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月姊。」黃色的身影闖進揚月的閨房。
揚月回過神,看向紅菱。
「史雲和御石回來了。」
「啊?」她呆了呆。沒有到元宵節吧,怎麼都到齊了?
「你還呆著干嘛?大家都在『松園』那邊呢!」紅菱拉著她的手向外跑,「我們『風組』的人難得一聚呢。」
「是啊。」她心中一痛,阿日……只怕這次以後,大家就更難團聚了。
興奮過頭的紅菱並末注意到她的異狀,直拉著她跑入松園大廳。
揚月一進門,就看見了與其他幾人說話的揚日,她忍不住握緊了拳頭。他怎能像沒事一樣呢?
「揚月。」
一道人影竄入她眼簾,她抬眼,「史雲。」
史雲微笑,眼中光芒閃爍。
每次離開,他都迫不及待地想要趕回來守著她、看著她,而每見一次,他都覺得她比印象中還要甜美幾分。
「你還好嗎?」他開口,不曾移開視線。
「嗯,很好。」她笑,「你呢?」
他笑,自懷中拿出一個精美的荷包,遞給她。
「給我嗎?」她微驚。
史雲點頭,將荷包遞到她手中。
沉甸甸的,里面應該裝有東西吧?
「謝謝。」她微微點頭。
「喂喂喂,你們兩個在干嘛?」臨風拉開他們,「咱們七個人好不容易到齊了,你們有什麼悄悄話,留到晚上再說好不好?」
史雲捶了臨風一下,目光轉向揚月,只見她朝揚日走去。看著她的背影,史雲目光一沉。
「今天我在『杏花村』訂了位,慶祝咱們團圓。」臨風大叫。
「你付帳?」永川眨眨眼,走向他。
「怎麼可能?」臨風拍掉永川搭上來的手,「肯定是一人一份嘛!」他退開兩步。
「真是的,」紅菱撇撇嘴,「好吝嗇啊!」
臨風大笑,「走走走,今天再去比試比試。」他拉過御石,「告訴你,上次輸了,我一直耿耿于懷呢!」
「是啊,只差沒走火入魔了。」紅菱笑。
七個人朝園外走去。
臨近大門,揚月忽然停住了。
「怎麼了?」揚日看她。
她將他拉至一邊,「阿日,你……怕嗎?」
「你在說什麼?喝酒嗎?」揚日失笑,想到了臨風和御石的海量。
「張順。」她看著他的眼。
揚日一驚,「小月,你又偷看我的竹牌。」臉上是無奈的表情。
她搖頭,「是大哥告訴我的。」
「大哥?為什麼?」揚日的眉頭皺得更緊。
她抓住他的手,「阿日……你不要……」
「不用擔心我。」他笑。
「可張順不是普通的角色呀!」她低吼。
「傻瓜,我們接的任務哪一次是普通的?」
「阿日!」
「放心吧。」他揉揉她柔軟的發絲。
「那好,你先答應我,你不會死。」她鄭重地開口。
「好,好,我答應你。」他拍她的臉。
揚月終于露出笑容。
*****
入夜,一道人影躍入「隆昌布莊」。
這里的地形復雜,但來人仍是準確地找到了張順所住的地方。
門剛打開,就有幾排利針由地上竄出,揚日輕巧地閃過,落于床前--
沒人?
