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漸煩惱
余樂得尖叫︰「謝謝姑姑!」雖然他每天都頂著一張無憂無慮的笑臉,這麼開心的時候倒不多,大家看了,都頗為欣慰。
「對了,」余忽然放低聲音,「姑丈,我今天把這本書拿去學校被老師看到了,他說,讓你們家長明天過去一下。」
余暢九歲,三年級。
「劉胡蘭這種大無畏的精神,實在值得我們所有人學習。‘生的偉大,死的光榮’這八個宇,正是她光輝而短暫一生的……」
語文老師百無聊賴,第N次重復背著教案,雖然對著一批又一批不同的學生,但是每次都是他在說,下面的孩子呆呆地坐著沒有反應,真是很沒激
情。
「同學們,有千千萬萬像劉胡蘭這樣的先烈為了我們的幸福生活……」忽然老師眼楮一亮,發現面無表情的學生當中,竟然有一個眼中浸潤著感動的
淚水-一看就知道被他聲情並茂的講課方式給吸引了注意力,以至情難自禁。
老師感動得差點沖上去抱住他。
丙然是高山流水有知音,多少年了,今天竟然給他找到這麼一個听課認真並且感情豐富的好學生,這學期來的辛勤教學沒有白費,這些年來的自我
唾棄根本就沒有必要,沒評上優秀教師又怎樣?年終獎領最低又怎樣?老婆跑了又怎樣?總有一天,全世界會知道,他,朱治山,其實是有實力的!
滿滿的成就感充斥胸臆,朱治山從講台上走下來,一邊以自認為最富感情的語調講述著那十五歲少女寧死不屈的光輝事跡,一方面慢慢向「鐘子期」
同學走去。
嗚嗚嗚,蕭峰死掉了。
余不久前才從小說中抬起頭來,喟然長嘆,淚盈于眶。
「我們的幸福生活來之不易,更應該好好珍惜!」朱老師手口並用,名副其實地言傳身教。
余含著熱淚朝老師點頭,心騖八極神游萬里,一時間也沒發現老師幾乎是在對著他一個人講課。
「他們的無恥行徑,實在是令人發指,讓人義憤填膺!」朱老師雙眼暴凸,激情四射。
余深有同感,重重點頭。
阿朱死了,阿紫死了,結拜大哥不要他,中原武林不要他,這樣一個大英雄、大豪杰,天下之大,竟沒有容身之處!中原人、契丹人真是太可惡了!
「余同學,對于這個故事,你的感想是什麼?」老師發揮完畢,決定給這節課听得最認真的學生一個表現機會。
如果他在場,肯定不會讓蕭峰就這樣自殺的,他一定要施展絕頂輕功,把他從干軍萬馬中解救出來,然後拜他為師,苦練武功,把大遼和大宋的頭
頭抓到一起,叫他們再也不許打架……
「余?」雖然沒有得到回應,老師還是和顏悅色。
這孩子一定是听得太入迷,以至于一時回不過神來。唉,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誰叫他講得這麼生動呢。
簡單重重撞了撞他的手臂提醒︰「余!」
苞他說了不要在上課的時候看,現在死定了,朱老師是所有老師里脾氣最壞的,雖然今天奇跡般地還沒發火,恐怕再過一會兒就要地震加海嘯了。
余的神思在猛烈撞擊之下終于歸位,猛地發現四周寂然,瞳仁里映出一個戴茶色眼鏡的大頭。
咦,這是誰?看起來很像壞人的樣子。
全冠清?不像。
耶律洪基?哪是啊?
