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張夢萍只能瞪大雙眼,看向眼前與她一般年紀,但看起來卻遠比她滄桑的女孩;而她的聲音早因過度震驚而無法再繼續出聲。
同居的這段日子對張夢萍來說,是甜蜜又溫馨的,雖然始終無法找到適當的時機對她表示她的愛慕之意,但在一天的開始——睜開眼楮,和一天的結束——閉上眼楮時,都能看到自己的心上人,張夢萍不是個貪心的人,這樣的生活對她來說已經足夠;但……現在,她突然提出要離去的話語,這教她情何以堪?
「那個唯一威脅我的人已經回老家去了。所以我想,如果繼續留在這兒給你添麻煩,實在也說不過去啊!」葛芸無所謂地說,仿佛這是一件再理所當然不過的事。
張夢萍一直都很欣賞葛芸那種無羈、滿不在乎的瀟灑;但此刻,她卻也被她這種個性傷得好痛好痛。
「怎麼了?你的臉色好蒼白!」葛芸自沙發上跳起來,一挨到張夢萍身邊,模著她的額頭。「不舒服嗎?」
「我沒事,沒事……」
「沒發燒啊!」葛芸先模模張夢萍的額頭後,再試試自己的。
這陣子,葛芸明顯開朗多了。尤其在處理完她父親的後事回來後,「笑容」這個以前難得在她臉上展現的表情,最近已常常看得到了。
「我說了我沒事嘛!」張夢萍起身,避開她再一次伸過來的手。
「怎麼了?」葛芸柔聲問。
淚,順著張夢萍蒼白的臉龐滑了下來。
「怎麼了?到底是怎麼了嘛?」葛芸急忙拿來面紙盒。
「別淨是掉眼淚呀!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罷才不是還好好的嗎?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了?
張夢萍只是一徑地搖頭。能說嗎?這種變態的事能說嗎?要是讓她知道我是這麼不正常,她在害怕、看不起我後一走了之那我該怎麼辦?
「你倒是說說話呀!」葛芸的口氣中已明顯透露出不耐,她板起了臉不再和顏悅色。
這招果然有效!有些人就是這樣,在傷心時,你愈是安慰他,他愈是淚流不止。干脆不理他,唉!就是這麼奇怪,馬上就好了!
張夢萍先抽了幾張面紙,然後才抽抽搭搭地開口︰「你……別走,好嗎?」「就這樣?」
「嗯……」張夢萍點點頭。「你別再說要走的話,好嗎?」
「哦!天啊!」葛芸雙手捧著臉申吟。「就為了這點小事,你就可以哭成這樣?」
「可這對我來說是件大事啊!」張夢萍扁了扁嘴,一本正經地說。
「好,是大事,可以了吧!」葛芸搖了搖頭。「真不知道該拿你怎麼辦才好,跟個小孩子似的!」
「好不好嘛!」她開始撒嬌。在葛芸面前,張夢萍一直覺得自己就像個小女人一樣;而葛芸則成了凡事都會包容她的——男人。
「可是當初我之所以搬來打擾,主要就是因為我父親的關系;而現在他既然人都走了,那我也沒理由再留下來麻煩你呀!這陣子的打擾已經讓我覺得很過意不去了,再留下來,我會覺得自己好像在佔你的便宜。」張夢萍堅持不收她的房租,這點讓她覺得她好像是個專門白吃白喝的惡霸!