忽然,揚日身後一亮,一個沙啞的聲音傳來。
「你終于來了。」
他轉身,看到一個精瘦面孔上有疤的中年男人,他頭一痛,腦中似閃過什麼,卻又抓不到,只覺他臉上那道疤異常刺目。
「張順?」揚日開口。
男人輕哼一聲,打量著面前的揚日,半晌才開口︰「我就是。」
揚日抽出劍。
「動手吧。」張順放下燭台,拿出刀。
揚日看他半晌,放下劍,自頸間拿出玉環,走到張順面前,「你認得這個嗎?」
張順看向玉環,面孔瞬間慘白、扭曲。
揚日的心髒劇烈地跳動著……
「你認識小磊嗎?」他再次開口。
張順的喉間發出一陣奇怪的聲響。
揚日一動不動地看著他,緊握著劍的手微微顫抖,手上青筋漸起。
「你……你果然沒死……二哥猜對了……當初……」他急促地喘氣。
「當初怎樣?」揚日控制住激蕩的心緒,冷然開口。
張順看他一眼,目光陰狠,「他們幾個也是你殺的?」
揚日看著他,並未答話。
揚日森然的目光令張順懼怕,他的喉頭上下滾動,冷汗不斷冒出。
「你到底想怎麼樣?是你爹先不仁,不是我們不義。」
揚日立于原地,目光難測。
「是你爹奉崇威先不仁的!」被揚日看得發毛,張順大吼出聲。
奉……奉崇威……
揚日的頭一陣劇痛,他皺皺雙眉,身子有些不穩。
「既然你來了,我也不怕告訴你。」沒有留意到揚日異狀的張順,將刀往桌上一扔,「沒錯,當年是我們六兄弟策畫殺了他,可就算錯,也是他錯在先。
他以為是我們的老大,我們就得听他的,大家打打殺殺那麼多年,為的是什麼?他奉崇威一句金盤洗手就想……事情可沒那麼容易就解決!」他目光陰狠地看向揚日。
揚日忍住頭部的劇痛,劍仍未離手。
「奉天磊……算你命大,當年二哥未能殺死你。可是,你別以為殺得了他們,就一定殺得了我!」
揚日一手拍在桌上,另一只手仍握著劍,聲音發顫,「你剛才叫我什麼?」
「你……耍什麼花招?」張順心下一驚,手抓著刀。
「說!」揚日的劍瞬間指上他眉心,快得讓張順來不及看清他的動作。
「你……」張順忍不住後退兩步。
「叫你說!」揚日忽然大吼,劍尖刺入他的皮膚。
「奉……奉天磊……」張順僵硬地說。
奉天磊……奉天磊……
手中的劍滑下,揚日坐到凳子上,雙手抱住劇烈疼痛的頭。
「小磊,又長高了,來給叔叔看看!」
「我們家天磊是武學奇才,奉家有望啊……」
那個是他的名字嗎?汗自揚日額上不斷地流下。
張順抹去額間的血,看著揚日,目光漸露陰狠,他飛快地拿刀朝揚日的後腦劈去--
揚日反射性地抬手格開張順的攻擊,思緒卻依然混亂。
下一刻,張順的刀又朝他刺來--
眼前寒光閃爍,揚日的腦子瞬間清醒,身子一閃,躲過致命的一刀,刀鋒卻仍劃過他的手臂。
手臂一陣異常的疼痛,教揚日忍不住朝手臂上的傷口看去,張順則趁機奪門而出,揚日目光一凜,拔腿跟上。
張順輕功雖高,但顯然不如揚日,還來不及逃到庭院外,便被揚日追上,兩人在夜色中打了起來。
僅僅三十招,張順手中的刀已被揚日挑落在地,揚日的劍抵著張順的胸口,正欲刺下,張順開口狂笑不止,血從他口中噴出。
「哈哈哈……我死了,你也活不了多久。告訴你,那劍上是有毒的。」
揚日不語,劍向他刺去--
張順擋住他的劍,「不用你動手。」他提掌朝天靈蓋擊去。
揚日並未阻止,因為他的手臂已經麻木了。
他起身躍起,離開隆昌布莊。
*****
七天了,阿日仍未回風間門。
揚月幾乎夜夜不能眠,不安與恐懼逐日加深……
罷入風間門時,她第一個認識的人便是揚日,他陪她玩、逗她笑、代她受罰,甚至為了她對大哥動怒,所以她與揚日感情甚篤,若阿日死了……她該怎麼辦?
