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巧鈴捧著一盒禮物,猶豫不決地在歐宅的大門口走來走去。
往前走幾步,汪巧鈴心中的小天使便悄悄地警告她說︰不行!不行!不是說好不再靠近歐學長的嗎?
回頭再走幾步,汪巧鈴心中的小惡魔又恥笑她︰既然都來了,好歹也把禮物拿進去吧!
再住前走幾步,小天使又叮嚀她︰不行!依歐學長的為人,收了禮物,必定會留下你,還是走吧!反正歐學長人緣這麼好,不差你這一份禮。
再往回走,小惡魔又跑出來搗蛋︰你怕什麼?來都來了,歐學長還會吃了你不成?
今天各人這麼多,說不定他根本下會注意到你.你只要進去看他一眼就好了。
就在汪巧鈴心中的天使和惡魔交戰不休的時候。背後有個聲音喊住了她。
「喂!你是要進來還是要走,趕快下決定行不行?別擋住人家的大門口。」
汪巧鈴轉頭,看見鐵門內一個年紀和她相仿的男孩。「對不起,你能不能幫我把這禮物交給歐學長?」
男孩看了汪巧鈴一眼,打開鐵門,推著輪椅轉回去。「你自己不會交給他,我又不是你的佣人!」
事到如今,汪巧鈴顧不得仍爭不出個結論的天使和惡魔,硬著頭皮跟著男孩進去。
男孩靈巧地推著輪椅來到大客廳。隨即專注地看著超大電視,不再理會汪巧鈴。汪巧鈴只好挑張沙發坐下來。
餅了一會,她才發覺電視演的是電影名片「真善美」。
「這部片子我已經看過兩遍了,每次听到奧黛麗赫本的歌聲,都覺得好感動。」汪巧鈴試著友好地打開話題。
歐正帆大翻白眼。
「拜托。你是從哪座山出來的?有點知識、有點常識、有點學識,要不然也看看電視嘛!那是茱莉安德魯絲,不足奧黛麗赫本!」
「台南的六角山。」汪巧鈴訥訥地回答歐正帆。
歐正帆听了,差點從輪椅上跌下來。
這女孩真絕,他隨便說說,她居然真的回答!他忽然很想整整眼前的女孩,反正她的目標一定也是他哥,為了維持形象,她絕不會向他哥告他的狀。
歐正帆露出了一個「偽善」的笑容。
「對不起,我忘了自我介紹,我是S大二年級的歐正帆。」
「你好,我叫汪巧鈴。」
魚兒上釣了。
歐正帆再露出一個「無辜」的笑容。
「我哥在學校一定很花心吧?我幫他介紹我們校花沈映月,他居然不到兩個月就把人家給甩了。」他安心地等待對方的反應。
依慣例,對方一听勁敵是他介紹的,大部份人都會不再理他──辜娟娟是一例;而也有特別開始巴結他,希望他把她「推薦」給他哥的──江翠華又是一例。
可惜歐正帆這次糾錯了。
「沈小姐很漂亮。」天天照鏡子,汪巧鈴很清楚自己有幾斤幾兩重。台灣如果要排美女榜.排到十萬名也排不上她。
歐正帆很「用力」地听,還是听不出有一絲醋味。
可惡!他就不信她對他哥沒感覺。
再換一招。
「雖然沈映月撐不到兩個月,我哥還是很肯定我的眼光喔!依我看,辜娟娟大概也撐不了多久了。」這暗示夠明顯了吧?趕快巴結我吧!
歐正帆今年八成流年不利,不適合簽「大家樂」,否則鐵定「杠龜」;因為怎麼猜,怎麼錯!
