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永樂年間,夙稱「上有天堂,千下有蘇杭」中的杭州城里,在人剛起、店門尚未開的清晨時分,一陣有如擂鼓般的急遽馬蹄聲遠遠傳來,一匹神俊無比的竣馬以令人不敢置信的速度,像飛一樣地來到錢塘門大街上的龍氏米糧行前。前蹄陡然人立而起又倏然落下,四蹄便像釘在地面上般再也不動。
馬上騎者略一打量,便從鞍上飛身落下,嬌小玲瓏的個子輕巧地來到糧行門前,舉起手便大力敲起門來,別瞧那拳頭小小的不入人眼,擂起門來卻是嚇死人,叩叩聲響硬是傳到大老遠去了。
「來了,來了!大清早的……別敲了!不都說來了嗎,少敲一下會死人哪?最好是有要緊事,要是沒有,看我不……」
嚷嚷聲嘎然而止,尚在拉扯著短衫的糧行年輕伙計就像被點了穴般定住了,只一剎那,口水便緩緩從嘴角滴涎下來,眼珠子猶仍拚命的往外凸,看能否蹦出到面前的小泵娘身上一親芳澤。
也難怪他傻眼,站在他面前的確是個美得驚人的小泵娘。兩只水汪汪、勾魂攝魄的大眼楮微微往上挑著,如白玉雕成的挺直鼻子,配著一張微紅而小巧的嘴巴,身段兒窈窕姻娜,腰肢縴細如弱柳扶風,透著健康膚色的細致凝脂,毫無一絲兒瑕疵,一陣風來更是馨香勝蘭。上天造人之際,大約是把最美、最好的條件都堆砌到她一個人身上去了。
她微歪著腦袋,有趣地瞧著面前俊愣愣的呆瓜,那股子嬌俏甜膩韻味,雖未飲酒,也足以令人沉醉了!
她輕啟檀口,「請問這兒是龍飛老爺的家嗎?」清脆悅耳的聲音有如黃鶯吟唱。
魂魄似乎仍然飄散在外撲捉不回,伙計征愣地回道︰「好像……是吧。」
美姑娘迷人的在臉上漾起一絲倩笑。
「那就麻煩你通報一下,就說他的女兒我,龍夢巧回家來了。」
夢巧有些驚異地睜大了那雙足以令千萬男人甘心為她做任何事的美麗大眼楮,嘴里喃喃咕噥著,「三位姨娘,兩位哥哥,三位姊姊……怎麼著?我不是爹的頭一個孩子嗎?」她緩緩掃視過面前一大堆或坐或站的家人。
「嗯,這個……」龍飛輕咳兩聲。「以後有空再解釋給你知曉。倒是你,預備回家來住了嗎?」
不必爹爹解釋,她跟著外公行走江湖多年,什麼樣的陣仗沒見過,眼前的光景,用肚臍眼兒想就知道什麼名堂了。約莫是爹爹瞞著外公一些事兒,好將美若天仙般的娘親娶進門來做」」妾。不過,那也是事過境遷,多年前的陳年老帳了,理它作啥?從費力氣罷了,又不是什麼毀親滅家的深仇大恨,這主角還是她親爹呢,人已逝、事已過,有啥好追究的!
