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篤之開完會,來到頂樓已經十二點半,徐曦悌早吃過便當。
「讓妳久等了。」
「沒關系,我沒等你啊,我肚子餓,就把便當先吃掉了。」
他好笑地看著她,在他面前,她連做假的意願都沒有。
「你肚子餓了吧?趕快吃飯。」她盛滿笑容,燦爛地面對他,催促他打開公司的餐盒。
不是不願意做假,而是她根本不會吧!他想,率真的她就是這麼可愛!他听話的打開餐盒吃了起來。
「早上你在忙什麼?」
「開會。」杜篤之嘴里含著飯,不甚清楚地答話。
「你才來沒多久,也要開會哦?」
微笑點頭,他沒否認也沒說明原因。
「那你要好好做,你才到公司不久就這麼被器重,要更認真才行。」
「我已經夠認真了,每天都工作到八、九點。」
「哇,這麼辛苦哦!」工作輕松的她,實在想象不到那種情況。
他是因為剛回國,有許多進度要趕上,除此之外,趕緊把工作告一段落,他才有時間和她約會。
可這女人全不知他這麼做都是為了她。
「今天又有牛肉耶。」她嘴饞地瞪著餐盒里那塊令她垂涎的禁忌食物。
「要不要吃一口?」
「不行不行,我不能破戒。」表情十分認真的她就像個小學生,遇到有壞叔叔逗她,便義正詞嚴地拒絕。
「一小口也不行?」
「不可以。」其實心里好想吃哦!嘴里的口水都快淌出來了。
「我有個方法,讓妳不用破戒也能嘗到牛肉的味道。」他突然獻上一計。
「耶,什麼方法?」她很好奇,睜大眼楮問他。
「妳把眼楮閉起來。」
「為什麼?」挺奇怪的,她自然地問。
「妳不相信我嗎?」
「才不是呢!」她氣呼呼地閉上眼,小嘴不知不覺嘟起。
人家才不是不信任他,只是好奇罷了,他不知道跟他在一起很舒服,讓人很快樂嗎?每天每天,她都充滿期待地盼著乍餐時間到來,她從來沒像現在這般愛吃午飯。
她開始不喜歡周末假日,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時都能在公司,即使沒有和他一起在頂樓吃飯,她也可以感受到在同一棟樓里他的呼吸。
那張仰起的臉已經把心里的話都道盡了,而那粉色的唇,更是十足誘惑地勾起他全身的。
完全不含人工的色澤與濕度,讓他難以自禁地俯貼上去。
他充滿愛憐地吻了她。
「妳感覺到了嗎?」
問著,他輕輕地含吮。
「嗯,什麼?」雙唇被某種不知名物堵住,她只能勉強出聲。
這是什麼東西?軟軟的、柔柔的,有點甜甜和咸咸的味道。她微微張口,很想多接觸一些。
他趁機把舌頭伸進去。
「嗯……」更多更好的滋味在她嘴里蔓延開,她不自覺想抓住什麼,好藉以支撐漸漸飄浮的身體。
杜篤之抱住她。
「好吃嗎?曦悌。」
吻她的同時,他輕聲問,來回輾轉吸吮糾纏住她的舌,再以舌勾勒著她美麗的菱唇弧度。
直到兩人吻得再也無法呼吸,終于分開的時候,他仍覺得舍不得。
她睜開眼,雙眼迷蒙,盯著那距離她很近,也附上她味道的兩片唇,已明白剛才他是在吻她。
「好吃嗎?」
她滿臉通紅,不知所措地垂下臉。
「牛肉的味道如何?」
她完全遺忘了牛肉這檔事,嘴里、心里滿是他的滋味,甜甜的。
「下次妳還想吃什麼告訴我,我可以再為妳效勞。」他覺得自己實在壞透了,竟覺得捉弄她很有趣,但其實他更想做的是再一次擁她入懷。
只是他怕嚇壞了她……罷了,反正來日方長,他是不打算放她走了。
「曦悌,妳不舒服嗎?」
「沒有啊!」回過神的她抬起頭,臉還粉粉女敕女敕的。
「之前我一直想問妳,為什麼妳老穿著這件鐵灰色外套?」
「哪有,我有換過好不好,這一件是不一樣的。」
可在他眼里沒什麼不同。
「我們公司規定的制服不是白襯衫嗎?」她老叨念經理看她不順眼,但怎沒糾正她?
