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吃過豬肉,也該看過豬走路。
同理可證,老一輩的人,幾乎是無人沒听過「天龍門」這麼一個名號的。
打個好玩的比方好了,「天龍門」這名詞對身處「M世代」的人們而言,就如同現代的「XY世代」與「網際網路」之間的微妙關系——縱使不曾上網玩過,但至少也該知道有網際網路這麼一個時髦的玩意兒;如果連听都沒听過這玩意的話,那代表的不只是這人沒見識了,甚至還是一種羞恥哩。
沒錯,在三十年代時,雖然不是每個人都是天龍門的一份子,也並非大伙兒都清楚天龍門到底玩的是什麼鳥;不過,幾乎人人都知道天龍門這個在當時社會上具有舉足輕重影響力的幫派組織。
是的,天龍門是個黑道幫派組織,創派于清末,壯大于三十年代。在極興盛時,組織份子遠超過數十萬人,所涉獵的勾當——噢,不,是所涉獵的事業,可真是五花八門。說好听一點的,有娛樂業、營造業、建築業、百貨業等等;不怎麼入耳的,有賭場、夜總會、酒家、炒地皮、收保護費等等,不勝枚舉。
當然,那些都是話當年了,隨著時代的變遷,政局的變動和人為因素,現在的天龍門搞的事業可都是見得了陽光,全都是合法經營,而且還規規矩矩地繳稅哩。听說前陣子警方大力掃黃。掃黑,被掃得七零八落的八大行業里,沒一個是隸屬于天龍門的。
不同于其它黑道幫派的是,天龍門的成員身份也包羅萬象,大至政商名人。小至街頭小混混都有可能是旗下的一份子,其中更不乏醫界名流。
醫界名流?別大吃驚,就是高尚的醫生。天龍門里之所以有這麼多兄弟是高知識份子的醫生,這當然是源由當年的刨派者——也就是莫人謙的爺爺,同時也是第一代掌門人莫豪的一番真知灼見——身處黑社會這樣的環境,槍桿子無眼。刀棍無情,如果幫里能有個專屬的醫生,那無非是兄弟之福啊。
好個兄弟之福!瞧瞧他老人家多有遠見呀。
在黑社會里的日子,刀進刀出、打落牙齒等是常有的事,而這些血腥事件通常又都是見不得光的,別說一般醫院不敢收,其實就連受傷的兄弟本人,若非已到了不得不送醫的地步,也大多寧可捱些皮肉痛,自行買些刀傷藥擦拭就行,也不願冒著牢籠里見的危險上醫院求診。所以呢,若幫里的兄弟有人就是醫生的話,那可真是「兄弟之福」了!
不過,有了技術精湛的醫生,若無良好的醫療設備或是妥善的醫療場所,似乎也有那麼點「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之憾。有了這層認知,莫豪一面網羅名醫入幫。一面也由幫里全額出資鼓勵兄弟的子女念醫學院,投入醫界——胡華倫就是其中之一,其父胡昭雄是莫豪最為得意的弟子之一,也是天龍門第二代的中堅份子。
除了積極培育後輩兄弟學醫之外,莫豪還更上一層樓——趕在他退休之前,創立了「莫氏紀念醫院」。有一套吧!獎勵兄弟從醫,又創辦醫院,這在里造幫派組織中算是絕無僅有的了,想來也只有深謀遠慮的莫豪才有這個本事了。但,這在不按牌理出牌的莫老先生的眾多創舉中還不是最炫的;最炫的,莫過于教天龍門兄弟目瞪口呆、教其它幫派傻眼的——「出任掌門者,必須是醫生」的掌門幫規。
哇哈哈!黑道幫派掌門人是醫生!這麼高格調的幫派老大,想來鐵定是後繼無人了……如果這麼想的話,那就大錯特錯啦!須知,天龍門里別的不多,最多的就是學醫的後輩,除了不乏國內一流醫學院畢業的高材生之外,有更多人是喝了洋墨水回來的,有資格坐上掌門寶座的家伙還不在少數哩。