「怎麼會?你搬來和我做伴,我高興都來不及了,怎麼會吃虧呢?你想太多了啦!」原來是怕佔便宜才要搬走,既然是這樣的話,那就好辦多了。「反正這房子這麼大而你搬出去後,也一樣要再重新找房子,嗯……不然這樣好了這兒就當我們一起租的,每個月你也付一半房租,你說怎麼樣?」
「真的不會太麻煩嗎?」要真是這樣當然是最好的嘍,一個人的生活,說真的她也過怕了,有個人做伴,當然遠比一個人孤孤單單地面對牆壁講話,來得好太多了。
「一點也不麻煩!不麻煩!」看到葛芸重新考慮這個問題,張夢萍覺得上帝終究還是眷顧她的。或許這一生就這麼過了,但她也了無遺憾。愛不一定是佔有,只要像這樣,天天都能看到她,她就滿足了,這樣就足夠了。
「是你說不麻煩的哦!我丑話可先說在前頭,要是有一天你受不了我,我告訴你,我可是說什麼都不會搬走的哦!」葛芸傾身,眯著眼,用那帶點邪惡的聲調低聲道。「好!好!只要你答應留下來,即使我已經被你凌虐到不成人形了,我也不會趕你走的,可以嗎?」
「去去去!」葛芸擺手。「瞧你把我講成了混世大惡魔似的,好吧!不然這樣好了,如果你真的被我虐待得差不多時,我就自動消失好了,好讓你少受點委屈,這樣對你夠好了吧?」
「小女子在此感謝你的大恩大德!」
兩人相視,大笑出聲。
「上車!」
「不上!」
「叫你上車,听見沒有?」
「我說不上,你耳朵聾了嗎?」
這個倔強的女人。宋宇好不容易挨到「迎曦坊」打烊,想盡盡未婚夫的責任,但這可惡的女人居然打死也不肯上車。
「唉!」他嘆了一口氣。人家說一物克一物,大概就是這樣的吧!
「喂,你做什麼?放我下來!」
他把她塞進車子,關上車門。
「我要告你綁架!」
宋宇揉揉太陽穴。「有這麼嚴重嗎?小姐,我只不過是想載你回去罷了!」「我不需要你載,我自己有車!」楊筱惠氣呼呼地瞪著他。「就算沒車,我還有腳……」有什麼車?她連小小的摩托車駕照都考不上了,更別說這麼大的汽車了。都是這可惡的男人,害得她語無倫次!
「我不放心讓你這麼晚了,還一個人搭計程車回去!」
「有什麼好不放心的!這麼多年來,我不也是這樣過來了!以前沒事,遇上你之後就會有事?你咒我呀!」
「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筱惠,讓我送你回去真有那麼痛苦嗎?」
楊筱惠不禁語塞。
「別再考驗我了,好嗎?」
她白他一眼。「誰要考驗你?受不了了呀?唉!何必呢,我早告訴過你,我不是個好伺候的人!不過你現在要後悔還來得及,只要你放我下車,你大可拍拍走人,我們誰也不欠誰,怎麼樣?」
「不怎麼樣!」他把冷靜下來的面孔轉向她。
他擺平過多少棘手的案件,面對、應付過不知多少頑強、狡猾的對手,唯獨踫上這個女人,他可是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
「你是我的未婚妻,你的安全就是我的責任,我必須對你的安全負責。」換言之就是︰你認命吧!你已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了。
「你……你卑鄙!」
「我的好娘子,我們什麼時候去試婚紗呀?我已經等不及了耶!」
「你去死吧!」
楊筱惠氣得閉上眼楮,為什麼人的耳朵沒有自動開啟、關閉的功能?要不然,她就可以不用听到宋宇那充滿勝利意味的笑聲了。
楊筱惠正在卸妝,電話卻在此時不識相地響起。
「喂!」楊筱惠口氣像吃了一噸炸藥,惡劣極了!
「誰惹到你了?我可愛的新娘子!」
「喔!老天!」楊筱惠這時才深深了解到「陰魂不散」的真正意義。
「老天嗎?哦!她真是太不應該了。改天若遇上她,我會教訓教訓她的!」「你到底有完沒完啊?」她的卸妝乳液還涂滿整個臉,黏黏膩膩的感覺使她原本就惡劣的心情更是跌到谷底。
「完了!完了!我只是想向你道聲晚安的。好啦!早點睡吧!我掛電話嘍!Bye!」「 嚓」一聲,宋宇果然就此收了線。
「搞什麼嘛!耍我啊?」楊筱惠對著話筒一陣亂吼後,才用力掛上。
其實她一點也不介意宋宇介入她的生活,擾亂她原本的生活方式,但只要一想到書凡,她就覺得自己仿佛做了什麼不可饒恕的事一樣。是啊!她怎麼可以容許自己又愛上別人呢?所以,她以不合作的態度來對待他、對待這段感情!
女人嘛!哪個不希望有個真愛自己的人來呵護、疼惜自己!「單身貴族」這頂大帽子,說穿了還不是那些年齡到了、卻又滯銷的女人硬給自己戴上的。如果可以選擇,試問,有哪個女人會選擇終其一生孤獨到老?
