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誰這麼早來擾人好眠?
度一舟艱難地從床頭翻找出跟鏡,架在鼻梁上,他有種頭重腳輕的感覺。他開始懷疑老天讓火曦存在的意義,是不是就是為了折磨他。
她究竟是怎樣做到的?搶佔他的地盤,竄進他的臥房,用她囂張的態度讓他煩得想丟開風度,沖她吼叫。她倒是聰明,在他發標的前一刻,轉身選了間病房,以疲憊為名,名正言順地住在了學院的醫務室。反倒是他又氣又惱,折騰到大半夜還沒睡著。
失眠在他的臉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記——一對黑眼圈告訴別人︰我失眠了,脾氣正壞著呢!別煩我!
以為只有他一個人被失眠所擾嗎?打開門,面前這位病人的癥狀比他還嚴重。
「度醫生,我需要你的幫助。」
這,這……他是治人的醫生,不是獸醫,面前這只熊貓,他救不了啊!
「是我,公主啦!」
鮑主腳下的步子有點兒飄,她飄進診療室,再飄到椅子旁坐下來。若不是黎明時分,天色已亮,她蒼白的表情,披散的頭發看起來簡直跟貞子無異。
醫生第一要做的就是了解病人的病情,「你這是怎麼了?」不用說也知道,這是失眠的癥狀,度一舟正深受困擾。
鮑主趴在沙發里,明明累得要命,可為什麼就是睡不著呢?「度醫生,你只要開點兒安眠藥給我就行了。」
「安眠藥不能隨便吃,你會漸漸對它產生依賴性,而且藥量會越來越大,對身體有傷害。」想治療失眠最重要的是解開令你失眠的原因——度一舟已經找到自己失眠的癥結︰樓上那個正在呼呼大睡的妖精是也!
鮑主也知道是煩亂的心事困擾著她,讓她一直睡不著,不解開那些心結,她會一直失眠下去。可那些心結怎麼可能解得開呢?「你還是殺了我吧!」
倒了杯牛女乃給地,度一舟希望這對她有幫助。
「願意跟我說說嗎?」她這麼大的女生會失眠無外乎家庭出現突然變故,課業太過緊張和感情問題。前兩者以公主的個性會找人傾吐,失眠的可能性不大,惟有最後一種情況比較可能,在眾多可能的情況中,他的外甥——度天涯又是最大的可能。
不用說了,失眠的癥結就是度天涯那個絕美的王儲殿下。除了他,還有誰有這麼大的魅力?簡直是害人不淺!
「跟天涯吵架了?」
「沒有!我怎麼會跟他吵架呢?我們倆之間什麼關系都沒有,我才不會為了他而失眠呢!」
鮑主急急的辯解變相地交代了一切,度一舟心中了然。他開始慶幸自己學的是臨床,連心理醫生的功課也一起攻克了,學得多果然還是有用處的,這不就派上用場了嘛!
「公主,」他坐下來,不是為了體現親切感,而是失眠的後遺癥讓他也有點兒飄。「有些男人不會把他的在意、他的真心放在臉上,那些東西得你自己一點兒一點兒去體味。」
「你就是這樣的男人?」
……
不光是度一舟,連公主都倒抽一口涼氣。兩個人以坐著的高度直視過去,首先目睹的是火曦修長的腿,再向上攀升,寬大的襯衫遮住了極限誘惑——地根本什麼也沒穿,套了件襯衫,還是度一舟的襯衫就跑了下來。
大清早的,這叫什麼事?
度一舟扶扶眼鏡,他要求自己保持平靜!「你換好衣服再下來,可以嗎?」最後三個字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我不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好,」火曦抬起袖子看看自己,那動作又讓她的大腿多暴露一寸,急得度一舟想伸出手幫她拉下擺,卻又害怕踫到她粉女敕的大腿——天要亡他!她還一副無辜的表情,「而且我沒帶換洗衣服來,原來的衣服被你弄得髒髒的,我不想穿了。」
他什麼時候弄髒了她的衣服?對了,想起來了,她昨天要用他的浴室,他堅持要她回家沐浴,兩人僵持不下,結果花灑噴了她一身的水——這也叫「他」弄髒的嗎?
