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近郊某監獄
「這幾天,立委直批評警方辦案能力,真讓人煩透呢!」獄警老高猛抽著煙,邊念邊戴上警帽。
「這可是我們警界有始以來的重大考驗。」另一名中等身材的獄警小李接口道,他正在桌子一角檢查一些信件。
「沒辦法,誰教我們的配備不足,再加上一些條文,限制我們警察的行動,使我們在執行任務方面施展困難,倒讓那幾個兔嵬子逍遙法外。」老高用力按熄煙頭,仿佛想將那幾個在逃嫌疑犯抓來好好的痛打一番。「現在下班回家,踫上了左鄰右舍,總是問我,為什麼明明知道嫌犯的長相以及姓名,就是無法將他們抓到,這樣不僅造成社會治安的恐慌,更是令一些蠢蠢欲動想要作案的人,在無形中被這些現象所鼓勵,造成了殺人放火也可以逍遙法外的錯覺。」
「唉!警察難為,又有哪些人可以體會的?有人只要動個口,就可以把我們警察忙得團團轉。」小李嘆口氣,拿了一疊信交給老高。「別瞎操心了,任何事情終究會有個水落石出,只是時間的問題罷了。」
「但願如此。」老高整理一下警帽,看了看手中的一疊信,「八○○六的信件,信還真不少嘛!」
「是呀!自從去年他開始寫了些文情並茂的文章後,我們都已成了他的專屬郵差。」小李說著,神情悠游自在。
「如果,每一個受刑人都能像八○○六那樣,那你我的日子不就安安穩穩的?」老高邊說著,腳步邊朝著門外的牢房走去。
鐵門拉開後,牢房里的犯人都豎起了耳朵,听著踏在水泥地上的腳步聲,每個人都紛紛的走到牢門前盯著老高手中的信。
老高遞送了幾個犯人的信後,看著無信可收的受刑人,他們的眼楮里流露出的是讓人同情、無奈的眼神。只有少數的犯人會發出低低的咒罵聲和不堪入耳的三字經。
他繼續往長廊的前方直走,最後停在盡頭左方的一間牢房,用警棍敲了敲鐵門,大聲的叫道︰「八○○六,你的信來了!」
只見牢房內,有個年輕的男子彎著長腿坐在木床上看書,對著獄警的叫喚以及鐵門上刺耳的鏗鏘之聲是充耳不聞。
「大作家,你是跟著書神游到哪啦?」老高捺著性子,將手中的信揮了揮。
只見木床上的年輕人慢慢的站起來。
他的臉上是蒼白的,瘦削的身材,再加上兩道眉清目秀的眉毛,一看便是文人雅士之風。他不發一言接過了信,又回到那嘰嘰叫響的木床上,很順手的將信往床上一擺,又繼續看他的書。
老高看了他一眼咕嚕了幾句,便轉身離開長廊,將鐵門重重的關上,一切又恢復了平靜。
回到了辦公室,老高將頭上的警帽掛在架子上,「小李,八○○六是不是下個月就要出獄了?」
「沒錯!你問這個做什麼呢?」小李不解的看著老高。
「我只是覺得這個年輕人有股文人氣質,仿佛與監獄的氣氛格格不入。」
「沒辦法,誰教他是個孤兒,沒有人能幫忙,不然以他的情形,賠錢了事就可以躲過這一年的刑罰。」小李一臉莫可奈何的道。
「不過,這麼一忍,時間也不知不覺的到了。」老高由口袋里又掏出一包煙,他可是名副其實的老煙槍,隨時隨地不忘嘴里叼著一根煙。
「以他C大畢業的高材生,踫上這個無妄之災,一生中又留下不可抹滅的紀錄,這真的令人遺憾呢!」小李又繼續嘮叨的念著。
「此話怎講呢?」老高這時豎著耳朵仔細的听著。他從沒听小李提過,只當這八○○六可能是遭到什麼刺激非要殺人不可。而今經小李一提,興趣都來了,非得听個來龍去脈不可。
「誰教他遇上了司法黃牛,沒錢請律師,只好听從判決。再加上對方的父親是地方上有頭有臉的角色,怎可能讓自己兒子遭到傷害?所以嘍,這年頭是有錢能使鬼推磨,他的翻供簡直是無足輕重,沒有錢什麼都別談了。我們倆只能盡本分的對他好好的關照罷了。」小李也覺得很惋惜,畢竟這個社會能有多少公司行號的老板會寬宏大量、既往不咎的錄用這些有前科的人當他們的部屬呢?