「這男主角叫什麼名字啊。」汪巧鈴特意岔開話題。
歐正帆皺緊眉頭。
看來,他不得不承認一件事實──汪巧鈴可能是台灣八歲以上、八十歲以下的雌性動物中,唯一對他哥「魅力」免疫的「絕跡種類」。
他對她開始有一點好感了。
「我哥去山下接那些似乎沒有手、沒有腳,卻有兩個嘴巴的‘怪物’。」似乎在印證他的話,一大堆喧曄聲從外面傳進來,歐正帆在听到辜娟娟高八度的尖銳女高音後,受不了地大翻白眼。「不過你也可以听到,那些‘怪物’到了。」
「巧鈴!一歐正揚驚喜地看著沙發上的人兒。
在山下看不到她,他還以為她真的不來了呢!正想打電話把她挖過來,沒想到她早已安好地在家等他了。
早知道就不要去山下接他們,讓他們自己上來就好了嘛!又下是沒來過,讓他白白錯過巧鈴。
「汪巧鈴,正揚真是好大的面子,居然請得動你!你一向獨來獨往,這一次居然來參加正揚的party,說下定你對正揚……」辜娟娟故意不把話說完,其他幾個女孩已經听出她的話意,輕經地笑了出來。
眼尖的辜娟娟,可沒有忽略歐正揚對汪巧鈴特別的態度。雖然汪巧鈴的外貌對她應該構不成威脅,但她還是防患于未然的好。
「汪巧鈴,這可不行喲!」江翠華故作遺憾地搖搖頭。從剛才她就和辜娟娟一路吵上來,現在有一個現成的「受氣包」讓她們打,她也樂得配台辜娟娟,把目標指向汪巧鈴。「汪巧鈴,你不要會錯意,誤會了正揚的意思,這會讓正揚難做人的。」
江翠華的一句話,擊中了汪巧鈴心中最深處的恐懼。她一直擔心歐學長的邀請,只是禮貌上的隨口說說而已──畢竟她不屬于學長的「紅粉知己」之一。
歐正揚看到汪巧鈴慘白的臉色,正想喝斥兩個多嘴的女人,沒想到卻被歐正帆搶先一步。
「巧鈴,我要換到樓上去看電視,省得有堆‘蒼蠅’在旁邊嗡嗡地飛來飛去。你來不來?」
讓汪巧鈴作決定的不是辜娟娟和江翠華刻薄的言辭,也不是自身的格格不入感,而是歐正帆那雙熟悉的寂寞眼眸──只要她照鏡子。就會往鏡中看到同樣的寂寞。
推著歐正帆上樓的汪巧鈴,沒有看見歐正揚強壓抑下來的嫉妒。
「巧鈴?第一次見面就叫得這麼親熱!」江翠華下屑地說著。不過當她遇上歐正揚凌厲的眼神,嚇得不敢再多說什麼。
歐正揚看著樓上,從喉嚨深處直冒上的醋味,差點沒嗆死他。
踫!
「不行!」歐正揚氣得大拍桌子。
只可惜他生氣的對象──歐正帆,仍是無動于衷地吃茗他的早餐,倒是引來歐氏夫婦的皺眉。
「正揚,有話好好說,不要一大早就拍桌子。」難得歐國豪今天會在家,也算是彌補昨天歐正揚生日他卻不在家的愧疚。
歐正揚似乎沒听到他爸的話,仍是眼楮冒火地死瞪著他弟弟。
「正帆,你們昨天才第一次認識,根本都還不了解對方,你怎麼可以作這種草率決定?」
歐正帆終于從他的稀飯中抬起頭來.扔給他哥嘲弄的一眼。
「草率決定?我不過是在告訴媽,我很喜歡巧鈴,想再邀請她到家來玩而已,听你說得多嚴重,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要娶巧鈴呢!況且,巧鈴又不是你的女朋友,就算我真的要娶她,也不干你的事!」
「你們才第一次見面,相處幾個小時的時間,你能認識巧鈴多少?你居然敢開口說你喜歡巧鈴!」
「一見鐘情、一見鐘情!就算你沒踫上,至少也听過吧?巧鈴的身上有好幾項我非常欣賞的特質呢!」尤其是她不受他哥哥勾引這一點。
他原本只是隨口說說而已,沒想到他的反應會這麼激烈。好!歐正揚,他愈說不行,他就愈要交上汪巧鈴給他看!