想到旁邊還坐著公主,度一舟連忙解釋起來︰「我跟火曦小姐之間沒……沒什麼的。」
鮑主看看度醫生,再瞧瞧火曦小姐,她的腦海中很難不想到有色彩的鏡頭。
不能讓學生誤會,這有損教師形象。雖然度一舟不是教師,但他的臉皮絕對比身為老師的火曦要薄。拉住鮑主的手,他試圖解釋清楚︰「不是你想象的那樣,實際上我……」
誰在竊笑?他听到有人在竊笑,笑什麼笑?誰允許你笑了?度一舟一雙橫眉冷對火曦,還真有點兒犀利。
將心一橫,既然人家小姐都無所謂了,他一個大老爺們還計較什麼。扶了扶眼鏡,他正經八百地坐在公主面前,滿臉坦然。「我看你還是多做些運動吧!人疲勞後比較容易睡著,將自己累到什麼也想不起來,自然也就睡著了。」
听起來似乎很簡單,實效性不知道如何。公主瞅著火曦個姐暴露在外的大腿,不好再逗留下去,向度醫生道了謝,她這就要離開。
「公主……」
叫住她,度一舟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些什麼才好。
「如果,只是說如果,如果有一天度天涯不再是全能的王儲殿下,你們之間還有這麼多矛盾嗎?」
「您……什麼意思?」公主不懂,度天涯是王儲殿下,就像他自己說的那樣,從他出生的那天起這就是注定的事實,他的權利、他的威嚴、他的優秀與身俱來,無法改變。
問這話或許很傻,但他給公主這種假設。「你幻想一下,有一天天涯不再是王儲殿下,他或許還有著現在諸多的優越條件,但他想得到的一切必須靠他自己的努力,就跟尋常人一樣。他甚至得努力維持現在的身份,他會比平常人活得更累,更需要別人的幫助。這樣的他,你……能夠接受嗎?」
是不是她的智商有問題?公主疲憊地揉著眼楮,失眠已經讓人夠累了,面對這種問題她更累。「度醫生,我不知道你是什麼意思。」
眼鏡滑到鼻尖,他懶得推上去。「你就當我什麼也沒說吧!」將公主推到門邊,有些話現在說還太早。「好好休息,你現在要做的就是——什麼也不想,好好睡覺。」
門在她身後關上,听了度醫生一席話果然很有用,她——更睡不著覺了!
「度天涯會遇到什麼麻煩嗎?」
度一舟扶上的眼鏡正對上火曦詢問的眼神,「沒什麼。」對她,他不想說得太多。
「無所謂。」不說就不說,她自己不會去查啊!輕挑起他的下巴,她笑得很暖昧。「既然你不想說度天涯,不如說說我們倆吧!」
又來了!度一舟漸漸發現,她總喜歡逗他,看他別扭的模樣她的開心難以掩飾。她該明白,男人不是那麼好玩的東西。
翻身將她壓在沙發上,他的身體緊貼著她只穿著單衣的軀體,他盡可能露出阿狗的表情。「火曦,我最後一次警告你,不要隨便去惹任何男人,雄性動物都是危險的。」這語氣夠惡劣了吧?
她在他的身下笑得得意,「也包括你嗎?」
他女乃女乃個熊!他哪里看上去不像男人了?嫌他不夠野蠻是不是?他就野蠻給她看。大手抵在她的枕邊,他用雄性氣息將她團團圍困。「小東西,別玩火。」
「我姓火,當然要玩火。」游戲越來越好玩了,妖嬈的手指纏住他的肩膀,她像極了……妖精!
度一舟深鎖眉頭,不知道該進該退。在他看來,她不是想愛,只是想找個人玩游戲。火大小姐這輩子什麼沒玩過,就差他這樣的男人了。
也許,她玩過之後,就會覺得不好玩,從而放棄——只是也許。
熱度燒上腦門,度一舟撫身吻住她艷紅的雙唇,他沒發覺火曦的服中一閃而過的笑意,那是陰謀得逞後的笑意。
完了,他中招了!
累!累!我需要疲憊!
鮑主揮舞著手中的花劍,不像在擊殺敵人,倒像是想將面前的「失眠」二字殺得不留片甲。
揮出去的劍沒力氣收回,公主以花劍點地支撐著自己沉重的身體,頭有點兒飄,腳有點兒軟,這樣還不夠累嗎?到底要怎樣才可以?她只是想好好睡一覺,戀愛不成,睡覺也成了奢求嗎?
「我怎麼這麼悲慘?」
她對著花劍自言自語,是它讓她結識了度天涯,也是它陪著她經歷一路走來的坎坷,還是它,陪她捱過失眠的痛苦。
雙膝點地,她跪倒在地上,用沾滿汗水的毛巾擦拭著花劍,它的光芒\\*進她的眼中,太耀眼了,刺得她有點兒想哭。眨了眨大眼,她硬是逼回了眼淚。
「還是你好,無論怎樣你都不會離開我。」用臉貼近劍柄,冰涼的感覺真好。
舒服的感覺讓她想闔上眼睡一會兒,一雙睫毛剛剛合上,眼前就出現了度天涯那張絕美的臉,他的嬉笑怒罵,他的點點滴滴,還有……他沖著她吼出「你不愛我」。
渾身一顫,公主在瞬間恢復清醒,雖然還是很累,可是卻怎麼也睡不著了。這感覺真差勁,比死都難受。
花劍倒在地上,她懶得去撿,平躺在地板上,她用身體書寫出一個「大」字。
天地間,什麼最大?是情嗎?那麼多的情為什麼包容不下她的心?
睜開眼,天不會給她答案,有雙大腳走進了她的世界。順著那雙腳向上望去,米色的褲子,果綠色的T恤,除了他沒有人可以將這麼簡單的衣服穿出貴族的氣質。
不躲不搖,他就站在她的面前,只要她伸出手就可以讓他坐到她的身邊,只是她伸出的手抓不住陽光啊!
那就讓陽光灑到她的身上吧!
