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戀的人除了躲起來傷心,還有另一個去處。
念盈發現山林里清新的空氣無法排解她的郁悶,從早晨起整個人就渾渾噩噩的,不曉得自己做了什麼,也不曉得什麼時候離開了唐宅,回過神時人已經站在這扇紅木門前。
也許是失戀人的本能吧,本能地走向能麻痹感官的地方去。
她深吸口氣推開厚重的大門,迎面而來的爵士樂、酒香、昏暗的燈光,現在看起來是親切又可愛的。
「歡迎光臨,稀客喔。」吧台里的老板頭一個發現念盈,短暫的驚愕後是滿滿的笑容。
念盈點頭示意,在他面前坐下。
「今天妳一個人來?裴玦呢?」老板好奇地問。
「就我一個,不歡迎嗎?」念盈淡淡地說。
老板偏頭想了一下,拉大了笑容。
「怎麼會呢?有美女大駕光臨,我豈有不高興的道理。」
「我以為你比較喜歡男人。」她有話直說,耿直得令人措手不及。
老板被她的話楞了一下,突然爆出一串笑聲。
他邊笑邊擦眼淚,努力吐出聲音來︰「我的天啊!妳果然是惟天的妹妹,講起話來這麼不修飾,難怪裴玦喜歡妳。」
在她身上有太多裴玦沒有的東西,所以深深吸引他。
「他喜歡的是二哥。」一提到那個名字,念盈眼神黯淡了下來。
老板多看她幾眼,臉皮不受控制地卷出一條條詭異的弧線。
總算是讓他盼到好戲了,裴玦這個報應來得可真妙啊!
他不動聲色、不多話,只要扮演好老板的角色,再過不了多久,好戲的高潮就會涌過來。
他親切地問向念盈︰「想喝點什麼?」
念盈考慮了很久,最後還是受不了誘惑。
「給我『玦』吧。」
「沒問題!」老板很高興听到這個答案,興匆匆地調酒去。
老板一走,場面沒有變得冷清,反而更加熱鬧。
包廂里的聒噪三人組被老板的笑聲引來,一發現小鮑主落單,馬上包圍過去。
「唷,今天一個人啊,是被甩了嗎?」娘娘腔男刻薄地說。
「好可憐喔,妳很難過吧?」壯漢皺著方方正正的國字臉,同情心泛濫。
「你們別亂猜,才過幾天而已,哪有這麼快啊?」辣妹勾著酒杯涼涼地說。
念盈對這一切恍若無聞,靜靜看著老板調酒的動作。
「很難講好不好!在我們這個圈子里多的是今天好、明天散的例子。說不定她在那天回去後就被裴玦拋棄了呢!」娘娘腔男還是很壞心。
「你好殘忍喔。」壯漢嫌惡地擰緊五官,讓自己的樣子更嚇人。
念盈不予理會,接過老板的酒,欣賞幾秒後一口飲盡。
「再一杯。」她對著老板說。
所有人都被她的舉動嚇呆了。
「喂喂喂,酒不能喝得太急,很容易醉的。」半醺的辣妹突然清醒過來勸她。
「心情不好也不能這樣呀!好啦,我不說妳了,妳別生氣喔。」娘娘腔男心虛地道歉。
「我的確是心情不好,是被拒絕了。我就是要喝醉,不可以嗎?」體內的酒精漸漸發揮效用,她再也管不住一肚子郁悶的心情,字字清晰地喊出來。
大家被她嚇得啞口無言。
餅了一陣子,老板擠出聲音--
「妳確定要這麼做嗎?」
「沒錯,我要發泄情緒。」她就是來麻痹神經的。
老板了解地點點頭,背過身去為她張羅,順便掩飾即將外泄的笑意。
「喂,妳該不會是真的被裴玦甩了吧?」辣妹有點害怕地問。
「認真說來,我們什麼都不是。」念盈落寞地垂下眼。
「可是他很在乎妳,妳那天睡倒後他可是緊張得要命耶。」壯漢細聲細語地說。
「因為他怕會對二哥不好交代,所以才照顧我的。」她很有自知之明。
「這麼說來他還是喜歡惟天的嘍?」娘娘腔男推論。
念盈又灌一杯,郁郁地點頭。「對,他喜歡二哥。」
所有問題的答案只有這一個,不管願不願意,她只能接受。
敏感的壯漢察覺到念盈的情緒,心疼地摟住她的肩膀。
「真是可憐的女孩,夾在他們之間妳很痛苦吧?」
「是有點心痛,但也很不甘心。」念盈推開他的懷抱,忿忿地說︰「生平第一次喜歡一個人,第一次這麼積極地爭取,結果卻敗在我最喜歡的親人手上。除了放棄,我還能怎麼做呢?」
