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一個人在身邊,什麼都變了。
首先,房子就嚴重的變小了。
這個小瑪璃,沒想到她的家俬如此之多,如此之大,如此之無路用。
一台破舊的老爺鋼琴橫梗在門口,硬是把他一櫥由學生時代伴到現在的書櫃擠出門外,而瑪璃卻把她的鋼琴視為心肝寶貝,完全無視于他主人地位的存在。
他打開一看,里頭的鍵盤沒一個好的。
「誰說鋼琴一定要用彈的?我用敲的。」她神氣地告訴他。
隨之,她真的用竹棍敲出了動听的音樂。
還有她搬來的一只恐怖大皮箱,他發誓這是他所看過最大的皮箱,要三個人抬才進得了門。
「妳把好萊塢的戲服全搬來了?就是全搬來也不必用這麼大的皮箱裝!」
他打開一看,里頭居然只有一件襯衫。
她皺皺鼻奇怪的看他,好象不能理解他說的話。
「誰告訴你皮箱一定得裝衣服?我用來裝人。」
趙子言嚇一大跳,連退十來步……
「妳……妳……」他一個妳半天不能完。
她張著無邪的大眼楮。
「我睡在里面。」
魂魄霎時又飛回來,不能怪他,如果瑪璃真是個女魔鬼、吸血鬼,皮箱里裝幾個人有何奇怪,不過趙子言可不願意被裝在里面。
「有床不睡,妳要睡這玩意兒!」
她低低笑起來。
「你有幾次真正睡床了?」
「我……。」
原本可以馬上回答這問題的,但是趙子言一時卻啞口無言。
她說的是真的,趙子言很少睡床。念書時,他的小床用來放書,每每念著書,桌上便成為最好的床。教書後,床板變成曬干畫布最好的空間,因為他的小斗室早已沒有空地擺他的雜物了。
現在多了個瑪璃,本想床應該是最好的避難室,又沒想到搬了三天她的東西自己都是累倒在沙發上不能動彈。
「床的目的是讓人舒服的睡覺,小時候大衛常帶著我四處旅行,我累了就睡在他的行李箱,後來他將我的床設計成皮箱,我很喜歡。」
「他分明虐待兒童!」他生氣地說。
她沉下臉,顯示大衛在她心目中的地位,他只好忍住氣不再多言。
又搬了幾件龐然大物,趙子言累得連和她抬杠的力氣都沒有。她的東西無奇不有,有紙雕的維納斯像(瑪璃稱之為脆弱之美),還有幾件她不知從哪里搬來的破古瓶和花盆,也許她有意思將他的住處改造成森林。
這麼多東西中,只有一套嶄新的計算機設備是他能接受的,他暗想,瑪璃一定把它當作裝飾品來欣賞。
大功告成,兩人再次累倒在沙發上,他才環顧四周一遍,屋內全然已變成瑪璃的儲藏室,他原來的東西全擠到小陽台一處小小的空地。
「既然妳的東西這麼多,為何不干脆搬到別處住,反正你們要的不過是這層關系,我們不需要住在一起!」他生氣的叫著。
「不,我就是要和你同居。」她堅定的回答。
語不驚人死不休,雖然她年紀尚輕,但發育至少完全了,這種話如果給不知情的外人听到,他可要背上誘拐少女的罪名了。
「說清楚,是生活在一起,不是同居!」
「生活和同居有何不同呢?為什麼你總喜歡在字詞上斟酌,而不是用行動來表示?你在怕什麼?」
他咬下唇。
她又來了,她總是喜歡在他的言詞上作人身攻擊!