度天涯坐到她的身邊,忘了自己有輕微的潔癖,忘了靠近髒東西會起雞皮疙瘩,他只知道這時候她需要他。抱起她的頭,他讓她枕著他的大腿。
他的身體成了最柔軟的床,枕著他,她告訴自己︰什麼也不用想,就這一刻。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她的聲音懶洋洋的,透著夏日午後的熱氣。
天涯用手撫去她被汗水沾在額頭上的亂發,認識她以後,他隨便起雞皮疙瘩的毛病好了很多,她能讓他忘記很多麻煩的事,因為她成了他最大的麻煩,從此再也不覺得其他麻煩有多煩了。
「小舅舅告訴我,你患上了失眠癥。我猜,你應該在這里。」擊劍能讓人安靜下來,他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愛上擊劍這項運動。「小時候,每次被壓得喘不過氣來,我都會去王宮後花園擊劍。自由的空氣包圍我,盡情揮灑汗水,那種感覺我喜歡。」
鮑主有些吃驚,「你也會有壓力嗎?」
「當然會,你忘了我只能成功不能失敗嗎?」
很多時候,他能理解卓遠之的處世態度。他們都是被當成精英來培養,不許懦弱,不許失敗,不許有眼淚,他們——只能有成功的人生,不能有失敗的旅程。所以剛見到公主的時候,他才會被她逼得喘不過氣來,她代表著另一種生活,跟他截然相反的世界。
「那現在呢?還有壓力嗎?」
壓力永遠存在,只是現在的他學會了怎樣面對,在認識她之後學會的。「公主,你知道嗎?我很高興認識你,真的。」
她用臉蹭著他的腿,慵懶地打了個哈欠。「我很平凡,跟天下大多數的女生沒什麼區別。」
「可是天下的女生不會像你這樣勇往無前地往前沖,非撞到我面前來不可。」他的手指輕戳著她的臉,軟軟的,像極了他模小惡魔時的感覺,柔女敕中透著只有年少才有的單純。「不管多少年,不管未來如何變遷,我都不會忘了你。公主,你永遠住在這里。」
他指指心上的位置,一縷頑皮的陽光鑽到他的胸前,映在他們之間描繪出光亮的一片。
「我也不會忘記你,奧古斯塔斯?克里斯塔貝爾?艾伯克龍比。」
雖然這過程中充滿了諸多的掙扎、無奈、痛苦和淚水,但更多的喜悅和精彩依然將心覆得滿滿的,即使她將來老得什麼也做不了了,依然不會忘記這段璀璨的初戀——她在睡著的前一刻滿心滿眼想的都是他,全都是他。
梔子花香從敞開的門中飄進來,附著在彼此之間。初聞起來有些濃烈,再細品,竟是香甜柔軟。不知不覺中,那香氣沁人心脾,揮之不去,回味甘然。
戰野趴在擊劍室的門外大呼悲哀,同樣面臨感情問題,為什麼度天涯那麼復雜的問題輕易就解決了,而他與死人妖之間那麼簡單的疙瘩怎麼就解不開呢?
「老天爺,你不公平!你大大地不公平!」
「喊什麼喊?沒看到公主好不容易才睡著嘛!你這時候在這里大呼小叫,傷害程度等于謀財害命,你知道嗎?」
誰敢在他的背後對他這樣無禮?卷起袖子,戰野大有大干一場的意思,「我告訴你,我現在心情郁悶,正愁找不到發泄的沙包呢!你敢惹……車神?」
怎麼會是她?她怎麼會出現在這里?戰野又黑又長的睫毛不停地眨著,再眨著,淡淡的霧氣凝結在睫毛上,透過遮擋物,他眼前的車神真的好可愛。
忘了郁悶,忘了曾被她吼「我恨你」,忘了再見到她的要告訴她「不管你恨不恨我,總之我愛你」。他忘了一切,空出的雙臂卻記得要擁抱她。
死人妖這回倒是很配合,埋首在\\*\\*男的懷中,她像個羞澀又純情的小女生,竟然忘了要掙孔。
就這一次,誰讓他的懷抱比她自己的手臂更有安全感呢!
只是,這擁抱會不會太長了一點兒?好吧!再忍耐一會兒——車神這樣告訴自己。
五分鐘過去——
還不松手?車神試著推推他,沒好意思玩功夫。
又五分鐘後——
「我說小戰!」她忘了平時怎麼稱呼他的,暫且這樣叫著吧!「你是不是該松松手啊?」沒反應?再忍耐片刻。
再過五分鐘——
「抱這麼久你不累啊?」車神大力地推著他,可惜這小子死沉死沉的,推都推不動。她只好扯開嗓子大吼起來,「你放開我!快點兒放開我!再不放開我,我揍你了!」威脅歸威脅,綁架者不是還得給人質的家人準備贖金的時間嘛!再等等!
最後五分鐘——
「TMD!\\*\\*男,你松不松手?」話未落下,車神狠命地推開戰野,拳頭這就要砸上去。戰野卻已直直地倒了下去,這……這算搞什麼鬼啊?
車神蹲在他的旁邊,滿臉無所適從的焦急。
「喂!你別跟我玩這一招,我……我不會甘心屈就你的哦!」他不會完成了最後的心願,永遠地閉上了雙艱吧?