一口氣吼出所有不滿,在場的人又楞成木雞。
念盈再干了一杯,白皙的臉上出現迷人的紅彩。
「想不到妳這個大小姐個性這麼率直,講起話來又干脆,妳這個朋友我交定了!」娘娘腔男一回神,就給了她一個掌聲,立刻化敵為友。
「沒錯,我太感動了,妳真是太勇敢了!說愛就愛,說放就放,真是我的偶像。」壯漢惡心兮兮地抱住她。
「閃開!我們先干了再說。」辣妹擠開壯漢,擠到念盈面前要跟她一起分享酒精與友誼。
短短的十分鐘內,原本互看不順眼的四個人,因為幾杯酒而結成了手帕交。
遠遠看著一切的老板嘴角愈翹愈高,偷偷模模地撥了個電話。
幣上話筒後,他的笑容裂得更大,滿心期待他苦等十年的好戲上場。
「她人呢?!」
厚重的木門被一陣風刮開,還沒合上,那陣風已經轉到吧台,對里頭悠閑擦杯子的老板發飆。
接到電話後,裴玦毫不遲疑地趕來,雖然他的呼吸未亂,神情卻是掩不住地慌忙,目光銳利地等著答案。
老板顯然很欣賞他這個樣子,擦拭杯子的手動得更慢。
「怎麼是你來?惟天呢?妹妹應該由哥哥來領回吧?」
「你少嗦!念盈人呢?」裴玦沒耐心跟他耗下去。
當他接到老板電話時就有不祥的預感,得知念盈在酒吧里又沾了酒,他更是急得听不完老板的話就沖出門。
現在還看不到念盈已經將他逼到了極限,再拖下去,他不曉得自己會做出什麼事來。
「她是你的誰?能讓你慌成這樣?」老板猶是賣弄神秘。
裴玦瞇起眼,口氣很輕地說︰「你明知故問。」
「我是明知故問沒錯,可是我有正確的訊息,所以有正確的答案,但其它人不是。如果一開始的印象扭曲了,很容易產生誤解,然後導致出一連串有趣的戲碼。我很期待你怎麼收尾喔。」老板很玄虛地說了一堆。
「你到底想說什麼?」裴玦表情危險地問。
「我想告訴你念盈在右邊第二個包廂內。」識相的老板當然會見風轉舵。
一要到答案,裴玦馬上走人。
他現在沒空去計較老板的話里有多少暗示,笑容里有多少興風作浪,他只想見到那個性格冷淡又奇妙的公主。
一拉開門,裴玦見到了他的公主,也被嚇了一跳。
「妳瞧是誰來了?是英俊的騎士?還是有癖好的負心漢呢?」最靠近門的娘娘腔男先發現裴玦,已有迷亂跡象的他大聲幫裴玦喊來注意。
其它兩個姊妹淘十分配合地齊聲答道︰「當然是……性向不明、用情不專的綠眼王子啊!」
「哈哈哈……說得真好。」念盈在一旁鼓掌應和,情緒異常高亢。
「他是來做什麼呢?一、發現自己喜歡的是公主,所以來請求公主的愛情。二、因為喜歡公主的哥哥,所以特地來接公主回去討王子的歡心。你們猜,答案是哪一個呢?」娘娘腔男像是玩上了癮,又提出第二個問題。
其它人也很樂在其中。
辣妹跟壯漢討論了一會後,大聲喊出答案--
「當然是……兩個都愛,因為他性向不明、用情不專嘛!」
「不對啦,答案是二。」念盈不認同地搖頭,正經地說出她的答案。
裴玦從進入這個包廂開始,頭就隱隱作痛,直到這一刻,他是瀕臨爆炸的邊緣。
他冷眼環顧室內一圈,看他們還能變出什麼把戲。
「那麼公主的決定呢?」娘娘腔男再問。
第三個問題沒有其它人可以搶先回答,大伙把視線集中在那個臉色紅潤、舉止嫻雅的公主身上。
念盈認真想了一下,抱怨地說︰「算了,不是我的,強求也沒用。我不要了。」
「那我接收嘍。」娘娘腔男第一個舉手。
「不好,配你委屈他了。你太做作了。」念盈皺眉反駁。
「那我呢?」壯漢期待地等著。
「你也不行,你胡子比他多,動作又扭捏,太不自然了。」她公正地批評。
「我就不必問了。」辣妹舉起酒杯PASS。
「對啊,反正他又不喜歡女人。」其它人一起說出標準答案。
這個和諧的場面讓裴玦下了一個決定--他絕對不會再讓念盈來這里,絕對要將這群沒有節制的同性戀從念盈身邊隔離!