馬夫人?怎麼可能?馬夫人雖然壞也不至于長成這樣啊。
「余!」簡單急了,一腳踩上余的破球鞋,余大呼一聲,痛得跳了起來,然後是兵荒馬亂,馬亂兵荒——
桌子掀翻,將前面的瘦皮猴撞到差點吐血事小,露餡事大——膝蓋上厚厚的書斜斜飛了出去,打到朱老師肥肥啤酒肚後跌落在地-封面上赫然是四個
龍飛鳳舞的大字︰天龍八部。
朱治山的臉色瞬息萬變,最後以一記佛門正宗的獅子吼作為終結︰」給我滾出去!!」
簡直是氣壯山河,風雲變色,內力深不可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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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找什麼?」余儷正端菜上桌,見丈夫在屋里角角落落探頭探腦,還念念有詞的︰
「我昨天在看的那本書啊。早上明明還放在茶幾上的,現在怎麼不見了?」那可是他在單位圖書館里借的,還不出來多不好。
「不會是你記錯了吧?找過別的地方沒?」
「想得到的地方都找過了,就是沒有!」
「會不會是 拿去看了?」
剛做了會兒作業從房里走出來吃飯,听到自己的名字隨口道︰「什麼事?」
「 ,你姑丈在看的書有沒有在你哪里?」
「沒啊。什麼書?」說出來也許他見過︰
泵丈頗為不好意思地做了幾個小動作,才說︰「那個……是《天龍八部》。」
原來是武俠小說︰ 好笑地聳聳肩︰「我沒見過。」他是不看武俠的,
余儷在一邊插嘴道︰「吃完飯再找吧,一會兒菜都涼了。」說完又招呼了聲景,景應聲出現。
泵丈左看右看沒見余︰「呢?」
「放學回來就蹲廁所,快一個鐘頭了都不出來,不知道怎麼回事。」
「不會是掉下去了吧。」景笑著敲了敲廁所門,「里面有人嗎?」
余沒支聲。
「余大人,我們等您開飯哪。」景加大敲門力度。
「哦……就來。」里面終于傳出如夢初醒般的聲音。
余洗完手「現身」的時候,除了姑姑笑話一句「睡著了」以外,本來也沒人有什麼反應。但是他過分刻意的走路方式卻惹來 注意。
「你干嗎把手放背後?」抬頭挺胸的,還踱個小方步,又不是拍電視。
「呃,沒什麼。嘿嘿。」余臉色有點僵硬地打著馬虎眼。
景不聲不響到他身側抽走了藏在背後的東西。
「《天龍八部》?」什麼東西?
泵丈拿過來一看。
「就是我那本嘛。原來是被你拿去了。」
「我說呢,怎麼上個廁所那麼久,原來是看小說。你兩條腿蹲著不酸啊。」姑姑看他俯首認罪的樣子,又好氣又好笑。
「呃,還好。」余暢說得很小聲。
今天也不知道倒了什麼霉,學校里家里都被抓住,他都用這種地下工作的方式把五冊書看完了,臨了才出事,真不甘心。
「人在專心書本的時候,哪里還顧得上腿酸不酸腳痛不痛?」姑丈替他補充答案,帶著笑意。
「以後可不許這樣了啊,躲在廁所里多難受啊。」姑姑接過書,隨手放到茶幾上,「吃飯吧。」
「哦。」好了,以後他們肯定會加緊戒備,不讓他看了。
今天朱老師痛心疾首地說,這種武俠小說和黃色小說差不了多少,小孩子不能看,看了會學壞。
雖然他沒看過黃色小說,也不覺得看過這種書以後自己有什麼大的改變,但在辦公室里的老師們,認識的不認識的,輪流上來批評、教導之後,他
至少知道,大人是不會讓小孩看這種書的。
泵姑他們沒罵他,已經很不錯了。
「,你覺得這書好看嗎?」姑丈和顏悅色地問。
「……」說好看會不會又被批評?