不過呢,一來,天龍門首重倫理,大伙兒都有個共識——除非莫豪膝下無子,否則掌門繼承人不作第二人想;二來,也幸虧莫豪的兩個兒子都挺爭氣的,全是大醫生,能力也不差,頗能服眾的。大兒子莫子俊年輕時到美國留學,後來娶了洋婆子,最後入了美國籍,現在漂白成半個美國人,這兒就甭提他了;而說到這小兒子莫子烈呢,那還真是天生當黑道老大的料。
莫子烈雖不如他哥哥一般遠渡重洋拿了個醫學博士學位,不過也是國內第一學府醫學院的杰出校友。最重要的還是他剛毅,強悍的個性,不怒自威,頗有乃父之風,因而在他四十歲。父親莫豪六十五歲那年,以優異的條件和大多數弟兄擁戴下,繼承了其父的掌門位子;隔年更是出任新成立的「莫氏紀念醫院」董事長兼院長一職。
一晃眼,都過了二十五個年頭了,如今,莫子烈已是個頭發半白的六十五歲老人,也就是說該是他交棒的時候了——當年他父親莫豪也是在他六十五歲時把天龍門交給他。
依循舊例,這掌門的位子自然是非他的獨生子——莫人謙莫屬了。
莫人謙是現任的「莫氏紀念醫院」院長,也是享譽國內的心髒科權威,繼承掌門的資格上是沒有話說的,但問題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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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
夜幕中,莫子烈站在書房的落地窗前,凝著玻璃窗上的雨痕,不覺幽幽一嘆。坐在一旁沙發上看書的老伴林佳芳听到了,摘下鼻梁上的老花眼鏡,放下手上的《老人與海》,緩緩站了起來,往窗前的老伴走去;彎腰撿起莫子烈不知道什麼時候滑落在身後地毯上的睡袍,輕輕地為他披上。
「又在想什麼煩心的事了?」她輕柔地開口問著。
在兄弟眼中,莫子烈就像個打不倒的鐵漢,仿佛天下之大還沒有什麼事難得倒他似,是以這樣的嘆息聲根本不可能出自莫子烈口中,也惟有他的老伴林佳芳才能听見他心底最真切的聲音了。
「啊,吵到你了?」莫子烈一邊披好睡袍,歉然問著。當然,這樣的柔情,也只有他的妻子才可以感受得到。
「吵是沒有,只是听到你嘆氣,我也不覺跟著心煩起來了。」林佳芳輕笑地白了他一眼,兩手勾進他臂彎。玻璃窗里倒映著兩個容貌已老。卻是恩愛異常的身影。「又在煩繼承的問題了?」
「唉,可不是嗎?」莫子烈拍拍她的手,牽著她往沙發坐去。「這問題一天不解決,我就一天不能寬心。」
「依我看呢,你呀,是自尋煩惱。」她看他一眼,自行拿起方才擱下的書,架起垂掛在胸前的金邊老花眼鏡,又說︰「我真是搞不懂你們,幫里頭人才濟濟,為什麼就非要阿謙接下掌門人的位于不可呢?」
「天龍幫里到處都是人才,有能力做掌門的也不在少數,可是只有阿謙是我兒子呀。」
「那又怎麼樣呢?一來,爸爸當年訂下幫規的時候,只要求掌門人必須是學醫的,又沒一定要由莫家的子孫來繼承,是不是你兒子又有什麼關系?二來,別說阿謙本人沒那個意願當掌門人,你也知道阿謙根本也不是那塊料,你們這樣逼他,無非是為難他,簡直就是‘趕鴨子上架’。就算阿謙他妥協了,我這個當媽的人也一定反對到底。」說到這話題,向來賢淑,謹守婦道分寸的莫夫人也不禁顯露出她個性里堅韌的一面。
也是受過高等教育的莫夫人,身為一個黑社會老大的妻子,她一向都很稱職,什麼事可以管、什麼事最好別插手,她肚里自有思量,從不逾越身份,所以很得幫里兄弟的敬愛。原本這掌門人繼承的問題,也不是她該過問的,但是事關她兒子,那她就不能置身事外了。