他走到念盈面前,居高臨下地看她。
「妳喝醉了。」他的聲音柔到可以飄起來。
聒噪三人組听了,敏感地在一旁竊竊私語,唯獨當事人還遲鈍地打著酒嗝。
「我很想醉,可是我做不到。現在我的大腦還清楚地塞著我討厭的事。」念盈口齒清晰地說。
表面上看來她的確是清醒的樣子,但有上次的經驗,裴玦不敢掉以輕心。
「無論如何,跟我回去。妳也不想讓妳家人擔心吧?」裴玦說之以理,動之以情。
念盈看了一下表。
現在趕回唐家,其它人應該還沒回來,她可以省下不少麻煩。
衡量得失後,她只好起身向新朋友告別。
「我必須離開了,今晚聊得很盡興,下次有機會再繼續。」
「好好走啊,小心別又被騙了。尤其是那些眼楮不是黑色的家伙,他們騙起人來是最可怕的。」娘娘腔男倚在門邊殷殷地叮嚀。
「別怕,傷心時有我們陪妳。」壯漢也含淚相送。
「我跟我的酒一起等著妳。」辣妹的聲音追到大門。
念盈很想回頭謝謝他們的好意,裴玦卻一個勁地拉著她跑。
念盈在這里多待一秒鐘,他的神經就多死上一條。
為了念盈好,也為了他的身體著想,說什麼也要馬上離開。
看透了他的想法,老板親自拉開大門送客,臨行時送上一句--
「報應啊,一切都是自作孽的報應啊!」
裴玦忍住回頭瞪他的沖動,邊走邊罵,與那個鬼地方拉開距離。
什麼朋友嘛!
居然故意讓念盈喝酒,故意惹他慌張!
這種朋友,真是好啊!
前往停車場的路上,裴玦拉著念盈走在前頭不發一語,念盈則是低頭盯著兩人交握的手,安靜地跟在後面。
裴玦那樣子似乎是在生氣,可是他為什麼要生氣呢?
念盈邊走邊想,愈看她手腕上的那只大手愈覺得奇怪,他這樣拖著她定很沒道理呀。
「你為什麼知道我在這里?」腳步在車前停下,念盈把疑惑說了出來。
她突然的出聲讓裴玦開門的動作頓了一下。
「老板通知我的。」他淡淡地說。
「他為什麼要通知你?」念盈追根究柢。
問得好!老板為什麼要通知他?
當然就是為了看他狼狽的樣子啊!
裴玦在心中又詛咒老板一遍,深刻體會到誤交匪類的後果。
他發誓,下次要是老板真心愛上哪個人,他絕對會連本帶利地把這筆帳討回來。
「因為他伯妳又發生像上次那樣的事。」他不可能告訴念盈這麼可笑的實情,于是避重就輕地敷衍過去。
就算要告白,也得挑時機跟氣氛,現在他被整得又氣又惱,哪有心情談情說愛啊?
難得他找到真正喜歡的人,麻煩卻是一個接著一個來。
難道他真的是壞事做太多,遭到報應了嗎?
看到裴玦插進車鑰匙後就一直僵在車門邊,念盈納悶地靠了過去。
「怎麼了?為什麼還不開門呢?」
一聞到她身上混雜著酒味的獨特馨香,裴玦無奈地嘆了口氣。
就算是報應吧,他也找不到理由逃避了。
喜歡就喜歡了,還能怎麼辦呢?
他溫柔地拍拍念盈的頭。「上車吧,我們要回家了。」
話一出口,他又楞了一下。突然覺得那句話很好听,好听到听一輩子都不會膩。
原來這就是幸福的感覺啊。
他噙著滿足的笑容發動車子,念盈卻以一種奇怪的眼光打量他。
今晚的他看起來更加迷人,渾身閃閃發亮,表情柔和不矯作,一副就是沉浸在愛河的樣子。
一想到這,她好奇的眸子褪了顏色,先前的郁悶隨著酒精的蒸發再度浮現。
「你跟二哥還好吧?」她壓平聲音問,努力不讓情緒泄露出來。
「怎麼突然這麼問?」裴玦抽空覷看她。
「沒什麼,看你心情不錯,大概是跟二哥和好了吧?」她的音調更低。
察覺到她的異樣,裴玦多瞄她一眼,視線很快地又轉回路況上。
「目前還在冷戰中,不過很快就會有結果了。」而且保證是他要的完美結局。
看著他愉悅的笑容,念盈的心更沈。
不是說好要放棄的嗎?怎麼現在還會嫉妒、還會心痛呢?