看出他的遲疑,姑丈連忙道︰「你直說沒關系啊。」
「……好看。」說就說嘛,反正姑丈從來都不凶他的。
泵丈雙眼放光︰「真的好看?」
「好看啊。比課本好看多了。」雖然有些字有些話看不懂,但是里面的故事可比小貓釣魚之類的好玩很多。
泵丈一下激動起來︰「你看了多少?看到聚賢莊大戰了嗎?看到少林寺武林大會了嗎?」
余確定姑丈沒有責備的意思,自然也興奮地打開了話匣︰「看了看了,我覺得蕭峰真是太英雄太可憐了!他明明什麼錯都沒有,竟然所有人都要欺
昂他……」
泵長嘆息︰「唉,這個世界上,懂他的只有阿朱而已,竟然那麼早就走了。」
「阿朱死得一點不值!」余發表觀點,
「我也覺得,這件事情又不是沒有轉圜的余地,她竟然采取了最極端的方法……」姑丈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說起來滔滔不絕,
兩人旁若無人地高談闊論起來, 和景難以想象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姑丈竟然可以一下子講這麼多話,對象還是不到十歲大的小孩。余儷倒是見怪不
敝——她家那口子,年輕時候起就愛看武俠小說,無奈討了個老婆卻對此毫無興趣,誘惑她一起「修煉神功」的計劃一次又一次的慘遭失敗,郁悶得很,
這回家里有人陪他說這個,當然是高興個半死!
「啊?原來化功大法和北冥神功後來合在一起了?我怎麼不知道?」書里沒講啊︰
「嘿嘿,因為是在《笑傲江湖》里說的,你當然沒看過啦。」姑丈非常得意。
「《笑傲江湖》?」什麼東西?
「那是這個作者的另一本書,你想看的話我下次借來給你!」姑丈豪氣干雲,為培養武俠事業的下一代接班人而努力。
「好啊好啊——」余高興到一半,眼楮不自覺地向姑姑那里瞥去——如果記得沒錯的話,家里好像是姑姑說了算的。姑姑如果不答應,姑丈肯定不
耙把書給他看。
「終于注意到我了?」余儷沒好氣地說。看到兩雙乞憐的目光,她抱怨,「你們不要把我看成惡婆婆行不行?好像我有多凶似的。去看啦去看啦,只要
別荒廢學業就好。」她老公看了這麼多年武俠小說,除了偶爾人來瘋一下外,也沒怎麼變壞,小孩子愛看就讓他看吧。
余樂得尖叫︰「謝謝姑姑!」
雖然他每天都頂著一張無憂無慮的笑臉,這麼開心的時候倒真不多,大家看了,都頗為欣慰︰
「對了,」余忽然放低聲音,「姑丈,我今天把這本書拿去學校被老師看到了,他說,讓你們家長明天過去一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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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十歲,四年級。
「余,我們為什麼要打架?」一看就知道是叫乖寶寶的男孩子發問。
「干嗎不打?是男子漢就要打架!」余頭抬得高高的,做出睥睨天下的姿勢。
「但是打架的話回去媽媽會罵。」乖寶寶有下情稟告。
「我爸爸還會揍我。」簡單最近成績不太好,老爸老媽的以往因為成績單上分數暫且擱下的怨氣沸反盈天。
「我倒是沒什麼。」瘦皮猴咧開嘴,露出尖尖的吸血鬼牙。他瘦得全身上下只剩一把骨頭,爸媽早晚給他進補都來不及,誰敢動他一根毫毛?「但是,」他又垮下臉,「鄭小帆會不理我的。」
不用猜,鄭女是他的暗戀對象,起因于一次放學路上的模擬搶劫——瘦皮猴學藝不精,一個口誤把「要命的把錢留下」說成「要錢的把命留下」。佳人
展靨,瘦皮猴從此心心念念,魂牽夢縈。
「沒骨氣!」余啐了一口,「男子漢大丈夫志在四方,怎能效小兒女之態?」——糟糕,忘記是哪本小說里講的了,今天再去復習一下。
「你好厲害啊!」三人以崇敬的目光看他。
余不但總會從嘴里蹦出他們听不懂的詞兒來,而且對大家也很好,他們那一圈人上課說話做小動作被老師發現,每次都是他站出來說是自己起的
頭,考試明明會做的題目自己都故意寫錯,然後把正確答案告訴他們,等等等等,總之,因為他很厲害又講義氣,大家都是很服他的啦、
但是他最近老是嚷嚷著要打架,這樣好像不太好耶。
「打架我們肯定打不過你的。」簡單實事求是。
余雖然不是他們中最高的一個,但是力氣絕對最大,體育絕對最好,到現在為止扳手腕還沒人能贏過他。
余想了想,也覺得無緣無故打架絕非俠客所為,于是下了赦令︰「那算了。」
謝天謝地!
