後,突然下大雨,阿一載我回家。怎麼了?」
「嗯,可能是有片段的記憶受損了。」醫生指指她的頭解釋。「妳不是車禍,是讓人攻擊了。我們安排做一下相關的檢查,看看里面有沒有殘存的小血塊。」
必耿一聞言,又喜又憂。
忘了吧!蓉,求妳別想起那段殘忍的記憶,讓我們重新開始,只求妳恢復健康就好!
兩人雖在醫院里,卻過著比蜜還甜的生活,因為這是第一次,夏易蓉毫無負擔地談感情?,也是關耿一拋開芥蒂,敞開心胸,重新再付出真愛的機會。
午後。在夏易蓉睡著後,關耿一回公司去處理公事。
睡夢中的夏易蓉感覺情緒低落,阿一在她身後一直叫喚著她,可她不想理他,她恨他!可為什麼恨他呢?不,她不恨他,她愛他啊!
蓉!
驚慌失措的大叫在夏易蓉腦後響起,頭上一陣劇痛襲來,將她拉出夢中,她抱著頭,看見病房里熟悉的景物。是了,她記起來了,那段消失的記憶,她全記起來了。
恨啊!恨他如此待她!他憑什麼?憑什麼?憑什麼在她將自己全交給了他的同時,卻如此地糟蹋她?!
她詛咒此生不再見他,她不要再見他啊!
「咦?夏小姐?」護士進房。「今天怎麼這麼快就醒來了?」
她漠然無語。
「我們護士站的人都好羨慕妳耶!說是從沒見過一個男人可以像關先生這樣愛著一個女人。」
她冷笑。
「妳沒看見妳剛被送進來時,關先生臉上的表情,好像妳若有個萬一,他也決定陪妳到底。唉,要是有個男人這樣愛我,就算天塌下來我也定要跟他在一起。」
她斜睨她一眼。「甚至不在乎他羞辱妳?」
護士噗哧一笑。「別傻了!真要有個男人這樣愛我,又怎可能舍得羞辱我?若真發生了這種事,一定事出有因啦!」
夏易蓉心念一動。
「唉,愛情本來就是盲目的,」護士嘮嘮叨叨地念道︰「所以才會常有一些蠢事發生,妳要往壞處想,那就是壞事,可要是知道了前因後果,搞不好還會覺得這是他愛的表現哩!對了,醫生說檢查報告出來了,一切都OK,詳細情況他晚上會過來跟你們說明,他叫我先轉達你們一聲,要你們別擔心。我還有事,不跟妳聊了。」
楊仲堪!她忽然想到了她的上司。
在婚禮會場上,他架走了她;在舞會上,他為了引起另外一個女人的注意,纏著她跳舞不放……
楊仲堪會累嗎?楊仲堪會比我更能讓妳滿足嗎?
必耿一……是在嫉妒嗎?
真要有個男人這樣愛我,又怎可能舍得羞辱我?那護士是這麼說的吧?
那關耿一愛她嗎?是的,這是無庸置疑的,她甚至敢肯定,若她想要天邊的月亮,依他務實的個性,他不會跳進水中月亮的倒影里,然後蠢蠢地拿出鑽石來哄她,他會直接爭取美國太空總署的名額競標,然後真的將她送上月球的土地上。
這就是他,一個直接表現他的真心,可有時候會氣死人的男人。
必耿一進入病房時,便瞧見夏易蓉呆呆地坐著,動也不動。「護士站的人說,妳今天下午沒睡多少。怎麼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下午,他順便交代了葬儀社,幫她打點了夏有義的後事。
夏易蓉見他一臉關切,轉開頭望向窗外,原來不知不覺,天色已暗。
「醫生待會兒就會過來。我買了晚飯,老板說今天的魚很新鮮,我讓他煮了魚湯,妳先喝喝看。」
她無語,仍氣他,可滿腦子只留下他對她無盡的呵護及愛意。他大概是全天下最不懂得什麼叫退卻的男人吧?他從不因她的冷漠而縮手,對她總是那麼的義無反顧,他包容全部的她,不管好壞,即便是氣她,也不舍真正地折磨她。這樣的男人,他所說的那些惡毒的話,只因出自于嫉妒,她又怎麼忍心因此而不原諒他呢?
傷人的記憶漸漸地退化成模糊不清,似在輕語勸慰她不要在意。
「怎麼了?」關耿一坐在床沿,撫模著她的臉蛋,俯身就想親吻她。
她躲開。
他不解,卻發現她眼里一閃而逝的怒意,但很快地又緩緩消逝,透著一絲掙扎與茫然。難道……她恢復記憶了?關耿一胸口一緊,變得忐忑不安。
發現他驚慌的眼神,她捫心自問︰還要再折磨他嗎?傷他不也等于傷了自己?他難過,難道她就不心疼嗎?