她微聳肩,「外公說了,他承諾過在我及笄時就讓我回家來,前年我及笄了,所以我就回來啦!」夢巧回答。外公可不像爹爹這麼……呃……小人,諾言便是諾言,說了便要做到。
「喔,那……」龍飛瞟一眼大老婆。「就住下來吧。芙蓉,帶四小姐到西廂住下。」
夢巧離去後,廳內好一陣靜默。原以為已死的女兒猛然間跑回來,對所有人都是一大震撼,更何況她長得又是那麼奪人心魄的美,龍家其他待嫁女兒莫不以妒忌的心理看待夢巧,惟恐她奪去了原該向她們求親的乘龍快婿們。
突然,龍雪雲」」龍飛的大女兒與奮地低呼,「啊,她回來的正好,就讓她代我嫁過去!」
她一語既出,就像春雷一般驚醒眾人混沌的腦袋,大伙個個雙眼發亮、笑聲連連,異口同聲地贊成。
雖說是自己的親生女兒,又同她娘親一般絕美,可打小未曾抱過、親過、愛過,又一直打譜著她早已尋她娘親團聚去了,這隔閡看著就比黃河還寬,龍飛一時之間還真是對夢巧生不出什麼樣的感情來,只當她是別人家的女兒看待,而別人家的女兒未來是好是壞當然都與他沒有關連。
笑聲中,龍飛卻又忽爾斂笑皺眉。
「可是……該怎麼向她解釋,她一回家便要將她嫁出門?」
「那還不容易,「二姨娘應道,「就告訴她是她娘親未過世前為她指月復為婚訂下的親事,對方等待多年,就盼著娶她過門了。」
「嗯,有通理。」龍飛直點頭。這當然不算出賣女兒,只是幫她「找」個婆家嫁了,女孩兒家終是要嫁人的不是?
于是,夢巧回返家門不到十天,對席、催登,鼓樂齊嗚聲下,一身大紅霞帔、鳳冠、蒙著頭巾的夢巧被簇擁著登上八人拍的大花轎,而來迎親的呢」」
是一只大公雞!
有人說「一蘇二杭三汴州」,又一說「漢唐京邑,民庶十倍」,後周時更被贊為「琪樹明霞五鳳樓,夷門自古帝王州」,這就是「開封古城,十朝都會」的開封汴京。從風格上看,開封既有北京、西安式的令人肅然起敬的凝重,有又蘇州、杭州式的令人回腸蕩氣的秀麗。而從「汴京富麗天下無」這句話中,更可略窺一、二開封的繁華與富庶。
整體上來看,開封城中最繁華熱鬧的商業大街多集中在宮城的東南西面,尤其是南面,譬如東華大街、東角樓街、宣德樓外大街、御街、馬行街、十字街、晨暉街、相國寺外東門大街、朱雀門外大街、西大街和封丘門大街等等。
其中又以東角樓街最繁華,相國寺外東門大街最熱鬧,但晨暉街卻是最為人所知曉。原因無他,因為整條晨暉街都屬東方世家所擁有。
明以來,民間便廣為流傳著兩句話,「明室天下之貴,東方天下之宮」,其中的明室當然是指明朝皇室,而東方即是指全國首富的東方世家。
江南地區的布帛、米糧貿易,江、浙地區的紡織業,江西景德鎮的瓷器,還有福建沿海的進出口貿易,特別是幾可支配全中國的錢莊事業,東方家族代代掌權人具是商業天才,以他們獨特的遠見、精準的眼光、誠信道德的經營手腕,將東方世家迅速地推上首富之位。
尤其現任繼承人東方磊更是天資驄慧過人,人品更是文雅俊逸。他不但從小就聰敏好學,六歲即能作詩賦,八歲更已博覽群書,而且十歲便中秀才,十四歲中舉人解元。及長愈是學識淵博,上自天文,下及地理,旁涉諸子百家,琴棋書畫、談古論今,他無一不通,無一不精。理財經商對他來請更是雕蟲小技,精闢獨到的見解每每令東方世家的財富迸增、財路愈廣。
可有一得必有一失。東方磊卻是天生體弱,生來即帶有心悸之痼疾,沒事喘兩口,多走幾步路就上氣接不了下氣,情緒稍一激動便暈厥了事,嚴重時夜半時分還得坐著睡覺,否則他無法呼吸。而且年歲愈大,他的病況就愈嚴重,到如今,他已是在床上躺了將近一年無法下床了。素有神童之稱,現今才二十四歲的東方磊這會兒卻只能躺在床上等死,莫非天妒英才?