「一見鐘情。就算你喜歡巧鈴,也要考慮巧鈴喜不喜歡你啊!」
一反剛才的嘻皮笑臉,歐正帆的臉沉了下來。「是呀!我們是該考慮到巧鈴對我這個‘殘廢’的感覺!」
歐正帆話一出口,餐桌上的氣氛立刻冷了幾分。
「正帆,我沒這涸意思。」
「你不是這個意思?這話你也說得出口,你根本就是這個意思!正揚,你也不想想正帆的腳是誰造成的?你弟弟到底得罪你多少,你要弄斷他的腳?你是不是嫌這樣還不夠狠。所以時時提醒正帆他的腳啊?歐正揚,你現在立刻向正帆道歉!」歐母丁姚芳氣極地向歐正揚罵道。
「夠了!姚芳,別再多說了,事情過去就算了。」看不過去的歐國豪,終于開口制止他老婆。
但是事情沒有過去;只要歐正帆不站起來、丁姚芳不看破這件事。事情永遠都不會過去!
盡避有數個醫生保證,只要歐正帆肯再練習走路,他一樣可以再重新站起來。但是依歐正帆的態度,恐怕此事要成夢幻了。
「媽,算了,您別生氣了。不過。正揚,你的反應未免也太緊張了一點吧!難道──你也在喜歡巧鈴?」歐正帆說。
丁姚芳也覺得歐正揚今大的反應很反常。
「正揚,你女朋友一大堆,三、五個月換一個,你還嫌不夠多呀!我看汪巧鈴似乎很乖巧,你平常要跟誰在一起我不管,不過這一次我不準你去招惹人家,你還嫌害正帆害得不夠嗎?我先警告你,這件事不準你來妨礙正帆,」
「媽,算了,哥不會跟我搶的。」歐正帆挑釁地看向歐正揚,看他敬不敢回應他的挑戰。
看著餐桌上其他三人懷疑的眼神,歐正揚可以感覺到身上那根叫「內疚一的繩子,似乎愈綁愈緊了,緊得他連喘氣都覺得困難。不管了!反正他原本就對汪巧鈴沒意思!
「那種丑八怪!誰會愛上她?正帆喜歡,就讓他去追好了!」歐正揚「踫」的一聲扔下碗筷,拎著背包氣沖沖地出門。
「歐學長……」汪巧鈴遲疑地看向歐正揚。
當歐正揚在校園攔下她,轉告她歐正帆找她時,她一直認為歐正帆是有了新片子要介紹她看;畢竟那天在樓上,他們不是一直在談論電影嗎。
現在怎麼會變成了歐正帆在向她要求交住呢?
歐正揚假裝冷漠地別過臉去,事實上卻是屏氣凝神地在注意情況──「巧鈴,你是不是討厭我?」
「當然不是!正帆,你是少數幾個願意和我交朋及的人,我怎麼會討厭你?」
「那麼是為了我這一雙腿嘍?」提到他的腳,歐正帆就像發了瘋似的,用力猛捶他的腳。「像我這樣的殘廢,誰會愛我?誰肯當我這個殘廢者的女朋友!」
汪巧鈴不忍地捉住歐正帆的手。
「正帆,別這樣!你不要太在意你的腳,沒有人會在乎你的腳的。像我就沒有注意到你的腳的問題,我很樂意做你的朋友。」
想到有人也像她一樣生活在封閉的世界,就讓她心酸。為了歐正帆,也為了她自己,她急切地希望能當歐正帆的朋友,拉他走出這個象牙塔。
汪巧鈴的意思是指普通朋友,而歐正帆卻把它解讀為女朋友。
「巧鈴,你真的答應當我的女朋友了?」
「呃……」
正當汪巧鈴猶豫著該怎麼婉拒歐正帆才不會傷了他的自尊心的時候,歐正揚和歐正帆已經把汪巧鈴的沉默視為答應。
歐正揚怒氣沖沖地站起來。
「拜托你們兩個,別在客廳演這種惡心的愛情戲好嗎?看了就教人想吐!」
歐正揚一說完,就沖了出去,留下滿臉驚愕又心碎的汪巧鈴。
而歐正帆則一臉得意地咧嘴大笑,不知道是因為汪巧鈴答應當他的女朋友,還是因為終于氣走了他哥。
一年後──歐正揚的畢業舞會。
「你在學校時。我可以睜只眼閉只眼,不過現在你畢業了,你就給我收心點!」
對于他爸的命令,歐正揚只是「嗯」了一聲,表示他听到了。
歐國豪忍不住地皺緊眉頭。正揚最近的脾氣,大到連他這個做爸爸的都忍不住要發火。以前他也曾經因為正帆的事而陷入低潮,可是不至于糟到像這半年來的模樣;脾氣火爆不說,連女人都換得凶,甚至幾次半夜都是帶著滿身的酒氣回家。今天他扔下一個重要的會議趕回來,只為了替他辦個畢業舞會,卻發現他這個主角躲在角落!