「哎哎哎,你看看你,說這什麼話?我知道你心疼兒子,可是身為天龍門的掌門夫人。你應該要以大局為重才是呀,怎麼可以一心護著兒子呢?」莫子烈疼妻子是人人都知道的事,縱使不認同妻子的觀點,倒也沒有怒言相向,只是微鎖眉心,苦口說道︰「也不是我非要自己的兒子繼承掌門之位不可,而是這是幫里的倫理問題,掌門有兒子在,還有哪個弟兄敢強出頭的?就像當年我之所以會接下掌門的位置,也是因為我是掌門的兒子呀,你還以為我喜歡當掌門啊?真是。」
「我……」知道丈夫說的是事實,莫夫人也無話可反駁,但一想到若真要強迫兒子接下掌門,她心里又不免心疼。一心疼,也就忘了忌諱,老眼一紅,道︰「要是大龍還在的話就好了……」
「行了!別跟我提那個逆子!」提到不該提的人,莫子烈臉色一凝,鐵青著臉。
「我——」林佳芳有些委屈。「都多大歲數的人了,心胸還這麼放下開。」
「什麼放不開!是原則問題。」他氣怒而起,又面向落地窗。可以明顯地從玻璃倒影里看到他微鎖的眉心,不見怒容;倒像痛心。
「原則問題?你這個當父親的,還真是有原則,跟自己的兒子——」
「住口!他不是我兒子!我莫子烈哪有這種本事,生這麼有本事的兒子?哼!」他怒道,額暴青筋。「都還沒滿十八歲就有本事拐人家的女兒,還學人家私奔,我莫子烈哪有這種兒子!」
「你——」心軟、溫柔的莫夫人也來氣了。「我不準你這樣說大龍!雖然他不是我們的親生兒子,可是他到底是我雙手拉拔長大的孩子。在他五歲那年進了我們莫家的門之後,他就是我們的兒子了,不管他做錯了什麼,他永遠都是我的孩子。」
「是,他五歲就來當我們的兒子了,十多年來,我們待他如何?吃最好的、用最好的,讀的是貴族私校,可是你看看他,他最後是怎麼回報我們的?」想起過往,莫子烈依舊忿然不已。
「那……那也是你逼他的。」莫夫人扁了扁唇,不諱言他說︰「如果不是你堅決反對他和苡苓在一起,逼得他走投無路,那他也不會……」
「我逼得他走投無路?」莫子烈一臉不堪。「阿芳,你怎麼也……」
別人不了解也就算了,如果連結發四十多年的老伴也不了解的話,那他……他就不知道當年他收養周大龍、甚至一手栽培他的苦心,到底值不值得了……
畢竟是老夫老妻了,她哪有不了解他的?
「老伴,我當然知道你這麼做,一切都是為了阿謙。」林佳芳握住他的手,了解地輕拍著︰「當初我們會收養大龍,除了要對周大哥盡些道義責任之外,最主要的還是大龍這孩子從小就得你的緣,個性上也和你頗為相似,在幫里又得人疼,好好栽培的話,將來肯定是個大材,可以補阿謙個性上的不足,代替阿謙接下你的掌門位置。這麼一來,一方面,名義上他也是你的兒子;二方面,他自己本身又有這個才能,接掌天龍門名正言
順,沒有人會講話,而阿謙也可以不用涉足幫派了。你是不是這麼打算的?」
莫子烈動容地看著一副了然于胸的老伴,感念地輕嘆了口氣。的確,當年收養大龍時,他的心情除了是要為在幫派火並里喪命的兄弟周志良和選擇自殺追隨丈夫而去的弟媳他們夫妻倆撫養遺子之外,私心里,他確實是這麼打算的——當然,除了周大龍聰明伶俐,很討他的歡心之外。最主要的還是周大龍潛藏的實力確實足以擔起這個重責。但是這些話,他不曾對誰說過,對周大龍的有心栽培和期望也盡量做得稀松平常,沒想到妻子還是看出來了……
「唉……」他又嘆了口氣,一副感觸良深的樣子。「年輕的一代里,沒有人比他還適合做天龍門的掌門了」
「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呢?當年你要是不那麼老古板的話,這一切也就不會發生了。」林佳芳也一副心有戚戚焉。