現任掌權人東方大夫人雖以重金廣征名醫,來的卻全是些庸碌之輩,對東方磊的病情一點幫助他沒有。即便是特別商請來的御醫也束手無策,只勸她及早作好心理準備,後事也可以開始琢磨著籌備了。
真是欲哭無淚,大夫人就這麼一個兒子,卻是要眼睜睜地瞧著他步入死亡的界線。雖然東方世家尚有侍妾三夫人所生的兩個兒子,但是以私心來說,東方磊是大夫人辛辛苦苦懷胎十月所生下來的心肝寶貝,而以公事來論,東方磊才是這一代惟一有能力撐起東方世家的商業天才。
可不管是心肝寶貝或是商業天才,都可能在眨眼間就沒了。難道真是要白發人送黑發人?
人在傍徨無助時,旁人說什麼無聊話語,都會將它死馬當活馬醫般听進去。東方府傳總管人面熟、見識廣,他听說有些江湖名醫道行反而高深。
「要不,大夫人,我請些江湖朋友幫我們探听一下,是否有什麼武林奇人可以幫得上二少爺的。」傳總管說。
「大夫人,或者給少爺沖沖喜試試看吧!」東方磊的女乃媽也這麼建議。
「武林奇人?」大夫人喃喃道。「真有這種人嗎?」
「是有的,大夫人。」傅總管回答道。「只是听說武林奇人性格都較為怪異,不但不好找人,而且恐怕不容易請得動呢。」
「哦。」大夫人蹙眉。「那……女乃娘說沖喜,那是……」
「大夫人,我听人說的。」女乃娘趕緊回道。「一般是公婆病危時這麼做的,可也有人在未婚夫病重時如此做,听說也大有效果呢!」
「磊兒連床都下不來了,又如何迎親拜堂?」
女乃娘略一思索。「前幾年我看人這麼做過,好像是選一只精神煥發、毫無病態的大公雞來替代,而且大公雞的重量要與新郎年齡的尾數相同,就由它來代替新郎迎親、拜堂。」
大夫人想了想。「傅總管那兒先去進行吧,不管人家有什麼要求全都允了,只要哪位奇人異士能將磊兒治愈,還有什麼不能答應的?至于沖喜……我得先和磊兒談談才行。」
東方府後方有一大片山石圍起的竹林,那是整座府邸最安靜的所在」」竹園,也就是東方世家繼承人東方磊的居處,竹園里的冬齋便是東方磊的靜養之地。
冬齋是竹園里惟一半封閉的小天地,一座純由白色的宣石疊成,望去儼如雪山的冬山是冬齋里最顯眼的特征。還有竹園里四齋皆有的竹,三竿兩竿、一叢幾叢,與梅林構成的曲徑通幽景致,與水仙和宣石的巧妙搭配,形成一副景秀幽深的情調。
在全為紫檀木家具的臥室里,月洞門架子床上坐靠著一個憔悴削瘦、形容枯槁的年輕人,雖是滿臉病容卻仍是掩不住爾雅俊逸的五官。斜聳的眉如劍,雙眼大而智慧深蘊,鼻梁端秀而挺直,嘴唇厚薄適度,他的整個外型都散發著一種無形的月兌塵超俗氣息。
「磊兒,你別激動,別激動!」
大夫人正惶急地安撫著一臉怒容的東方磊,他急促喘息著,上氣幾乎接不了下氣,雙眼痛苦地大睜著。
「不……不行……「急喘兩下,東方磊斷斷續續又說︰「我……不能……害……害了……人家姑……姑娘……娘啊……我不能……做這……這等缺……缺德事「可是……」抽噎了聲,大顆大顆的淚珠兒終于忍不住賓了下來,大夫人硬拉著他。」女乃娘說很有效的,我……我管不了那許多了,只要有點希望,我都得試試才行哪!我……不能眼睜睜的看你……看你……」
淚水澆熄了怒火,嚴厲的臉色迅速軟化了下來,東方磊無奈地看著娘親哀痛地啜泣著。
「娘,這樣……這樣會害了……人家姑娘……一輩子的!」
「真有萬一,我們可以……補償她,對,我們可以補償她啊!」