「鈴……鈴……」電話又響了。
「這會兒又是誰呀?」
楊筱惠嘀咕地走近電話。她發誓,如果又是宋宇打來的,她一定會讓他看不到明天的太陽。
「喂!」口氣依然暴燥。
「喂——喂——?是筱惠嗎?喂……」楊家大嫂那高分貝的聲音穿過話筒,直入楊筱惠耳朵。
「喂!我是楊筱惠,我現在不在家。不管你是誰,有什麼事請在嘟一聲後留下,謝謝!嘟——」
靶謝父母生了顆聰明伶俐的頭腦給她,更感謝發明電話答錄機的人,他們真是太偉大了。
「筱惠啊!我是大嫂啦!哎唷,生平第一次跟機器講話,還真是不習慣。對了,都凌晨了,你跑去哪兒了?告訴你,一個女人家那麼晚了就別亂跑了,台北治安不比我們鄉下,知道嗎?唉!我呢哩呢嗦這麼多干什麼呀!?我是要告訴你,听說你要結婚了,是不是?真是太好了!我和你大哥听到這個好消息時都很替你高興!好了,對著機器講話真是奇怪,不講了!回來後給我個電話,知道嗎?都要當新娘的人了,就別再亂跑了,收斂點知道嗎?」
「 嚓!」葛芸急忙掛掉電話像,長長申吟一聲。「哦!老天,怎麼這麼快?」才幾天而已耶!況且,知道這件事的人也不多,一定是那個大嘴巴宋宇。哎呀!怎麼辦?事情都已經傳到大嫂那兒了,那肯定推不掉了。完了!完了!楊筱惠在屋內直繞著圈子。誰來救救我?
「鈴……鈴……」
今天電話還真是熱鬧極了。
楊筱惠哀號一聲,沖進臥室,跳上床,她用棉被將自己緊緊蒙住,喃喃道︰「不在!不在!沒人在家!沒人在家……」
「葛芸……」
「嗯?」她把眼光從電視螢幕移向張夢萍。「什麼事?」
下班後她們兩人已經習慣撥出一些時間相聚,即使只是無言地盯著電視螢幕。
「如果說……嗯……我是說如果……」
她是怎麼了?不是才決定不說的嗎?可張夢萍卻听到自己的聲音——「你也遇上這種情形,你會怎麼應付?」
螢幕上演的是一個同性戀者在一個偶然的機緣下認識一個非同性戀者。兩人在同性戀者的有心安排下,變成了患難之交。日子一天天地過,那同性戀者對非同性戀者的感情也愈來愈深,可是她不敢說,她怕說出後會嚇著她,繼而失去她,所以她忍著……忍她身旁不停變換的男人,忍她在高興、失戀時對她分享、傾訴和抱怨的一切……有一天,那非同性戀者失戀了,她抱著她哭得好傷心,直向她傾訴那男人的百般不是!于是她,那同性戀者便開始計劃——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她將那個惹她心愛的人不高興的男人給殺了。爾後,她便扮演一個為保護心愛的人,不惜一切的冷酷殺手。大概是影集的關系吧!張夢萍原以為會永遠埋藏在心底的秘密,終于還是說出口了。
「在你的問題里,我是愛人還是被愛?」
「都說說吧!反正也只是聊聊。」張夢萍故意將視線移到螢幕上,但她的耳朵可是豎得直直的呢!
「如果我是那個同性戀者……」她正色地分析︰「我一定會讓對方了解我的心意,像她這樣偷偷地愛,搞不好到老、到死,對方都還不知道自己的心。何苦呢?說了至少還有一半的機會,但不講,就連一半的機會都沒有了!而如果我是那個被愛的人,我想我會接受的。或許很荒謬,但在這世上難得遇上有情人,要找到一個那麼愛自己的人更是不容易,所以,何不試著去接受呢?兩人共創未來更美、更好的日子,總比她一天到晚失戀好。」
「這麼說……」張夢萍的聲音有些哽咽。「你不排斥同性戀嘍?」
「每個人都有他們自己的生活方式和習性,身為局外人的我們,有什麼資格說排斥?」
「那如果那個人是我呢?」張夢萍已經有一點口齒不清了。
「你怎麼樣?咦!你怎麼了?」葛芸一轉過頭,即看見淚流滿面的張夢萍。「沒什麼!沒什麼!」張夢萍胡亂地抹了下臉。「如果我說,我也很喜歡你呢?我是說如果……」
「我也很喜歡你呀!這有什麼好問的?」葛芸有種丈二金剛模不著頭腦的茫然。只不過是說喜歡她嘛!有必要哭成這樣嗎?