「你還是認為我當年做錯了?」莫子烈又緊蹩起眉頭來了,微微來氣。「我承認,也許當年我的手段是太強硬了,可是我不這麼做行嗎?我不派人追回他們,難道你要我眼睜睜看著阿泰一刀砍死大龍嗎?你以為台灣有多大?他們能躲到哪里去。又能躲到什麼時候?萬一哪天被阿泰找到了,下場也比車禍身亡好不到哪里去。」
白定泰是白苡苓的父親,在他還是天龍門的人時,是個頗具分量的大哥級人物,受兄弟敬重的程度僅次于莫子烈;若非他本身不是學醫的,他倒有那個一爭掌門之位的雄心壯志。不過,他在十八年前痛失愛女,一氣之下月兌離天龍門,自組了「地蛇幫」,現在也是「地蛇幫」的老大,雖然「地蛇」的光芒怎麼也不及「天龍」來得耀眼。
「為什麼非要拆散他們不可呢?」她實在不解,年輕人有年輕人的世界呀。
「唉,你也別怪阿泰要氣成這樣,說穿了也是大龍做錯在先。他什麼女人不去沾,偏偏去惹苡苓,苡苓這丫頭一向單純,她哪能和大龍在黑社會混?怕不夜夜抱著棉被哭。」
「听你這麼說,好像我就很復雜,所以才會嫁給你這個黑社會老大。」她白眼看他,佯怒。
「哎哎哎,怎麼能這麼做比較呢?你也是單純,可是你嫁給我時又比苡苓來得成熟,懂事,見的世面也廣,又有智慧。有主見,做什麼事都自有分寸,我很放心你的。苡苓就不一樣了。那時她還是個高一的學生,只是個孩子而已,就像溫室里的花朵一般,清純。嬌弱,她不適合當大哥身旁的女人;適合她的,就像阿謙這樣的男人。」
「說到底,你還是私心地認為苡苓要嫁的人,應該是阿謙才是。」她一語道破莫子烈為人父的私心。畢竟,莫人謙才是他的親生兒子。
「別說是我這麼認為,幫里頭有誰不是這麼期盼他們的?大龍,阿謙和苡苓,他們三個小家伙從小就玩在一塊,三人之間的感情是沒話說,可是大龍一向就調皮,常惹得苡苓哇哇大哭的,而阿謙就不一樣了,他疼愛苡苓甚過愛他自己。苡苓也老說她最喜歡阿謙了,還常吵著長大以後要嫁給阿謙當新娘呢,誰知道——」頓了頓,不禁嘆起氣來。「唉,也許該怪的,真的是我吧,大龍和苡苓在一起那麼久了,我都沒發現。」
「要怪,大概也只能怪這兩個孩子命苦,造化這麼捉弄人……」林佳芳拭了拭微紅的眼眶。「也好,這樣走了也好,能做一對同命鴛鴦也好,好過相愛又不能在一起,活著也痛苦。」周大龍是她一手拉拔大的,她還不了解他嗎?若不是當年苡苓已經懷有身孕的話,那麼總有一天他一定會把苡苓讓給阿謙的。
「當年我派人追回他們,無非也是想保護他,由我來處置的話,總好過落人阿泰手中,沒想到居然會發生那麼嚴重的車禍。」他閉了閉眼,一臉不堪的。認真算起來,當年那兩條正值青春年華的生命是斷送在他手上的;他不殺伯仁,伯仁卻是因他而死……
「還好,他們的孩子總算平安地生下來了。」想到莫詠詠那個鬼靈精怪的丫頭,莫夫人老臉上微現一抹笑痕。「大龍和苡苓要是有靈,一定很欣慰的,詠詠這丫頭簡直就是他們兩個的翻版,長得和苡苓是一個模子,個性卻又和大龍如出一轍,就是討人喜歡。」
莫子烈忽地輕哼一聲︰
「哼,卻是苦了阿謙了!」微嗔妻子一眼,背著雙手往單人沙發坐去。「三十五歲的男人了,為了那個小丫頭到現在都不肯結婚,他真以為詠詠是他女兒啊。」
「哎,老伴,你怎麼這麼說話呢?阿謙疼詠詠有什麼不對了?除了沒血緣關系之外,詠詠哪里不是他女兒了?就像大龍雖然不是我們親生的,可是我們不也疼他,就像疼阿謙一樣?況且,詠詠這孩子天生命苦,才七個月大就叭叭墜地,一出生連親爹親娘都沒了……」