沉思了好一會兒,東方磊才長長的嘆了口氣。「好吧,娘,但……得先答應我……兩個條件。」
化悲為喜,大夫人忙著點頭。「行,行,別說兩個,多少個都行!」
「娘要跟對方講……講明情況,不可……有任何險瞞。」
「這一點為娘知道,」大夫人說。「你放心。」
「再有,如果我走了,娘……娘得撥出咱們東方產業名……名下最豐厚的一處生意作……作為補償,再……再如嫁親生女兒般為……為她找一位良婿再嫁。」東方磊喘息著說。
「可以,磊兒,」大夫人毫不思索便一口答應下來。「你怎麼說我怎麼做。」
東方磊疲憊的闔上眼。「那就這樣吧。」
財禮送上龍家門,真正和東方磊有指月復婚約的龍雪雲被通知即日內便要成親,鋪房、嫁妝什麼都不需要,人嫁過來就行了。
龍雪雲當下就喊了夭,誰要嫁給一個注定活不了幾日的丈夫啊?就算他們會再給一份豐厚嫁妝、為她安排再嫁,可還是會讓人恥笑守不住貞節,這哪還能找到什麼樣的良婿啊?不是貪圖那份豐厚嫁妝,就是鰥夫再娶,說不定還得照看前妻的兒女,這些個丈夫她可不要!
哭爹喊娘的,龍雪雲寧死也不肯嫁!
她下面幾個妹妹當然更不肯。可沒個人嫁過去也不成啊,龍飛的生意還要不要做了?倘若毀了婚約惹火大夫人,怕是連做乞丐都要不到飯了吧?
正在為難間,可巧夢巧在這當兒回家來了,真可謂及時雨。
听得爹爹說是娘親為她訂下的婚事,既有其母善良的本性,兼有江湖兒女歷練來的豪邁灑月兌,更有歐陽徹循循教導忠義道德觀念的夢巧,硬是連哼都沒哼一聲就開始準備出閣了。
若是爹爹的意思,或許她還會反抗一、二,可那是娘親」」外公從小到大在她耳邊不時提起,又甜美、又溫柔的娘親為她選上的夫婿,即使娘親已去世了,她仍不忍違逆娘親的意思。
于是,夢巧便被一只大公雞迎來開封,在鞭炮齊嗚、鑼鼓喧天之下,踩著紅毯跨過馬鞍子,穿過中門進入偏室「坐虛帳」。因為新郎不便,「坐床富貴」、「利市繳門」也就省了。
待得正廳中一切布置妥當,大夫人坐在廳堂正中,新娘在天地桌前抱著大公雞拜堂,又在福女乃女乃的攙扶下,小心翼翼地跨過爬爬凳,然後才進人洞房被安置在床邊坐下。
雖然在蒙頭巾的遮掩下什麼都看不見,但是夢巧知道床上坐靠著個人,一個呼吸急促、喘息不止的男人。在「和髻」、「撒帳」之後,喜娘同福女乃女乃就一道離去並關上房門。
東方磊顫抖不已的手用裹著紅紙的秤桿顫巍巍地挑開了頭巾,本能地,夢巧轉頭去看她的丈夫。僅只一眼,夢巧便看清了她丈夫那張眉清目秀的俊逸容貌、弱瀕死的灰白臉色和紫得詭異的雙唇。她立時伸手搭上他的腕脈,只一忽爾,她的眉頭便緊緊皺起來。
「天哪!你的病還真不是普通的嚴重哪。」她喃喃道。
「你……你……」東方磊喘息著連一句話也說不上來。
「別說話!」她吩咐,隨即站起來自己摘下鳳冠放在梳妝台上,然後開始四處找著東西。「咦,我的箱子呢?他們到底拿進來沒有?放哪兒去了……啊,怎麼給塞在這兒!」
她在亮格櫃前找到她的東西,仔細察看數個小箱子上的記號,然後挑出其中一個拿到八仙桌上打開,從里面的瓶瓶罐罐中拿起最大的那一瓶,倒出一顆淡金色龍眼大般的藥丸。
她遞給他。「哪,趕快吃下去。」
東方磊狐疑地看著藥丸。
夢巧翻了翻眼,「老天,你就要死了,就算這個是毒藥,對你也沒什麼兩樣了不是?橫豎都是個死字嘛!」她不耐煩地說。
他苦笑一下,抖著手接過去塞進嘴里。