「八○○六的事,怎麼你比我還清楚?」老高頗為納悶的看著小李。
「我有親戚在法院上班,剛好這個案子他有接觸。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八○○六適逢太歲臨頭,衰運上身。」小李搖晃著頭繼續說著。
「在八○○六的自白書中提到,他是被對方誤認成仇家,于是遭到對方持刀挑釁,為了保護自己,他不得不加以反抗,而誤傷了對方。如果依照他的告白,他可是平空而降的災禍臨身,這應該是自衛,不能起訴!然而對方忍不下那一口氣,非得給他一點教訓,在沒有證人的情況下,就這樣的——沒錢消災,就只好進來獄里受委屈了。」
只見老高搖搖頭,嘆口氣道︰「公理自在人心,如果那小子真是歹命,我們也莫可奈何,只是犯罪紀錄將永遠伴他一生,這是極不公平的事呵!」
「唉!人各有命,我們管這麼多干嘛呀!」小李只覺得他們倆真是下雨天打孩子——無事找事做。
兩人對看了一眼,在這個與外界訊息有所限制的區域里,一些無奈的黑幕是很難讓人了解的。
他等著老高離去後,才從一些信件中找尋他最渴望的筆跡,他小心謹慎的翻閱,直到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字形跳躍在他的眼前︰範硯倫先生親啟,那股興奮之情才從他的臉上迸出稍縱即逝的笑容。
他小心翼翼的打開封口,而意外的是這次卻沒有拆過信封的痕跡。只要是在這牢房里一天,親自拆信的機率是零,所有信件都必須經過檢查後,才會到達每個犯人的手里,他對這種毫無隱私的憤怒,早已被磨得沒有知覺。
他的手做著撕開、打開、拿出的動作,而那雙期盼的眼神已是迫不及待的燃燒著,他仍一臉看似平靜的表情,緩緩的將信抽出,信封里飄出淡淡幽香,而粉紅信箋一直不曾改變。將近一年的時間里,範硯倫深信這封信的主人一定是個相當執著的人。
硯倫吾友︰
很抱歉這個時候才回信給你,因為學校的畢業考可把我忙得團團轉,你是知道讀書對我而言簡直是痛苦萬分,所以不到考試時,絕不輕易拿書出來看,除了課外書籍引起我極大的興趣外,還有就是你的信及你在報上刊登的小品文了。
你的小品文我都幫你剪貼成冊,而我有個出版社的朋友,她很欣賞你的文筆,想將這些短文編排成書,不知你願不願意?我告訴她,這些文章是我嘔心瀝血之作,沒想到她居然哈哈大笑,說我是動口不動手的人,天知道,這還真給她猜對了。不過,她就是沒有想到,我居然會動手給一位素未謀面的人寫信,而今也快滿一年了。
有時你會不會幻想我的長相?為了不讓你有過多的綺想,我還是有點自知之明的簡單自我描述,免得雙方持續近一年的友誼,竟被這無聊的外在給破壞殆盡。
仔細的听好,我的特征是︰歪嘴、邪眼、朝天鼻、順風耳及一副圓滾滾的身材。希望你不會因為擁有如此的朋友而感到難堪呀!