三人松了口氣,卻又因為他接下來補充的話傻了眼,「你們只要把衣服扯破就好了。」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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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跑進家門。
「姐!姐!」
「吵什麼吵什麼?」景火大地出來,手里還拿著把梳子,「我生意跑了你賠錢!」
這時,她房里傳來孩子的哭聲,景狠狠瞪了他一眼,回頭安撫。
余吐吐舌頭,跟著走進她房間︰
「三哥不在?」
「廢話,他在還會有人哭嗎?」
余對著小祖宗又唱又跳又是扮鬼臉,終于把人家哄到破涕為笑。
唉,這種時候最懷念三哥了。
景把孩子放在身前,繼續剛才的工作——分頭路。
「這回又是誰家的孩子?」余坐在一邊看著姐姐利落的手法,一邊閑聊,
景目不斜視,微微側頭回他︰「同學的佷女。」
余陽驚叫︰「嘩,你們的生意都做到這麼遠了?我這里還有些破衣服你要不要?」
幫孩子做可愛的發型是余家兄妹「創收」的第二個方法,自從有次景一時手癢,給 帶的某個小女孩梳了個頗受好評的羊角辮後,幫忙梳辮子的請托
便絡繹不絕。
這回不用二哥提點,景依樣畫葫蘆收起了費用,所得也頗為可觀。所以到現在為止,一家人的收入來源已經有五條了︰姑姑、姑丈的工資獎金,大
扮寄來的越來越多的錢,二哥寄來的一部分打工的錢,三哥課余帶小孩的費用,姐姐幫小孩「美容」的收入。
大家都有志一同地把賺宋的錢交給了姑姑,姑姑也不忸怩,拿了就走。直到某一天,到處亂玩的余從抽屜里發現四本寫著他們各自名字存折的時
候,才引起了兄妹們的極大不滿。絕食抗議的威脅之下,姑姑終于承諾把那些錢提出來存進了自己的賬戶。
五管齊下,家里的生活已經不像以前那樣拮據了。每餐都有肉可以吃,黑白電視換了彩色是余最直接的感受。
在所有人都那麼能干的情況下,余自然也不能示弱,四處尋覓「創收」的方法,可惜成效一直不太好。
氣喘吁吁幫老爺爺推車,干完活要錢,老爺爺竟然義正詞嚴地跟他講起了雷鋒精神紅領巾使命,他羞愧得連忙找了個公廁鑽進去,辛苦一場就此泡
湯。
替同學做值日生掃地,錢倒是拿到了,好死不死被班主任知道。很狠批評了一頓,說他不懂得互幫互助,惟利是圖。
就連寫武俠小說投稿給報紙,都被退回來說幼稚無聊不堪人目錯別字連篇,建議重新從小學讀起——寄信地址是姑姑的單位。
在充分了解到賺錢的艱難後,余決定把「工作重點」轉移到幫助兄姐賺錢上來。
這第一件,就是開發姐姐一雙巧手的所有潛力。
話說有一次和某同學一起回家,該同學一個沒走好摔了一跤,褲子上破了個大洞,反正已經快到家,余就把已經痛哭流涕的同學「掩護」到自己家
,讓姐姐把破洞縫好了。該同學回家後,他母親大贊簡直是把褲子補得天衣無縫,所以第二天就拿了好幾件材質上任的破衣服請姐姐縫補。完成後姐姐
小賺一筆,還拜托該同學的母親廣為宣傳自己的手藝,新一條財源由此開拓。
余見狀,舉一反三地讓交好同學挨個兒把衣服弄點破洞之類的拿給姐姐去補,補完了再讓他們告訴爸爸媽媽,有同學的姐姐是一個「神針」——這