若不是知道他兒子交女朋友的能耐,他還會猜想正揚是不是失戀了呢!
正揚一向讓他少操心,可是一操起心來,就要白掉他一半的頭發!
他真是愈來愈不能了解這一代的年輕人了。問他出了什麼事,他又不說,每天擺著那張臭臉,難怪姚芳受不了地希望他到海外分公司去。
不知道真是八字的關系,還是上輩子的罪債,從小姚芳就特別偏愛正帆,現在又為了正帆腳殘的事,她對正暢的態度非常不和善,不知情的人還真會以為姚芳是正揚的後母呢!
好不容易正帆交了個女朋友,才開心一點,現在又換成正揚。唉!開公司遠比養兒子容易!
「畢業後你打算做什麼?」
歐正暢端著一杯酒,專注地直視前方,連頭都沒有轉。
「隨便。」
歐國豪好奇地順著兒子的眼光看去,卻只看到歐正帆和汪巧鈴在說話,沒有什麼特別值得注意的。
算了!他們年輕人自有他們年輕人的想法,他這老一輩的是難以理解他們的,只要他能做好他交代的事,他也懶得管那麼多。
「我希望你把你那些女人的關系處理好,不要惹出麻煩來。我要介紹兩個人給你認識,看到那個站在樓梯口、削短頭發的女孩子沒有?」歐國豪確定歐正揚真的有轉頭看到她以後,才繼續接下去︰「那是‘峻興’你方伯伯的女兒──方若茵,峻興百分之五十七的股票,都以信托基金的方式擺在她名下。雖然現在她才十七歲,不過如果你能娶到她,等到她二十歲,正式取得經營權後,峻興差不多也是我們的了。你女朋女這麼多個,不會連追個小女孩都有問題吧?」
歐正揚低頭望進酒杯,在心底問著自己︰可以嗎?
他真的可以在巧鈴的面前,壓抑住自己的感情,將原本對她的愛戀,轉獻給另一個女人嗎?
他能受得了在她的面前,和另一個女人卿卿我我、耳鬢廝磨嗎?
當他對她的感情都快隱藏不住的時候,他還有精神去追求另一個女孩子嗎?
他能承受得了巧鈴當著他的面,祝福他和另一個女人嗎?
一連串的問題,答案是──他不能!
但是不能又如何?這一場「情戰」,在一開始就是誰先開口誰就贏了;他甚至在半年前還死硬脾氣地反駁了自己對巧鈴的愛,今日的相思,怪誰!
他的蠢,大概是世界上少見的,直到巧鈴和正帆在一起,他才發覺到他的一顆心,早交給巧鈴了。
每次見到巧鈴時,他就有如置身在天堂、有如剛初戀的少年;他的心跳加速、血液似乎沸騰了起來,第六感似乎也變得更敏銳,即使背對著門,他也會知道巧鈴來了。
但是當他一旦記起她是來找正帆,他立刻又被打下了地獄,渾身像是泡在冰冷的水中,徹寒的感覺直透入他骨子、鑽進他心窩;而嫉妒的小蟲,亦鑽進了他的心,在每一次看見巧跆和正帆在一起的時候,就啃噬他的心、翻攪他的腸、嘲笑他的感情──嘲笑他是個懦夫,不肯承認自己的感情,結果失去了這輩子的珍愛。
他交了無數的女朋友,只是希望她們能讓他有片刻的時間忘了巧鈴的存在,忘了他曾干下什麼蟲事!
