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竹林里,只有唧唧的蟲聲,外頭的烈日照不進來,里頭的氣氛卻熾如烙鐵。
霍爾弘康盯著哈塞環宣看了好半晌,也不說話,一時間兩人相對無言。
「除了朕,你還企圖勾引多少男人?」睨著她的眼神霎時變得冷峻,毫不留情地射向她。
「沒有……」他莫須有的指控,讓哈塞環宣幾乎想把真相說出口,雖然她不知道薩那亞說的是不是真的。
他是不是像他所說,是愛著她的?
「沒有?那你倒是告訴朕,剛才朕看到的是什麼?」他一副不相信的表情。
「真的沒有,我們只是在聊天……」
她還想繼續說,可卻被他打斷,「最好是這樣,否則朕不會放過你的。」他冷著聲,不疾不徐的聲音徹底讓她听清楚,他對她的評價仍停留在婬賤、放蕩、行為不檢點上。
炳塞環宣沉默不語。
「听清楚了嗎?」
「皇上,我不可能會做這種事的。」她堅定地看著他,眸子里寫滿對他的愛。
起初,霍爾弘康以為自己看錯了,可她的態度和話語就像是纏繞在他心頭的線,不但細細地將他的心捆綁,更將他的記憶拉回了一些。
會產生這樣的情感,是他不曾想過的。
「那不關朕的事。只是,你最好潔身自愛,不要把孽種硬塞給朕,朕不想做冤大頭。」他無情地說完,欲旋過身離去。
「皇上,等等!我可以去看我阿爹嗎?」哈塞環宣心急父親的處境,既然他們能有短暫的和平,她想趁此機會向他要求。
提到與她共謀犯欺君之罪的哈塞策,霍爾弘康嗤笑一聲,「若你願意住進大牢,你天天都可以看見他。」看著他的背影遠去,愴然的哈塞環宣,只有獨自品嘗傷心的滋味……**
*日落西斜,大地染上一片金黃,宮燈也在稍早點上,是該用晚膳的時候。不過皇上一向在臻妃娘娘那兒用膳,所以,伺候皇後娘娘的綠竹便自行到御膳房領食,端回寢宮給她用。
這晚,薩那亞親自做了幾道米蘭的名菜,他喜孜孜的完成後,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哈塞環宣。他端著食盤往皇後的寢宮走,正巧和太醫踫上了。
「薩那亞王子。」太醫向薩那亞點頭示意。
「嗯,太醫,你來得正好,我要你順道去看看皇後的左耳,她好象有點听不見。」薩那亞說。
太醫點頭,「是,我就是為了這個來的。」
「那好,快走吧!」薩那亞急著領太醫走進哈塞環宣的寢宮,沒發覺有個人影鬼祟的在他們進寢宮後離去。
**
*太醫走後,哈塞環宣呆坐在床沿不動,神情有些呆滯。
「環宣,你不要難過了,告訴我,是不是弘康打你的?」薩那亞在她身旁憂心地問道。
方才太醫說了,她的左耳听力受損,可能會愈來愈嚴重,直到完全听不見。
听不見……她好怕,怕她再也听不見弘康的聲音;莫說是甜言蜜語了,就連他的警告,她都听不見……「環宣,我剛剛跟你說話,你有听見嗎?」薩那亞繞過她面前,跑到她的右邊,再問一遍︰「是不是弘康把你打傷的?」
太醫說她左耳會听力受損是重擊所致,在宮里,除了皇上,誰能動得了皇後一根寒毛,所以不需她承認,他就猜出來了。「我去找他算帳!」
他作勢欲走,哈塞環宣及時拉住他的衣角,「薩那亞,不要去!」
「為什麼?他害你幾乎變成聾……聾……」他說不出聾子這樣的話,她是這樣一個美好、心地善良的女子,弘康卻害她變成半聾之人……不行,他不能再忍了。他要去把忘情蠱的事告訴弘康,要他恢復清醒,並承諾好好對待她。
心疼哈塞環宣的薩那亞壓根兒沒想到自己是憑什麼立場替她說話,無疑地,他若出現在霍爾弘康面前,最後受傷的還是她。
「薩那亞,事情都已經發生了,你再追究也于事無補;況且當日他既打了我,又豈會因為我成了半聾之人而心疼我?」
聞言,薩那亞無語了。她說得沒錯,弘康的偏執和冷冽,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他真的看不過去。
「薩那亞,你的好意我十分感激,但感情是強求不來的,弘康哥哥服下忘情蠱忘了我,卻愛上表姐;我用全心去愛一個分了心的男人,我慢慢開始覺得不值得。」太醫的話判了她的死刑,她是個殘缺之人,再也不配做他的皇後、他的心上人;不如就成全他和表姐吧,他們才是相襯的一對啊!