說到這里,莫夫人忍不住一陣鼻酸,嘆了口氣,才道︰「沒爹沒娘已經夠可憐的了,偏偏又因為早產而有一顆破了洞的心髒,從小病病痛痛就不曾斷過。這孩子又是這麼善解人意,三天兩頭上醫院、吃藥打針的,也不曾听她叫過一聲痛。唉!要不是多虧阿謙這麼費心照顧,她今天哪能長得這麼標致呀。你看她,個兒都比我高出半個頭了,身體正常的女孩家也沒她長得好,而且心髒病也比以前好很多了,成天蹦蹦跳跳的,不說,還沒人看得出來她患有先天性心髒病哩。」
突地,她睨了老伴一眼,笑嗔道︰
「你還說阿謙咧,你不也是疼詠詠疼得跟什麼似的,人瑀還常常怨你,疼她的程度還不及疼詠詠的一半呢。」
「哎,這……怎麼能這樣比呢?詠詠只是個孩子而已,不管我再怎麼氣大龍,詠詠到底都是我的孫女兒,爺爺疼孫女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事啊。可是,阿謙就不一樣了,他到底還是個單身漢,要是人家知道他有個這麼大的女兒,誰家的女兒還敢嫁他?」
說到這里,忽地想到什麼似,莫子烈改而一問︰
「對了,阿芳,你和阿謙提過趙嵐的事了沒?我問過人瑀了,人瑀說趙嵐對咱們兒子的印象還蠻好的,如果阿謙那邊沒意見的話,那就役問題了。你同兒子提過了沒,阿芳?」
「我說過了,要提你自己去提,這事我可不管。」莫夫人白了老伴一眼,往沙發一坐,架起老花眼鏡,翻開《老人與海》,視線盯在書上,悶聲說︰「真是愈老愈糊涂了,明明知道兒子沒那個心,還在那兒一頭熱地煽著,到頭來白忙一場也就算了,要害得人家趙嵐難堪可就罪過嘍,我才不跟你瞎起哄哩。」
「喂,老伴,你話在嘴邊咕噥咕噥的,我听不清楚,說大聲點。」
莫夫人透過低垂的老花眼鏡看著對坐的老伴,不覺好笑起來。
老伴呀老伴,真的是老嘍,該要認清有很多事是管不動的事實呀。
「我說你別吵我,我要看書了。」笑著搖了搖頭,關起耳朵,不理老伴了。
「喂,看什麼書呀,我們談的是阿謙的終身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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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書房門外遲疑了片刻,莫詠詠最後還是咬了咬牙,輕輕轉動書房的門把,走了進去。
書房內的莫人謙正坐在背對著門的長沙發上看書。
莫詠詠無聲地帶上門,躡足走向莫人謙,由他背後看了眼他擺在腿上的書;從厚重的精裝書已歪斜一邊看來,顯然莫人謙的心思並不在書上。
莫詠詠輕輕一笑,突地彎子,由後抱住他頸子——
「啊——」莫人謙吃了一嚇,隨即回復心神。除了詠詠,還會有誰敢這麼對他任意而為的?「進來怎麼不先敲個門?」
明知道這話說了也是白說,因為莫詠詠進他房間或書房或辦公室,什麼時候敲過門了?也知道這習慣不好,可是他就是縱容她。
莫詠詠刻意嘟了嘟唇,耍賴︰
「怕小爸還在為早上的事生詠詠的氣呢,詠詠才不敢出聲音打擾你看書呀。」
莫人謙苦苦一笑,大手往後模模她的頭。
「知道小爸會生氣,為什麼還要做那麼危險的事?」
「人家知道錯了嘛。」莫詠詠撒著嬌,往小爸臉上一親,「不生氣了好不好,小爸?詠詠答應小爸以後再也不胡鬧了,好不好,小爸?」
莫人謙無地從鼻孔重重呼口氣,拿她沒轍地輕搖了搖頭。
「真的不氣了?」莫詠詠笑開整臉。
「小爸並不是一個喜歡生氣的人。」他寵愛地看她一眼。「哪回生氣不是因為你做錯了事?」