電視上不是常有這種情節嘛!男主角千辛萬苦終于抱住心愛的人,然後他永遠地閉上了眼楮,這就是所謂的「死也瞑目了」——這都是誰粗制濫造的情節?好不容易抱到美人歸,就這樣閉眼,換作你,你願意啊?你傻啊你?
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觸到他的鼻孔上,還好!還有氣!卷起袖子,車神大力地拍著他的臉頰。「\\*\\*男,你給我醒醒!你給我醒醒啊!」
戰野是活生生被痛醒的,抓住她仍想落下的虎拳,他告訴自己男人該大度。「你想干嘛?殺了我嗎?」別怪他小心眼兒,再這樣被她打下去,他的牙
真的要掉了。他開始相信,她真的是恨他的,要不怎麼忍心這樣揍他?
「你還好意思說?」她又是一拳敲在他的胸口上,引來一陣悶咳,打出內傷他活該。「你沒事干裝死干什麼?想讓我揍你就直說,我保證打到你滿意,打到你喊停的機會都沒有就直接嗝屁著涼。」
戰野咬緊牙關暗自感嘆,最毒的不是婦人心,是死人妖的心啊!「你到底是不是女生?別說是玲瓏心了,連最基本的溫柔都嚴重缺貨。」喜歡上這種女生簡直是他今生最大的不幸。「我哪里裝了?公主失眠就值得同情,我好不容易睡著還要被揍醒。」待遇也差得太多了吧?
「你也失眠了?」結束春困,夏季流行失眠嗎?車神仔細瞧瞧他眼眶周圍的黑眼圈,「好像是失眠的癥狀哦!」
「什麼叫好像?根本就是!」他大老爺們拿失眠開玩笑?嫌丟人還不夠呢!
他黑乎乎的眼圈對著她,讓她很客易就想到了有著一雙沉黑眼眸的梅菲斯特。「同樣是黑色,你的黑就沒有卓遠之來得有個性。」
她無意識的評點引來了戰野無端的醋意,「他那是天生的黑色眼楮,我這是睡眠不良造成的病理現象,怎麼可能好看?」有本事比誰的眼楮是棕色的,保證卓遠之輸得沒邊沒沿。
瞧他嘟著的嘴,車神忍不住拿出大女子主義嫌棄起來,「男生這樣很難看噯!我只是這麼一說,連這也跟卓遠之計較,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小心眼兒了?」
他能不小心眼兒嗎?對情敵大度那就不叫愛了!戰野自認年紀尚輕,還沒學會成熟男人那套暗藏醋意決不表露的假惺惺。知道吃這樣的醋很無聊,知道卓遠之背上情敵的名聲很無辜,可戰野就是放不下,他得克服這些問題,只能靠自己。
好吧!看在他失眠的起因是她的份上,車神決定放他一條生路。放生前,她還不忘捶他一拳——這小子胸部肌肉蠻有彈性嘛!捶上去的感覺相當爽,她決定以後逮到機會就多捶幾次。
「如果睡不著就打電話給我,我負責充當你的睡眠師。真不行就動拳頭,我相信自己的實力,絕對能將你打到昏睡不醒。」
她的「昏睡不醒」等于「不省人事」,如果對她連這點了解都沒有,戰野也白跟她干了這麼多場架了。連他自己都納悶,「我真搞不懂,我怎麼會喜歡上你這個死人妖!」
她向上吹著氣,讓自己短得不能再短的頭發輕舞飛揚了一把,然後她用能氣活死人的口吻告訴他︰
「因為你是\\*\\*男啊!」
303寢室的客廳里輪排坐著三個學生——阿貓、阿狗和小姐,他們的主人都忙著解決心頭的麻煩,哪里還顧得上它們。不負責任的主人可不包括卓遠之,他正盡職盡責地向三個寵物傳授戀愛課程。
「我說,阿貓、阿狗啊!你們兩個打什麼打?有什麼可打的?」
他說得雲淡風輕,一副看破紅塵的模樣,「無論你們兩個誰贏,屬性為機器人的小姐都不可能嫁給你們中的任何一個,最糟糕的是,她心心念念只有她的公子,你們就是打破頭不也是白打嘛!」身為機器人,她的程序可以任意設定,別說讓小姐愛上阿貓或阿狗,就是讓地對路邊的野花許下終身,似乎也沒有技術上的問題。
話是這樣說沒錯,可人家心里就是放不下嘛!嗚!
阿貓向卓遠之吐吐粉紅色的長舌頭,口水滴得滿地都是,愛干淨的狼王子不自覺地皺了一下眉頭——髒死了。
相比之下,小姐一定會愛上我這滿身潔白的狼王子。
胡扯!小姐愛的是我!
是我!
得!卓遠之翻了個白眼,一黑一白兩個東西又干上了,小姐的信號接收器不斷地發出紅色光束,離死機不遠了。
換個角度想想看,人一旦被愛情捆住了手腳,腦子就跟糨糊一樣,跟死機狀態非常接近。所以說,即使再聰明的人,只要他遭遇愛情,智商完全不起作用,情緒佔據主導。
阿貓、阿狗不例外,小姐不例外,沖動的戰野不例外,連高貴理智的度天涯也逃月兌不了。
不是他卓遠之說大話,除了他這樣的梅菲斯特,還有誰能逃過這一劫?