「你怎麼可以放棄?你不可以放棄!」薩那亞急了。今日弘康會錯待她,他也要負一半的責任。她對弘康的想法,他比任何人都要在乎,若是她放棄了,那他不就是做了拆散人家姻緣的缺德事?
「左耳聾了有什麼關系,你還有一只耳朵嘛!大不了我都在你右邊跟你說話,你不要自卑……」
見薩那亞又是說理、又是安慰,急切的態度不由得讓哈塞環宣噗哧一笑。
他坐在哈塞環宣的身邊,靠近她的耳畔勸著,兩個人就像是有親密關系的愛人一般,讓進來的人看得刺眼、氣憤非常……**
*「你是怎麼答應朕的?」
「皇上!?」
薩那亞和哈塞環宣驚覺前方那道冷光,回過神來,霍爾弘康已像戰神般冷冽的站在門口,身邊跟著來看好戲的木克臻。
「皇上,您看,臣妾說的沒錯吧!他們兩人早就勾搭上了。」木克臻在旁邊邪笑道。
「表姐,你……」哈塞環宣難以置信。是表姐在皇上面前搬弄了什麼是非嗎?
「皇上,不是您所想的那個樣子!」
「朕的『謊』後,你還要編出什麼故事?」霍爾弘康交環著雙臂,好以整暇地看著她。
「皇上,您說什麼?」
「等一下,環宣她……」
薩那亞上前,要說哈塞環宣半聾的事;但她拉住他,並搖頭,不願讓他說。
她雖然沒听清楚皇上的話,可從他的表情看來,她知道那並不是什麼好話。
「才短短幾天,你們就已經熟稔到稱呼對方的名字了?速度滿快的嘛!」霍爾弘康的語氣再酸溜不過。「是不是要告訴朕,你們又只是在聊天?」
「因為環宣听不見,她的左耳被你打聾了!」薩那亞終于說出口,那心中擱著事的滋味真不好受,現在他等著弘康的反應。哪知,他……「哈哈哈,薩那亞,這個謊言果然比她說的好。你是不是要告訴朕,你只是來探望她的?」
「我本來就是……」
薩那亞才準備辯解,木克臻就說話了︰「皇上,我看皇後和米蘭王子情投意合,反正皇上又不喜歡皇後,不如做個人情,把皇後賞給米蘭王子嘛!」
她的話才說完,就遭到在場兩個男人的怒視。
「這里沒你的事!」薩那亞怒喝道。
「怎麼不關她的事,她就快要是朕的皇後了。」霍爾弘康根本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他見到他倆坐在床沿邊嬉笑,激得他的怒火攻心。
他是無心月兌口而出,但在場的人全都當真了。
「皇上,您說的可是真的?您要讓臻兒當皇後,那皇後她……」
有道是君無戲言,尤其是正主兒都在場的時候,他更是不能把話收回,只得順勢道︰「她不貞,朕會廢了她。」
聞言,薩那亞不敢置信的看著他。
炳塞環宣卻只是待在原地,喃喃自語道︰「這樣也好、這樣也好……」
**
*「我要見我阿爹。」哈塞環宣來到陰濕的大牢。
「皇上有旨,沒有他的命令,不能探看重要犯人。」獄卒一見是皇後娘娘,客氣的回絕了她。
「我有皇上的口諭,你們開門吧!」
皇後有皇上的口諭,這下子看守的獄卒只好開了門,讓她進去,綠竹則緊緊跟在她後面。
炳塞策見到女兒,作勢就要站起。
他披頭散發、一身骯髒的模樣,讓哈塞環宣差點認不出他;但當喚出那一聲阿爹時,她的眼眶紅了,淚濕衣襟。
「環宣……」
「阿爹,都是環宣不好,讓您受苦了。」
「不,是阿爹不好,執意讓你進宮受罪,皇上沒有為難你吧?」