看著他嚼了嚼吞進去,她又爬上床從他後面往前推。「坐前頭一點,讓些位置給我。」
有了足夠的位置,她便盤膝坐好,雙掌抵在他背後。
「我運功讓藥效快一些散開,順便幫你活絡一下血氣。」
東方磊不知道他的新娘子到底在干什麼,但是他決定由著她來,因為從她掌心中傳來的熱流,不知怎麼地,就是讓他的胸口舒暢了些。
夢巧收回雙掌,依舊闔著眼讓內力運行一周天後才睜眼爬到她丈夫前面。
「對嘛,現在臉色可不好看多了。「她滿意地說道。
東方磊滿臉驚詫地捂著不再氣悶的胸口。「你……你怎麼能……」他幾乎有點不能習慣正常的呼吸了!
夢巧沒答腔,逕自下床繼續翻找藥箱。
「你……能治好我的病嗎?」東方磊滿懷希望的問。過去多少大夫來看過,卻從來沒人能像她一樣,塞他顆藥,讓他靜坐片刻便得以舒緩痛苦的癥狀。
「你這病是天生的,怕是沒得根治了,除非換顆心……」她瞟他一眼。「我想就算華陀再世也無法幫人換心吧?」
極度失望地垮下了臉,東方磊頹然呆坐。
夢巧拿著另一瓶藥,拉了張凳子在床邊坐下,有趣地打量那張沮喪的臉孔。
「怎麼臉拉得這麼長啊?虧你長得這麼俊俏,我心里正樂著呢,你卻把好好一張臉給扯歪了!」她甜甜一笑。「雖說沒得根治,卻也還是能舒緩病情、減輕癥狀啊。要是好好調理,雖說不能像一般人一樣活蹦亂跳的,也能過一些平靜的正常生活。」
那張蒼白俊美的臉孔再度燃起希冀的光芒。
把手上的藥瓶遞給他,夢巧交代著,「哪,這是天王補心丹,記得每天清晨起床立刻服一顆,但這只是能盡量抑止病情的發作,要改善病情、防止惡化,還得另外每日煎藥按時服下,還有……」
她沉思了會兒。「我再教你一套以養生為主的內丹心法,每日勤加練習,剛開始只要運息貫通任、督二脈的小周天即可。等到你能內氣貫通奇經八脈、周流全身,這便是達到精氣神合而為一的大周天心法要領了。」
她抬眼俏皮一笑。「我說相公,到那時,只要不太勉強自己,你大概什麼事都做得了!」
東方磊極想信又不太敢信地盯著她,一張臉又皺眉又興奮的怪異至極。
瞧著他那滑稽的表情,夢巧不禁失聲笑了出來。「你不會是為了感激我,才弄出這麼副德行逼我笑的吧?告訴你,先別高興的太早,要想調理到我說的境界可得花上一段時閱才行哪!「「十年嗎?」東方磊淡淡地說。二十多年都躺過來了,十年算什麼?更何況他原是再活不過一個月了,所有大夫都這麼說。現在他的新娘子卻告訴他會有再活下去的機會,而且活得更好。
「噗哧!」夢巧又失笑。「十年?太夸張了吧?兩、三年就太多了,如果你能乖乖听話,完全按照我的吩咐去做,快一點的話……嗯……一年吧,一年後你就幾乎能正常的生活了,當然,還是有些忌諱的事兒要避著點兒,我說過,我只能改善而不能根治你的病。」
東方磊沒有出聲,他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一年?最快一年?正常生活?老天,多麼令人渴望的辭兒,就算有一百件忌諱的事兒也不打緊,他全听著了。
望著新娘子找著硯墨毛筆在桌上擺著,東方磊突然想到一件重要的事。他輕咳兩聲,蒼白的雙頰浮起兩抹淡紅。
「娘子,我們……能圓房嗎?」
從側面看過去,新娘子的耳根、頸子全紅了。
夢巧兀自低頭磨著墨,低聲咕噥了一句,「現在不成。」
現在不成,那就是將來可以了?