莫詠詠心里暗地竊笑著,卻是小嘴一啄,放開小爸頸子,繞過沙發,重重地往小爸身旁坐下,兩手插腰,嘟唇咳道︰
「還說呢,不喜歡生氣,可是一生氣就打得人家那麼慘………」
知道自己今天是下手重了點,莫人謙有些內疚了。
「對不起,詠詠,小爸也不是故意要打你的,只是那時小爸急壞了,你那樣開玩笑,萬一……’
「算了算了,打都打了,痛也過了,我就大人不計小人過,原諒小爸就是了。」莫詠詠揮揮手,一副很「大人」樣,阻斷莫人謙的自責。再讓他自責下去,待會兒一定又沒完沒了了,什麼他答應她爸媽要好好照顧她的,萬一她出了什麼事,他這輩子都不會心安……每回她一出狀況,小爸都要來上這麼一段,她早听得煩死了,真搞不懂他怎麼說不厭。
他哪會不清楚她那點鬼心思,不過,她不愛听;他也不想多說了,只好搖頭笑了笑。
「還疼嗎?」他疼愛地模模她的頭,問。
「當然疼嘍!」她又吸起了唇,一副委屈至極。「現在坐在這麼柔軟的沙發上都還這麼疼,看我明天怎麼去上課……」瞄了眼一臉心疼的小爸,大眼一轉,莫詠詠忽地咧嘴一笑,一臉古靈精怪地道︰「小爸,我看明天我請假一天好了。」
「請假?真有那麼疼嗎?」莫人謙緊蹙眉頭,他是下手重了點,但還不至于需要到請假的程度吧?
「小爸,你是知道的,學校的木板椅子又窄又硬的……」她用可憐兮兮的眼神看著小爸。
莫人謙被逗笑了,又縱容了她。
「那就請假一天吧。」一天不上課,應該不影響她的課業吧,反正詠詠這麼聰明伶俐。
「太好了!謝謝小爸!明天請假一天,後天是星期六,又剛巧是周休二日,哇,整整有三天假期耶!她興奮地一躍而起,往莫人謙臉上用力親了一個響啵,得寸進尺道︰「小爸,那明天我們到‘莫園’度假吧。」
「什麼?」莫人謙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
「我說,放三天假,我們可以去度假了。」她說的是肯定句,一臉的理直氣壯。再提醒他︰「小爸,你沒忘記上回你答應我,放長假時要帶我去度假的吧?我的野心不大,三天勉強算長假了。」
莫人謙開始覺得頭疼了。她是這麼算假期的?請假也算?
「我是說過。可是,你不是疼得沒辦法上課嗎?」他故意拿她的藉口來堵她的口。
誰知——
「是呀,是沒辦法坐學校的木板椅子,可是這不影響坐小爸的車子呀。」她眯眼一笑。跟自己的小爸賴皮,是她的特權!
「你……」莫人謙搖著頭。不,他不能再縱容她了,說什麼都不行。「第一,你明天照常去上課;第二,好好待在家里休息,哪里也別去。兩者選一個,你要哪個?」
莫詠詠什麼也沒選,只是任性地抿著唇。凝著小爸看的大眼開始蓄淚了……
莫人謙連忙站起身子,往一旁的書桌走去,避開莫詠詠的淚眼。
「你哭也沒用,我說不行就是不行。」
「是你自己說鄉下的空氣新鮮,對我的身體比較好,有空你會盡量陪我去鄉下走走的。」她任性地道。硬是眨回了蠢蠢欲動的淚水。
「那也得真的有假才行。哪有人請假去度假的?」他堅持。「再說我醫院那麼忙,哪能說放假就放假的?」
「你是院長,你說可以就可以。」
「就因為我是院長,才更不能隨心而為。」他耐著性子解釋。
眼看小爸這回好像沒那麼好商量,莫詠詠開始采取哀兵對策——
「小爸……以前不管再怎麼忙,每年你都會抽空陪我去度假的,可是今年都快過完了……」說著,鼻音開始濃濁了起來︰「我知道小爸很忙,要管理那麼大的一間醫院……可是,小爸已經好久好久沒有陪詠詠了,詠詠真的好想好想和小爸去度個假……」
這麼窩心的一番話,有哪個當父親的忍心拒絕?尤其是詠詠……莫人謙心軟了。