只可惜到目前尚無人能成功。她們的聲音都太尖、她們身上的香水味都太濃、她們都太嗦,她們都……她們都下是汪巧鈴。
懊說是報應呢?還是遭天譴?以前他從不把女人放在心上,只要臉蛋漂亮、身材姣好,都可以成為他的女朋友;甚至不需要他去追,自然會有女孩主動黏上他。
等他膩了,要求分手的也是他,反正後面還有一大堆在排隊。
而現在,他卻被一個認識不到一年的女孩在心上烙了印。
可笑又可悲的是,他還不得不拱手把她讓給他弟弟。
現在再換一個新的女朋友,又有何差別呢?如果不是巧鈴,她們對他來說,全都無所謂了。
「正揚?」歐國豪叫喚正在神游的歐正揚。
歐正揚一口喝光杯中的酒。
「放心,我會如你願的。」說完,歐正揚隨手將酒杯一擺,三兩步便走到方若茵的面前。
「方小姐,有這個榮幸請你跳支舞嗎?」
方若茵平時腦子靈敏、伶牙俐齒的。也被眼前如此俊帥的人給「震」得失去作用,楞楞地把手交給歐正揚,隨他翩翩起舞。
一舞過半。方若茵被震傻的腦袋才慢慢地又開始運轉,並且注意到她的舞伴感興趣的人根本不是她,他看的方向是她的背後。
好奇地轉過頭去,她才知道歐正揚看的是一個坐在輪椅上的男人和一個女人在說話。
方若茵愈想愈氣。什麼嘛!請人家跳舞卻心不在焉,她的「行情」還沒有那麼低吧!
「看什麼看!你如果這麼關心他們,我們加入他們好了!」
方若茵氣得拖著歐正揚往歐正帆他們走去──「你端的這杯汽水,不僅汽沒了,連水都是溫的,你叫我喝這種東西!」歐正帆不滿地正向汪巧鈴咆哮著。
「不能喝,不會自己去倒啊!」方若茵對歐正揚的滿腔怒意,正好發泄在歐正帆身上。
歐正帆眼楮瞪向方若茵,話卻是對歐正揚說的。
「正揚,什麼時候你的標準降到這麼低了?連這種‘蝦米’的貨色你也要,有點‘品味’好不好?至少也要等她‘發育’好呀!」說時,他還小時瞄瞄方若茵的「飛機場」,怕「某人」不懂他所指為何。
如果歐正帆以為方若茵會像汪巧鈴一樣逆來順受,那他可就大錯特錯了。
打出娘胎到現在,方若茵還不知道「吃虧」這兩個字怎麼寫!
「沒發育。總比‘某人’賴在輪椅上等人伺候來得有出息吧!」方若茵的話字字見血,一下子就剌入歐正帆的要害。
方若茵話一出口,歐正揚和汪巧鈴都倒抽了一口氣。這個在歐家數年來都被視為禁忌的話題,方若茵和歐正帆見面不到三分鐘,就說了出來。
如果眼光可以殺人,方若茵大概已經被歐正帆大卸十八塊,再放到果菜機里打成碎泥,喂狗吃了。
「該死的!你眼瞎了啊?你以為我喜歡坐在輪椅上被人當猴子看啊!我也是迫不得已的,我的腳斷了!」
「呃……這位小姐──」
「對不起,方小姐,我們的舞──」
歐正揚和汪巧鈴都試圖打圓場,只可惜兩個當事人都不領情。
「喔!是嗎?可是不巧得很,我正好有听我爸提過,醫生吩咐你多練習,你就可以再站起來走路了,只是你愉懶不肯練習!」
「天殺的女人!我偷懶?你沒斷過腿,你不知道那有多痛!」
「你少罵髒話,老娘不吃你這一套。痛?痛表示還有希望啊,總比沒知覺好吧!」
歐正帆被方若茵氣得都快口吐白沫了。
「丑八怪,你少在這大聲說話,我哥的女朋友一向就換得快,說下定你還可以破紀錄,成為時間最短的那一個。」
「我呸呸呸呸呸……連環十八呸!不巧得很,我還听到我爸和你爸在談訂婚的事。
你慢慢等吧!等我當上你大嫂,看我怎麼‘伺候’你這個‘小叔’,你等著瞧吧!」
方若茵當然知道歐正揚為什麼肯娶她,不過能拿出來堵歐正帆,她也滿意了。
熱戰中的兩人一心只想用話殺死對方,根本沒有注意到旁觀者早已放棄他們,悄悄地踱到一旁去了。
「好久沒看到正帆這麼生氣勃勃了。」汪巧鈴沒話找話地說著。
每次只要站到歐正揚身邊十呎內,她就緊張得連腦筋都打結了。這也是她不敢太靠近他的原因之一,她下希望讓心上人誤解自己是個沒大腦的人。
歐正揚握緊拳頭。
如果單只是听她叫正帆的名字,他都如此心痛,他還能面對他們的婚禮?知道他們會有肌膚之親?他能每天看著正帆猜測他昨晚是否和巧鈴有過親熱?忍受巧鈴的肚子一天天大起來,而面對的是她和正帆的愛的結晶?