蚌也是他想出來的名字哦,就是靈鷲宮那個符儀敏的封號啦。
景見他抖出這麼多件衣服,不禁失笑︰「你是怎麼逼他們把衣服扯破的?」
「我告訴他們,我們家很窮,需要幫忙。大家都很好心的。」余沖她開心地笑。
如果讓姐姐知道,他在學校里「無惡不作」,那還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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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十一歲,五年級。
這一年,家里發生最大的事情不是二哥升入研究所,也不是三哥考上本地的大學,更不是有男生一路跟著景回家或者余在課堂上偷喝牛女乃被發現
,而是姑丈做出的大膽決定——放棄公職,下海經商。
「庸庸碌碌活了大半輩子,就讓我去闖這麼一回吧。」一句話,制止了姑姑所有的勸阻,姑丈與朋友合伙自組公司,干起貿易。
這一年家里的條件明顯變好。裝上了電話,買了大冰箱,原來的黑白電視機賣給了撿破爛的,原來的18寸彩電放進了房里,客廳里擺上個25寸的,
氣派極了。現在住的房子這一帶要拆遷,余正在想會不會被趕到大街上的時候,姑姑告訴他,「拆遷」就是他們馬上就可以花少少的錢住進新房子了。
總之,除了余的成績還是不怎樣以外,一切都十分順利。家里的電話響個不停,除了姑丈聯系業務以外,最多的就是有小女生打電話來找余了
,理由不外乎問家庭作業借東西之類,頻繁得直教家里所有人驚嘆——憑他這副脾氣,這種成績,竟然還有女孩子會喜歡並且為數眾多?這倒也解開了
為什麼他能拿到扯破的女孩衣服來讓景縫補的千古之謎。
余儷一邊核對拿回來加班的工資報表,一邊為余暢的桃花運感到好笑。
「鈴鈴鈴。」
「,接電話。」八成又是這小子的。
余興沖沖地從房里走出來,拿起話筒。
「喂。」家里裝了電話開始,接听電話就成了他一大愛好。每次拿起話筒,猜測線路那邊會是什麼人讓他覺得十分新鮮。不過最近這種熱情有降溫的
趨勢——
咦?怎麼沒聲音?「喂?請問你找哪位?」姑丈說的,接電話要用禮貌用語。
「……是余嗎?」那頭傳來低低的聲音,藏不住的羞怯蔓延開來。
余翻翻白眼,不是我難道還會是令狐沖?看了看在不遠處坐著的姑姑,他硬聲聲地把到了嘴邊的奚落咽回去。
「我就是。請問你是誰?」微笑,記住要微笑。
那邊的女生听到他這般好聲好氣,簡直是受寵若驚——女生們說余接電話時候的口氣和平時態度完全不一樣,果然是真的。
既然他沒有一點要罵人的樣子,那就不用緊張了︰「你好,我是蔣莎莎。」
「哦,你好。有什麼事嗎?」
余拿著話筒轉了個方位,背朝姑姑,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做了個不耐煩的鬼臉。這些女生真煩,老是打電話騷擾他,不知道要做什麼。
他背過身去的舉動被余儷理解為害羞,撲哧一聲笑開。
「也沒什麼事——」
有病是不是?余在心底狂吼,沒事打什麼電話?錢多啊?錢多不會直接拿給他花,還來佔用人家「練功」的時間。小魚兒還困在糞坑里沒出來,知道
他看得有多急嗎?