「我怕妳把我的生活都弄亂了。」
「你的生活本來就亂。」
「我不是嬉皮。」
「錯了。認同的人看什麼都對,不認同的人看什麼都亂!」
「至少在我的屋檐下妳必須看我的……,我……,我是妳的監護人,妳的父親!」他氣炸了,只好使出撒手間。
她攤攤手,表示無可奈何。
「寄人籬下,我喜歡這種感覺。」
「沒受過寄人籬下之苦,當然可以喜歡偶爾客串。」他嗤之以鼻。
她淡淡地看他一眼。
「現在我才是不寄人籬下。」
「錯了,現在妳才是寄我趙子言之檐下!」他神氣吼回去。
她嘆氣,忽然感傷起來。
「父親的臂膀有時是一道枷鎖,因為他愛妳,使妳不敢做他不認同之事,這是籬下。而你,才是我所追求的……」她耳語般的低吟。
「哈,枷鎖,妳所謂的枷鎖是安全的避風港、無憂無慮的生活嗎?難道睡馬路、吸大麻,亂搞男女關系才是不受約束的自由?」
「那就是你趙子言,沒有自制力、沒有方向感的鴕鳥!」她顯得有些憤怒了。
而他的怒氣絕不比她少。
「趙子言?妳叫我趙子言?在我的屋檐下請妳一切照規矩來,現在妳得叫我爸爸!」他忍耐不住跳起來。
「我不要!」她嘟起嘴。
這個多變的女人,在談論人生哲學之際就變成了道貌岸然的成熟女子,而現實中她還是個乳臭未干的小毛頭,就像這時,小小的臉翹起嘴來,實在教人可恨又心憐。
「不管如何,這是我堅持的,否則這個游戲到此結束!」他惡狠狠地說。
她低下頭,忽然間他看不到她的表情。
「為什麼?」一句小聲的話飄來。
「什麼為什麼?」他納悶。
忽然她迅速跳起,把他嚇了一跳,並且以美妙的姿勢移到他面前,他似乎聞到了她的發香,淡淡的、清清的,如同溪畔的野花香……「你擔心……」她輕輕拉起他的手,他反像被玫瑰花刺傷了般急忙抽回,並且往後跳開。
「妳這個女嬉皮,不要把妳的……自由帶到我這里,否則我叫妳滾蛋!」他粗聲大叫。
亂性這種字言他說不出口,只好以自由代替。
「你和我想的一樣,是個愛胡思亂想的大傻瓜!好吧,隨你高興。」她甩開頭,優雅回到原位。
「叫我爸爸。」
「叫不出口。」她再嘟起嘴。
他走到門口打開門(意思要她滾蛋)。
「好爸爸!」
這次她說得既悅耳又好听。
☆☆☆☆☆☆☆
這場搬家風波總算告一段落,也算是定下了他們之間的關系。
但是,多了個女人共處,趙子言有難以想象的麻煩,即使她只是個小女孩,可是她與生俱來的女人芳香,卻不是他能預期的。
就像洗完澡,她直接披了浴袍就走出來,而且弄得滿浴室芳香。
他強迫自己緊緊盯著學生的作業,卻不能阻止鼻子呼吸,他實在不願意意識她的存在,可是每個細胞卻警覺她在他身邊的事實。
「妳一定要來回不斷的走動嗎!」
他忍不住抬頭看,發現她不是走動,根本就在跑動。
「我在運動。」
「妳還要減肥?妳已經太瘦了。」他眼光又埋進書中。
她的嘴角在動,看來在笑。
「我以為你一直在看書……」
這好象說中了他的心事一般,他立即面紅耳赤。
「我當然在看書……」還沒說完,他便發現書本里的字是顛倒的,他急忙反過來,沒想到書拿反了還能看掉大半本。
她繼續來回跑。
「我忽然怕我的細胞死了,所以我要跑活它。」
听完這句話,他簡直忍無可忍了,索性用力闔上書。
「我看妳根本是腦細胞有問題。」
「沒錯,我的確在為一件事煩惱。」她雙眉緊鎖。
案親的偉大就在這一刻顯現出來了。趙子言挺起胸膛站了起來,當女兒有煩惱時,父親就該在此刻听听她的苦悶,並且適時給她一些安慰。
「瑪璃,坐下來,我們好好談談。」
瑪璃依順地坐下來,在龐大的沙發上,她是如此的嬌小和不堪一擊。她終于換下她經常穿的那襲超大黑色西服,也換下那奪人魂魄的白色睡袍,現在她穿了美國青年人最常穿的短袖T恤和一襲合身的牛仔褲,這才是他心目中健康的小瑪璃。
「我在煩惱……,我想找一份工作。」她告訴他。
這一刻起,他才知道他一點也不了解瑪璃。
趙子言雖未曾當過父親,但是就以他教師的身分,再怎麼開通也不會願意讓如此年輕的小女孩,這麼早就接受社會的洗禮,而且她這個年紀應該再學習,不該就此斷層。
「妳畢業了?」他小心的問。
十八歲應該還在高中念書,他不知道大衛林的教育如何,不過依他過于開放的觀念看來,對瑪璃絕對采取放縱的姿態。而且,沒有人會自動想念書,尤其像瑪璃這種熱愛自由的女孩,就算有進學校念點書,多半也念不到幾天就被校長請回家。
「我畢業了。」她低眉而笑。
趙子言點頭。
幼兒園畢業、小學畢業也是畢業,況且美國野雞學校多得是,只要給點錢,要張文憑不難,問題是她的能力如何?