門外傳來一陣騷動聲,與平日相比,嘈雜聲似乎大了點兒。卓遠之拉開房門,腳尖正好踫到堅硬的物體,不用說,準是戰野的腦袋——他一點兒也不意外,同樣的事情在這一年時間里頻頻發生,換作任何人也找不到半點兒意外的感覺。
只不過今天的動靜有點兒大,是不是跟他最近失眠有關?
「TMD!\\*\\*男,你松不松手?」話未落下,車神狠命地推開戰野,拳頭這就要砸上去。戰野卻已直直地倒了下去,這……這算搞什麼鬼啊?
車神蹲在他的旁邊,滿臉無所適從的焦急。
「喂!你別跟我玩這一招,我……我不會甘心屈就你的哦!」他不會完成了最後的心願,永遠地閉上了雙艱吧?
電視上不是常有這種情節嘛!男主角千辛萬苦終于抱住心愛的人,然後他永遠地閉上了眼楮,這就是所謂的「死也瞑目了」——這都是誰粗制濫造的情節?好不容易抱到美人歸,就這樣閉眼,換作你,你願意啊?你傻啊你?
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觸到他的鼻孔上,還好!還有氣!卷起袖子,車神大力地拍著他的臉頰。「\\*\\*男,你給我醒醒!你給我醒醒啊!」
戰野是活生生被痛醒的,抓住她仍想落下的虎拳,他告訴自己男人該大度。「你想干嘛?殺了我嗎?」別怪他小心眼兒,再這樣被她打下去,他的牙
真的要掉了。他開始相信,她真的是恨他的,要不怎麼忍心這樣揍他?
「你還好意思說?」她又是一拳敲在他的胸口上,引來一陣悶咳,打出內傷他活該。「你沒事干裝死干什麼?想讓我揍你就直說,我保證打到你滿意,打到你喊停的機會都沒有就直接嗝屁著涼。」
戰野咬緊牙關暗自感嘆,最毒的不是婦人心,是死人妖的心啊!「你到底是不是女生?別說是玲瓏心了,連最基本的溫柔都嚴重缺貨。」喜歡上這種女生簡直是他今生最大的不幸。「我哪里裝了?公主失眠就值得同情,我好不容易睡著還要被揍醒。」待遇也差得太多了吧?
「你也失眠了?」結束春困,夏季流行失眠嗎?車神仔細瞧瞧他眼眶周圍的黑眼圈,「好像是失眠的癥狀哦!」
「什麼叫好像?根本就是!」他大老爺們拿失眠開玩笑?嫌丟人還不夠呢!
他黑乎乎的眼圈對著她,讓她很客易就想到了有著一雙沉黑眼眸的梅菲斯特。「同樣是黑色,你的黑就沒有卓遠之來得有個性。」
她無意識的評點引來了戰野無端的醋意,「他那是天生的黑色眼楮,我這是睡眠不良造成的病理現象,怎麼可能好看?」有本事比誰的眼楮是棕色的,保證卓遠之輸得沒邊沒沿。
瞧他嘟著的嘴,車神忍不住拿出大女子主義嫌棄起來,「男生這樣很難看噯!我只是這麼一說,連這也跟卓遠之計較,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小心眼兒了?」
他能不小心眼兒嗎?對情敵大度那就不叫愛了!戰野自認年紀尚輕,還沒學會成熟男人那套暗藏醋意決不表露的假惺惺。知道吃這樣的醋很無聊,知道卓遠之背上情敵的名聲很無辜,可戰野就是放不下,他得克服這些問題,只能靠自己。
好吧!看在他失眠的起因是她的份上,車神決定放他一條生路。放生前,她還不忘捶他一拳——這小子胸部肌肉蠻有彈性嘛!捶上去的感覺相當爽,她決定以後逮到機會就多捶幾次。
「如果睡不著就打電話給我,我負責充當你的睡眠師。真不行就動拳頭,我相信自己的實力,絕對能將你打到昏睡不醒。」
她的「昏睡不醒」等于「不省人事」,如果對她連這點了解都沒有,戰野也白跟她干了這麼多場架了。連他自己都納悶,「我真搞不懂,我怎麼會喜歡上你這個死人妖!」
她向上吹著氣,讓自己短得不能再短的頭發輕舞飛揚了一把,然後她用能氣活死人的口吻告訴他︰
「因為你是\\*\\*男啊!」
303寢室的客廳里輪排坐著三個學生——阿貓、阿狗和小姐,他們的主人都忙著解決心頭的麻煩,哪里還顧得上它們。不負責任的主人可不包括卓遠之,他正盡職盡責地向三個寵物傳授戀愛課程。
「我說,阿貓、阿狗啊!你們兩個打什麼打?有什麼可打的?」
他說得雲淡風輕,一副看破紅塵的模樣,「無論你們兩個誰贏,屬性為機器人的小姐都不可能嫁給你們中的任何一個,最糟糕的是,她心心念念只有她的公子,你們就是打破頭不也是白打嘛!」身為機器人,她的程序可以任意設定,別說讓小姐愛上阿貓或阿狗,就是讓地對路邊的野花許下終身,似乎也沒有技術上的問題。
話是這樣說沒錯,可人家心里就是放不下嘛!嗚!