這不過是她一見鐘情的單戀罷了,怎麼還放不下呢?
念盈一直用哀怨的眼神瞅著他,努力想找出能安慰自己的方法。
就算是自己喜歡的女孩,但長時間被這樣的眼光盯著,裴玦還是覺得有點毛。
「妳今天喝的酒比較少吧,所以沒醉倒?」他試著轉移她的注意力。
念盈眨了下眼,眼珠子仍停在裴玦臉上。
「還好,四杯『玦』跟三瓶紅酒而已。」
她說得很平淡,裴玦听了差點撞車!
他趕緊將車開向路邊停好,震驚地瞪著她。
「老板讓妳喝這麼多酒?」他咬牙切齒地問。如果答案是肯定的,他馬上倒直殺回酒吧去。
真是個該死的好朋友啊!
念盈冷淡地瞟了他一眼,不懂他在驚怪什麼。
「不只有我,紅酒是跟包廂的朋友一起喝的。」
很好,現在又多了一群惡質的同性戀。
他的麻煩還真不少嘛!
裴玦極力克制不讓一肚子的髒話沖出口,悶得自己很嘔。
「妳今天喝得比上次多,神智怎麼還這麼清楚?」他又換了一個話題,現在是設法轉開自己對酒吧那群人的注意力。
念盈沒有馬上回答,深深看了他幾秒後才說︰「一遇上難過的事,反而不容易醉了。」
她富含寓意的回答喚起裴玦的疑惑。
「妳今晚為什麼想喝酒呢?」剛剛他只擔心念盈可能喝醉,忘了最根本的問題--她為什麼要喝醉?
這個問題念盈沉默更久,看他的眼神更復雜。
;泛是我的問題,爺爺他們那邊我自己會交代清楚,不會連累你。」
喜歡他,然後失戀,是她自己的問題,不能怪任何人。
她刻意的撇清令裴玦很不高興。
「妳以為我在意的是這點小事嗎?」他口氣很硬地說。
「如果又害你跟二哥吵架就不好了。」她很體貼,很懂得成全。
只是她過于委屈的語調讓裴玦覺得有個地方怪怪的。
「妳……」
「你介意與人親吻嗎?」她突然想到一個或許可以安慰自己的方法。
她雙眼晶燦、兩頰紅潤、心跳加速地望著他。
被她這麼一瞧,他競破天荒地亂了神智。
「什麼?」他沒听清楚再問一遍。
念盈回答他的是一朵美麗得近乎詭異的媚笑。
「我說,你介意被女人吻嗎?」她笑說,身體慢慢傾向他。
既然要失戀,討個告別的禮物應該不過分吧?
裴玦仍是沒反應過來,等他想通時,兩片冰冷的唇貼上了他的。
他沒料到念盈會有這樣的舉動,也沒想過她的唇是這般柔軟、這般甜美,帶著濃醇的酒香迷惑他的意識。
她生澀地吮著他的唇,齒舌並用地咬著。隨著體溫的升高,她的動作逐漸變得笨拙,最後干脆搭著他的肩膀,唇無助地貼停在他的嘴角。
這麼清純的吻意外地激起裴玦的。
男性的本能覺醒,他馬上接過主導的位置,一把摟近念盈縴柔的身體,長驅直入攻進她甜美的秘境。
念盈沒料到他會這麼配合,一時間慌了手腳,急得想撤退。
裴玦不肯輕易放人,他等了這麼久才盼到一個吻,當然得好好享受一番。
他環在她腰上的手收得更緊,一方面徹底溫習那天柔軟的觸感,一方面宣示他要她的決心。
念盈掙扎了一會,終于還是在他懷里軟化了。
這樣也好,就讓她沒有遺憾地放棄吧。
順從生理的渴望,她的心輕飄飄地飛上雲端,思緒慢慢模糊。
裴玦很滿意她的放松,吻得更激情了。
只是幾分鐘過去,他反而對這種沒有抗拒的狀況感到懷疑。
他納悶地分開彼此,等他看清楚眼前的情形後,一股強烈的無奈沖走了所有邪念。
她睡著了!
她居然選在這種時刻昏睡過去,是他太沒有魅力,還是純粹酒後的誤會一場?
她到底是怎麼看他的呢?
他很心寒地發現,他新戀情最大的麻煩就是……該如何讓念盈響應他的感情?
抱著早已睡死的嬌軀,裴玦苦笑地搖搖頭。
他開始相信這一切絕對是報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