「好吧,明天我們就去‘莫園’度幾天假吧。」他暗嘆口氣,再一次妥協了。他是答應過她的。
「哇!小爸萬歲!我們明天一大早就出門,OK?」莫詠詠大叫著,瞬間燦笑如花。「我要去睡覺了,明天才起得來。小爸,晚安!」
「你小心一點,別亂蹦……」莫人謙急道,不過莫詠詠早就蹦蹦跳跳地出了書房。
看著莫詠詠跳著消失的身影,莫人謙開始懷疑他到底又縱容了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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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一個大意,胡華倫下車時忘了將車子的大燈熄了,結果晚上下班回家時才發現車子發不動了。無奈下,他也只能將車子暫時停放在醫院停車場內,自己先搭計程車回家,明早再請人來充電了。
今早有他的門診,所以他打了電話向他那個美麗又能干的親密愛人莫人瑀求救,要她今早上班時順道送他一程。
莫人瑀自己開設的資訊公司就在醫院附近,送他一程是一點也不影響她向來不遲到的優良做事原則;況且她還是他女朋友,想來她該是十分樂意的——正常情況下。
誰料,今天竟出現個大反常——
莫人瑀是去接了胡華倫,只是,一早見面,原本就冷艷的美顏,這會兒更像是罩層了霜似;沿路上對一臉熱情的胡華倫不屑一顧不打緊,甚至像正在表演飛車似,只見炫目的紅色寶馬轎跑車飛梭在擁塞的車道上,一刻不得閑,嚇得胡大醫生不得不緊抓著車窗上的拉把,心里暗自祈禱老天爺可憐他三十六歲了還沒娶妻生子,千萬別讓他英年早逝才好——尤其還是死在他未來老婆手中。
「滋——」一個漂亮的回轉,艷紅色的寶馬轎跑車在莫氏醫院正門口緊急煞住車。
「到了!」穿著一身整齊、亮麗的上班服飾的莫人瑀扯臉一笑,側頭朝駕駛座旁緊抓著窗戶上頭的把手的胡華倫比個「請」的手勢。「請慢走,胡少爺。」
臉色微微泛白的胡華倫大大地呼了口氣,有些驚魂未定。
「你平常都是這麼開車的?」他瞪著一臉硬笑的莫人瑀。
「不。」莫人瑀回他一個皮笑肉不笑。「這已經是最保守的了。你想不想體驗一下我平常的‘正常’開法?」
「你……」胡華倫氣得瞪大了眼,朝她大叫︰「你這是在玩命!」
「那又怎樣?玩的是我的命,又不是你的命,你緊張什麼?」她聳聳肩,輕挑地晃了晃頭,一副「我就是喜歡這樣開車,你能拿我怎麼樣」的表情,通常這樣的表情意謂的是——她的火氣不小于他的。
「是!你玩你的命,干我屁事!」胡華倫快抓狂了,大吼︰「可是你玩我老婆的命就不行!
「胡華倫——」不說「老婆」兩字還好,胡華倫這一說,一直努力控制情緒的莫人瑀終于按捺不住了,氣血一古腦兒往上沖,脹紅了一張美顏。她怒吼道︰「我告訴你,胡華倫,這輩子我寧可嫁給阿貓阿狗、街頭小流氓,就是不會嫁給你這個花心大蘿卜,我可沒時間一天到晚四處抓奸!」
以為胡華倫這下定要氣得臉紅脖子粗了,但卻見他一愣,看著一臉氣呼呼的莫人瑀,忽地唇角一勾,爆出一陣狂笑。
「哈……」
「你笑什麼?」結果鼻孔噴氣的人是莫人瑀。
「哈……」笑得有些不能自己的胡華倫抑住笑意,笑對著她。「我們交往這麼多年了,我到現在才知道原來你也是會吃醋的。」
「吃醋?」莫人瑀這下連耳根子都紅透了,咬了咬唇︰「誰吃醋了?我才沒那麼無聊——啊——」突叫一聲,那是因為胡華倫出其不意地傾過上身,咬住了她微嘟的唇。