「就是想跟你說,我買到了《槍神》的貼紙,你要不要看?」最近電視里在播《槍神》,男生都很喜歡看,余暢也不例外,每天早讀的時候就听他們
在討論前天晚上的劇情。
余眼楮亮了亮︰「是嗎?有尹平安的嗎?」那演員拿槍的樣子非常值得學習。
「當然有,還有他很多不同的姿勢呢,我明天給你,好不好?」明天是星期天,拿去的話她就可以知道余家住哪里了,好想看看他家哦。
啊?至于這麼急嗎?後天去學校看不就好了,明天不看貼紙又不會自己長翅膀飛掉。
「不用了,你星期一帶去學校讓我看就好。」嗯,這樣說話好像有點命令的語氣,姑姑又會說他不禮貌。想到這里,余暢不情不願地在最後加了「可
以嗎」三個字。
哦,余真的好有禮貌哦。
女生對于全班惟一帥哥的欣賞又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
「那好吧,我星期一一定帶來給你看!」
吧什麼干什麼?說得像發誓似的,他又不是不看就會茶不思飯不想。
「嗯,那謝謝你了。」唉,做男人真辛苦。
「不用謝,這是我應該做的!」女生在那頭紅了整張隻果臉。
去,我還為人民服務呢。
「余……」
「還有什麼事嗎?」余發誓如果這個蔣莎莎再這樣扭扭捏捏下去,明天他絕對要去把她揍扁!
「請問我以後可以經常打電話給你嗎?」女生緊張得聲音都有點顫了。
打電話干什麼?他早上都會自己起來不需要鬧鐘,晚上看完電視就乖乖去睡覺,根本就不需要有電話照三餐來催好不好。
對于這種莫名其妙的女生,他也只能使最後一招了。
「啊,那你跟你爸爸媽媽出去吧,嗯,再見。」
幣斷。
他毫不在意地轉身就往房間走去,絕代雙驕,我來了!
那邊蔣姓女生抱著話筒,苦苦思索最後幾句話的深刻含義。
「講完了?」姑姑一聲叫喚,定住他自創的凌波微步。
「嗯。」唉,為什麼女人都這麼煩呢?
「,姑姑不是反對你和同學來往,但是你三天兩頭和女生打電話,總歸是不太好的……」不是擔心佷兒干出什麼壞事來,畢竟他平時都是很乖的。她只覺得該盡一個長輩的規勸之責。
余委屈地辯解道︰「都是她們打來的啊,而且也不全是女生︰」都是那幫家伙到處宣傳說他家裝了電話,而且他講電話的態度好到亂七八糟,才會
有這麼多人膽敢不怕死地來試著玩。
「姑姑知道,是你魅力比較大。」余儷笑看眉清目秀的佷兒,大哥大嫂五官里好的地方,都被他給繼承來了呢。
「啊?」余張大了嘴,疑惑,「什麼魅力?」不就是一群人無聊尋他開心嗎?魅力又是啥玩意兒?原來他還不懂這些。余儷有些吃驚。他那堆武俠小說
里不是常有人談戀愛嗎?「魅力就是有很多女孩子喜歡你啊,你不知道嗎?」
余更吃驚︰「她們怎麼會喜歡我?」怕他還來不及呢,他是上課說話做小動作被老師叫去辦公室再教育的慣犯,偶爾還會打幾場小架玩玩,雖然算
不上罪大惡極,但也是號令人頭疼的人物,怎麼會有女孩子喜歡他?吃錯藥了她們?
現在她相信丈夫關于看武俠小說,都是見到人家談戀愛就刷刷刷地翻過去,單挑比武來研究的論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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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暢十二歲,六年級。
余暢今年當上了小隊長,這是他小學生涯中惟一一個「官餃」,因為姑姑一句似真似假的嘆息——我們家的孩子,就一個人是沒當過「官」的。于
是他自薦去當了小隊長,手臂上掛著一條杠子走來走去,弄得他好不別扭。
他的職責是每天放學後督促自己小隊的人掃地,教室加包干區都是他指手畫腳的地盤。因為同組同學都是關系很好的幾個,放學之後的時間就等于
是變相的在玩,倒也開心得很。
這天他回家,看見幾個男人從家里出來,心想大概是姑姑姑丈的客人,就沖著他們笑了笑,那些人看也不看他一眼,面無表情地走開。
好家伙,竟然還有人對他天使般的笑容免疫?
