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呢?!」
和樂融融的飯廳里突然殺來一句爆裂的怒吼。
悠閑享用早餐的唐家人停止了動作,紛紛望向門邊那上滿燃料的火車頭。
「一大清早,你非得吵吵鬧鬧破壞我一天的心情嗎?」唐老爺不悅的開罵。
唐惟天不甩他,一個勁的沖到唐慕河面前。
「官雲漾她人在哪里?」他殺氣騰騰的問。
唐慕河優雅地放下咖啡杯,淺淺笑著。
「你怎麼會跟我要人呢?這屋子跟她關系最密切的人,應該是你吧?」
「你少跟我廢話,我要知道她的下落!」他沒心情跟唐慕河斗,現在他急著見官雲漾。
他知道會寫出那張紙條的唐慕河,一定已經預測出情勢的走向,也一定掌握住了所有變化。
「你先給我坐下!」唐老爺受不了權威被人挑戰,用力喊了一聲。
「我在忙,沒空跟你吵。」不肖孫子隨便丟出一句,瞧也不瞧他一眼。
「才剛天亮,你就要忤逆我嗎?」怒極的唐老爺不大聲說話,冷冷吐出他的最後通牒。
苞他吵了十多年的唐惟天當然清楚爺爺的脾氣,很不情願地在唐慕河身邊的位子坐下。
這一坐,解除了火爆警報,唐母不認同的瞪了兒子一眼。
「傻兒子,一大早干嘛大呼小叫的,關心雲漾也不該這麼沖動呀。」說到最後,她欣慰的軟了口氣。
她這個兒子雖然又鈍又沖動,至少曉得要疼女朋友。
唐惟天沒說話,悶悶的啃著面包。
唐母不受影響,自顧自地說得很開心。
「見不到雲漾用不著這麼緊張,隨便找個人問一下就好了,何必對慕河大小聲呢?」
「你知道?」唐惟天放下手中變形的法國面包,訝異的望向母親。
「大家都知道啊。」唐母回答得很理所當然。
「為什麼我不知道?」他提高了音量。
「誰叫你房間門關得那麼緊,雲漾想向你告別也不好意思敲門。」她瞪了一眼這個不解風情的笨兒子。
「女孩子特地來找你,你也不多陪陪人家,我要是雲漾,鐵定跟你翻臉。」
「所以她是走了?」唐惟天捉住重點問,「為什麼?」
一想到官雲漾的不告而別,他就有種不安的預感。
「你還問為什麼!我怎麼會生出你這種笨兒子呢?」對于兒子的遲鈍,唐母想切月復謝罪。
「為什麼?!」受不了母親夸張的廢話,他吼了出來。
被他激動的神情嚇到,唐母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沒耐心等母親回魂過來,正要吼出第二聲,一個平靜的嗓音輕輕擋住了他的暴走。
「雲漾有些事要處理,先回家了。這是她的聯絡電話跟地址。」唐念盈緩緩將桌上一張便條推到唐惟天面前。
唐惟天一把抓了就走。
目送兒子的背影,唐母回神念了一句︰「這就是所謂的‘有了媳婦忘了娘’嗎?」
「應該是吧。」寡言的唐父安慰地拍拍妻子的背。
唐母卻是閃亮著眼楮看著家人。
「看到沒?我家那只笨烏龜開竅了耶!終于有正常男人的表現了。」她感動得想哭。
「是啊,再不開竅,真的只能跟烏龜比呆了。」唐慕河啜口咖啡,幽幽瞅了門外的人一眼。
他的提示這麼明顯,唐惟天若再看不懂的話,他以後絕不敢承認他們之間有血緣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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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惟天心煩氣躁地開著車,一有空檔,眼楮就往手機瞟,恨不得啞巴似的手機下一瞬間會發出聲音來。
平常他的手機只是擺在家里的裝飾品,今天他破天荒的帶在身邊發出奪命連環call,為的就是那只來去無常的小貓。
「該死!為什麼不接電話?不想接的話,干嘛留下手機號碼?存心找人麻煩!」雖然沒有立場批評人家使用手機的方式,沒耐心的他卻硬是要遷怒。
電話找不到人,他就親自上門堵人,要是她敢連門都不開,就別怪他放火逼人。
唐惟天狠辣的笑了,從清醒開始,他體內充滿了暴力的血液,現在剛好可以發揮一下。
不必殺到她家門口,唐惟天在路邊見到了目標。
大大一個回轉,他立刻停下車,跟著人影追進超商。
「你到底在做什麼?」沒多久,他在零食區中抓到那只失聯的小貓。
闢雲漾訝然的瞪著握住她右手腕上的大手,視線順著手臂緩緩拉到一張噴火的俊臉。
看到唐惟天,她的眼楮閃了一下,隨即收起早先的驚訝,緩緩轉開頭。
「在超市里能做什麼?當然是添購民生必需品。」她的口氣很冷淡。
看她與昨晚迥然不同的態度,唐惟天不悅地攏高眉頭。
「你是怎麼了?為什麼不說一聲就離開,現在又陰陽怪氣的?」他寧願她一見到他就黏過來,也不要她用陌生人的眼光看他。
闢雲漾沒回答,輕輕掙開他鉗制的手腕,在推車中放下剛選焙好的洋芋片,然後繼續前進。
第一次遭她冷落,有種莫名的苦澀,這讓唐惟天很不舒服。
他一個箭步扳住她的肩膀,火大的問︰「你不該解釋一下嗎?」
闢雲漾眼神詭異地睇了肩上的大手一眼,再看看他,嘴巴動了一下。
「我終于想通了。」
她聲音很低,听得他一頭霧水。
「你想通什麼?」他不懂,短短一個晚上連補眠都不夠,她能思考出什麼大道理來?
