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他要改變自己,暫時不能讓她發現時光倒退的現象,不能讓她知道他就是邵第九,這是件非常重要的事,因為在毫無設防之下,她會吐出更多他想知道的事。
他急忙開車到山下,隨便找了間美容院,改變發型是改變長相最容易的方法。
當他頭上載滿發卷時,他忍不住回頭問美容師。
「小姐,你看我的頭皮如何?」
「什麼意思?」
「堅不堅固,發根牢不牢,會不會容易月兌發?」他想起葛庭說他十年後會變成禿子的可怕事件。
美容師掩嘴而笑。
「先生,據我的經驗,你這種頭皮,別說不會掉發,就是死後最後離開身體的,也一定是你的頭皮和頭發了,所以你大可以放心。」
對她諂媚似的職業性贊美,他照單全收。
其實邵第九自己是醫生,會不會變成禿頭他比誰都清楚,正常人除非身體病變,或因外在因素傷到頭部,否則以他目前的狀況,根本不會有禿頭危機。
可是當他的頭被美容師壓進一個熱呼呼的蒸籠里時,他的自信蕩然無存,倘若因為高度熱燙或有毒藥水侵害到頭皮,他就有禿頭危機。
還好,當他看到黑發起了好看的波浪,知道自己目前安然度過禿頭危機。
再來,他到藥房買了些膠布,坐在車子里貼眼皮。
別人是嫌自己眼楮不夠大、沒有雙眼皮,才會用膠布把眼皮折起,可是他卻刻意的把眼皮折痕貼起來,把它們變成單眼皮,讓眼楮無法完全睜大,一副看起來無精打彩的樣子。
然後他又買了副粗邊平光眼鏡,到少年服飾店買了他以前從未穿過、且最嫌惡、看了會吐的皮衣牛仔褲穿上,這下子溫文儒雅的年輕醫生變成時髦雅痞了。
再攬鏡自照後,別說葛庭十年前的記憶,就連他現在的自己,也難以認識鏡子里的人,他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
信心十足後,他匆匆打電話到醫院,這段時間他不可能有心思上班,于是他請了假,請到他高興為止,不管院方會對他如何制裁。
準備就緒後,他回到別墅。路上順便替葛庭買些衣物和日常用品,他知道要軟禁她一段時間。
當他再度出現她面前,葛庭顯得十分疲憊,穿著和昨天一樣,不過,長發整齊地束于腦後,露出她蒼白干淨的小臉,隱約間他聞到來自她身上的肥皂香,想來她已梳洗過了。
她側身讓他進屋,對他一百八十度的轉變,沒有他預期的驚奇。
扁線照亮大廳,正好這房子空了一段時間,四處蒙上細灰,除了簡單的必備家具外,老李並沒有留下太多漏洞。
除了牆上日歷……
「這房子好象空了很久。」她看向日歷。
「是啊,他十幾年沒住餅了。」他急忙解釋。
她看著他,這次他沒有回避她的注視,大膽地讓她瞧個夠。
「我記得你沒戴眼鏡……」
「有時不戴,我有輕微近視,可戴可不戴,不過大部分時間都戴,安全嘛!」
她笑一笑,接受他的合理解釋。
「小九就不戴……」
她眉頭又深深鎖起,不過很快又打起精神來,開始注視他的穿著。
「我以為現在年輕人都愛穿宇宙飛行服了呢!沒想到你的思想還頗為守舊。」
守舊?他以為這是最時髦前衛的穿法呢!起碼牛仔褲的流行趨勢從未退潮過……
「我也不太喜歡那種輕得像沒有重量的宇宙飛行服質料,穿在身上好象似的尷尬,像補丁破洞牛仔褲,十年前流行過一陣,現在穿了人家叫老土。」
老土?他以為是最新流行的款式,居然十年後被譏為老土,這十年改變可真大啊!