余頗為失落地推開門進去,下一刻就被滿地的狼藉嚇到。
泵丈蹲在牆角,不發一言;姑姑坐在沙發上,靠在姐姐肩上哭,姐姐拍著她的背輕聲安慰——好像來到這里以後,姐姐就沒有哭過。
「姐,怎麼了?」余走到景面前,輕聲詢問,生怕驚嚇了姑姑。
景輕嘆︰「姑丈有一大批貨壓住沒辦法轉手,合伙人跑了,剛剛這些人是來找姑丈要貨款的。」貨款以前都是先付頭期等找到買主月兌手拿到錢後再繳
尾期,現在那些布匹根本就沒人要,家里哪來這麼多錢還人?
余並沒有十分听懂姐姐的話,但至少感覺到,眼下的情況,應該是十分糟糕了。
「那,怎麼辦?」
景看看泣不成聲的姑姑,再望望萎靡不振的姑丈,無奈搖頭︰「不知道。那些人說,他們還會來的,如果姑丈沒辦法籌到錢,那麼就法庭見。」
「阿詳,要不我們逃吧。」余儷擦了擦眼淚,對丈夫說。
「逃?就算真逃得開,他們的學業不是荒廢了?況且明明是我欠了人家錢,怎麼能拍拍逃走就算了?」姑丈的眼楮里布滿血絲,語氣卻是十分
堅決。
景心中升起了久違的愧疚。他們每個人都在努力地不成為姑姑姑丈的包袱,想不到還是拖累他們了。
「姑丈,你們走吧,我來照顧就行了,反正三哥住在宿舍他們找不到——」
「你這是說的什麼話?」姑姑生氣地責備,「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姑姑剛才心一急,沒想到你們讀書的事,是姑姑不對,你可別自己胡思亂想去
了。」
景無言,怕再說下去,姑姑又有更多的抱歉,他們姐弟……受不起。
「我們分頭去借錢吧,儷。」姑丈猛地站起來,「賣了這張臉皮,東拼西湊,好歹總還人家一些,大家都不容易。」
泵姑跟著站起︰「我先去銀行里看看還有多少存款。」她抱歉地看向景,「小景,你們兄妹賺來的那些錢,姑姑只能先拿去應應急了。」上次被他們發
現後,她以自己的名頭又開了個戶頭,專門存余家兄妹塞給她的收入。
景有些了然,連忙說道︰「那些錢你們早該用了,現在能救急,當然要拿出來。」
「嗯,那我們先出去了。你和乖乖看家,有人來了也別去開門——」
「我知道啦,你們快去快回。我們等你們吃飯。」景一手一個,皮皮地將余儷夫婦往外推。
泵丈像是突然想起什麼︰「對了,你可千萬別告訴老二這個事,他大老遠的操心也沒用。」
「知道了知道了。」景揮揮手,卷起袖子去廚房做飯,「別忘了把門帶上。」
她只是說知道了而已,可沒答應。既然是一家人,那就要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給你二哥打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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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天後,暇趕回了家,帶著妻子以及對方豐厚的妝奩。與他那嬌羞不勝的妻子不同,暇臉上沒有新婚的快樂,只有比更甚原來的冷靜沉肅。
他沒多說,也沒人好意思當著他們夫婦倆的面問什麼。
但是所有人都隱約猜到,暇為了幫忙還錢,付出了很多很多。
這一年最讓人開心的事,就是余在畢業考試中,拿到年級最高分,跌破所有師長眼鏡之余,還輕輕松松地進了本城最好的初中,校方舉行的超難
學力測驗結果更是讓他被劃進了人人稱羨的尖子班。
誰也鬧不清這是怎麼回事。問余,他通常會露出再純潔不過的笑容,搔搔頭說︰「我也不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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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十三歲,初一。