她瞅向他,深深嘆口氣。
「你放心吧,從今以後我不會再讓你困擾。昨天的事我會找個時間跟唐家的長輩解釋清楚。」她的語調平板得很沒感情。
唐惟天快被今天一連串的事給搞瘋了!
他們是套好了的嗎?
每個人都變了態度──死對頭會熱心的叫他起床;老愛纏著他的人現在卻冷冰冰地跟他劃清界線。
這是要他的新招嗎?
「你給我說清楚。」他沒時間跟他們玩,只想把事情弄清楚,迅速解決。
闢雲漾又嘆了一聲,慢慢推著推車,手無意識地抓下架上一包包零食。
「裴玦說我是一個運勢很強的女人。」她突然自言自語起來。
「關他什麼事?」一听到那刺耳的名字,他冷嗤一聲。
她沒理會,逕自說著自己的話。
「我想了一晚,終于听懂這句話的含意。我的確運氣很好。」她虛弱的朝他一笑。
「因為運氣好,所以我在西西里島上遇見你。因為運氣好,跟你共住了一個月,完成論文,也培養出一些交情,然後發展成現在的局面。這一切都是因為幸運,所以在那個時候踏進你的花園的人是我。」所以現在跟他牽扯不清的人也是她。
裴玦暗示她兩次,她直到昨晚才領悟。
如果當初迷路的人不是她,現在站在這里的就是兩個互不相識的陌生人了。
一切都只因她的運氣好罷了。
所以才會在那個時機踏進他的屋子,剛好幫了他的忙,然後牽扯出一堆後續發展。
但,再好的運勢也有走完的一天,她不該奢望太多。
她很想給他一個開朗的笑容,卻無論怎麼拉扯肌肉都扭曲得很難看。
唐惟天越听她的解釋火氣越大。
「我听不懂你的話,也不想懂。」他不喜歡太復雜的道理,听不懂的一律當廢話。
「我只問一句,你要不要跟我走?」
「現在需要去哪里嗎?」她自嘲的低下頭,望著推車發呆。
「我們要去的地方可多了。照唐慕河那只惡狼的規畫,我們得先去醫院檢查。」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張被分解再被簡陋補合的紙張。
忽然間,官雲漾紅了眼眶,哽咽吐出一句︰
「我……的……零……食呢?」
周全的計畫被殺風景的一句全盤推翻,連下定決心的唐惟天也亂了陣腳。
「我放回架上了。」他粗聲粗氣的說。
闢雲漾抬起泫然欲泣的小臉望向他,滿水位的眼眸隨時有泄洪的可能。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他為難地轉開頭,沒一會又轉回來,接著別開一個角度不正眼看她,聲音僵硬。「垃圾食物不要吃太多。」
「因為我現在有可能懷孕,你才特別關心我嗎?」她忍不住問。
唐惟天立刻轉正視線,一臉受辱的瞪著她。
「那種東西平常就不應該吃了!」他不平的低吼。
在她眼中,他真是這麼現實的人嗎?他不能沒目的的表達他的關心嗎?