「是啊!」回答的同時,她下意識緊抓外套衣襟。「好吧,告訴你一個秘密。」
「什麼秘密?」
「其實……我里面沒有穿白襯衫。」
聞言,他忍不住把雙眼的焦距,定在她的胸口上。
「噯,你在看哪里啊?!」她的臉,又立刻飛上兩團紅暈。
「對不起、對不起,我只是有點驚訝。」端正坐好之後,他的眼楮不敢再亂瞟。「為什麼?」
「唉,還不又是我媽。」提到這事,她又頓覺百般無奈。「我很小的時候,我媽就告誡我,這一輩子都不能穿白色的衣服。」
「為什麼不能穿白色衣服?」
「算命的說我若穿白色上衣,會有『天大的事』發生。」
「天大的事?」
「你一定覺得很荒謬。」她看著他的眼神,無奈中還帶點慚愧。
「怎麼會。」他趕緊安撫她。「妳媽會嚴禁也是為妳好。」
「你真的好好哦,杜篤之。」好到她的心都快要淪陷了。「我弟就不是這麼說。」
「是嗎?」
「我媽說我小的時候,有一次差點被一件白色圍兜兜勒死,從此她更相信這位算命師的話,但我那寶貝弟弟居然嘲笑我媽和我,說要不是我媽把圍兜兜綁得太緊,就是我自己笨,讓圍兜兜纏住了!」
他听了哈哈大笑。「你們家真的很有趣,有機會我一定要去拜訪,看看妳媽和妳弟弟。」
「啊……」他這話,不是太叫人誤會了嗎?
「妳不歡迎?」
「不、不!」她怎麼會不歡迎,她只怕這麼美好的事會讓她得意忘形、食髓知味……她已經愈來愈眷戀有他的陪伴了。
這麼美的中午,足夠她回味一整天,而接下來,今晚的夢中也將有他出現,她的生活已逐漸被他佔滿了。
早在前兩天,金如花就向兒女預告過,這個星期天是觀音的誕辰,他們全家都要到桃園縣觀音鄉的甘泉寺拜拜。
今年聲勢浩大,光他們這一里就佔了兩台游覽車。
而徐一展直到前一天,才敢跟母親請假--
「我不能去啦!」
「為什麼?」金如花凶惡地問。
「我們、我們學校有事,明年就要學測,我們……要到學校復習功課。」他不是沒說過謊,可這一次不知道為什麼說起來特別拗口。
「系金ㄟ嗎?」金如花鋒利的眼神盯著他。
「當然嘛是金ㄟ啊!」他嘴上很快回答,眼神卻莫名心虛地回避了。
「如果是念書的話就可以例外。」金如花爽快地答應。
但也因為如此,徐一展始終在內心煎熬。
徘徊在耶穌和觀音之間,他感到一股心躁。雖然跟著進香團很蠢,可那畢竟是他從小到大做慣的事,而他媽如此虔誠,要是被她逮到了他背叛佛祖和觀音,不知會有多少責難等著他……
然而,這一切,都在星期天的教堂門前見到丁蓓蓓的那一刻,瞬間消逝得無影無蹤。
「早安。」她巧笑倩兮,穿著一件純白洋裝,整個人有如朝露般清新可愛。
她的存在,讓所有不安全感都消弭,因為她,整個世界為之一亮。
「等很久了?」
「不,我也才剛到沒多久。」
男男女女從他身旁經過,他的眼里只容納得下她一個人。
「我們進去吧。」
「嗯。」
「對了,我有個東西要送給你。」她突然停住腳步。
徐一展不免驚訝。
「喏,這是《聖經》,送給你,讓你在家里的時候也可以感受到耶穌的存在,只要你願意同祂說話,祂便會聆听你、回應你。」
縴細柔軟的手將這份禮物鄭重地交到他手中,他心里頓時充塞著感動。
哦,親愛的上帝,你早就听到我的呼喚了,對不對?他在心里高呼。