「不是那種喜歡,是……」
「哦?還有分等級嗎?這我就不太清楚了。」
「我愛你……」
「……」
「我愛你啊!」張夢萍大喊。
「你不是認真的吧?」葛芸干笑兩聲,擺擺手。「今天是愚人節?你在開我玩笑?」
張夢萍不言,只是徑自搖頭。
梆芸倒抽了口氣。「不是愚人節,不是玩笑?」
「是真的,我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但可以肯定的是,我真的愛上你了……」張夢萍緊抱住自己的頭,痛苦地說。
「不會吧?」葛芸試著做最後的掙扎。
「是真的!」肯定的語氣讓葛芸發出一聲哀號後,整個人癱入沙發。
說不介意、不在乎,是因為事情還沒發生到自己身上,所以才能講得那麼客觀、那麼超然。人嘛,不都是這樣的嗎?一旦和自己扯上關系後,接受與否,那又另當別論了。
「芸……」她看葛芸沒入沙發後,許久不言語,于是忍不住開口。
「夢萍……」葛芸從沙發上彈起來。「我很訝異,真的很訝異!我一點也不知道你愛我這件事,嗯……要怎麼講呢?其實就像我原本講的,我一點也不排斥;不過,你知道嗎?你這種心態是不正常的,我不知道我是哪一點吸引你,但這可能只是一時的迷戀,並非真的就是所謂的情愛。嗯……我這麼說你能明白嗎?」「芸……」
哦!天!別用那種眼神看我!梆芸暗暗叫苦。她別過頭,慢慢地開口,語氣非常冷淡,但卻也十分斬釘截鐵。「我已經答應展杰的追求了,而且,如果順利的話,我想你很快就會喝到我們的喜酒了!」
後面那一句是她自己加上的。她知道這麼說會很傷夢萍的心,然而亂麻必須快刀來斬,可以的話,她還是很願意繼續和她「同居」下去,畢竟,夢萍是她的第一個,也是唯一的一個知心朋友。
丙然,張夢萍在听完葛芸的話後,原本就蒼白的臉蛋更蒙上了一層霜。她用手搗住嘴,命令自己不準哭出聲;然而,淚就像斷了線的珍珠,硬是任性地落了滿面。「夢萍……別這樣……」她很想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樣擁著她、安慰她,但……此時此刻,葛芸只讓自己在一旁遞面紙。她知道這是她目前唯一能做的事。「真的嗎?」張夢萍看著她,抽抽噎噎地問︰「你們就快結婚了?」
梆芸不語,只是點了點頭。
「那……」她拾起葛芸的手。「我祝福你們。」
這會兒,葛芸只是張大了口。她任由張夢萍握著她的手,原本在月復中打好的草稿,想了滿腦子用來安慰張夢萍的話全都給梗在喉間,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張夢萍釋懷地笑了笑。「其實一開始,我就知道這是一件很荒唐的事,而你也一定不會答應和我一起胡鬧的。唉!」她重重地嘆了口氣。這其中包含了幻想破滅後的傷心、痛苦、成長和釋然。「被你當面拒絕後,我反而能比較客觀地面對你,以往我們之間的一切,總是讓我一廂情願地披上另一種色彩,現在總算雨過天晴了。嗯……連空氣都香甜多了呢!」為配合她自己所說的話,她還用力地吸了兩口氣。
「夢萍……謝謝你!」葛芸反握住她的手。
「道什麼謝呢?我都沒向你道歉呢!怎麼,這年頭沒做錯事的人,反而要向做錯事的人道歉嗎?我記得我們老師不是這麼教的耶!」張夢萍抹去眼角最後一滴淚,望著她,俏皮地笑了笑。
「剛才我真的好怕就這樣失去你!講出來或許你會不相信,以往曾經來去我生命中的過客,沒有人能夠讓我有一絲眷戀,但你,我真的好在乎!」葛芸真心地說。
「有你這番話就夠了。我們這一世先做一輩子朋友,如果真有來生,只希望老天爺能夠別再開我們玩笑,讓我們轉世投胎成為一男一女,相愛一輩子。」「嗯!」葛芸用力點了下頭。「就這麼說定了。」
「那我們就這麼說定了喔!」
她的心還是很痛,但除了這麼做又能如何?一輩子的朋友?也好!一切的緣分就等來生再續吧!