看出他的委屈,官雲漾笑了,這一笑,讓眼淚滑了出來。
「喂!你不要又哭又笑的嚇人,選一個專心做就好。」他沒了頭緒,只會在原地亂叫。
這模樣激出她更多的淚水。
「你為什麼要這麼可愛呢?這樣會讓我很舍不得的。」她模糊念了一句,最後不受控制的往他身上貼過去。
唐惟天無奈地撐住她的身子,嘆了口氣。
他真的是受夠了這些人反覆無常的情緒反應了。
「有件事我一定要現在說清楚。你可以不必勉強稱贊我,因為沒有一個男人喜歡‘可愛’這個詞。」他對這兩個字很敏感。
「對不起。」听到他過近的聲音,官雲漾像驚醒似地馬上跳開他的懷抱。
她兩極的反應讓他微薄的耐性徹底瓦解。
「你到底在玩什麼把戲?!這樣跳近跳遠的,不累嗎?」他吼出從遇見她開始就累積的不滿。
「我不想讓你困擾。」她帶上歉意的笑容。「你不需要對我太好,因為我沒懷孕,以後也不會跟你有任何關系。」
「你說什麼?!」他震驚低咆。
闢雲漾作了一個深呼吸,確定蓄滿了勇氣與決心後,她堅定的說︰「不需要作任何的檢查,是我最近情緒不穩亂了生理周期,今天又恢復正常了。一切都恢復正常了。」
她特別強調最後一句。對他說明,也說服自己。
是的,一切就要回到原有的軌道,她的運勢只能走到這里。再繼續,只會讓沒信心的她不停掙扎,帶給他更多麻煩罷了。
「誰管你有沒有懷孕!我問的是你最後那句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叫做從今以後沒有任何關系?」他張著血紅的大眼,殺氣騰騰地朝她逼近。
被他的氣勢駭到,她膽怯的一步步後退。
「我們本來就是不相干的陌生人,是因為我的運氣好才會走到你屋前。現在所有的事都解決了,本該回到原來的地方,過自己的生活。」她快速說著,深怕下一瞬間他會咬斷她的脖子。
「你今天干嘛老把運氣掛在嘴邊?听了很不舒服。」他擰緊凶眉。
「那是裴玦提醒我的……」她很小聲的說。
「又關他什麼事了?!」听到這個名字,他的眉頭絞得死緊。「你難道不知道他的話有七成不能相信嗎?」
「可是剩下的三成都是很精闢的實話。」她越說越微弱。
他的臉已經徹底擠壓變形。
這輩子他還要受那群禽獸多少氣呢?
「裴玦也說過我的運勢很強。」他咬牙冒出一句。
「咦!」她疑惑地抬頭看他。
看到一張因痛苦而扭曲的臉。
沒留意她不舍的神情,他陷在不堪的回憶中。
「他給的理由是︰我身邊有很多人喜歡我、保護我,所以我可以逢凶化吉、長命百歲。」話說到一半,他突然用一種很恐怖的眼神盯住她。
「不過,我想他話里真正的含意是︰我運勢強,可以命大的不被那群人玩死!」
她不由自主的倒吸口冷空氣。
她非常認同唐惟天的解釋,但這跟她有任何關系嗎?
見她一臉茫然,他搖了搖頭。
「你果然很笨,連裴玦的小把戲都看不透。」
「我沒有!」她忍不住反駁。
昨天她可是整晚沒睡才做出結論的,他怎麼可以一個搖頭就完全否定?