炳塞環宣搖搖頭,一副不想多說的模樣。她由袖口拿出一把鑰匙,三兩下就把哈塞策的手銬和腳鐐解開,「阿爹,您和綠竹一起走。」她把外袍褪下,長而寬的大袍將哈塞策由頭到腳包了起來,只露出臉。
「環宣,那你呢?」
「別管我了,您快跟綠竹走吧。綠竹,你帶著我阿爹出去,就照我們說的計劃進行……」
「嗯。」綠竹點頭,「國丈,跟綠竹走吧!」
「環宣……」
「阿爹,記得把頭低下,誰叫您都不要回頭,直到出宮。」哈塞環宣交代著,「好了,快走吧!」她回到角落坐下。
炳塞策深深地看了女兒一眼,知道她的用心良苦,他嘆了口氣,只能祝福她了。「環宣,你要好好保重。」哈塞環宣沒听見哈塞策的話,只是徑自坐著,目送父親離開。
她唯一記掛的事情解決了,她也該真正、徹底的死心……***
「環宣,你真的不打算走嗎?」
炳塞環宣在與綠竹計劃送走父親時,不巧被薩那亞知情,他硬是要湊熱鬧參上一腳;也因為他的參與,才讓計劃更周全、順利。
「不,你們都別再來看我了,找個機會離開宮里吧!」哈塞環宣坐在大牢的角落,一動也不動。
「可是萬一被皇上發現,您就……」綠竹很替她擔心。
「是啊!說好了送走哈塞策,是我來冒充犯人,怎麼你偏偏要進來受罪?」
炳塞環宣幽然一笑,「我不要緊,倒是你們三不五時的往牢里跑,當心臻妃娘娘……」她突然頓住,皇上不知道何時會下詔,讓她成為一個真正的棄婦。
「我才不怕她哩!」
「我也跟綠竹一樣。」
「說得好,你當真一點也不怕我?」臻妃突然出現在大牢邊,她沒有進到牢房里尋穢氣,可卻清楚地听見綠竹的話。「好個忠僕,我這就去向皇上央求,讓你們主僕死在一起。」
「臻妃娘娘……」
「你來這里干什麼?」哈塞環宣對她已沒有手足之情,她知道她是來看好戲的。
「來看姨丈啊!沒想到我堂堂一個臻妃如此有情有義來看犯了罪的姨丈,卻讓我看見了什麼?一個放走朝廷要犯的皇後娘娘,還有一群共犯……」
「你想怎麼樣?」
「不想怎麼樣,只想坐你的位置。」木克臻緩步走向哈塞環宣,輕笑道︰「你放了皇上最重要的人犯,你想……皇上會不會判你死罪?」
炳塞環宣撇開了頭,不去理會她的譏笑,她既然敢放走阿爹,早不怕了。「隨他。」
「此話當真?」
炳塞環宣沉默不語。
見哈塞環宣不理會她,不受尊重的感覺讓她憤怒,于是她撂下狠話︰「好,很好,別怪我心狠手辣。」丟下這句話後,她氣沖沖的就要走出去。
薩那亞一急,忙地阻止她,「不許你去!」
「哈哈哈,你憑什麼阻止我?你們想殺人滅口嗎?告訴你們,外頭全是我的人,要是半刻鐘後見不到我出去,他們就會去稟告皇上,到那個時候……」
「你早就在注意我們了?」薩那亞猜測這個可能。這些天他們進出大牢的次數,足以讓一個毫無戒心的人產生懷疑。
「你們的一舉一動哪能瞞得過我呢?」木克臻狂妄地笑了,神情有遏止不住的得意。
「你……卑鄙、無恥!」薩那亞推了她一把,她笑著跌倒在地。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皇上已經答應要封你為後了,你為何……」哈塞環宣感到痛心疾首,她想不通表姐為何非要置她于死地才罷休!
「很簡單,我要你死,只有你死,皇上才會看我一眼,你知道嗎?」她早就注意到了,即使皇上掩飾得很好,但卻逃不過一個女人敏感的眼楮;雖然他口里說著恨她,可心里、眼里,甚至夢里,都是她——哈塞環宣!