懊死的正帆!懊死的命運!懊死的他的脾氣!
「別讓正帆對你呼東喚西的,家里有的是佣人,你是他的女朋友,不是他的私人護士。」
「沒關系,正帆平常不是這個樣子的,是因為今天的party的緣故,看別人跳舞,讓他又自卑起來,脾氣才暴躁些。」
她早已習慣歐正帆的脾氣了。
可是他會心痛!
歐正揚暗暗咬緊牙關,氣自己無力保護自己心愛的女人。
「呃……歐學長……」汪巧鈴背在身後的雙手絞得死緊,話說得吞吞吐吐。
「歐學長,听說……你和辜學姊分手了?」
她是明知故問。她早知道他和辜娟娟分手了,而且身邊又換了好幾任女朋友了;只是依偎在他身旁的每張臉孔依舊美得讓她自卑。
汪巧鈴啊汪巧鈴,你的身邊已經有正帆了,而他的身邊,也沒有可以容得下你的空位,事已至此,何苦你還看不破?人生最傻,莫過于讓情絲纏個死緊!
歐正揚沒有說話。他能說什麼?他能告訴她,她們全是她的替身?她們全是他用來忘掉她的傀儡?
說了又如何,讓巧鈴內疚,也陪著他一起痛苦?
不!他什麼也不能說。有他在地獄就夠了,他絕不能把巧鈴也拉下去!
在歐正揚和汪巧鈴內心各自掙扎的時候,歐正帆和方若茵已經大戰十八回合,而且淒慘的是,歐正帆還是戰敗而歸呢!
一股怒氣無處發的歐正帆,用力地將手中的酒杯扔了出去,氣沖沖地推著輪椅上樓。
汪巧鈴留戀地再看歐正揚一眼,擔心地追了上去,留下客廳一堆錯愕的客人。
「她憑什麼!她有什麼資格說我?」歐正帆被方若茵氣得發狂地大吼大叫,雙手猛扔東西泄忿。
這大概是歐正帆從腳斷到現在以來,所遭受到最大的侮辱了。
自他出事以後,歐家的人事事順他、處處讓他,連「殘廢」兩個字都不敢在他的面前提起,何曾有人像今天方若茵說得這麼白。
而自卑、又有一點不肯承認的自慚的歐正帆,則將全部的怒氣全爆發在摧毀東西上。
經過歐正帆的怒氣一掃,整個房間像台風過境似的。兩個月前才花十幾萬買的電腦,頭一個遭殃地被他「請」下了桌子;明亮的落地鏡,也被他用椅子砸得玻璃碎片掉滿地;整個書架上的書,全被扔了下來,連書架都被推倒在地。
他的長手一掃,桌上的東西立刻又被掃了下來;他還用他這幾年推輪椅鍛煉出來的臂力,將厚重的桌子整個掀了起來。
包離譜的是,連天花板上的藝術燈,都不知道被他用什麼方法,扯得連電線都露出來了。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每個人都可以有健康的兩只腳,而他卻是個殘廢?為什麼他還得受那個惡婆娘的侮辱?像被軟禁似的整天關在房子里,除了學校,剩下的就是面對家里白色的牆壁,還有那些拿他爸薪水才對他好的佣人,他快要瘋掉了──他不甘心哪!