哦,對了!上封信你曾提到你的刑期即將屆滿,對于未來一片茫然。如果你不介意我的幫忙,那麼我很歡迎你能成為我的同事,只是不知你意下如何?也希望你不會被我的長相給嚇得不敢來公司應征了。
今天帶來兩件好消息,如果一一兌現,那麼則忘了請吃大餐哦!
這時範硯倫冷冽的眼眸閃過一抹光芒,瘦削的臉也柔和了起來,那嚴肅的嘴角也呈現一彎的笑意。他不知道她為什麼對他這麼的好?如果因為外表的美、丑來判斷人性的好、壞,那麼他是最沒資格談論這些的。
沉思片刻,他又繼續將信往下看。
前天看了一本書,里頭有句尼采的話——我們追求途中,即使因不可免的戰斗,遭受良心動搖,或者因孤獨不安的襲擊而陷于絕望,但也不可失去真、善、美之永恆目標,仍將繼續走向新的道路。
所以人們總是在冬天時期待春來,花落時期待花開,當希望失去還盼望再來,人生其實是一連串的「期待」。
因此,我亦衷心的期待,你的未來變化能如破繭的蝴蝶,在耀眼的陽光下,自由自在的飛翔……
你的朋友
心芸敬上
看完最後一個字時,他滿臉的欣慰,在這個世界上,他還有這麼一位朋友。尤其在他人生最低潮時,所有的朋友都離他而去,只有她,只有這麼一位充滿愛心的女孩,願意伸出友誼的手,解救他心靈即將沉淪于自怨自哀的悲慘世界。
雖然他恐慌于未知的變化,但也不希望帶給她無謂的困擾……
踏出獄所,範硯倫穿著一年前進牢獄前的便服,而今衣服早已泛黃,穿在身上是松垮破舊。他不願回頭多望一眼曾經待了一年的地方,他只是毫無目的的踽踽獨行,呼吸著自由的空氣,此時的他也不知該何去何從?
雖然別人以羨慕的眼光望著他,而他的內心亦渴望自由,但是一旦離開後,那自由的心卻變得空虛、寂寞。
他好想找人與他分享自由後的舒坦,但是在他的記憶里,大學里的三五好友,大半的已出國進修,剩下來的只是泛泛之交,誰會記得他呢?
他提著簡單的行李,腦中一直回旋著八個數字的電話號碼,他猶豫著、反復想著是否該打電話給她,或者直接到公司找她?
左思右想後,他不想浪費太多的時間,于是決定搭公車到她上班地點找她。
日子對麥心芸而言,簡直可以以一成不變來形容,還好上個月的畢業典禮改變了單調的日子。以往早上到公司上班,下午五點多又得趕到學校上課,好不容易拿了個專科學歷向父親交代,否則她可沒有那麼多的美國時間耗在那刻板的教科書上。
因為畢業了,也因為原先的會計工作她在這一年里熟悉得差不多了,她目前轉換了工作單位。她對業務很感興趣。
「簡直就是吃業務這行飯的人!」這句話還是同仁們給她的贊美,當初是礙于還要上課的緣故,她始終只能站在門檻上觀望,然而現在情況不同了,業務部的繁忙佔據她不少時間,而興趣使然,倒也讓她甘之如飴。
心芸來到公司上班已有一年多,在這一年多里,公司上下沒有人知道她的真實身份,只當她是董事長親戚的女兒,而她也樂于這種撲朔迷離的感覺。
環視辦公室的設計,是以活動的隔板分為一人一閘的小型辦公室,每個人都能擁有個人隱私權。
心芸將上午拜訪過的客戶資料以及客戶的需求、比價做了客戶資料檔案,儲存于個人電腦里。而後還瀏覽了一下行事歷,這一看才發覺今天是星期五,而公司是一周上班五天制,比照歐美工作情形,所以明天可以放松心情好好在家睡它一整天。畢竟這些日子以來,她把自己繃得太緊了。
