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呀!」季襄雪笑臉迎人,逢人就是笑。
「早。」自從她上次的英勇事跡傳開後,眾工作人員對她的態度已從最早的覬覦美色,升華到由衷的敬畏。
只是身為可憐悲情、自尊心又遭到強烈打擊的受害者,刁名豪的表現可就沒那麼親切啦!畢竟往常他向來是居于強者的衛冕寶座,如今一下掉到弱勢的角色,他的確需要一點時間來做心理復健。
不過他想逃避也沒用,因為人家已經跑到他面前來了。
「你也早呀。」以前都是他像牛皮糖似地黏著她,現在換她來纏纏他,感覺倒是挺有趣的,特別是在她讓他的顏面掃地之後……
「早。」刁名豪沒好氣地虛應了事。
「干麼呀你,大清早就這麼要死不活、病懨懨的?」季襄雪卻是艷光四射,朝氣蓬勃,逮著機會就拚命奚落他。
「……唉。」如果她也渾身酸痛到必須躺在床上兩天不能動,刁名豪相信她現在的臉色絕不會比他好到哪里去。
「咦?我听說……」美嬌娘明知故問,仿佛「那天」她根本不在場。「你不是連休了「好」幾天嘛,怎麼精神還這麼差呀?」
「兩天,我只有休息兩天。」刁名豪比出兩根指頭強調。
丙然最毒婦人心呀!這個沒同情心的女人,也不想想這一切是拜誰之賜。
「是嗎?只有兩天夠嗎?」季襄雪嫣然笑著揶揄。
「我敢用自己的項上人頭打賭,從你第一天踏入牧場算起,就屬這幾天最開心吧!」刁名豪咬牙切齒地說。
「你是指在把某個摔進牛糞堆之後的‘這幾天’嗎?嗯……」季襄雪故意很用力地想了想。「的確耶,還真被你猜中了咧,我真的是從來沒有這麼開心呢!」
「能為你帶來這麼大的快樂,我真是受寵若驚。」卓然俊容上充滿了憤懣。
「哪兒的話,自己人嘛,何必客套。」別人的痛苦就是她的快樂,這點從季襄雪始終雀躍不已的輕快步伐中即可一窺大概。
「喝,這會兒你倒當我是自己人啦。」刁名豪故意裝出一臉訝異惶恐的模樣,似乎也漸漸習慣了和她在爭執中培養「感情」。
「好啦,開始工作吧!」反正季襄雪現在心情好得很,隨他怎麼挖苦都無所謂。
結果嚷著要開始工作的人,咻地就坐上椅子蹺起二郎腿,她是開始工作了沒錯,不過對象卻是她的手指頭。
是的,不要懷疑,美麗優雅又高貴的埃及艷後正在專心地——擦她的指甲油。
「哈,你知道你現在在做什麼嗎?」刁名豪差點以為他被那個過肩摔摔出後遺癥來,所以才會一時眼花。
「擦指甲油啊。」季襄雪不屑地斜睨他,然後一臉無奈地搖著頭。「你莫非是山頂洞人,居然連這個都沒見過,還真是可憐唷。」
哇咧……刁名豪打從娘胎出生下來,還沒這麼光火過。
「你當這里是什麼地方呀?」他咬緊牙關,免得自己會忍不住開口問候她的祖宗十八代。
「噓……」季襄雪登時要他噤聲。「別吵,你這樣我會分心,萬一把指甲擦壞會很丑耶。」
「你……」刁名豪為之氣結。
不行!他要忍耐,忍辱方能負重,小不忍則亂大謀,人家勾踐都能臥薪嘗膽,韓信能忍胯下之辱,相形之下,他目前所遭遇的這些算得了什麼。
「隨便你!」刁名豪索性來個眼不見為淨,否則他會短命。
好在放牛吃草等一些例行的工作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也消化了他不少的怒氣;直到他需要有人助他一臂之力,而其他的同事則是忙的忙,不在的不在,現場唯一無所事事的閑人只有……
「哈,季大女王,過來幫忙一下。」他兩手托著重得要死的機器,只是請她稍微動動小手替他轉一轉底下的小螺絲。
「Sorry——我沒空。」懶洋洋的口氣听不出半點歉意,季襄雪輕輕吹著鮮艷的紅指甲。「我的指甲油還沒干。」
「你……」刁名豪硬是咽下嘴里的咕噥。
好!沒關系,既然埃及艷後正忙著她那偉大的工程,他就自己想辦法。
刁名豪有時候真的很懷疑季襄雪來這里,到底是在實習些什麼?