「宇宙飛行服質料?」
「剛設計出這種石油廢料化學合成縴維時,以為是環保單位玩的噱頭,誰想到竟然流行到街頭巷尾,人人愛不釋手,可謂是服飾界一大革命呢!」
「那……領先創作這類衣服的人豈不發了大財?」
她用懷疑的目光看他。
「你都不看報紙嗎?好幾家新興企業,都是靠宇宙飛行服發跡的。」
他用力捶向桌面,掩不住內心的激動。原來發財這麼容易,只要身邊有個能預卜未來的狗頭軍師……
「你怎麼了?」她被他的表情嚇住了。
「沒……沒什麼,我正在想我未來的事業……」
「你不是心理學家嗎?」
「是啊,我可能是今世最偉大的心理學家,當我研究完你後,就等于知道全世界的心理狀況了!」他按捺不住地興奮叫著。
她搖搖頭,認為他胡說八道。
突然,她覺得灰心,倘若自殺是個游戲,她已玩過,倘若認識年輕瘋狂的男孩也是個好玩游戲,她可沒興趣,現在她想回家……
「再一次向你致謝,現在我已經覺得好過許多了,想在此向你告別,我要回家了。」
好象一棒打到他頭上,他被她驚人的言語嚇得血色盡失。
想回家?他豈可放走到手的財神爺、預言家,他怎麼能讓她離開他,生活才真正開始,他絕不能讓她離開!
「你說過要幫我完成報告!」他迫切地叫著。
她無奈地聳聳肩,一副愛莫能助的樣子。
「我很抱歉,對你的研究報告,我可能幫不上忙,滿街都是寂寞自殺的老女人,你很快可以找到適合人選,而我,還是回到孤獨小窩吧!那才是我的世界。」
「孤獨?這是你說的,為什麼你沒有勇氣接受新生活挑戰?你回去後,誰等著你呢?你丈夫離你而去,你女兒等著別人,你卻還要回到那棟冷冷清清的房子里,留戀影子還是回憶呢?」
他沖動的抓住她的手,不管場面是否像極了血氣方剛的少男示愛場景。
「我猜你丈夫之所以離開你,就是由于你太軟弱!」
「軟弱?」
她抬起眼,巡視他眼底的激動。
「沒錯!軟弱,你從未認真面對生活挑戰,從未接受新生活考驗,你情願躲進內心的孤獨小窩里,幻想、自卑、自憐,我還懷疑你是否真心愛過你丈夫,那是你逃避現實的最佳避難所!」
「避難所……」
她垂下眼瞼,小手在大手上顫抖,自白柔柔、有氣無力的,他突然想永遠握住這雙小手。
「當你丈夫發現了事實,發現他只是你躲避人群的借口,他自然要離你而去。」
她堅挺的胸腔忽起忽落,他的句句實言刺傷了她,反射動作直想反駁他,譏笑他懂得人情事故多少,恨他不解邵第九對她的重要性,但是這些怨恨只換來長長嘆息。
「你這種年齡不會懂的。」
黑色的長睫毛在他眼前煽動,他不禁熱血沸騰。
「我這種年齡?你比我大不了幾歲!」他沖口而出。
「十六歲。」她默默數著。
三歲!他在心里用力喊著。
「你說的沒錯,我太依賴老公了,現在突然失去了他,只覺得人生一片空白,或者我的人生本來就是空白,他只帶來了幾筆色彩,但大部分還是空白。」她痛苦地咬下嘴唇。
她愁苦的模樣觸痛他的心靡,他好心痛,不知自己造了什麼孽,愛上她之後為什麼又要離開,讓她為他心碎痛苦……
「不,他不只帶來幾筆色彩,他會填滿你整個人生,即使他中途停頓一陣,可是未來他會修補的!」他堅定地說。
「你怎麼對他這麼有信心?」她雙眼閃著光。
「因為……你是個好女人,是任何男人都不願放棄的好女人。」他誠實說出來。
她的胸口莫名地抽緊……
「你的最大問題是出在對自己沒有信心,或許這就是你婚姻上的問題,相信我,把我當成朋友,或許我能幫助你突破心理障礙,你知道嗎?相識就是緣分,我不要隨便在街上找個人當實驗對象,我們會有非常愉快的合作經驗。」
她低下頭考慮,他率直又誠懇的語氣打動了她。
「反正我也好象有家歸不得了,也許你能為我解決婚姻危機。」她瞄著他。
「一定能的!」他固執地對她保證。
「好吧!」
她終于欣然接受。
他樂得差點沖上雲霄,就像她應允了他的求婚,他用力將她抱起來,她嚇得花容失色。
「嘿,你這樣對待老太太的嗎?」
他慌忙把她放下來,搔搔頭,覺得不好意思。
她終于開懷而笑,笑得既甜蜜又可愛,完全不像四十歲女人的笑臉。
「你真像個孩子。」她說。
他痴痴的看著她,無法將視線移開。
她凝脂般的肌膚印著兩朵紅暈,幾綹細發垂到額前,她好美……
他終于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愛上這個女人,因為凡是男人都一定會愛上她,即使她不玩那些成熟嫵媚的把戲,他還是覺得她成熟而嫵媚。
她被看得低下頭,才發現沙發上擺滿他買回來的東西。
「你餓了嗎?也許我可以變點東西來吃。」
窗外,日正當中,已近中午時刻。
「你喜歡吃什麼?」她轉過頭來問他。
他想,她也在想,然後兩人同時開口。
「辣子雞丁,紅燒肉,干炸排骨!」
他們同時嚇了一大跳,她尤其驚愕不已。
糟了,他忘了不能做原來的自己,他必須改變以前的習慣。
「除了這三樣菜,我什麼都吃。我一向不喜歡吃辣的,紅燒的,還有炸的,那會讓我火氣上升。」
「是嗎?」
她看著他,心想,他還真挑食。
「我以為怎麼會這麼巧,那是我老公最喜歡吃的,對不起,我總是把你當成他。」她羞慚的低下頭。
「無所謂,因為你從未接觸過另一個男人,對吧?」
「嗯。」她避開他逼人的眼神。
看她走入廚房,他才完全放松下來。
紙包不住火的,總有一天她會發現事實真相。他開始擔憂起來,當她知道時空倒轉,她年輕了十歲,而他就是日後離開她的老公邵第九,她會有何反應,到時他又如何是好?繼續順著命運路途走下去,還是抽身而退?