但是一想到放假,心芸不禁心里嘀咕,她可不喜歡回到父親的家,目前她是名副其實的單身貴族,自己擁有一間三十坪左右的公寓。之前這間溫暖舒適的窩是她與母親的避風港,然而在兩年前母親因大腸癌過世後,這溫暖的小窩突然變得冷靜、孤寂。
好幾次父親派人接她回去住,她都倔強的搖頭拒絕,其實父親自己也明白,如果她真的回去,那麼他現在的那個家,鐵定是會被她搞得雞飛狗跳。原因無他,只不過是她不諒解父親的再婚,再者,她也無法面對那個每天化著濃妝的後母,以及調皮搗蛋、同父異母的弟弟。
目前父親是希望心芸能在短短的幾年里,對公司內外的事情了若指掌,有朝一日,時機成熟時能接掌這家公司,而事業心重的後母一直很質疑心芸年紀輕輕的是否真有此能耐,能將公司做得有聲有色?父親為了避免兩人同一間公司上班,已將他另一事業轉交後母之手,如此,兩人互不相關的業務型態,是可以避免不必要的爭執。
想著這三個月里,她的業務狀況出奇之好,是所有人感到意外與驚訝的。
但不容否認的,大家的眼楮是雪亮的,心芸總是公司里最晚下班,假日里仍到公司上班,埋頭研究公司產品優缺點,而加以設計改良,並參考多家廠商的商品、價格,使其物美價廉,吸引消費者購買的。
心芸也時常虛心請教年資頗深的干部,對方總是被她以工作為重的認真態度所感動,因而也毫不吝嗇的將一生絕技傾囊而出。只是大家不明了,何以心芸年紀輕輕就將青春賣給公司,而且付出相當的心力與時間。關于這一點,他們無從揣測,只好將心芸的努力不懈當作是事業心強的女強人看待了!
而事實上,她要讓自己做得有聲有色,不為別的,只為了她那自以為是、目中無人的後母。
心芸的後母總是喜歡當著父親的面,冷嘲熱諷的說心芸年紀輕,磨練及閱歷沒有她來得豐富,人情世故總是少了根筋,怎麼可能有能力推展業務。
然而沒想到這個小妮子領悟力之高,著實讓這些業務老手跌破了眼鏡,尤其是最近公司頻頻接觸的「旭日集團」,心芸居然能在敗部復活,而且和他們簽下兩年的合作關系,這不僅展現她無懈可擊的商業技巧,更能看出她在多家產品研究中的努力,她那尊業知識還讓在場多位專家、高級主管為之汗顏。
也因這風光事件,帶來「挖角」熱潮,只是沒想到事件中的女主角卻總是紋風不動,一副老僧入定之態,頗讓公司一些薪資不高的同事納悶不解。況且心芸也沒有因為這份合約帶給她加薪的傳聞,這對一些唯恐天下不亂的長舌族而言,又是一個很好的「吃飯配話」的話題。
然而謠傳總是最可怕的,它可以殺人不流血。
有人說她可能是董事長的新歡,又有人說她可能是想在短期內干掉業務主任……惹來這些流言的原因是她的光芒已超越她的上司。一件又一件的謠言,心芸不動聲色的看著、听著公司三姑六婆自編自導自演的鬧劇,雖然她的修養並不是頂好,但是一些酸葡萄心理,她是可以理解的。不過,也因為這件事,讓她深刻的體會到誰才是真正的朋友,這可以當作以後改朝換代時的最佳依據。
正想得出神時,總機的內線傳來「心芸,有人找!」的悅耳聲音。
心芸不由得感到納悶,下午兩、三點會有誰來找她呢?她看看桌上的行事歷,並沒有任何客戶或者廠商要來拜訪之事,那麼會是哪個無聊家伙不事先通報一聲,害得她在這兒窮揣測呢?
不過這也好,一切資料已處理得差不多了,下午茶有個人陪也是不錯的主意,況且這倒也不失為打發時間最好的辦法呢!