將整個房間「重新翻修」的歐正帆,依然怒氣未消地環顧整個房間,準備再找東西出氣,卻看到早被嚇得瑟縮在角落的汪巧鈴。
看到全身發抖的汪巧鈴,歐正帆更氣。
像是被禁錮住的猛獸終于破柙而出找到可以凌辱的玩物,他毫不在意地上尖銳的破碎物,迅速地推著輪椅來到汪巧鈴的面前,猛地捉住她的手臂,狂亂的眼神惡狠狠的,無情地搖晃著汪巧鈴。
「告訴我!你告訴我!我是不是真的如方若茵說的那樣,是個懦夫?我真的是一個負擔嗎?那你呢?你又為什麼願意跟我這個‘殘廢’的男人在一起?我不能像一般的男人陪你逛街、不能陪你出去,你為什麼還肯答應做我的女朋友?為什麼?你說呀!是不是為了錢?是不是因為我家有錢?是不是?你說呀!懊死的,你說話呀!」
現在的歐正帆根本不在乎他說的是什麼,他只想傷害人,就像方若茵傷他一樣地傷害汪巧鈴。
汪巧鈴被這樣的歐正帆嚇得不僅淚流滿腮,而且語無倫次了。
「正……帆……你別這樣……我……不……是……」
「不是怎樣?你說呀!」
看到歐正帆怒擲杯子,客人也聞到火藥味,識相地紛紛告辭,沒多久,歐氏大宅安靜許多,也更顯得樓上歐正帆的房間聲音刺耳。
歐國豪無奈地搖頭。
「不知道誰又惹那小子生氣了,希望這一次巧鈴可以安撫得了他。」
巧鈴!歐正揚心中一凜,立刻沖上樓,猛敲歐正帆的房門──踫!踫!踫!
「正帆,你在干什麼?快開門!」
「歐正揚,都是你害我的,你給我走開!」
「你別鬧了,小心傷到巧鈴。」
「巧鈴是我的女朋友,你算哪根蔥,要你多管閑事!巧鈴,你告訴他,叫他走開,我們之間不需要他來多管閑事。」
歐正揚的手頓時停在半空中──是啊!歐正揚的心苦澀地告訴他︰正帆和巧鈴之間是沒有他立足之地的。
面對歐正帆逼迫的眼神,汪巧鈴再也無法掩飾住心中欺瞞的痛苦。她奮力地推開歐正帆,打開門,卻又迎上了歐正揚憂傷的眼神──一時之間。她再也承受不了內心巨大的壓力,往樓下奔去。
看著汪巧鈴淚流滿面飛奔而去的背影,歐正揚很想追過去,將她緊緊地擁在懷里,好好地安慰她。
但是在歐正帆炯炯的目光下,他硬生生地忍下這股沖動。
追去的人,不能、也不該是他!
于是他將怒氣發向離他最近的目標體──歐正帆。
「你又哪根筋不對了,這樣對巧鈴!巧鈴一向柔弱,她禁不起你發神經。有這樣的女朋友,你不知道珍惜,還把她嚇走?」
「是呀!是呀!巧鈴是只小綿羊,我則是專門吃她的大野狼,可以了吧?不過,這干你屁事!」
一句話潑醒歐正揚。
他勉強地按下脾氣,耐心地跟歐正帆說︰「是不是方若茵說了什麼話?我去叫她來向你道歉。」
「她──」歐正帆張開口,卻沒說下去。
「正帆?」歐正揚再詢問他。
歐正帆低咒一聲,轉過去。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不想告訴歐正揚,他的確是被方若茵惹火的。
歐正帆安慰自己,他可不是偏袒那惡婆娘,他只是想親自報仇罷了。
「正帆,告訴我,是不是」
「正揚,假如你有時間來管我的閑事,何不多花點心思去追那個‘峻興股票’!」
歐正帆冷冷地說完,即把自己推進與房間相連的浴室,不再理會歐正揚。
現在換成歐正揚有摔東西的沖動了。
歐正帆已經把他房間內所有可以扔的東西都摔光了,而他又不想把自己的房間搞得像歐正帆房間這副德性,所以地做了一件同樣可以消耗體力,結果卻大不相同的事──整理歐正帆的房間。
歐正揚首先扶正厚實的桌子,卻意外地發現了讓他眼楮為之一亮的寶物──汪巧鈴的照片。歐正揚不禁坐下來,細細端詳照片中人。
他自己也愉愉藏有汪巧鈴的幾張照片,但全都是社團的合照。害羞的巧鈴,永遠躲在最後面,所以她的臉都不清晰。
而巧鈴的這張照片,不僅難得的是張獨照,連眼鏡也拿下來了,甚至破天荒地松開頭發。
照片中的巧鈴,害羞依舊、溫柔依舊,好像是和攝影者有深厚的感情般,笑開的她充滿喜悅,連他都可以感受得到。
是正帆幫她照的嗎?所以她才笑得如此開心?