憑良心說,騙不得人的,他已深深被她吸引。
被奇妙、不可思議、凡人無法想象的境遇吸引,來自未知,像個女神,能主宰他的命運;而來自她唇邊的笑窩、優雅談吐、眉宇流露的淡淡哀愁,也是吸引他的重要原因。忽然,他希望能保留這份神秘感,就這樣不知不覺地繼續下去……
他們初戀、相戀以致不顧一切締結連理,想必幸福美滿又甜甜蜜蜜,那些海誓山盟、刻骨銘心之愛戀情節,只有身歷其境之人才能想象,如果他因此而害怕了、逃避了,甚至放棄唾手可及的美妙感受,轉而追求另一種命運,結局未必會更充滿,他可能因此而犯下此生最可怕的錯誤。
但是,最後他離開她了,結局似乎不盡圓滿,可能是他或她造成的錯誤。如果這段時間他能改變她或自己,不重復以前的錯誤,那麼結局就會改變。
他憂心重重地思索著,她則在飯廳上擺滿菜肴,當他听到她的頻頻呼喚時,肚子早已嘰哩咕嚕響個不停。
他又發現她有雙巧手,雖然只是家常便飯,但每道菜色香味俱全,害得他只能把口水吞入肚子里。
「怎麼了?不合你的口味嗎?」她看他愁眉不展,不禁擔憂地問。
怎麼會?這些都是他最喜歡吃的菜,她就像他肚子里的蛔蟲,連調味料都放得恰到好處。
可是,他怎能說出實情,這種手藝必定是經過他十年的挑剔才訓練而成的,如果他承認好吃,豈不讓她更加懷疑……
「還好,只是我比較喜歡清淡的口味。」他勉強地否認事實。
她有些尷尬,沒辦法,好象她只會邵第九的口味。
他默默吃著飯,不時發現她偷窺的眼神,他想著,是否膠布掉下來了?或者他不小心露出邵第九的習慣動作?他戰戰兢兢地吃著飯,並且刻意放慢腳步,以前他吃飯總是囫圇吞棗、快如閃電,但現在不行,他要改變習慣,而且不能吃多。
「吃飽了?我以為年輕人胃口都很大。」看他放下碗筷,她不由的問。
「不是每個男人胃口都大。」他抹抹嘴,態度自然。
是嗎?她跟著放下碗筷。
「你吃得很少。」他看著地清瘦的小臉。
「我本來就吃得少。」她輕掠耳邊的長發說。
看來,他對她完全陌生,而她對他了若指掌。
她默默收拾著碗盤,等她走入廚房,他急忙從袋子里掏出一盒面包狼吞虎咽起來,邊吃還不忘偷看廚房里的人會不會發現。
他想,這種非人的生活還要熬多久?