心芸踏著輕快的腳步,看著自動門打開,而後走到總機面前道︰「小梅,是哪位找我呢?」
小梅正想開口講話,桌上的電話又響起,公司規定不得讓電話鈴聲超過三聲,于是小梅指了指會客室里的人後,自顧自的忙著工作,連頭都來不及抬起。
心芸好奇的走進會客室,在這只有桌椅的清爽空間里,居然站著一位很不協調的年輕男子,全身一副邋邋遢遢的樣子。
她睜大著眼,腦子一直想著︰這個人是誰?
只見對方用懷疑的口吻問道︰「你是——麥心芸嗎?」
「是,我是!」心芸謹慎的回答,且小心的打量這個陌生人。
「我是——你的筆友。」他小心翼翼的說著,生怕他說出自己是誰時,眼前的女孩很可能會被嚇得昏倒,于是又猶豫的慢慢道出,「我是範硯倫……」
乍听之下,心芸的心仿佛要從嘴里跳出一般,她無法相信眼前的這個男子,會是她的筆友,她毫無預警他會來找她,她的四肢突然僵硬得無法動彈。她看著他,心想可能嗎?他一身的落魄相,卻無法掩蓋他那充滿智慧的眼眸,以及剛毅不易妥協的嘴形;面龐輪廓之深,有些外國人的血統,再加上他自身所散發出的文學氣息,使她無法相信她的筆友在外形上是這般的出色。
心芸曾對她的筆友幻想許多許多次,她從他的文章里,對他勾勒出有著壯碩的體格,一臉方正,眉宇間有種不羈的特色,外表剛強而內心蘊藏澎湃情感的男子,就猶如阿諾史瓦辛格的樣子。然而,此刻的範硯倫當然不是她幻想的他嘍!再者他身處獄所,總不免又將「義氣」兩字加諸于他的身上。
然而今日突來的晤面,居然讓心芸手足無措且口齒不清的略帶口吃,這種情形可是史無前例。若說曾看過這種反常情形的話,也都是一些仰慕心芸的男士所表現出來的。而此刻的她,突然可以理解那些想追求她的男孩何以面對她時總是一副失了魂的樣子,且說話支支吾吾令人不爽,其實那也是他們內心恐慌害怕,擔心一開始會破壞印象,造成以後可能沒哈希望所致。
然而心芸覺得自己口吃的模樣跟以往追求自己的男士沒哈兩樣時,念頭一轉,不禁氣惱的暗罵自己——又不是沒見過帥哥,干嘛緊張兮兮?
「我很抱歉這麼唐突的跑來找你,是否嚇著了你?我並不是有意如此的。」他低沉且柔和的聲音回蕩在這間小斗室內。
也許他說對了,對于這個意外,可是她作夢也不曾想過的。雖然她曾在信上提過工作之事,但她深信他應該會先以電話與她聯絡才是。沒想到所謂的不速之客,竟是這般光景——心髒差點休克!