歐正揚輕撫著照片,心中一個念頭悄悄浮起。正帆已經擁有整個巧鈴了,他至少可以擁有一張巧鈴的獨照吧!房間這麼亂,丟張照片,正帆應該不會發覺的。
像個小偷似的,歐正揚悄悄地把照片放到口袋里。只是當他轉頭,看到下知站在房門口有多久的汪巧鈴時,他頓時愕然愣住了──當汪巧鈴沖下樓,跑到歐家大門口時,她再也控制不住地趴在大門上大哭出來。
她活該!她活該!
在一開始,正帆和學長誤會她的意思的時候,她就該把話說清楚;往後這半年,她也有無數次的機會對正帆說明心思,但是她都選擇沉默。
她總是自己騙自己地告訴自己,她是不忍心傷害正帆,其實她是私心地想和歐學長多相處!
論私交,她可能永遠也沒有靠近他一公尺內的機會,但若是靠著正帆的關系,她則可以愉愉地看著他。
即使在一旁听他說話,也足以讓她的心雀躍三分。但是她的快樂,卻是建築在正帆的痛苦上。
汪巧鈴啊汪巧鈴,這樣自私的快樂,你得來快樂嗎?
汪巧鈴的內心不斷地自責,腦中不斷浮現剛才歐正帆痛苦得扭曲的臉孔。
她咬緊下唇,毅然作了個決定。既然是謊言起頭,就由謊言收尾吧!
欺騙也好!謊言也好!只要正帆能恢復信心,她願承受一切的後果。
又折回歐宅的汪巧鈴,在樓梯口猶豫起來。從沒有說過謊的她,沒有信心在面對歐正帆的眼光下,還能說得出這漫天大謊。
考慮再三,汪巧鈴決定拿下眼鏡。眼前霧蒙蒙的一片,就把正帆當作歐學長,話也比較說得出口吧!
汪巧鈴不知道,她的這個決定,最後卻是導致歐正揚痛苦地遠走他鄉。
汪巧鈴上了樓,大近視的她,只看見一個人坐在桌前。她鼓起這輩子最大的勇氣,在「正帆」轉頭的時候,輕聲地說出︰「正帆,我愛你──」
「正帆一沒有開口,時間像是被定住似的。她的心狂跳著,似乎告訴她,她做了一樁天大的錯事。
最後打破僵局的是浴室的開門聲。
歐正帆的聲音疑惑地響起︰「巧鈴,怎麼了?」
桌前的「正帆」則站了起來,越過她,用「歐學長」的聲音告訴她︰「巧鈴,你認錯人了。」
霎時全身僵硬的汪巧鈴,身體的所有機能都停擺,唯有不受控制的淚輕易地溢出眼眶,滑下臉頰;那淚晶瑩剔透,卻載不走心愁──歐正揚回到自己的房間,經經地關上房門,立刻瘋狂地大笑出來。笑到最後,他的臉上已是滿布淚痕了。
天哪!他上輩子究竟做了多少殺人放火的壞事.這輩子要受到老大爺這樣的懲罰,讓他親眼目睹這一幕!
老天爺,你為什麼不干脆一刀劈死我,給我一個痛快!他癱在床上,手臂無力地橫在額頭。口袋的照片,此刻像一塊燒紅的烙鐵似的,烙燙他的心。
這就是詩人筆下的「失巒」嗎?這種像活生生被挖開心的痛苦,一輩子一次都嫌太多了。
不管他對巧鈴還存有什麼綺想,在她說出那句話時,都成了泡沫幻影。只是要他忘了巧鈴──恐怕他這輩子都不可能。
而明天,他又怎能若無其事地面對正帆,而不致嫉妒地殺死他?
離開吧!離他們兩個愈遠愈好,永遠都下要再回來。就讓他自己一個人獨自咀嚼這相思之苦。
難道──愛,就注定了他一生的飄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