他看別的實習生是一天忙到晚,這也見習、那也見習,筆記不時拿在手,動作勤快,要他們做什麼就做什麼,現在再回過頭來看看她。
她一不做事,二不勞動,三不寫筆記,四不觀察牛群,整天只會穿著她的名牌窄裙套裝和高跟鞋,在八號倉的內內外外踅來踱去,分明是把這里當大街逛,沒事就找工作人員聊聊天,累了就坐下來休息——可她大部分的時間好像都是處于「累」的狀態;要不出現了一下就不見人,連牧場的大老板也沒她那麼悠閑耶!
如此下去還得了,就算他曾敗在她的過肩摔下,那也不過是他一時疏忽加上她運氣不錯,她還真起來以為大家全怕她呀!
般清楚耶,好歹他是負責帶她實習的人,他怎能讓她騎在他頭上呢?況且他現在都制不住她,以後兩人結婚了那還得了?
對,就這麼辦!今天他非要讓季襄雪明白什麼才是真正的「實習」,而誰,才是真正的主子。
「哈,季同學,該去幫那頭牛洗澡了。」刁名豪走向女王寶座,抽走她看得正起勁的時尚雜志。
「該洗你就去洗啊。」季襄雪又把雜志搶回來。
刁名豪順手一揪,雜志再度易主,接著以一道半月形的完美弧線飛入了牛槽中。「你偶爾也該流一點汗,不然身材會變形喔。」
最後那句話終于吸引到俏佳人的注意力。
雖說她麗質天生,怎麼貪吃怎麼偷懶都不會胖,但女人愛美的心態全是大同小異,听到那幾個字總會膽戰心驚一下。
不過別以為這樣就要她乖乖臣服。
「你們明明就有自動清洗裝置,干麼放著方便的機器不用,偏要叫我去洗?」季襄雪沒好氣地瞪他一眼。
「你以前替牛洗過澡嗎?」刁名豪現在知道了,她只要稍有不順心,邃眸透過光線的反射便會浮上一層令人迷惘的水光。
「替牛洗澡?」季襄雪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話。「你也不想想我是什麼人,事情多得是有人排隊搶著幫我做,就連家里的家事,沒有我家大姐也有我家老三在打理,根本不須勞煩到我的大駕。」
「所以?」听到這些炫耀,刁名豪不僅不會羨慕,只會認為她太嬌生慣養了。
「所以姑娘我唯一洗過的是我自己的手。」季襄雪絲毫不感到慚愧。
當然這些全是事實,但她也是故意在他面前耍大小姐脾氣,只不過與他共處的這段日子,她存心把它發揮到淋灕盡致的地步;其實她的目的很簡單,無非是想探他的底線究竟到哪里。
「你不親自幫它洗一次,怎會了解它的習性?」刁名豪覺得有必要教育她一下,畢竟要當獸醫的人是她而不是他。
「我跟它非親非故,干麼要去了解它的習性?」季大姑娘的意思就是不要。
「……好。」刁名豪在心中默數到五十,才讓聲音听起來沒那麼憤怒,並盡可能保持他一貫的禮節。「那‘麻煩’你去幫我把那邊的開關打開。」
她不洗,他來洗總成吧!
「我不要。」季襄雪瞄了一下他指的方向,然後又搖頭拒絕。
「為什麼?」她有嬌貴到連踫個開關都不行嗎?
「我的指甲會斷掉。」季襄雪轉首拿起她的香奈兒包包。
哇咧!好偉大的理由呀!
沒……沒……關系,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刁名豪就當她是上帝派來磨練他的。
「那‘麻煩’你坐到那邊去好不好?你擋在這兒我不好工作。」無奈的語調已經表明他最後的退讓。
「我不要。」季大美女從包包里掏出磨指甲的小刀。
「請問這次又是為什麼?」刁名豪真希望她拿那把小刀是要用來自盡的,再不然……借他好了,他想切月復自殺,先把自己給了斷。
「那兒又是鐵網又是鉤子的,人家的絲襪會被勾破。」季襄雪開始修起她的指甲,還不時舉起手來自我欣賞一番。
「那我拜托你到外面去觀察牛群,做做筆記總行吧?」刁名豪半乞半求地趕她出去,來個眼不見為淨,省得她在這里礙手礙腳惹他心煩。
可惜已由女王升格為皇太後的季襄雪硬是不肯配合。「外面現在的風好大喔,人家的頭發會被吹亂,而且萬一我感冒了怎麼辦?」
這……這……這……
隨便請個五歲童工,都比她大姐有用多了!