「我不曾見過範硯倫,我要怎麼得知你是否真的是他。」現在社會治安已亮起紅燈,心芸也不想冒失的半路認爹認娘,雖然不是有心想傷害對方,然而她也要懂得如何保護自己。
只見硯倫從他那旅行袋中,掏出一疊信件交給心芸過目。
心芸低著頭,看見那瘦長的手遞來一疊厚實的信時,她看到信封上的字跡,心里著實的點頭說道︰「沒錯,是我的字。」
每個信封上都編有號碼,以及收到信箋的日期。
「這里面全是你給我的信。」硯倫指了指自己肩上的背包。
心芸看了看他的旅行袋,心里有股莫名的感動,「我以為……」
「你以為我可能將你的信給丟了?」硯倫看著心芸那份羞赧,心頭不禁一震。
許久許久不曾踫觸過這種感覺,仿佛有股電流在他的血液里急竄。
心芸想著在過去近一年的日子里,每次都期待接到他的信。畢竟母親過世後,內心的寂寞,使得範硯倫這個素未謀面的筆友,很自然的成為她生活中的一部分,而今活生生的人竟然站在她的面前,信中那份自然灑月兌、口無遮攔的胡論瞎掰竟讓自己不知不覺的對他本人少了些防衛。
看著他一身的穿著,真是又破舊又過時,仿佛是街頭到處為家的流浪者,那副落魄的外表,著實掩藏不住他內心的不安。
「我是不是太唐突,把你給嚇著了?」硯倫一臉歉然的問。
心芸听著他說這句話,可以感受到他的無心,以及內心的恐慌、擔憂。也因為這句話,她覺得自己有責任讓這位遭受不幸的人,得到一些關懷。
她柔和的笑了笑說︰「你在信中並沒有告訴我你出獄的確實日期,不然我可能會去接你哦!」看了看他的表情,她繼續說著︰「所以,很抱歉,未盡到朋友之職。」
硯倫看著她一臉的真摯誠懇,不禁先自我表白的道︰「我本來是打算將自己安頓好以後,再來找你,可是……在走出獄所後,我真的不知自己該何去何從,于是我想到了你。」他一邊說著,一邊注視著眼前這位美麗出奇的女孩。
她曾在信中告訴他,她的長相是如何的怪異。然而眼前的她,竟是猶如晨間朝陽般的充滿活力,兩顆圓滾滾的大眼楮,似乎訴說著自己最美的地方,小巧的鼻子、薄而小的菱角嘴,再再顯現出她的美是多麼的清新月兌俗,與一般時下愛作怪的酷妹截然不同,猶如中古世紀里的白雪公主。
「也許你會想,我是不是逃獄?或者……」他本想繼續道,然而另一個聲音卻很急促的掩蓋了他的聲音。
「哦,別亂猜了,你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復。」心芸有些心虛的提高聲調。事實上,她的心里的確是有晃過這個想法,但是那也只是一瞬間罷了,何以眼前的硯倫能夠看穿呢?
她看著他那蒼白的臉,像是不曾曬過太陽,他的頭發很短,眉目間所散發的氣息似乎有點兒蒼老。看著他那張臉,與一身不搭調的穿著,她有個沖動,好想將他全身上下打點一番,讓他真正的改頭換面。
「你想喝什麼呢?咖啡或者可樂……」心芸差點忘了待客之道。
「我可以來罐可樂嗎?」硯倫舌忝了舌忝干渴的唇。
「沒問題,你先坐一會兒,我馬上就回來。」話一說完,心芸轉身往辦公室的方向走去。
硯倫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他的視線里,他突然有個可笑的想法——也許這個麥心芸,並不是他的筆友,如果是的話,她或許會藉故拿飲料後,即告失蹤。原因無他,只因為他是個有犯罪前科的人,再加上自己一身的狼狽相,一點也沒有作家應有的氣質。他看著玻璃中反射的自己,如此的想著……
正當想得出神時,後背的手心竟被一股冰涼的東西給嚇得差點回不了神。
「想什麼?想得那麼忘我。」心芸看著他受驚的樣子,好像是兔子看見了獅子似的,整個人還在驚嚇當中,她不禁調侃的說道︰「我真的長得如此恐怖,把你嚇得‘草容’失色。」
「哦!不是這樣的。我是在想……你可能……不會再出來……見我了。」他突然有些失常的無法將一整句話說完。
「哈?哈——」心芸看著他那滑稽的表情,心里多少猜著了幾分。不過,那開心的笑聲,卻是許久以來不曾如此狂肆的大笑。
「我是不是很可笑?居然想像你不可能再走出辦公室的那扇門,」硯倫平撫著意外再見到她的心情,內心充滿著感動,卻為自己多慮的想法而自責。
「怎麼會呢?我很想多認識你,自從你在報刊發表的一些文章後,我好佩服你能以寬恕之心原諒你的敵人,以及遭受冤情後如何的坦然面對往後的日子,這似乎不是平常人可以做到的,所以我現在多少有些受你心靈洗滌的影響,知道要多反觀自己的行為思想了。」
硯倫的信以及他的文章,是如此深刻的影響著她,每次他的來信,她都要來回看了好幾遍,方可罷休!