「我就是喜歡你那麼無聊——啊——」這是胡華倫的慘叫,因為莫人瑀回咬他一口——扎實的一咬,不是吻。胡華倫撫著留有她口紅的嘴唇︰「你怎麼咬人?」
「咬人?那算你今天走運了。」她真該殺了他的!莫人瑀咬著牙,上身一傾、長手越過他身子,忿然地打開他那邊的車門,再狠瞪他一眼,一把推他下車。「下車。」
「你——」胡華倫狼狽地下了車。「喂!一大早的,你到底在耍什麼脾氣?就因為昨天我忘了——」
莫人瑀理都沒理他,只是橫了他一眼,鼻孔輕哼一聲,排檔桿一打,咻的一聲,紅色轎跑車飛射而去。
「該死的!我說昨天我和詠詠在一起,為什麼你就是不相信我說的話?」胡華倫朝著揚長而去的車大喊著,氣急敗壞的;他已完全無視于醫院門口來來往往的人群,也忘了自己是此間醫院超人氣的王牌醫生,很多人都認得他的。
「滋——」地一響,紅色轎車忽地又一個急退回來,又是緊急地在他腳前煞住車。莫人瑀搖下車窗,丟給他一臉要笑不笑的怪樣子。
「因為詠詠昨天又闖禍了,我哥氣得狠狠打了她一頓,她哭著跑了出去,你怕她會出事,所以就追她去了?」
「不信的話,你可以去問阿謙,詠詠她——」
「你去死吧!以後要撤謊就先找人套好台詞再說吧。」她這回真是氣到最高點了,淑女風範全沒了。「他們父女倆一大早就回‘莫園’度假去了,鬼才相信你說的!「
丟下話,咻的一聲,無視路上的行人,車子再次疾馳而去,擾得醫院門口一陣混亂,一票人閃的閃、跳的跳,紛紛走避,激起人群的怨聲載道。
「哇!怎麼這麼開車……」
「趕著投胎不成……」
「這個女人……」
啊?他們父女倆一大早到「莫園」度假去了?怎麼會這樣……胡華倫愣在當場。難怪這回人瑀說什麼也不相信阿謙和詠詠父女倆正在嘔氣的說詞……
而那個搞得醫院門前一番雞飛狗跳的莫大小姐呢?
想當然耳,她大小姐依然是氣忿難消的了!
九點不到的台北馬路,擁塞得如同一座超大型的停車場。炫目的紅色跑車置身在車陣里頭動彈不得,更惹得她這美麗車主胸中的一把怒火直燒,全不見了平日的冷靜。
「該死的胡華倫!我要再理你,我就……我就……」就怎樣?想不出下文,莫人瑀氣得雙手往方向盤用力一拍——
一陣喇叭巨聲響徹靈去霄,惹來一旁也寸步難行的車主一陣白眼。
畢竟她家教還不錯,知道自己發錯脾氣了,回旁車歉然一笑。
頓時,平日充沛的精力躲到南太平洋避寒去了,整個人像打了場敗仗似的,渾身沒了勁,一如棄婦。
棄婦……到底怎麼了?她莫人瑀也有像棄婦的一天?那個公司員工口中「認真的女人最美麗」的老板竟像個棄婦……莫人璃自嘲一笑,笑得比哭還難看就是了。
是啊,她今天到底怎麼了?做什麼發那麼大的脾氣呢?這回也不是華倫第一次背著她和別的女人約會——當然也不會是最後一次,為什麼這次她會這麼生氣?以往他也常和醫院里那些小護士打情罵俏,也會和那些女病患有所牽扯,她不是都一笑置之的嗎?因為她知道他只是愛玩而已,對于感情,他始終是忠于她的;因為她知道不管他再怎麼愛玩,他都不會做出對不起她的事來,而她一直都相信他的,不是嗎?那今天……今天……是因為詠詠?
想到這里,莫人瑀乏力地閉了閉眼。
其實她心里一直都知道華倫是不會騙她的,他說昨天他和詠詠在一起,那他就真的是和詠詠在一起,只是……天啊,這才是她擔心的呀!她害怕華倫和詠詠……
「叭——」車龍動了,後車喇叭聲四起,驚了她一嚇,趕緊收拾心神,踩上油門。
天曉得她有多希望這回是華倫騙她的,她寧可他昨晚是和任何一個女人在一起,就是不要和詠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