她抓緊裙角,朝竹園的方向看去--
她不能怪大哥,因為大哥沒有錯。雖然風間門的門規中,沒有規定殺人的範圍,但所有人都知道,大哥所接的任務,要殺的人必定是萬惡之徒,所以風間門的弟子都毫無異議。
只是……殺手就是殺手,身為風間門的人,沒完成任務是種侮辱,被對方所殺則是命。
可她如何去面對沒有揚日的未來……
「妳在哭?」不知何時,左蒼南已立于她面前。
揚月搖搖頭,小手緊抓著裙襬。
左蒼南抬起她的臉,輕柔地拭去她殘留于雙頰上的淚。
「因為阿日?」
「大哥……阿日他不會死的,對不對?」揚月抓住他的手,像是抓住一根救生的浮木。
他看著她,不語。
「他不會死的。」揚月摀住臉,卻控制不住淚水,「他……答應過我的……阿日他答應過的……」
左蒼南看著從她指縫中流出的淚,冰冷的雙眸閃著難測的光芒。
「我真的不想他死……大哥……我不想他死……」揚月努力想止住淚水,卻不成功,「揚日……從來不食言的……」
左蒼南拉開她摀著臉的手,蹲于她面前,看著她的臉,開口︰「若是我害死揚日的,你會恨我?」
她看他,搖頭。
「揚月不會,大哥也不會害阿日。」
左蒼南極其溫柔地笑著,伸手替她擦著眼淚,「若我是呢?」
「大哥不會的。」她搖頭,看向他的眼,卻無法從中讀出任何訊息。
他的眸子仍閃爍寒光,嘴角的笑容卻顯得更加溫柔,「張順是我故意安排給阿日的。」
「大哥……你騙我……」她喃喃地開口。
他輕撫她發白的唇瓣,說︰「那你說,我為什麼要騙你?」
揚月腦中一片混亂,放在雙膝上的手微微顫抖,面色漸顯蒼白,「大哥……不會這樣做的……」
「我會。」他如微風般輕柔的笑聲,狠狠地劃過揚月的心。
雙手緊握成拳,她困難地道︰「為……為什麼?」
「恨我嗎?小月。」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唇角仍是含笑。
揚月閉上眼。恨大哥?她做不到啊!即使事實真是如大哥所說,她仍是做不到……
「恨我嗎?」
揚月的指甲陷入手掌內,「大哥……為什麼跟我說這些?我很難受……大哥……」
「回答我的問題,小月。」左蒼南輕柔的語氣中帶有一絲苦澀,「恨我嗎?」
「我沒有辦法……」
她如何能恨大哥?給了她一切的大哥,她如何能恨他……她沒有辦法恨的,就算是阿日也不會恨大哥的。
「我不恨大哥,我……只是不想……阿日死……」她咬著唇瓣。
左蒼南目光深沉地站起身。
風漸起,雖已是春天,園中卻透著陣陣寒氣。
*****
在所有人都在尋找揚日之際,離開八日的揚日回到了風間門。
得到這個消息的揚月,立即朝揚日所住的庭院飛奔而去。
「阿日。」揚月撲進他的懷抱。
見狀,立于一旁的史雲拳頭漸漸緊握,移開目光。
「我一直在擔心你啊,大笨蛋!」她又哭又笑地捶了揚日一拳。
「我答應過你不死的。」他笑,捏捏她的鼻子。
「怎麼這麼久才回來?」她抬頭。
揚日微微搖頭。
「什麼意思?」揚月自他懷中抽身。
這時,屋內的幾個人笑了起來。
「到底怎麼了?」她又問。
「小月,你不要問了,他什麼都不記得了。」臨風笑道。
「不記得?為什麼?」
「我也不清楚,今早一睜開眼,人就在城內了。」
「你是說,中途你曾昏迷過?」她看著他。
「嗯。」
「為什麼?」
揚日聳聳肩,「中了毒。」
「中毒?」揚月臉色一變,「那……好了嗎?」
「當然好了。」揚日揉著她的發。
此時,左蒼南步入屋內。
「大哥。」七個人恭敬地面向他。
他微微一笑,「你們去大廳,揚日留下。」
眾人互看一眼,相繼離去。
「大哥,有什麼事嗎?」揚日替他倒了杯茶。
他看了看揚日的臉,示意他坐下,然後伸手替他把脈。
半晌--
「你中過毒?」他開口。
揚日看了看他,點頭算是承認了。
左蒼南微微皺眉,「你過見苗疆的人了?」
「苗疆?」揚日大驚。
左蒼南看著他。
「這幾天的事我全不記得了。」揚日開口。
「是嗎?」他扯扯唇角,也只有苗疆的人會這種本事……
「大哥是指張順是苗人?」
他看揚日一眼,「替你解毒的人。」
「解毒?」
「現在雖無性命之憂,毒性卻殘留在體內,十四日之內不能運功。」
「是。」
左蒼南端起茶杯,送到唇邊,「為何失手?」
揚日壓下心頭的怪異感受,「我……分心了。」
「是嗎?」左蒼南勾起唇角起身,朝屋外走去。
揚日在殺人時是不會分心的……是時候到了嗎?
「大哥。」揚日叫住他。
他停下腳步,微微側頭。
「小月這幾日可好?」
他笑,語氣輕柔,「你何不自己去問她?」
看著那白色的身影漸漸遠去,揚日坐于椅上,腦中閃過那日他不小心看到的景象……
*****
好長的劍啊……她睜大眼躲在椅後,看著那把劍刺入一個人的胸口,又抽出,血噴了出來……尖叫哽在喉間--
提著劍的人轉過身,劍尖仍滴著血……
揚月滿頭大汗地睜開眼,又是惡夢啊!