他那充滿哲學的內涵令她折服,尤其讓心芸贊嘆的是,不論她在信中提到過哪一本書,他幾乎都看過。也因為如此,逼得她在假日中不得偷閑,大部分時間,不是待在公司就是待在市立圖書館努力鑽研書籍。事實上她只有一個目的,就是在他的面前賣弄文學,不讓他以為她是個膚淺的人罷了。
有時候他們還會彼此寫讀書報告,而他都能適切的給她解答或評論,反觀她則是調皮搗蛋的故意和他抬杠、唱反調。如此這般硯倫才會一封接一封的寫信給她,畢竟收信是一件愉快的事。
有時心情欠佳,或者遇到高興喜悅的事,她都會一古腦的向他訴說,她已將他列入無話不談的好友之一。如果久久未接到他的來信,她就會有一種悵然若失之感,等接到信的那一剎那,她又快樂的像只小黃鶯,吱喳的不知將信念了多少遍。
然而此時,她夢中的人居然在毫無預警下闖了進來,她分不清是喜、是憂,只覺得面對他本人更有真實感,那股莫名的欣喜,有些蠢蠢欲動的搔癢她的心。
「哦,別把我說得這麼好,我可不是聖人,只是個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凡夫俗子。」硯倫謙虛的說。
心芸看著他的神情,可以感受他的真誠。「我可以叫你硯倫嗎?」
他點了點頭,很高興有人能如此親切的喚著他的名字,而輕喚他名字的正是他日夜揣測幻想的女孩——他的筆友。而事實上,他也不希望在彼此通信這麼多個日子後,突然因見面而變得陌生,畢竟他們信的開端,不也是寫著彼此的名字嗎?
想著近一年的魚雁往返,自述「丑女」的她竟是眼前所見充滿活力朝氣且聰穎美麗的女孩。硯倫真的沒想到,他的筆友是個內外兼備的美少女,這種意外完全月兌離他所設定的想像。自古以來,具有關懷慈愛之心的女子,大都是「可愛」型的——可憐沒人愛。
而今這種荒謬的說法,真是一點根據也沒有,硯倫自責自己為何會有這種污辱他人的想法?外表的美丑終有一天合歸于塵土,心靈上的美丑才是永恆的表征。
「你今天是想來應征嗎?」心芸關心且直視的看著他。
「不完全是,其實我是想見見你。」硯倫不安的說道,他發覺自己這般冒失的拜訪,是有些過分了,更何況自身穿著像個乞丐幫的一員,更為難了心芸。
「面試的人今天出差,要下禮拜一才會回來。」心芸也頗感為難的道。
「哦,沒關系的。我說過,我只是來看看你,如此而已。」他想著,這份工作是否該就此打住?他有些過意不去,覺得不該找心芸的麻煩,這不僅會影響她的工作,很可能還會讓她被炒魷魚呢!
于是喝掉整罐的可樂後,硯倫起身想要告辭。
卻見心芸一臉的笑意問道︰「想走了嗎?」他點了點頭。
「那好,我也提早一個小時下班。」其實她有些話想要問他,卻礙于辦公場所,不方便聊太久。于是回辦公室從椅子上拿起皮包,走到總機面前說了幾句話後,揮了揮手示意硯倫來到電梯門口。
「你可以不用理我的。」他看著她的皮包道。
「你這麼說就太見外了吧!」說著兩人走進電梯。
心芸嘴里雖這麼說,但內心也正咀嚼硯倫剛才所說的話。沒錯!她可以不用理會他的,他只是個筆友罷了!但是莫名的不安在他的臉龐顯現,他那份無助感不分青紅皂白的感染著心芸。望著他那無法言喻的傍徨,她的心也不禁牽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