當初,她悔婚不信任在先,他傷害在後,那時,她多麼希望他能給她一次機會,讓兩人重新來過。現在,他的心情就如同她當初一般,她,該怎麼做?
「蓉?」關耿一小心翼翼地喚她。「妳……記起來了?」
他那模樣如同在等待宣判,表情是絕望的,卻仍固執地想抓緊那千萬分之一不可能的希望。她在心中嘆了口氣。怎麼辦?她就是愛他啊!因為愛他,所以情願讓一切的恩恩怨怨都隨風而去吧。
「佛曰︰不可說,不可說啊……」她喃喃地低語。忘了吧,忘了吧,她何必再把話說開呢?這只會突顯出她像個胸襟開闊的施恩者,而他是個卑微的受贈者,可他的嫉妒又有何錯?根本沒有所謂的原不原諒啊!既然如此,就讓這段記憶永遠地塵封吧!
「蓉?」他沒听懂她的意思。
夏易蓉回過神,深深地望著他的眼,那里頭溢滿了他對她毫無保留的愛呀!
搖搖頭,表示自己沒記起任何事,然後向他展顏燦爛一笑。「你終于又回到我的身邊了。」她用著以為只有自己才懂的話,一語雙關地說著。「我等你好久了。」接著,無怨無悔地投入他的懷抱。
必耿一緊擁著她,雖不確定她是否恢復了記憶,但卻知道每當她沉默後所說出的答案都是值得深思的。
是她願意再給他一次機會嗎?他不願再探究,只知道自己會用今生所有的愛來回報她。
楊仲堪知道自己惹出來的風波後,特地等到韓清風與舞清影度完蜜月回來後,借著兩人的名義邀請關耿一與夏易蓉一同聚會,並鄭重地向兩人道歉。
三名出色的男子都是科技界赫赫有名的新貴,早熟知對方的名,再加上言談之中理念相近,因此很快地便敞開心胸。
「蓉,」關耿一忽然心血來潮。「我一直忘了問妳,你們三姊弟改名前到底叫什麼名字?」
「對啊!」舞清影立刻好奇地附和。「易蓉,我每次想問妳,卻又忘了,到底是什麼名字?」
夏易蓉笑道︰「我叫夏雲,易萍叫夏雪,易安叫夏雨。」
「你們家名字取得還真干脆,」關耿一好笑地評論。「那為什麼取現在這個名字?」
「易萍、易安正好是『平安』的同音,我希望他們可以容易地取得平安。」
「所以妳叫易蓉,正好符合『容易』那兩個字?」
「嗯。」
必耿一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其實妳的名字還有另一層涵義,妳知道嗎?」
「有嗎?」
「有,只有被妳深刻地修理過後,才會頓悟出這一層涵義。」
眾人都笑了,夏易蓉則瞪他一眼。「你又在胡說八道了!」
「真的!」關耿一信誓旦旦地解釋。「易蓉跟易容術的『易容』同音,妳的易容術無人能及,當初就是因為妳多變的外貌跟個性,才把我迷得團團轉的,難道不是?」
「說得好。」楊仲堪有感而發地接口。「真不知妳們這些女人在想些什麼?有時心胸寬大得讓人不舍,想痛哭流涕,有時心眼又小得讓人恨得牙癢癢的。」
夏易蓉知道她的老板為情所苦已經有好一陣子了,不願在此刻徒增他低落的情緒。「老板,你別再強說愁了,你可是八卦雜志的寵兒耶!只要一期沒你的緋聞,那期的雜志鐵定銷售不好,你還有什麼下滿足的?」
眾人大笑。
「我听說『欣欣電視台』今晚舉辦了迎新會,好像是好不容易重金挖到了主播朱珊珊呢!仲堪,你要不要去湊湊熱鬧啊?」韓清風建議。
楊仲堪一听到朱珊珊的名,先是雙眼一亮,接著不經意地順勢配合道︰「也罷,你們都雙雙對對的,就只有我孤苦無依,不如就此散會吧!」
「是是,委屈你了!」眾人附和著他,笑著見他結帳後匆匆離去,也各自散會。
一回到家中,夏易蓉即讓關耿一給架回房中。
「你問我名字,那我也問問你的,為什麼你們家族的人,名字里都有一個數字?」
「不知道。」關耿二讓夏易蓉貼緊他,然後胡亂地哼歌跳舞。「听說是祖先定下來的規矩。」
「對呀,阿一,你們家族好像可以追溯到很久以前耶!」
「一千多年前吧?真是的,親戚多得數不完,累死了。」
「這樣啊?那你生不生孩子?」
「妳說呢?要不喜歡就別生。」
「我是沒差啦,你點頭我就生嘍!」
「要、要!」關耿一猛點頭,並且立刻付諸行動。
「不怕親戚太多?」她瞋他。
「人多才好辦事!」他開始展開攻擊。
夏易蓉沒再有機會調侃他,就像以往的每一次,她又沈淪在關耿一愛的漩渦里……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