所以現在他能站在這里面對丁蓓蓓的笑容,頓時感覺自己萬般幸福。
「走吧!」那雙小手還牽著他,引領他走向教堂。
「走吧,我願意跟隨你……妳到任何地方!」
隨著假日過去,星期一很快地來到。
杜篤之在總經理室門上敲了敲。
「請進。」門後的女人有張絕美的面孔,艷麗而充滿現代感。「Kevin!」葉美津看到他,眼楮亮了起來。
杜篤之把文件丟到她桌上。「麻煩妳交給總經理。」
為了這份報告,他犧牲了一個假期--一個可能非常有趣且肯定會十分精采的假期。
「你加班了?」
「嗯。」
原本是職業味道很濃的女人,換上一張誘人的表情。「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飯?」
「謝謝,我有事。」
「哦?」她的雙腿在桌下舒展開來,上半身慵懶地往後靠,香舌在唇上繞了一圈。「晚餐耶,外加一份精致的點心?」
「謝謝妳,我不餓。」
「你會想要的。」
他瞄她一眼,臉上表情嚴肅。「總經理不在?」
「他今天很忙,一個小時後要到樓下巡視,他現在正在會議室听其它主管的簡報。」
「哦。」
「David!」她已經從桌子後面走了出來。「你真的不去晚餐?」她像回到從前,撥弄他規矩的領帶,挑逗他的極限。
他漫不經心的撥開她的手。「妳說他一個小時後要到樓下巡視?」
「是啊,董事長下周要來,他不想有任何閃失。」修飾完美的手再往上攀。
「Sharon!」這一次,他毫不溫柔地撇開她。「謝謝妳的邀請,但從今以後我每天都有事,所以,請妳另找他人吧!」
他已經說得非常直接了。
「你!」
然後,他斷然離去,獨留葉美津一個人生悶氣。
「Eva,麻煩妳找家距離這附近不遠的女裝店電話給我。」一回到辦公室,杜篤之對著秘書說。
「女裝店?」Eva不解。「什麼樣的女裝店?做什麼?」
他沉吟地看著她。「妳的襯衫都在哪里買的?」
她上司什麼時候對她的穿著感興趣?「不一定。」
「如果是比妳再嬌小一點……」
「我想日本牌子的size可能會比較適合。」
「好,就日本牌子,麻煩妳了。」
沒多久,辦事效率高的秘書將電話轉接給他。
「是的,我需要一件白襯衫,最小號的,請妳送到公司來……什麼,妳們沒有人手也從不外送?是,我知道。」
他停了一下,听對方講了一大堆。「我知道服裝店不是外賣便當,可因為情況緊急……我願意付兩倍、不,三倍的價錢……是,非常感謝妳,當然我知道妳不是為了錢,真的非常謝謝妳的幫助……」
這個女店員還真是多話。
「是,請妳送到八樓交給一位徐曦悌小姐,至于費用,麻煩妳到十樓市場行銷部來收,我會交代秘書……好,謝謝妳。」
終于掛上電話,杜篤之有種快斷氣的感覺,
同樣是女人,為什麼有的人講起話來像砍不斷的麻繩,有的則輕盈得令人舒服難忘……
不管如何,他總算及時完成了這件事。想到他固執的曦悌將面臨一番掙扎,他不禁更加期待今天的午餐。
「徐曦悌!」人事部劉經理一听到總經理要下樓視察的消息,立刻氣急敗壞地趕了回來。
「經理,什麼事?」
再瞧一眼站在他面前的女人一臉愚蠢的笑容,外加那件礙眼的鐵灰色外套,他的臉拉得更長了。
「月兌掉!」
「什麼?」
「我叫妳把外套月兌掉!」