「裴玦隨便講了一句,你就自以為事情會走到這個局面是命運的安排,好像無論是誰都可以走到同樣的結局。」
「本來就是。」她嘟囔一句。
唐惟天看她的眼光多了一絲憐憫。
「要是當初裴玦拜托的對象是其他迷路的人,你保證會有一樣的結果嗎?那個人真的可以幫我趕走那堆煩人的訪客嗎?而我真的能容許那個人待在我屋子一個月嗎?」他話說得很明白。
但她消化得很慢。
「就算是這樣,那又如何?」她好像還沒進入狀況。
他用力吞下暴力的沖動,試著用她習慣的文明方式溝通。
「今天早上唐慕河告訴我,我這輩子的麻煩都是自找的。看了他的字條後,我才弄清楚他的意思。他說的沒錯,我會老是被他們欺負,的確是我的問題。是我對他們太客氣,才會容許他們靠近我作亂。」他一邊控制自己的情緒,一邊道出心酸的事實。
「這個我知道。」她一副她早知道這一點的樣子。
他用看怪物的眼神看她。
「既然你知道,為什麼沒發現你跟他們有相同之處,或跟其他找上門來的人不同的地方呢?」
「相同?不同?」官雲漾納悶地看著他愈加僵硬的臉部線條,和他緊握紙張的拳頭。
「啊!」突然間,她想通的叫了一聲。「你該不會是……」
被她清澈的眼楮瞪得別扭,他機械式的偏開頭。
闢雲漾沒放過他,興奮地扳正他的臉,笑容晴朗無雲。
她差點被那個半點都不可靠的盟友誤導,最後開悟她的居然是這個未開化的原始人。
「你真的是太可愛了!」她笑得很甜蜜。
「我不喜歡被人這樣形容。」他努力想躲開她過于明白的透視。
「我早就知道你的‘不喜歡’是什麼意思,現在更曉得你的‘喜歡’是什麼樣子。」她用力抓住他的俊臉,要他也好好看清她的喜歡。
他的喜歡就是給人特許。
表面上他跟他喜歡的人們水火不容,其實他特許他們欺負他的機會。
所以他才會一直跟他們斗下去,而不是像對待其他人那樣,隨便用借口回避。
而她能跟那些人結盟,表示她跟他們有相同的地位。
所以她可以被特許住在他屋里,可以被特許對他為所欲為。
有了他的特許,她敢大聲的說,只有她的運勢可以強盛到得到他的喜歡,其他人不會有這個能耐。
「我對你的喜歡絕對超過你。不過,我永遠比不上你的可愛。」她真的是愛透了他所有的樣貌,一輩子也看不膩。
「我說過……」
「我知道。」
他的抗議被她一口接收,甜蜜蜜的吞進肚里。
現在是表現她的喜歡的時候了。
趁著理智沒完全飄散,唐惟天有點委屈的想到,他又替自己找來一個會黏上很久很久的麻煩。
算了,這是他的命,他只有認了。
必于那張破碎的紙
不知,是多久之後,有一天,密室里聚集了一個秘密組織。
「難得大伙湊齊,新成員的自我介紹可以省略,但道謝是少不了的。」青蛇閃著一雙碧綠的眼眸,看向長沙發上的新人。
「道謝?謝什麼呢?」沙發上坐得很端莊的小貓輕聲問。
「謝謝我們幫你成功捕捉到獵物呀。」青蛇不客氣的說。
「抱歉,沒收到你的幫忙,陷害倒是吃了不少。」小貓巧妙地發出一記怨恨。
青蛇受冤枉地捧住胸口。「太傷我的心了。你們居然無法體會我的善意。」
「我們不是爬蟲類。」窗邊的盆栽處突然傳出一句涼柔的聲音,一只美麗得無法形容的小狐狸走了出來。
「這話從你嘴里說出來,對冷血動物格外有殺傷力。」距離窗戶不遠的躺椅上倚著一只姿態優雅、目光深沉的狼。
「我教出來的寶貝徒兒當然不是省油的燈。」一個蒼老、卻不失力道的嗓音將焦點引回單人沙發。
每听到有人稱贊小狐狸,老狐狸總是義不容辭的站出來沾光。
「不過,我很想知道你那時在紙上寫了什麼,竟然會讓那顆火山石這麼快開竅。」老狐狸道出這次聚會的最大議題。
躺椅上的惡狼淺淺彎起嘴角,不知從哪里變出一張幾乎面目全非的破紙。
「親眼看看,不是更清楚嗎?」他在桌上放下那張眾所矚目的關鍵紙條。
不用太近看,只要一眼,就能了解這張紙的威力。
寫滿字的紙上,不用費力就可以看到被圈出的幾個字。
傍我最喜歡的弟弟,到現在還不曉得你的宿命嗎?
在「喜歡」與「你」這三個字上特地用紅筆畫了線。
「這一招,夠厲害。」爬蟲類甘拜下風。
「哈哈哈……」老狐狸大笑。
小狐狸沒說話,露出一朵夢幻的微笑。
小貓則是眼神復雜的在紙張與惡狼之間轉動。
「我很想說聲謝,可是很難開口。」小貓為難的說。
她知道這張紙告訴迷惘的人許多事,但一想到她最喜愛的那個人注定要過這種人生,她就非常不舍。
「看你的表情,讓我擔心你會反咬我們一口。」惡狼敏銳的察覺到她的心思。
「小貓的一小口,應該不痛不癢吧。」老狐狸處在興奮狀態,不以為意。
小貓緩緩抬頭看向長輩。
「我應該要提醒你們一下,母老虎跟母獅子都是貓科動物。」
她不是爬蟲類,跟犬科動物也沒有血緣關系。
她其實是一只佔有欲很強的大貓。
往後的日子里,她會設法將那塊上好的精肉佔為己有。
除了讓他的喜歡說出口,也要變成專屬于她的特權。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