東方磊滿意又有點訝異地笑了。這個又美又聰慧、醫術更是精湛的新娘子,原是他為了安慰娘親絕望的心才勉強答應娶進門的,他滿心過意不去地看著全身大紅的新娘子被扶持進來,卻沒料到,前後不到兩刻鐘,乍見她那傾國傾城般絕美容顏時的驚嘆震撼尚未消褪,她又將無盡的希望塞進他心口里,叫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可這又不是那種無法呼吸的喘不過氣來,而是欣喜、希望和……心動的情緒在他胸腔里翻攪奔騰威脅著要滿溢出來。
凝視著她年輕姣好的側面,她真的好美,東方磊心想。「娘子,你叫什麼名字?」
「炙甘草三錢,大棗三粒……喔?喔,龍夢巧,我叫龍夢巧,外公都叫我巧巧,你也叫我巧巧好了……」夢巧漫不經心地回答。「麥門冬四……不,五錢,阿膠兩錢……」她邊念邊振筆寫下。
不是龍雲雲。
他早就料到龍家可能會毀婚或以旁人代嫁,大約所有人都是這麼想,這全是意料中之事。惟一出乎意料之外的是,這個代嫁新娘的美與好。
他衷心感謝龍雪雲的拒嫁。
「巧巧你幾歲?龍雪雲是……」
「十七歲,我大姊。」夢巧簡潔地回答道。「喂,相公……」
「我不姓喂、也不叫相公、我叫東方磊,你叫我的名字就行了。」東方磊微笑著說。
「東方磊……」她咬著毛筆桿尾端思索。「磊……那我叫你磊哥好了。磊哥,我對開封不熟,明兒個你最好讓人帶我去藥鋪子,我要……」
「毋需舍近求違。」東方磊搖頭道。「府中就有藥庫,里頭的藥材怕是比開封府里所有的藥鋪子加起來還齊全。」
夢巧意外地揚了揚眉,「藥庫?」旋即又恍然道︰「是喔,家中有你這麼個藥罐子,不備個藥庫怎麼成?」
「才不是!」東方磊啼笑皆非地否認。咱們東方家也經營藥材的批發生意,那是……」
炳一聲,夢巧不信地擺擺手。「要不是為了你,東方家哪會去做藥材的批發生意,追根究底就是因為你,別再否認了,少爺!」
無奈搖頭,東方磊發現他的小娘子也挺頑皮的。
吹干了藥單子,夢巧又回到床前凳子上坐著。
「磊哥,我想……」她沉吟著。「我想在你的身子骨還未穩定以前,暫時不要讓人知道你在復原當中,有沒有辦法?」
東方磊訝異地凝住她那雙清澈了悟一切的眼眸良久。
「你怎麼知道?」
她撇了撇嘴,「一路從杭州到開封來,你知道有多無聊嗎?一個人窩在轎子裹,沒人說話,連看個風景也沒得看,我都快數清楚我有多少根頭發啦!」夢巧夸張地嘆了口氣。「既然說不得、看不得,我只有把耳朵拉長點嘍,听點旁人的閑言閑語也好過無聊死。」
路途愈長,話題也就愈多、愈肆無忌憚,就這樣,她听到了夫婿不久于人世的消息,也知道三夫人和大少爺、三少爺有多麼盼望夫婿他早登極樂,更猜測到若非夫婿西歸在即,三夫人和兩個兒子也是會想盡辦法請擋路石及早「走人」。除非正房嫡子早逝,否則是輪不上二房庶子出頭的。
而且不僅僅是三夫人這邊睜大了眼期盼他早日歸天,還有其他宗親族人也在一旁虎視眈眈,真可謂豺狼虎豹圍繞,他不死也去掉半條命。