當楊氏一家子集體出現在「迎曦坊」時,楊筱惠只差沒當場口吐白沫、暴斃現場而已。
「小妹,你也太不夠意思了吧!結婚耶!這等大事你居然也瞞著你小扮我,虧我還是最疼你的!這次若不是听大嫂提起,我可能到現在還被蒙在鼓里呢!」楊家老三一進門就直接沖進吧台。為表示兄妹情深,他還結結實實往楊筱惠肩上猛敲了一記。
惡夢……惡夢……但為什麼剛才被捶的地方會傳來隱隱的痛?
「看到我不會叫嗎?我是小扮呀!不認得我了?」
這一段話清清楚楚地敲入楊筱惠耳里,字字清晰、句句明確。天!那麼這一切都是真的嘍?不是在作夢?
「小扮……」她終于找到自己的聲音。「你們怎麼都來了?」
「這還需要問嗎?」楊家大嫂那比常人還高上八度的嗓音直沖破空氣,傳進楊筱惠耳朵。「還不是為了你的事來的!」
「是啊!小妹,怎麼都沒听你說起呢?結婚耶!這可不是開玩笑的。唉!男主角呢?怎麼沒看到?」說話的是楊家二少爺。乍听心愛的小妹終于要結婚時,他高興的程度絕不亞于自己當新郎倌,一路上他眉開眼笑地來到這兒。
「是啊!是啊!怎麼沒看到新郎呢?」楊二嫂倚著她老公,也跟著瞎起哄。「筱惠,宋宇呢?」楊家大家長——楊志堅開口了。
又沒拿錢叫我看顧著他!現在,我又怎麼會知道他上哪去了!想歸想,楊筱惠終究還是沒勇氣說出來。在他們面前,楊家小妹是個個性溫和、從不發脾氣的好好小姐,若她將這番話說出口,搞不好會嚇死他們,尤其是心髒欠佳的楊家大家長,所以,她還是選了個他們印象中的楊筱惠的傳統答話方式回答他們的疑問。「大概等會兒就會到了吧!他通常都是那個時候出現的。」
「嗨!大家都在啊?」隨著聲音出現,一位西裝筆挺的男子踏著穩健的腳步,朝他們走了過來。
說人人到,她對發票為什麼就沒這麼準過?楊筱惠嘀咕。
楊志堅首先迎了上去。「好久不見了,怎麼樣?近來過得好吧?」
「托大哥您的福,近來吃的好、睡的也很好,好事近了嘛!正所謂人逢喜事精神爽!」他音量雖小,卻足以傳入每個有心人耳里。語畢,他還別具意味地瞅了楊筱惠一眼。
後者回給他的,則是一記足以殺死人的惡毒眼光。
「來!來!別淨是站著,坐,坐啊!」不愧為楊家大嫂,一面忙著招呼眾人,一面還不忘提醒楊筱惠拿些茶點出來。
吧嘛!郊游?野餐?情感大交流啊?搞什麼嘛?雖然萬分不耐,但她還是乖乖地將店里現有的茶點如數奉上。也還好現在店里沒其他客人,否則,一定會有人以為這兒正在辦什麼聯合大會!