他們坐在客廳閑聊,他必須開始行動了。
「談談你老公吧,他是造成你心理障礙的重要因素,你們為什麼相愛?」他開門見山就問。
「緣分。」她說得簡單且篤定。
「你不是說,當時他有個要好的女朋友,而且好象已經談及婚嫁了?」
她眨眨眼,有點吃驚,想找出他問話的目的,他立刻擺出心理學家的威嚴來。
「他立刻和她分手了。」
「態度很堅定嗎?有沒有遭遇到什麼困難?有沒有被他女朋友打死或踹死?我的意思是說,過程會不會很復雜,由此可證明你丈夫愛你的程度,以及他的個性等等。」他振振有詞的解說,但她露出懷疑眼神,于是他又想到另一個理由。
「我有一個朋友,他正想和他女朋友分手,情形可能和你丈夫差不多,所以,也許你丈夫的經驗可以警惕天下想和女友分手的男人,使他們免于受傷的危險。」
喔,她釋然多了,他的神情則愈來愈緊張,急著想知道美雲會有什麼反應。
「據我所知,沒有他想得那麼可怕吧,那時他也十分害怕,怕他女友會因此心碎而死或采取什麼報復行動,他女友是個非常……怎麼講,好強的人吧!」
「結果呢?」他急得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
「很平安。」她的唇邊浮出笑意。
「平安?」他吃驚地大喊。
她用力點頭。
「那天,他終于決定和她分手,中午憂心忡忡的出門,晚上回來時卻春風得意。我問他怎麼回事,他告訴我,他女友早就預感會有這種事發生,所以一點也不驚訝,他說,他們坐下來和平談判,講條件,你知道,現在的女孩子都很獨立的。」
「什麼條件?」他張大眼楮。
「賠償她精神損失,其實也不過分,她只要回她以前給他的東西,像送他的戒指啊,冰箱冷氣的,最後我丈夫折現金給她,並且介紹幾個適當人選傍她,兩人好聚好散。」
他瞠目坐著,難掩內心的激烈狂喜,想不到九年的痛苦戀情禁錮,只讓他損失些物質上的廢物,這種下場,讓全世界負心漢都要雀躍起來了。
「中午?」
「差不多就是這個時刻吧!」她看看窗外陽光。
「我這就去!」他猛然朝門口沖去。
「去哪里?」她在後頭大聲叫著。
「去……去告訴我朋友!」他回頭告訴她,爾後整個人消失在大門外。
她目瞪口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他居然說走就走,把她一個人留下……
理智還未蘇醒,忽然他又折回來,滿心喜悅地站在她面前,她張著嘴,兩眼瞪得更大。
「等我,千萬別走開。」
他丟下這句話,然後真的消失不見了。
※※※
艷陽在頭頂上晃著,他確定帶來了春天消息。
邵第九開著快車,在馬路上東奔西竄,直想沖向雲的那端。
沒想到,想不到,他原以為可怕至極、生死訣別、愛恨交織的分手場面,竟然如此輕易解決,沒有掉淚,沒有怨氣,沒有暴力鏡頭,美雲甘心放棄他。
其實,被女人甘心放棄,正常男人都該覺得悲傷,因為交往九年的情感竟無絲毫惋惜,美雲連想挽留余地的都沒有。
不過,只要了解那男人的確忍受了九年的情感酷刑,就不會有人惋惜這段感情。
美雲,用她女強人的手腕掐住他,從開始到最後,她始終為此沾沾自喜。
倘若那些記憶沒有欺騙他,即使到了分手時刻,他還是不能原諒她。
分手,好象等于到了裁判對方罪行的時刻,他依然心有余悸。
初識時,她十分聰明地圈住他原本就十分窄小的世界,並封閉他對外發展的機會。那時,他所認識的朋友都是她引見的,他所認知的世界,都由她經手過繼,他等于除了書本外,就是她掌握的時空。
初戀時,她掌握女人最大的魅力吸引他——性,他懵懵懂懂地陷入激情陷阱,像一本黃色小說,不管書本多麼暈黃老舊,他仍禁不住窺探內容,等看完了,有點麻木後悔和罪惡感升起時,她告訴他,她是他的了。
我是你的了——一句冠冕堂皇的責任帽子,緊緊扣住邵第九發野的青春,當他可能有些不凡艷遇時,美雲如女皇般的形象便閃爍出來。對,他不能辜負她,不能背棄她,因為美雲曾把身體奉獻給他,那是女人送給男人最神聖的枷鎖。