余在所謂「尖子班」的痛苦生活,是常人難以想象的。
究其原因就在于他是常人,而班里其他生物,從老師到同學,都個頂個的怪。
早上到校的時間定在七點,對于剛從小學升上來、習慣睡到七點半才起床的他來說,已經是天大的折磨,誰知道這一班的外星人們竟然非常自覺地
要求把到校時間再提前一點,說是在學校早自修效果非常好,如果不好好把握時間一天學習效率都會降低。
靶動得要死要活的班主任龍心大悅,為了感受一下全票通過的虛榮,還特地假惺惺地說︰「同意班長建議的同學請舉手。」沒到一秒鐘長長短短的手
就完全籠罩了教室的上空。
誰料受過特殊訓練的老師竟然還能撥雲見日地發現有人躲在角落里負隅頑抗,于是那一天,余就成為尖子班被老師「請」去辦公室談話的第一人。
老師唾沫橫飛地從學習態度到積極性、令行禁止意識等等方面教誨了他整整一個鐘頭,餓得他是隨便听他說什麼統統應「是」,只求能夠快快解月兌。
反正少數服從多數,他就算再怎麼反對也不得不根據全班同學萬眾一心訂立的時間表作息。要知道學校跟他家簡直就是一個天南一個海北,騎車都需要
四十分鐘才能到,現在又說要六點半到校,那就意味著他每天早上得在五點起床才有吃早飯的時間,
整個初中生涯,余每天都會想至少一遍的事情是,他怎麼就不會輕功呢?
不但如此,班里的每個同學都是那種只要有一本練習冊在面前,廁所可以不上,飯可以不吃,覺可以不睡,一定要用最快最密集的方式將之「消滅」
掉的學習狂。所以在別的班級下課傳出響亮的喧鬧聲時,尖子班里永遠靜悄悄,不是老師拖堂,就是學生自習,看得每個路過的老師都羨慕不已,然後
在自己任課的班級拼命宣傳說尖子班有多麼多認真,多麼多麼自覺,听得人耳朵都長繭了還是不肯住口——這是在普通班就讀的簡單說的。
他是多麼懷念以前那種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當然這個只是比喻豪邁灑月兌啦——的生活啊,早知道就不要那麼傻乎乎地去認真做那些測試題了,他
出試場的時候才知道其實有很多人只看到第一題不會做,就趴在課桌上睡了一個小時。當時要是讓他知道尖子班那麼沒勁,非在試卷上畫幾個鴨蛋然後
直接交卷不可。
沒過多久,余就被發現是尖子班里的異類了。他幾乎沒有一天早上是按時到校的,他幾乎沒有一節課是不睡覺的,他幾乎沒有一課作業是不抄別
人的,他幾乎沒有一次考試不是做墊底的。
傷心欲絕的班主任難以接受自己班上怎麼會出現這種害群之馬——不對,簡直是害群之驢害群之牛,從教務處的考卷檔案里花了三天三夜時間不眠
不休地找余當時測驗的試卷,誰知道竟然就是他那張不見了,心虛的保管員承認他某次內急時隨手抓了張紙用以「搶險」。班主任對此至感懷疑,甚至
一度揣測是不是余在學校內部安插了什麼細作之類。
雖然搜證工作無功而返,但這並不表示他就可以容忍眼皮子底下出現這樣禍國殃民的敗類,終于,期末考試的全年級第五低分讓余暢如願被逐出師
門,改投普通班門下。
「沒關系,」姑姑知道了以後一句重話都沒說他,「本來你進尖子班就出乎意料,現在回到正軌,也是件好事。」
這一年,市場回暖,姑丈那積壓了半年多的賠錢貨一下子成了搶手貨,狠賺一筆。全家心里樂開了花。
這一年,景復讀考上重點大學,又是喜事一件。
這一年,暇拿到碩士學位,回家幫忙姑丈打理公司,公司日益成長壯大,從原來的異地貿易擴展到境內外貿易,簡陋的老房子拆掉以後,全家人搬
進了嶄新的大房子,生活一天天好起來。
暇畢業回來,妻子並未隨行。「我們離婚了。」在姑姑問起他時,暇如此回答,臉色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