「有些學校的文憑在這里是很難生存的。」他說得非常含蓄。
她揚起眉。
「或者妳應該再多念點書……」
他想這個「多」可是多得多了,等于重新開始。
在美國土生土長的瑪璃,絕對無法了解這里的教育制度,就算她拿的文憑是一流的高中,可是到了這里就形同廢紙一張。以他為例,好歹也是大學畢業的高材生,最後的下場,還不是落得只能成為一位窮教員,圖溫飽而已。
大家要的,是大學校的名號,不是個人的能力,而能力可以培養,但是一流大學就不是人人都考得上。
突然瑪璃站起來,在她的書櫃中尋找。
趙子言想,他該如何勸慰瑪璃才好,勸她不要這麼早想月兌離家庭的保護,趁年少應該多充實自己,才不至于出了社會被別人打倒……「這所學校也不行嗎?」
瑪璃遞來一張白色的文憑,趙子言搖頭嘆氣地接過來,他想,反正他也看不懂,但是紙上的英文蚯蚓,卻一只只爬進他的腦海……非常簡單而易懂的文字,就算是白痴也看得懂。他指的不是文字,而是學校的名稱。
他念著生硬的英文內容,慢慢將它們匯集成他所熟知的文字;大家所熟知的文字,就算在怎麼沒有閱歷的人也懂得的文字……麻省理工學院計算機博士!
趙子言一個躍起,如果不是地心引力,他絕對會沖破屋頂飛出去!
「妳……,妳十八歲就拿到了博士學位?」
趙子言拿著這燙手文憑,張口結舌一副傻狀。
瑪璃聳聳肩,表情似嘲弄又似真心。
「十七歲,我十七歲就修完了所有的學分。這有什麼稀奇,我的同學還有十四歲就拿到學位的。」
趙子言驚天駭地的表情一直無法恢復過來,直到瑪璃笑出聲,他才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天……
他曾想過天才的樣子,至少天才的頭部該比正常人大些,該戴著一副厚重的眼鏡,該滿口听不懂的哲學道理,該……就是不該像瑪璃!
他仔仔細細再看一遍這份證明瑪璃是天才的證書,一遍又一逅……,突然他壞心地想,以大衛的能力,要弄份假文憑也不是件難事……「台灣沒有天才嗎?」
他听見瑪璃帶笑的聲音,慌忙從冥想中抬頭,一眼便見到瑪璃揶揄的表情,好象嘲弄他的孤陋寡聞。
「我很驚訝……。」他只好誠實招認。
她笑笑,不以為意。
「沒什麼,我不過是對計算機這種機器特別內行,其它就一竅不通了。」
她倒是謙虛起來了,但是眼神卻遮不住智能的光芒……說也奇怪,當知道瑪璃是天才之後,她的一舉一動似乎都變得不一樣了,就連眼神也變得充滿智能,看來人對天才的憧憬不校一陣沉靜後,趙子言忽然無言以對,他原來以為自己是在她之上的,但是現在卻拘謹得不知所措。
他盯了這天才老半天說不出話,最後想起她想找事做的這件事,才打破沉默。
「妳……,想做什麼?」
她看著他,他有些局促難安,怕被天才看出他的低智商。
「你問我最想做的事嗎?」
他原想問她想找的職業,被她會錯意了。不過既然她提起,這也是他想知道的事,天才最想做什麼?所以他沒有打斷她的話。
「戀愛。」她優雅地說。
他又嚇了一大跳,這個小女孩,可以在幾秒鐘內讓他嚇破膽。
「胡來,妳才十八歲談什麼戀愛,我不贊同!」他立刻說。
「這是你用爹地的身分命令我嗎?」她皺皺鼻,看樣子不認同他的話。
他仔細觀察她,她的模樣純潔得像個小天使,小天使不該被塵世所污染……,縱然他不曾談過戀愛,可是從古今中外的文學看來,戀愛……,只會讓林黛玉葬花、讓茱麗葉殉情,似乎沒有一個人會有好結果。
所謂纏綿悱惻的戀情,是旁觀者的感受,是當事者的心酸啊!