後來,他也不曾遇到過能令他使出全力睜開枷鎖的力量,也或許那只是在銬他腰部以下、大腿以上的小東西上,所以不覺痛癢。偶爾,當他需要發泄生理需求時,她便是最容易找到的對象,于是她對他有恩,他不能背棄她。
但是,恩歸恩,性歸性,激情歸激情,絕不能和婚姻扯上關系;未料她越過線,想把枷鎖鎖在他心上,這是她犯下最嚴重的錯誤,等于讓他產生力量奮力想解開枷鎖。
當然,也是因葛庭的話,她說美雲願意和平坐下來談條件。這大概就是膽小表與女強人攤牌的最理想結果,她不會恨他,他也不會有罪惡感。
他快樂的飛向雲霄,好象身上的繩索一下子得以松綁般快活自在,帶著激動又有點瘋狂的心,把車子開回家。
他先收拾好屋子內有關她的事物,把那些塵封往事扎成一捆捆,然後心平氣和地坐下來,帶點興奮顫抖地打電話,等她到來。
一切的一切,同他想象的那般簡單,美雲接到他的電話,正和一位想要減肥的女人聊天,她給那女人一份她用過後卻失敗的食譜,不顧日後女人會肥成什麼樣,像火箭一般沖到愛人身邊。
她打開門,他看到她,她的粉紅面頰笑靨如花,他的臉色蒼白卻精神充沛,她發現他有點改變,那副眼鏡和膠布貼成的單眼皮,使他看起來有點冷酷。
她皺皺鼻子,像只不愛運動的哈巴狗,遲頓地移到他身邊嗅來嗅去。
「討厭,你又忘了刮胡子對不對?冒出來的胡碴讓你像流浪漢,而不是堂堂大醫師,還有,你穿這身衣服真不象話,你忘了身分嗎?還有,請你別把臭襪子亂丟,我受不了四處撿那玩意兒,還有……」她叨叨念著,忘了自己的身分——王美雲,而非邵太太。
他忍耐著,听著她數落,他想,最後一次了,就讓她說個夠吧!
「好吧,算我倒霉,誰教我跟了你這麼久呢……」
她不說愛,說跟。
「其實我還有許多選擇,醫院里好多醫師都在打听我呢……」
是啊,她喜歡說第三者,不管到底有沒有。
「你啊,真不知道前輩子修了什麼福氣才會遇到我,告訴你,我才不想死皮賴臉跟著你,憑我的才能、姿色,要找比你好上幾萬倍的男人都行。」
沒錯,她愛把自己捧上天,把他踹下地。
「所以,我也懶得再挑三揀四,我們在一起也夠長久了,所以,我已經和我媽挑好了日子……」
「什麼日子?」他無法再保持緘默,大聲叫道。
她笑得曖昧。
「下個月五號,我決定下嫁給你!」
他捧住胸口,身子搖搖搖墜,往後大退幾步才落入沙發上。
她依然故我的載歌載舞,絲毫不理會驚變的他。
「說清楚喔,你家必須準備五十萬聘金,算是我報答我父母的養育之恩,然後我們可以到歐洲度蜜月,你的財產要過戶給我……」
「等一下!」他厲聲阻止她滔滔不絕的話。
她閃動眼皮,做出酣態可鞠之嬌客。
「結婚後你的財產不就等于我的嗎?夫妻之間還分什麼彼此呢?何況我比你懂得理財,以後我主內,你主外,由你負責賺錢,我來花錢……」
邵第九再也不能忍耐下去,什麼矜持、愧疚、罪惡感統統消失不見,他只想堵住這女人的嘴……
「夠了,王美雲,我根本不想娶你!」他如發狂般大叫。
她呆住了,他僵持著,一時之間,兩人陷入缺氧狀態……
然後,王美雲優雅一笑。
「邵第九,沒有人比我認識你更久,你在害怕對不對?這是正常人的反應,馬上要月兌離單身日子的正常恐懼反應,不過日子已經定了,由不得你改變!」美雲雙眼變成凌厲。
以前,也許邵第九會害怕,但是現在他不怕,因為有葛庭的預言;更重要的是,事實上,他根本不愛王美雲。
「美雲,你不懂嗎?我不愛你,我無法和你結婚,我已經忍耐夠久了,我要……」很難說,卻非說不可,他鐵下心腸說︰「分手!」
最後一聲,那是毀滅地球的強力原子彈,目標正對準王美雲酣笑的臉,然後她的臉被炸碎了,變成一張地獄惡鬼圖。
他看到她五官扭曲、眉毛打結,標準的殺手臉,他差點要抱頭亂竄了。
可是邵第九卻毅然昂首挺胸,從沒有一刻覺得出此時更有自尊和正氣浩然,他終于說出心底深藏已久的秘密。
「分手?」
美雲的雙眼射出寒光,臉部冷若冰霜。
「對。」他堅持著。
「你在開玩笑吧?」她抽搐地笑笑。
他搖頭。
有好長一段沉默,美雲轉過頭,他看到她堅強的背影。
丙然,葛庭說的一點也沒錯,她是個堅強女人,失去他之後很快就能獨立,這段錯誤姻緣總算得以結束。
可是當她再回頭時,想象竟改變了……
應該說是世界大戰爆發了!