刁名豪但覺一股滾滾炙浪由腳底開始翻騰,然後經由下肢、腸胃、喉頭一路往上沖,接著轟地一聲劇響,火山爆發了,嘩啦啦的熔岩四處亂濺,最高可達三丈遠。
咬咬牙,他趁自己開始伸手掐死她之前迅速離開。
十分鐘後,刁名豪再度回到現場,而偉大的皇太後依舊在修她的手指甲。
刁名豪此時不禁要為她慶幸,還好正常人的手指頭只有十根,否則以她的那種閑情逸致,恐怕修個十年也未必能修完。
「那。」他二話不說,就把這趟特地回去拿來的一堆衣物全扔到她身上。
「這什麼?」季襄雪一一檢視著。
T恤、牛仔褲、厚棉手套、指甲刀、一捆橡皮筋和棒球帽。
「干麼?」除去指甲刀和橡皮筋不說,這其他衣物的大尺碼,一看就知道應該是他的size……慢著!
「你該不會是想要我幫你洗衣服吧?」她干笑。「哈哈,這笑話比剛剛那個幫牛洗澡的還要可笑。」
她把衣物盡數又扔還給他。
「換上。」刁名豪板著臉。
「換上,為什麼?」季襄雪怪異地斜睨他,仿佛他講的是外星話。
「這樣你就不必擔心你的寶貝指甲會斷……」刁名豪說著把指甲刀和厚棉手套塞到她手中。「絲襪會破……」然後是牛仔褲。「頭發會亂……」接著是一捆橡皮筋和棒球帽。「或是萬一感冒了要怎麼辦。」最後就是那件大T恤啦。
「這麼丑不啦嘰的衣服我才不要穿咧!」季襄雪向來只接受高級品牌,不是C、D、G開頭的,像CHANEL、CELINE、DKNY、D&G、GUCCI、GIVENCHY或GIORGIOARMANI……等等,其他的她一概不要。
「這雙雨鞋你穿會太大,但總好過你赤腳踏在泥濘上,不過若是你真想赤腳我也不反對。」刁名豪裝沒听見,繼續雞同鴨講下去。
「不穿,不穿,我不穿!」他這人真的很煩耶!皇太後也惱了,隨手學那仙女散花,把衣物拋得滿天飛。
一個人的修養和耐性總是有個極限。
刁名豪必須收回以前的話,像她這種驕縱任性又不可理喻的女人,要不是他的心早給了她,今兒個就算她是再如何美艷天仙,他恐怕也不會多瞧她一眼。
「我覺得你才該姓‘刁’。」他此番是吃了秤破鐵了心。「沒關系,你不穿,我很樂意來伺候你穿。」
唉,喜歡上這樣的女人,他到底是幸還是不幸?
「你有種就試試看。」季襄雪一向吃軟不吃硬。
「好!」刁名豪馬上伸出魔掌月兌她身上的衣服。「今日我要是沒把你這匹野馬馴服,我就改跟你姓季。」
殊不知他倆連發的詛咒都是那麼地雷同,可見兩人的共同處其實很多,只是女方一直不肯打開心結,而男方又不得其門而入,才會始終踫壁。
「嗄……你真敢踫我?!」季襄雪立刻搬出老招,扯著嗓門嬌嚷。「啊——非禮呀,非禮呀,啊——」
驚慌的目光恰好與幾個好奇望著這里的工作人員相對,她急向他們發出求援訊號。「張大哥,李大叔,王班長,快來救我……」
刁名豪此刻也不好與她繼續拉扯,只好暫時放她一馬。
季襄雪一見有了靠山,裝起腔來就更像那麼一回事兒了。
「嗚……張大哥,李大叔,王班長……嗚……」她躲到他們的背後,抽抽噎噎哭得好不傷心。「這次你們可是親眼看到的,他……他又想對我……還想月兌我衣服……哇!」
仗著這些人背後沒長眼,她還有恃無恐地抽空對他做鬼臉。
這種招數刁名豪早就司空見慣了,他繃著俊容,什麼辯解也沒有,倒是救兵們先開口了。
「怎麼小倆口又開始啦?」顯然大伙兒將他倆三不五時掀起的爭霸戰,一概視為打情罵俏,並且早就見怪不怪。
張大哥緊接著拍拍小老弟的肩膀。「唉,有什麼事你不能好好用講的,干啥動手動腳的咧?」
「你活該。」季襄雪未細听最前段的開場白,否則她就不會只顧著用唇語訕笑敵方主將,而忽略了援軍的救難立場;更不會沒注意到他倆平日相處所給人家的感覺,竟已到了這般鶼鰈情深的田地,可她卻毫不自覺。
「是嘛。」李大叔也說。「人家是女孩子家,你讓一讓,吃點小虧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呀。」
「就是嘛……嗚……」她連忙哽咽附和,半滴眼淚也沒有的俏顏則又朝刁名豪做了個鬼臉。
「你……」刁名豪忍不住抱拳想K過去,想當然耳,馬上有人出面,這次可輪到王班長了。
王班長不是牧場的班長,也不是她班上的班長,而是因為他以前在部隊當過班長,所以才有這個昵稱。
「不要這樣嘛。」他好言相勸。「小倆口沒事斗斗嘴是可以增加生活情趣,偶爾吵吵架也是在所難免,但是切記不可動粗,免得你事後後悔。」
小倆口?!她沒听錯吧?