「從來,大家的目光就集中在你身上,你的笑、你的悲、你的哭、你的樂,在在牽動每一個人,甚至連一向不言苟笑的太後,對你都有一種說不出的疼惜;而我呢,只是出生在一個平凡的家庭,樣樣需靠自己極力爭取,才能換得想要的東西。
你我之間是雲與泥的差別,我是該認了,可你失貞了!一個女人擁有的清白你沒有,卻可以當上太子妃,這口氣教我怎麼也咽不下去,憑什麼你從頭至尾都可以這般如意?」
她頓了下,又繼續說︰「沒想到進了宮,皇上還是愛你;你如此不潔,竟可以得到皇上的愛,這太過分!我不甘心,只有你死,才能消除我心頭之恨。」她愈說愈激動,末了甚至掙月兌薩那亞的箝制,往哈塞環宣的臉上抓去。
綠竹和薩那亞上前拉開她,場面頓時亂成一團。
「放開我、放開我,我要掐死她!」木克臻極力要掙月兌薩那亞。
薩那亞抓不住她,讓她打了哈塞環宣幾回;綠竹則是趴在她的身上保護她。
炳塞環宣沒有反應,木克臻的話讓她又燃起一絲希望。如果表姐說的是真的,皇上真的愛著她,那她……如果表姐因為她從小倍受寵愛而嫉妒,那麼讓她發泄一下,或許她會好過些,表姐只是太在意別人的看法了。
「放開我、放開我……」
經過幾回的拳打腳踢後,薩那亞使勁地將木克臻往牆邊一摔,她的頭受到重擊,當場痛暈了過去。
而在外頭的獄卒听見里頭吵鬧的聲響,忙不迭地沖了進來,其中一人還匆忙跑出去通報皇上……**
*經過木克臻的加油添醋,再加上霍爾弘康到場見到的凌亂和哈塞策的逃離,讓事情愈演愈烈。每個人都想不透,臻妃娘娘只是探監,卻揭發了皇後勾搭男人的證據。
薩那亞被驅離皇宮,霍爾弘康不听他的解釋,聲言從此沒他這個朋友。
他從不知道一個他不要的女人,可以影響他的決定;更想不到會讓他丟掉一個好朋友的原因,竟是「嫉妒」這兩個字。
皇後放走他的重大犯人、犯了欺君之罪、不貞、殺人未遂……被判處死刑,定在秋後處斬,現正關在大牢里受刑。
臻妃則是在秋後擇日舉行封後大典。看起來一切都如她所願了,只是她心里清楚,還有那個阻礙她的太後。
宣判隔天午後,天空突地下起了一場雪。這在東詔國是極不尋常的現象,東詔國自建國以來,不曾下過雪。
「太後駕到……」內侍大聲通報。
太後擺駕皇上寢宮,木克臻正伏臥在皇上腳邊,兩人親密的溫存。
「皇上……」木克臻緊揪著霍爾弘康的前襟,臉上寫滿害怕,她的額頭還裹著一條白布,看起來楚楚可憐。
霍爾弘康彷佛事不關己般,仍是沒有任何表情,只是說道;「朕早知道她會來,只是好象遲了些。」祖女乃女乃應該來得更早的,會這麼晚來,想必是和雅丹泊在一起苦思對策吧!
「皇上……」
「你先下去吧!」他遣退木克臻。
木克臻礙于情勢迫人,目前她尚不敢和太後對立,所以選擇避開是最好的辦法。「是,皇上,臣妾告退。」木克臻才走了一會兒,太後就走進霍爾弘康的寢宮。
「雅丹泊參見皇上。」
「免了。祖女乃女乃今日怎麼有空過來?」
太後睨了他一眼,這樣無心無情的皇孫,真是她要的一國之君嗎?
她不禁責備自己做錯了,而且錯得非常離譜。「你知道哀家是為了皇後的事情來的。」
「她不配做皇後。」提到她,霍爾弘康的態度無法和善。先是不貞,再是瞞天過海,妄想當一國之母,這些都是因為有太後當她的靠山,可現在不同了;她預謀殺人,而且是在有人親眼所見,所以他無法再相信任何人的保證了。
「唉!真是孽債!你這個樣子,哀家怎麼放心把整個東詔國交給你,還是算了吧!」見著皇孫陰暗的一面,太後只沉思了片刻,便放棄當初的堅持。
「太後……」雅丹泊見太後有些動搖,不禁一嘆,早知如此,何必當初!但見天道漸漸走回正軌,他松了口氣。
「祖女乃女乃這是什麼意思?是向朕警告廢了皇後,朕也將喪失帝位嗎?」霍爾弘康沉聲道,臉上罩上一層寒霜,太後的執意護她,讓他百思不解。
「雅丹泊,把事實真相說出來吧!」太後坐在太師椅上,示意雅丹泊把之前的事全盤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