當然,她同時也明白自己是上了爹親的當,莫名其妙地做了代嫁新娘。但是,外公教給她的是一顆醫者之心和一股正義感,尤其是對未曾謀面夫婿的堪憐處境,她的同情心更是發揮到極限。財富多又如何,還是買不來健康的身子,更避不過丑陋可憎的奪產戲碼。
醫者父母心,哪能見死不救?現在,夫婿正是她極待救治的對象。而且她同情弱者,正義感激發出她對夫婿的強烈維護心理。這兩者讓她決定乖乖端坐在轎子里,讓他們像擔柴似的擔到婆家去。否則她大可飛身出轎一走了之,絕無人可擋得了她,從此後便是天涯海角任她游了。
「你為什麼還願意嫁過來?」東方磊忍不住問道。
「反正我早晚總是要嫁人的嘛,就算我不想嫁,我爹爹也會逼著我嫁,而且我同情你,整日里病懨懨的啥也不能做已經夠淒慘了,卻還是有些個沒良心的東西盼著你早日超生。」夢巧重重一哼。
「听得我心里就不舒坦,我就想著偏不讓他們如意,剛好我又是個醫者,還是個醫術挺高明的醫者。」她嘿嘿直笑。「這他們可想不到吧?」
「我也沒有想到。」東方磊咕囔。
夢巧瞄他一眼。「現在嘛,瞧著你還挺討人喜歡的,可不又多了個因素讓我留下來。」
雙眼摹地發出炫人的光彩,東方磊驚喜地握住她的小手。「你……你喜歡我?」他笑得既溫柔又開心,絲絲情意若隱還現。「我也好喜歡你,真的!」
臉蛋兒嫣紅,夢巧卻板著臉說︰「不喜歡也不行啦,貨物出門概不退貨,你們生意人最懂得這個道理不是?」說著說著便噗哧笑了出來。「就像你,我也退不了貨啦,只好想著辦法將你整治周全,我才好耍弄哪!」
雙唇在她手心里落下印記,他輕柔地說︰「只要你高興,你愛怎麼耍弄我都行,全由著你了。」
「貧嘴!」她笑罵。「男人的嘴里全抹上了蜜,姑娘我才不信這一套,趕快告訴我你到底有沒有辦法瞞著大伙兒才是正經的!」
東方磊輕點著頭。「明兒個你向娘請安時,請娘上這兒來一下,我會跟她說明白。」
「就這樣,」她應道。「最好是有人守著這園子,讓所有人都不得上這竹園里來,婢女也只留兩三個打掃的就打了,有什麼需要我自會出園處理。人多嘴就雜了,你知道的。」
「都听你的,巧巧,全都听你的。」東方磊柔聲應道。
「都听我的?」夢巧斜睨著他。「把你賣了也听我的?」
「絕對听你的,」他微笑。「只要你舍得。」
「鬼才不舍得!」她嬌嗔道。
瞧著那千嬌百媚的嗔容、微翹的小嘴兒,東方磊實在受不住誘惑地峭悄將她拉近身邊,蒼白的臉頰上再度浮起一抹淡紅。
「巧巧,咱們還不能圓房,那……親親嘴兒總可以吧?」
腦袋摹地垂落到胸前,夢巧囁嚅地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
那就是得試試看才知道嘍!
東方磊輕抬起小妻子的下顎,略顯紫色的雙唇逐漸靠近艷紅的那兩片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