「听我說,瑪璃。也許妳認為我是個老古板,但是我絕不贊同小孩子這麼早就為男女之情牽腸掛肚,何況妳這個年紀要學的事還太多,沒有多余的時間分出去。拿我為例,妳看我,我一直專心在我的事業上,日子不是也過得頂好的?」
像要證實他的話,她轉頭四處看所謂「他的生活頂好」,他也跟著她的目光,兩人一起看到四處堆得亂七八糟的衣物,以及塵封已久而束之高閣的一疊舊畫,雙雙證明他的話必須打折扣。
他瞬間漲紅了臉。
「反正我不贊成妳這麼早就滿腦子想戀愛,至少在我保護下的一年內。」他又補充一句。
眼不見為淨,他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
「我就是想在這一年內,轟轟烈烈談一次戀愛!」她平靜地說。
「為什麼?」
這句話問得突然,連她也略略吃了一驚,她垂下眉,眼角似有羞澀,他不懂……而後他才覺得是自己問得傻了,戀愛可以說是每個少女的憧憬,瑪璃自然也不例外,可是瑪璃在美國待久了,受的是西洋開放的教育,而且她也不會是個循規蹈矩的乖寶寶。
他相信追求過她的男孩一定不少,至少台灣就有個死蒼蠅不知廉恥地猛跟著--王有財是也。
而且一只蒼蠅吃到了甜頭後,會呼朋引伴,引來更多更不知廉恥的蒼蠅過來,他不禁頭痛起來,他這個監護責任比原來想的重得多。
她雙眉緊鎖,似在思索他提出的難解方程式。
「戀愛會改變一個人……」
她幽幽地轉移視線,從他的肩到他的眼眸。
隨著她幽怨地一望,他顫抖了一下,感到周邊忽生一股涼意。
「當然,戀愛會改變人,可以把一個小女孩變成成熟的大女孩,但是如果遇錯了人或被欺騙、拋棄,更會把一個小女孩變得身敗名裂,甚至斷送一輩子的名譽和幸福。」
「趙子言,你有經驗?」
「叫我爸爸。」他抬起下顎,他需要拾回長者的威嚴。
她抿緊嘴叫不出口。
「雖然我沒有經驗,但是至少比妳多吃了十幾年的白米飯。妳這種年齡的想法是可以原諒,這是每個青春期的少女最想知道的神秘事件,但是妳必須自制,不能盲目的追尋,因為探索神秘只不過是一種未經歷過的好奇,有時好奇心獲得補償的快活會讓妳失去判斷能力,而且太年輕就滿腦子想談戀愛,一定會影響身心的正常發展。」他一面說大道理,一面偷瞄她的表情。
只見她滿眼滿嘴的笑意。
他搖頭,繼續下他的結論。
「所以這段時間妳應該多想想如何充實自己……」
他停住話說不下去了,因為他教訓的對象是瑪璃,是個天才,是有錢有勢大衛的女兒。
「我太聰明了,我需要簡單的事淨化身心。」她告訴他。
由自己贊美自己委實太自傲了,但是經由一個十八歲的天才之口說出,令人又不得不信服。
趙子言開始認為應付天才的難處,因為她想得比你多,她比你聰明……「妳現在已經得天獨厚、夠好了,不需要改變。」逼不得已,他只好強說辭。
「我說過要改變自己嗎?」她意味深長眨著眼。
他愣了一下……,她這話是什麼意思,難不成她想戀愛是要改變他?
她的眉目含水,正溫柔地傳遞訊息……
他用力擺了頭,這個小女子要把他弄亂了!話題顯然已經扯遠了,再說下去也無濟于事,反正他也沒有什麼經驗談可以告訴她。
如果得不到認同,就苟同吧,他只好這麼想。
「妳想找工作?以妳的程度不是件難事,許多計算機公司都迫切需要妳這樣的天才……」
她堅決搖頭。
「我絕不願意再踫這一行,因為我已經證明我的能力,現在我想證明我的另一項能力。」
「什麼能力。」他有些緊張。
她又淺笑不答。
他看著她,兩眼茫然……
這個話題好象就此結束了,最後他還是不知道瑪璃到底想做什麼,他也不想知道了,因為他想,連大衛林都管不動她,又何況他這個剛出爐的新爸爸呢?
當晚他睡了甜蜜的一覺,在他的床上。
而瑪璃也在她的衣箱內度過甜美的一晚。
他開始認為有個人相伴並不是件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