阿貓向卓遠之吐吐粉紅色的長舌頭,口水滴得滿地都是,愛干淨的狼王子不自覺地皺了一下眉頭——髒死了。
相比之下,小姐一定會愛上我這滿身潔白的狼王子。
胡扯!小姐愛的是我!
是我!
得!卓遠之翻了個白眼,一黑一白兩個東西又干上了,小姐的信號接收器不斷地發出紅色光束,離死機不遠了。
換個角度想想看,人一旦被愛情捆住了手腳,腦子就跟糨糊一樣,跟死機狀態非常接近。所以說,即使再聰明的人,只要他遭遇愛情,智商完全不起作用,情緒佔據主導。
阿貓、阿狗不例外,小姐不例外,沖動的戰野不例外,連高貴理智的度天涯也逃月兌不了。
不是他卓遠之說大話,除了他這樣的梅菲斯特,還有誰能逃過這一劫?
門外傳來一陣騷動聲,與平日相比,嘈雜聲似乎大了點兒。卓遠之拉開房門,腳尖正好踫到堅硬的物體,不用說,準是戰野的腦袋——他一點兒也不意外,同樣的事情在這一年時間里頻頻發生,換作任何人也找不到半點兒意外的感覺。
只不過今天的動靜有點兒大,是不是跟他最近失眠有關?
「TMD!\\*\\*男,你松不松手?」話未落下,車神狠命地推開戰野,拳頭這就要砸上去。戰野卻已直直地倒了下去,這……這算搞什麼鬼啊?
車神蹲在他的旁邊,滿臉無所適從的焦急。
「喂!你別跟我玩這一招,我……我不會甘心屈就你的哦!」他不會完成了最後的心願,永遠地閉上了雙艱吧?
電視上不是常有這種情節嘛!男主角千辛萬苦終于抱住心愛的人,然後他永遠地閉上了眼楮,這就是所謂的「死也瞑目了」——這都是誰粗制濫造的情節?好不容易抱到美人歸,就這樣閉眼,換作你,你願意啊?你傻啊你?
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觸到他的鼻孔上,還好!還有氣!卷起袖子,車神大力地拍著他的臉頰。「\\*\\*男,你給我醒醒!你給我醒醒啊!」
戰野是活生生被痛醒的,抓住她仍想落下的虎拳,他告訴自己男人該大度。「你想干嘛?殺了我嗎?」別怪他小心眼兒,再這樣被她打下去,他的牙
真的要掉了。他開始相信,她真的是恨他的,要不怎麼忍心這樣揍他?
「你還好意思說?」她又是一拳敲在他的胸口上,引來一陣悶咳,打出內傷他活該。「你沒事干裝死干什麼?想讓我揍你就直說,我保證打到你滿意,打到你喊停的機會都沒有就直接嗝屁著涼。」
戰野咬緊牙關暗自感嘆,最毒的不是婦人心,是死人妖的心啊!「你到底是不是女生?別說是玲瓏心了,連最基本的溫柔都嚴重缺貨。」喜歡上這種女生簡直是他今生最大的不幸。「我哪里裝了?公主失眠就值得同情,我好不容易睡著還要被揍醒。」待遇也差得太多了吧?
「你也失眠了?」結束春困,夏季流行失眠嗎?車神仔細瞧瞧他眼眶周圍的黑眼圈,「好像是失眠的癥狀哦!」
「什麼叫好像?根本就是!」他大老爺們拿失眠開玩笑?嫌丟人還不夠呢!
他黑乎乎的眼圈對著她,讓她很客易就想到了有著一雙沉黑眼眸的梅菲斯特。「同樣是黑色,你的黑就沒有卓遠之來得有個性。」
她無意識的評點引來了戰野無端的醋意,「他那是天生的黑色眼楮,我這是睡眠不良造成的病理現象,怎麼可能好看?」有本事比誰的眼楮是棕色的,保證卓遠之輸得沒邊沒沿。
瞧他嘟著的嘴,車神忍不住拿出大女子主義嫌棄起來,「男生這樣很難看噯!我只是這麼一說,連這也跟卓遠之計較,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小心眼兒了?」
他能不小心眼兒嗎?對情敵大度那就不叫愛了!戰野自認年紀尚輕,還沒學會成熟男人那套暗藏醋意決不表露的假惺惺。知道吃這樣的醋很無聊,知道卓遠之背上情敵的名聲很無辜,可戰野就是放不下,他得克服這些問題,只能靠自己。
好吧!看在他失眠的起因是她的份上,車神決定放他一條生路。放生前,她還不忘捶他一拳——這小子胸部肌肉蠻有彈性嘛!捶上去的感覺相當爽,她決定以後逮到機會就多捶幾次。
「如果睡不著就打電話給我,我負責充當你的睡眠師。真不行就動拳頭,我相信自己的實力,絕對能將你打到昏睡不醒。」
她的「昏睡不醒」等于「不省人事」,如果對她連這點了解都沒有,戰野也白跟她干了這麼多場架了。連他自己都納悶,「我真搞不懂,我怎麼會喜歡上你這個死人妖!」
她向上吹著氣,讓自己短得不能再短的頭發輕舞飛揚了一把,然後她用能氣活死人的口吻告訴他︰
「因為你是\\*\\*男啊!」
303寢室的客廳里輪排坐著三個學生——阿貓、阿狗和小姐,他們的主人都忙著解決心頭的麻煩,哪里還顧得上它們。不負責任的主人可不包括卓遠之,他正盡職盡責地向三個寵物傳授戀愛課程。
「我說,阿貓、阿狗啊!你們兩個打什麼打?有什麼可打的?」
他說得雲淡風輕,一副看破紅塵的模樣,「無論你們兩個誰贏,屬性為機器人的小姐都不可能嫁給你們中的任何一個,最糟糕的是,她心心念念只有她的公子,你們就是打破頭不也是白打嘛!」身為機器人,她的程序可以任意設定,別說讓小姐愛上阿貓或阿狗,就是讓地對路邊的野花許下終身,似乎也沒有技術上的問題。
話是這樣說沒錯,可人家心里就是放不下嘛!嗚!