「啊--我不要!」
「妳叫什麼?!」如果不是公司隔音設備太好,她的叫聲說不定連一樓的警衛室都听得到,立刻派人沖上來。
「經理,你怎麼可以叫我月兌衣服。」徐曦悌一副遇到歹徒的模樣。
「妳發神經啊!」他臉色呈鐵青狀態,心髒病似乎快發作了。「我是叫妳月兌外套不是月兌衣服!再過不久總經理就要下樓來視察了,妳要他看到妳這副模樣,然後把我開除是嗎?」
「經、經理。」冷靜、冷靜……從小到大,她各種狀況都遇到過,這一次也一定不會有事的。「你忘了我身體不好,不能夠吹風?」
「我管妳身體好不好,就算妳明天要死了,我也要妳現在把外套月兌掉!」
「啊--經理!」一聲慘叫在他動手前響徹雲霄,他不得不停下手。
「妳叫什麼叫啊,我又不是要非禮妳。」
「可是我……」她總不能說她外套里只穿了一件貼身內衣,而且貼身內衣還不是白色吧。「我、我自己月兌好不好?」當前首要之計,就是她必須先設法離開這里。
「好,妳自己月兌,可別說我非禮妳。」現在太多辦公事性騷擾事件,他還是避點嫌好了。
劉經理退到一旁,徐曦悌哀怨地看他一眼。
「看什麼看,我只是執行公事不對嗎?」那如小兔般的可憐模樣令人動容,可他有飯碗要顧。
她又轉向一旁向其它人求救。
卻見任晶晶正幸災樂禍的高抬著鼻孔看她,始終不敢有主見的張瑞珍索性躲到一旁去,而平日照顧她的小楊前輩今早正好出去辦事……嗚,她該怎麼辦才好?
或許她應該考慮就這樣從八樓跳下去算了!
「妳要去哪里?」
她凶巴巴地回過頭。「我要去廁所月兌行不行?!」反正她就要被開除了,對經理再怎麼尊重也無濟于事。
劉經理被她突來的氣勢懾住,不敢再說什麼。
「請問徐曦悌小姐在嗎?」
她在門外遇到有人詢問。
「我就是。」臨終的一刻,她掛著眼淚說。
「啊,終于找到妳了,這是一位杜先生要我交給妳的,請簽收。」穿著陌生制服的女人把手上的袋子轉交到她手中。
「杜先生?」
「是。」
「什麼東西?」她狐疑地打開袋子。
白色襯衫!
「他怎麼知道我現在正需要一件白色襯衫?」她驚訝地抬起頭。
「我不知道,」女人很有耐心地保持職業笑容。「不過,請妳趕快簽收。」廢話,簽收之後她才能上去十樓收錢,然後,比一天工資還要多幾倍的錢就這麼入袋了,叫她怎麼不開心。
「如果妳還需要其它衣服請杜先生再通知我。」
十分鐘後,徐曦悌還在化妝室里做史上最嚴重的心里交戰。
懊不該穿這件衣服?
算命的說她這輩子都不能穿白色上衣,否則會有「天大的事」發生!
但她如果不換上襯衫,就要卷鋪蓋走路!
卷鋪蓋走路︰︰永遠見不到杜篤之。
「好痛苦哦!」
心微微發疼。想到就此看不到杜篤之,失去中午和他共進午餐的時間和樂趣,她的內心比任何事還要難受。
「他怎麼知道要叫人送白襯衫給我?」
他如此關心她的事,是不是表示心里有點在乎她?
她的臉,不知不覺地笑開。
把襯衫拿出來在身上比劃一下,她終于在充滿不安卻又期待的復雜心情下,將那件禁忌的白色襯衫穿上。
「親愛的媽媽、親愛的觀世音菩薩,請原諒我破了戒,並希望『天大的事』絕對不要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