再閉上眼,卻怎麼也睡不著,翻來覆去半天,她下床披上外衣,朝屋外走去。
來到院中坐下,揚月仍處于茫然狀態。
她怎麼會忽然想到自己的爹娘?雖然對他們毫無記憶,但她知道自己曾經有過爹娘……九歲前,她究竟過著怎樣的生活?揚月的左手不自覺地撫上額角的疤痕……
「你在干什麼?」身後突地響起一個男聲。
她轉過頭,「大哥?你怎麼在這兒?」
他淺笑,「該我問你吧?」
揚月微微楞住,四下一看,她發現自己居然走到竹園來了,難怪會遇到大哥。
「我打擾到大哥了嗎?」
他搖頭,坐于另一張石凳上,「在擔心揚日?」
「我作惡夢了。」
「是嗎?」左蒼南微笑。
「夢見死人了……還有好多的血……」她向他形容自己已經記不太清楚的夢。
「只是夢而已。」左蒼南的語氣輕柔。
「大哥是在安慰我嗎?」揚月微感驚訝。
「嗯!」他的語氣中帶著淺淺的笑意。
「大哥今天和平日不太一樣。」揚月開口。因為和大哥如此貼近,她居然感受不到大哥身上的寒意。
他看著她,不語。
「平日,大哥是不太愛說話的。」揚月看向他。
「妳怕我?」他笑。
揚月搖頭,不知為何,臉有些發燙。
「真話?」他向她靠近了些。
「嗯。」她飛快地看了他一眼,「還有,那日說不恨大哥也是真話。」
「是嗎?」
「是的。大哥對揚月來說就像……就像……」兄長?不是,兄長應該像揚日他們。父親?更不是,大哥太年輕了……她在腦中搜索著適當的詞語。
「像什麼?」他伸手撫上她的臉。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她有些心神不寧。大哥的手又在踫她的嘴唇……大哥又要吻她了嗎?雖不知大哥為什麼要這麼做,但她總覺得好奇怪呀。
左蒼南微笑。
「大哥,你……要吻我了嗎?」揚月的手心冒汗,雙頰發燙。
最近她總覺得大哥變了,以前大哥是不會這樣的……
「你不喜歡?」他靠近她紅紅的臉蛋。
她搖頭,「沒有不喜歡,只是……好奇怪呀。」
「為什麼?」他放柔目光。
她迎上他的眼,又迅速垂下頭。
「我好像會頭昏,又不能集中精神……」
左蒼南輕笑出聲,微微向她靠近,來自揚月身上的清香縈繞在他的鼻問。
「大哥?」她剛抬頭,正好迎上他俯下的俊臉,紅雲再次竄上臉頰--大哥離她好近呢……
「大哥,我的臉好像要燒起來了。」
「我知道。」他笑,吻上她發顫的唇。
揚月的手抓著他衣衫的前襟,思緒迷亂。
左蒼南將她圈入懷中,似乎她天生就該這樣靠在他懷里。
揚月靠在他胸前,有些急促地喘氣,「大哥為什麼要……這麼做?」
左蒼南將她的發絲纏于指上,並未開口。
「大哥?」揚月自他懷中抬頭。
「你不困?」他低頭,吻了吻她依舊發燙的臉頰。
她搖頭。半晌,她遲疑地開口︰「你……會這樣對別人嗎?」
「別人是指誰?」他目光柔和。
揚月想移開眼,可大哥真的很好看,比平日更好看。
「比如紅菱、緋丹姊……你會嗎?」
「你說呢?」他笑得極溫柔。
「我不知道,才問大哥的啊。」揚月有些懊惱地看著他帶笑的臉。
左蒼南笑著,再次吻住她……
未了,他貼著她的唇開口︰「若是我那樣做了,你會怎樣?」
「我……」努力想了半天,她搖搖頭,「不知道。」
「那你為什麼問我?」
揚月微楞,是啊,她為什麼會忽然想到這個問題?她是在擔心會發生那樣的事嗎?
心底有個小小的聲音說,她不想大哥那樣做。可是為什麼?
「大哥……」她理不清自己混亂的思緒。
他擁著她,不再開口。
然而,疑問從那日起,便擱在揚月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