阿貓向卓遠之吐吐粉紅色的長舌頭,口水滴得滿地都是,愛干淨的狼王子不自覺地皺了一下眉頭——髒死了。
相比之下,小姐一定會愛上我這滿身潔白的狼王子。
胡扯!小姐愛的是我!
是我!
得!卓遠之翻了個白眼,一黑一白兩個東西又干上了,小姐的信號接收器不斷地發出紅色光束,離死機不遠了。
換個角度想想看,人一旦被愛情捆住了手腳,腦子就跟糨糊一樣,跟死機狀態非常接近。所以說,即使再聰明的人,只要他遭遇愛情,智商完全不起作用,情緒佔據主導。
阿貓、阿狗不例外,小姐不例外,沖動的戰野不例外,連高貴理智的度天涯也逃月兌不了。
不是他卓遠之說大話,除了他這樣的梅菲斯特,還有誰能逃過這一劫?
門外傳來一陣騷動聲,與平日相比,嘈雜聲似乎大了點兒。卓遠之拉開房門,腳尖正好踫到堅硬的物體,不用說,準是戰野的腦袋——他一點兒也不意外,同樣的事情在這一年時間里頻頻發生,換作任何人也找不到半點兒意外的感覺。
只不過今天的動靜有點兒大,是不是跟他最近失眠有關?
「你還好吧?」卓遠之的話氣里少了關切的成分,倒是多了幾許疑惑,疑惑戰野摔得較平日嚴重的原因。
戰野連滾帶爬,好不容易從門外的地上模進了客廳的地板,連水都顧不上喝一口。他拉住卓遠之的雙臂,雙眼熠熠生輝。「我告訴你……」
「你是不是想說,你跟車神和好了?」
「我是想說……」
卓遠之撫了撫他的後背,「你別急,慢慢說。即使你不說,我也知道你要告訴我什麼,你是不是想說你們倆又像從前一樣打打鬧鬧,完全恢復正常了?」
「不是,我是想告訴你……」
「你不再把我當情敵了?」卓遠之依舊自顧自地說著,「其實從一開始,你就沒必要把我當情敵。再怎麼說,我也不會喜歡上車神那種女生,這不是跟自己過不去嘛!只有傻瓜才會喜歡那種男不男、女不女的人妖。」很不幸,那個傻瓜就坐在他的身旁。
傻瓜依舊半張著嘴,那些被卓遠之堵到現在仍未說出口的話哽在喉中,很是難過。「卓遠之,你听我說,我看到……」
「幸之霧在跟誰擁抱呢?」度天涯好死不死地這時候躥上陽台看風景,海藍色的眠包羅人間萬象,尤其是陽台下那一對小鴛鴦。
「啊?」卓遠之在耳朵上打了一下蒼蠅,沒听清楚度天涯夾著外國腔的標準中文。戰野可不會再給他自欺欺人的機會,「我剛剛就是要跟你說這個,我從樓下上來的的候,看見幸之霧和一個男人抱得緊緊的,像生離此別—樣。戮不顧生命危險沖上來想要告訴你,可……可……」可他卻一再阻攔他說出實話,人在面對痛苦的的候果然都會逃避啊!
偏偏卓遠之不是一般人,以百米賽跑的沖刺速度沖上陽台,他差點兒沒飛下去。隔著這麼遠的距離,他更容易看清幸之霧與那個男人之間的親密接觸。
「你認識那個人嗎?」度天涯非常適時地在卓遠之復雜的心口上挖開一道足以讓他全身的血全都噴出來的口子。「他好像跟幸之霧很熟?」跟情人一樣熟悉。
「他們……的確很熟。」
卓遠之深黑的眼眸逐漸加深,濃重的黑色醞釀在艱底,化解不開。深鎖的眉頭鎖不住幸之霧與陌生男人間的擁抱,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梅菲斯特在這一刻也只能保持沉默。
他們之間的親密是他永遠也趕不上的,時間無法跨越,他不可能從幸之霧剛出世那一刻就認識她,照顧她,寵愛她。
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重點是︰
他回來了,那另一個人也該來到羅蘭德了吧!