看!才坐下來沒兩分鐘,全家人似乎都給宋宇收買去了,瞧他們笑得開心的,這到底算什麼啊!她才是這兒的女主人耶!居然被他們冷落在一旁做倒茶、遞點心的工作。
「小妹……」
正想得失神的楊筱惠,莫名其妙地被楊大嫂連拉帶拖地拉到吧台里。
她真的好想殺了宋宇!從他一出現開始,她原有單純的生活步調就全給弄亂了,現在更連平常難得聯絡的家人也全出現了!這……這到底在干什麼啊?「我們真是為你高興……」楊大嫂開口將楊筱惠的魂拉回現實。「你也知道的,你大哥一直都在擔心你的終身大事,現在總算也了了他一樁心事了。」不待楊筱惠回答,楊大嫂又接著說︰「听宋宇說,你們下個月就要結婚了。唉呀!怎麼這麼趕呢?不過也好啦!結一結也好,兩人年紀也都有一些了,早點結早點好……」她講到最後,倒成了喃喃自語的成分居多。
而楊筱惠只是睜大了眼一眨也不敢眨地直瞪著她的嘴,腦中一直重復著一句話。「下個月……結婚?下個月結婚!?」
「怎麼啦?」楊大嫂先是搖了搖失神中的楊筱惠,然後,又像突然意會到什麼似的繼續說︰「哎,其實不過就是結婚嘛!你也別想太多了。」
耙情我們楊家大嫂子是以為準新娘子患了「婚前癥候群」了。
「想當初我不也是這麼過來的,別緊張了,正所謂‘船到橋頭自然直’,你啊!只要等著當你的新娘子就好了,什麼都別再想了,知道嗎?」說完,她還托起楊筱惠的手,煞有介事地拍了拍。
天!懊笑還是該哭呢?她一轉頭,惡狠狠地投給宋宇一記白眼;如果可以的話,她真想上前咬斷他的脖子。
宋宇心有靈犀似的回過頭,報予她一個迷死人的笑容;而這笑容,更是讓楊筱惠直氣到骨子里去了。
「小妹,知道我們這次上來是為什麼嗎?」楊大嫂把他們這一幕看在眼里,不過不同的是,她老人家將它誤以為是「眉目傳情」。
「為什麼?」這問題是楊筱惠從他們一伙人一進門就開始想的問題,她絕不會天真的以為他們只是純粹上來探望她的。
「你大哥的意思是說,反正你們下個月就要結婚了嘛,你也知道的,女孩子哪有沒訂婚就先結婚的,所以嘍!今天我們上來的目的,就是代表女方讓你們倆先訂婚。」
「轟!」她再也支撐不下了,誰來扶扶她?哦!天啊!在腦袋瓜模糊後、眼前一片漆黑時,她「咚」一聲軟軟地倒下,就再也不省人事了。
尖叫一聲,楊筱惠猛地睜開眼。
「醒來了?」低沉的嗓音竟似在耳邊。
楊筱惠眨了眨眼。天!怎麼回事?這是什麼地方?
「筱惠?」一只手臂橫了過來,將她摟緊。
「宋宇!」她猛地抬頭,撞上了他的下巴,引起一聲悶哼。「你……怎麼在這里?」
「這里是我家,而這兒是我的床。」他模著自己發疼的下巴,懶懶地開口。「可是……可是……」她該怎麼說呢,「總之,你就是不可以在這里。」反正也不知道該怎麼說索性耍賴,古人不是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不是嗎?「為什麼不?」剛才那一撞還真不輕,他的下巴到現在都還在痛,那她的頭呢,不要緊吧?
「可是——」她還想說些什麼,但卻被宋宇給截斷。
「別再可是了,睡吧!明天還要早起呢!」
「明天?現在?早起?哇——現在……現在幾點了?」楊筱惠迅速爬下床,開燈。
「值得這麼大驚小敝嗎?」宋宇閉上眼,突如其來的光線讓他一時無法適應。「幾點了?」她大聲咆哮。
「別那麼大聲,你想吵醒全世界嗎?」他勉強睜開眼,抬起手看了下表。「三點多了。」
「三點……三點多了?」楊筱惠不敢相信地跌坐在床上。
「沒這麼嚴重吧?」看到她一臉世界末日的樣子,宋宇忍不住笑道。
「他們呢?」似乎現在才憶起她還有家人似的。
「他們?哦!你是說大哥他們啊!放心,他們都安安好好地在隔壁客房睡覺呢!」宋宇打了個哈欠,繼續說︰「來吧!別再胡思亂想了,睡吧!明天還有得忙呢!」
「忙?為什麼?」
「你還好意思問!本來今天……不,昨天就可以完成的儀式,還不都是因為你,現在全都得移到今天嘍!」宋宇嘆了口氣。
「你是說……訂婚?」她深吸口氣,極力控制住顫抖的語調。這麼說來,這不是在作夢,一切都是真的嘍?