如凶猛的地震滾滾而來,按著地皮裂開、天搖地動,小家具往大家具砸過去,應該是說要砸他而被他躲過。然後電視炸開,玻璃茶幾震碎,他心愛的計算機被高高舉起,重重落下,他想阻止,卻看到有生以來最可怕的面孔,美雲張開爪朝他撲過來!
邵第九還處于和平幻覺來不及回醒。按著,他的臉火辣辣的感到一陣刺痛,美雲的利爪在他面前揮舞,沒多久,那陣刺痛被滿臉惡痛所取代,他再也不猶豫了,立刻從幻覺中驚醒,展開護臉行動。當他騰空雙手抱著臉時,美雲朝他身上踢去,他痛得彎下腰。
「邵第九,我要把你剖肚開腸,看看你良心究竟何在!」
說著,邵第九雙肩被用力踹了兩腳,鞋跟戮入肩窩處,痛得他整個人趴下去。
「他媽的!你混蛋,我跟你跟了九年,最美麗珍貴的青春年華全給了你,結果你竟敢說分手?分手?你他媽的以為你是誰?簡單說兩個字就想打發我走,你去死,我要你去死!」
眼看一把鐵凳就要朝他頭頂摔落,邵第九嚇得卯足力翻身,然後看到——鐵凳摔落身邊變成兩半。
這可不是開玩笑了,鐵椅被砸成兩半;換作是人,就要身首異地了。
這一摔,打醒邵第九的所有美夢,死在當頭誰敢再提美夢?當王美雲披散亂發、兩眼發紅,像瘋了般朝他又撲來之際,他卯足吃女乃的力氣用力推開她,沒想到用力太大,她竟整個人彈了起來,撞到了牆才落下來。
王美雲傻住了,邵第九則被嚇壞了般愣在一旁,他們一傻一愣地呆望好久,王美雲率先忍受不住大哭起來。
「你混蛋,他媽的混蛋,敢玩我……」
「听我說……」
王美雲震耳欲聾的哭聲淹沒他的脆弱理智,邵第九整個人都亂了,原來設想好的解釋忘得一乾二淨,就在他騎虎難下又要打虎之際,王美雲忽然止住哭聲用力抬起頭。
她顯得平靜,平靜里更顯得殺氣騰騰,她慢慢爬起來。
和平,和平,邵第九滴著汗猛祈禱,那是葛庭的預言,必然發生的結果,如果他還能活到十年後……
一眨眼工夫,趁他沒命禱告之際,美雲已從廚房里拿起水果刀沖向他……
要不是祈禱,邵第九可能逃過一劫,但是他傻得在生死之閑存留希望,于是他手臂上馬上中彩,皮肉綻開、鮮血如注,如果他再祈禱一次可能就要喪命九泉了,因為王美雲將目標正對他的心髒。
終于,他以男人的勇猛力氣,扭住美雲拿刀的手,那把刀掉在地上鏗然作響。
立刻,美雲以另一只手甩他一巴掌。
最後,他忍無可忍,也動手給她一巴掌。
結果,他壓著她到沙發上坐好,把她的雙手扭到背後。
「你快走……」
王美雲狠狠瞪著他,凌亂的淚水滴落在臉上。
「什麼?」
他以為她後悔了,沒想到……
「再不走,我會殺了你!」王美雲大叫。
「你听我說……」他急著要解釋,忽然,美雲笑了起來,眼神變得殘酷無情。
「你听好,休想打發我走,我不會放過你的,絕對不會放過你,如果我不能讓你死,也會要你生不如死!」
「美雲,你冷靜一點好不好!」他大叫著。
而她的聲音比他更大。
「你現在就滾!我要說的都已經說了,你休想拋棄我,我會纏著你到死,我不會饒過你的,不會,不會,我不會饒過你……」
他證明美雲瘋了,她已經神智不清,她可能會殺了他,當她又瞄向地上那把刀時,他放開她,以最快速度夾著尾巴逃出門外。
逃跑間,身後隱約還傳來她的一聲恐布尖叫。
「我不會饒過你……休想甩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