季襄雪不禁眨眨眼,總算留意到了一些不對勁。
「是她……」真要說到後悔,刁名豪目前最後悔的便是當初不該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偏將這個麻煩精攬上身來自找罪受。
「俗話說的好,這床頭吵架床尾和,我還是那句老話,你做人家老公的當然是要讓老婆一點,懂吧?」李大叔又說了。
咦……怎麼連老公老婆的稱呼都跑出來啦?這……什麼跟什麼啊?季襄雪終于確定不是她听錯。
「好啦好啦,沒事了,沒事了。」三位和事佬笑容可掬地把她推到男主角的面前去。
「等等……」這和季襄雪預料的結果完全不一樣呀。
「放心,已經沒事啦。」和事佬們朝她擠眉弄眼,並好心且半強迫地讓他倆手拉手,來個握手言歡,然後一切就大功告成。
「不是……你們等等……他……」季襄雪看看眼前的刁名豪,又看看逐漸遠離的救兵,已然有些語無倫次。
「哼哼哼。」刁名豪現在可得意了。看來普天下均已瞧出他倆是郎有情,妹有意,只有她自己還在欺騙自己。
「你……」季襄雪氣得想咬人。
接著她才注意到自己的柔荑仍讓他給牽著,雖然感覺還不壞啦,不過他們倆如今可是在吵架耶!又不是什麼九十九元吃到飽,她的豆腐隨意任他嘗……
「還不放手!」她快速抽回手,憤怒中,倒忘了可以借機再賞他一個過肩摔。
刁名豪也不急著跟她生氣,她是聰明人,應該明了自己當前的處境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她要想全身而退,只有乖乖听他的一條路了。
「你到底穿不穿?」
「不,就,是,不。」季襄雪一字一搖頭。
整樁事件等于又回到原點。
「你這也不要、那也不要,那麼我請教你,你來這里究竟是做什麼?」他如果現在把她宰了,不曉得算不算過失殺人?
「實習呀!」連這個問題都不懂,季襄雪不禁同情地瞥著他。
「哈!靶謝老天,你還記得你是來實習!」刁名豪夸張地說著,然後他毫不留情地批判。「可惜你這種實習態度,看也知道根本當不了一個好獸醫,動物要是到了你的手中,簡直是倒霉到了極點。」
一般女孩子听到這里,就算沒嚎啕大哭也差不多已是淚眼盈眶了吧。
然而季襄雪卻面不改色,不痛不癢,且還相當沉穩冷靜地問︰「你要說的就這些?」
「對!」既然她是冷血動物,刁名豪也就更不客氣。「我看與其如此,你也不必浪費時間,干脆趁早收拾行李回家做你的大小姐,以免日後不曉得會有多少動物死在你的手上,就算沒病死也會被你醫死。」
她終于逼出他的底線了。
他現在應該非常討厭她了吧!但為什麼季襄雪一點也不覺得高興,也感受不到計謀得逞的快意呢?
不過好在……好在她當初沒一頭栽下去,否則現在不就又要讓脆弱的心再受一次傷嗎?
「謝謝你的建議。」季襄雪居然還笑得出來。「我會好好考慮。」
之後的三天,她就沒有再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