「是啊!要不然你以為呢?」
「可是……」不可以!不可以就這麼結婚了!這似乎太快了吧!況且,當初她之所以答應,也是被他逼出來的,所以,除非……他再求一次婚,否則……免談!「可是什麼啊?」他起身將枕頭立直,舒舒服服地靠在上面。
「反正我就是不嫁給你!」楊筱惠露出「你能耐我何」的表情,最好能氣死你!她天真地想。
「現在已經由不得你說不了!」宋宇順勢將她拉到懷里,俯下頭,壞壞地說。「放屁!」其實這種感覺滿好的嘛!但是看他笑得那麼囂張,她就是忍不住要頂他。
「好女人是不應該口出穢言的!」他輕啄了下她的唇。「不過沒關系,只要別太難听,我可以試著接受的。」
「那會不會太委屈你了?」她咬牙切齒。
「哦,不會的,我心甘情願!」宋宇無辜地表示。剛才那一吻雖只是輕輕一啄,但其美好滋味已經令他有股想再緊緊抱住她,好好吻她個夠的沖動。「你自己慢慢想吧!」她起身,試著掙月兌他的懷抱。
「是因為書凡吧?」宋宇沉聲說。他不想講的,但……
空氣似乎停滯了,有好一會兒,誰都沒再開口,兩個人就這麼僵持著。
「誰說的?是誰告訴你的?」她冷冷的聲調劃破空氣。
「誰說的都無所謂……」宋宇將她攬至胸前。「我只在乎你,現在的你。我不管你的過去是怎麼樣的,我只是愛你呀……」他閉上眼,讓下巴抵著她的頭。「我……」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一顆顆滑下她的臉頰。
「別哭!」他擁緊她。「我無法、也無力抹滅你的過去,那段回憶對你或許是最甜、最美的,但都過去了,一切都已經過去了,她已經死了!」
乍听楊筱惠之所以單身到現在,是因為悼念她的同性戀情人時,說他不驚訝是騙人的;但他愛她,連他自己都沒想到愛她的心已經沉溺得那麼那麼的深,所以,一切顧忌就在一句「愛她」中,理所當然地宣告瓦解。他告訴自己,他要她,絕沒有任何人、事、物可以從中阻礙。
「我知道她已經死了……」楊筱惠大喊。
她早就接受這個事實了;而今,卻真正讓她痛不欲生,她無法想像如果再來一次,那……不!絕對不要!預防重于治療,不是嗎?不去觸踫就不會有事了。雖然很鴕鳥,但也很實際。
「對不起!……對不起!別哭了,好嗎?」他扳過她的頭,輕柔地為她拭去臉上的淚。「都是我不好,沒事去挖你的痛處,別再哭了……」
她的淚讓他的心好痛,或許他的追求真的讓她很苦惱吧!他愛她,但或許方式用錯了。他不要她哭、不要她再痛,如果真要苦,就全讓他一個人承受吧!「沒有婚禮了!」他說。
半晌,只見楊筱惠雙眸瞪得愈來愈大,連淚都不再流了。
宋宇痛苦地閉上眼。他知道這話只要一出口,一定會收到效果的;但……唉!事實總是這麼令人無法接受,瞧!短短五個字,其功用遠比他剛才萬般的賠不是還強得多。
「為什麼?」一陣沉默後,她問。
天!做了這樣不得已的決定已經讓他的心很痛了,真的還要他再做說明嗎?他沒有這麼深的功力。
見他依然沉默,楊筱惠只是淡淡地瞄了他一眼,然後說了一句︰「不行!」「不行?」宋宇掏了掏耳朵,確定自己的耳朵是完好的沒讓太多耳屎給堵塞住。
「當然不行嘍!」楊筱惠理所當然地戳著他的胸。「你以為我就這麼隨便呀?我告訴你,現在全世界都知道我們睡在一起了;況且,明天就要訂婚了,現在你突然又說不要我,那我多沒面子!」
「所以?」他楞楞地看著她。
「所以,你是跑不掉的,這輩子我是賴定你了!睡吧!睡足一點,明天好有體力做你的新郎倌!」語畢,她還煞有介事地拍拍他的頭。
「你是說真的?」宋宇有些無法接受這突如其來的轉變,女人善變的程度真令他嘆為觀止。
「當然是真的!」楊筱惠舒舒服服地往宋宇身邊一躺,躺下後,還不忘發出一聲滿足的申吟。
宋宇這時發現自己的色欲在剎那間全竄升了起來,他翻過身壓住她。「這麼說來,我們明天就是夫妻了?」
楊筱惠點點頭,嬌羞的模樣看在他眼里,顯得格外迷人。
「那麼……就讓我先預約一些當新郎倌的權利吧!」宋宇笑著攫獲她的唇,把她一切的抗議全部接收。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