第27話︰那一年,我愛你
黑色的眼眸,披著黑影的身形,黑豹臥在他的腳邊——他還是他,還是那個高高在上,永遠不會為他人著想的卓冠堂少堂主——卓遠之,還是那個總以為憑著雙手可以掌控一切的梅菲斯特。
「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
卓遠之回應著封千里的客套,臉上卻不含半點兒微笑,冰冷的表情一如身在卓冠堂的他。
封千里也放棄多余的客氣,掛著霜的臉足以凍結在場所有的人。「沒想到你竟然會褪下那麼復雜的背景,在這里做個平凡的大學生,還號稱什麼‘羅蘭德三騎士’之一。」
「看來,你很詳細地調查了我的近況,能得到你的關注,我很榮幸。」卓遠之掛著慣有的惡魔笑容,讓人不寒而栗——在英國還對他的狀況了如指掌,卓遠之不喜歡這種被透視的感覺。
他可以調查別人,但不允許別人接近他的保護色,這也是梅菲斯特的處世原則之一。
這兩個人一見面就你來我往,幸之霧看著他們這副對局,甭提多別扭了。左手捶卓遠之的胸,右手敲封千里的頭,對他們兩個,她一樣地「疼」。
「你們倆就不能安分一點兒嗎?又不是警察和強盜,見面就開火,你們煩不煩啊?」
「不煩!」
「不煩。」
兩個男人異口同聲地回答了幸之霧的問題,對彼此間的默契,他們倆非常適應。吞吞吐吐不是大丈夫之所為,卓遠之迎頭便問︰「封千里,你來干什麼?」
「他是隨幸德書律師來羅蘭德法學院做交流的。」宇文寺人遠遠就看見卓遠之和新到的封千里干上了。莫非這兩人本是舊識?
卓遠之听到「幸德書」三個字下意識地望了望身邊的幸之霧,她無所謂地聳聳肩,「見到千里,我就猜到他來了。」
既然幸之霧已經猜到,封干里也無須再做解釋。只是,這父女間再見面究竟會如何,還等下一回分解。「幸叔……幸叔他……」
「他沒提到我,也沒想過要見我,是吧?」幸之霧說得稀松平常,毫不在乎的模樣。一切盡在她的意料之中,又有什麼好在乎的呢?
卓遠之寬厚的手掌放在她的肩膀上,她側過頭向他微微一笑,左手覆上自己的肩頭,覆在他的手背工。
「我沒事,巨好。」這五個字概括了她現在所有的心情。
他無語地拍拍她的肩膀,陪她共同面對所有的悲傷。在場的封千里和宇文寺人同一時刻全都失去了語言,共同經歷過怎樣的變遷,兩個人才能有這樣的默契?
封千里突然覺得自己的出現有些殘忍,總以為將之霧帶回陽光的世界才是為她好,現在看著他們倆彼此交疊的雙手,他忽然失去了主張。
蝙蝠喜歡黑夜,白日刺眼的陽光總是讓它們不安。人以為蝙蝠很痛苦,因為見不到太陽的璀璨,蝙蝠卻享受著黑夜的寂靜。
快樂,自己說了算。
「我想回卓冠堂。」幸之霧有些退縮,她想回家,只有卓冠堂、卓爸和津庭叔才能給她家的溫暖,她要那種感覺,從她懂事起她要的就一直是最簡單的幸福。
卓遠之牽起她的手,他帶地回家。「咱們回去!這就回去!」
一前一後,一高一矮,一壯一弱,惟一聯系在一起的是交疊的雙手,他們一起回家!
抱著比人還高的絨毛熊,幸之霧坐在地上,像個受了委屈的小女生一樣嘟著嘴。卓遠之撓了撓黑發,那動作跟戰野有點兒像。人待在一起時間長了,果然連習慣動作都會傳染。
「你……你別這樣!」
她耷拉著腦袋,什麼也不說,一個勁地生悶氣。
女生的心思永遠比最高深的武學還難懂,卓遠之試著降低身高與她平視,折騰了半天,他發現只有單膝下跪能更接近她。
「喂!我說幸之霧,現在的你一點兒也不像你。」我到底在說些什麼啊?「天塌下來也有高個頂著,如果高個正在撿錢,那麼你頭上的那片天一定塌不下來——這不是你的生存守則嘛!只不過是幸德書回來了,你用不著露出比天塌下來還可憐的表情吧?」
說了好半天,幸之霧毫無反應,完全沉浸在沮喪之中,像是離死不遠了。這是最糟糕的結局,她哭也好罵也好,他還有法子解決,她這樣一言不發,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大不了……大不了我將他打包寄回英國,這樣總行了吧?」卓遠之覺得此刻的自己無比弱智,沒辦法,誰讓他找不到更好的辦法來解決她的沮喪呢!
「你說吧!你說怎麼辦咱們就怎麼辦!」
「不是……」
「不要我打包將他寄回去?」死丫頭,你究竟想怎樣?給個準話啊!
「不是為了那件事沮喪。」
她的嘴可以掛油瓶了,卓遠之突然想到一句俗話——三斤半的鴨子兩斤半的嘴,說的就是她吧!
「那你是為了什麼事?你倒是說啊!」
幸之霧扁著鴨子嘴,滴下幾滴鱷魚的眼淚,「我今天沒去做校工,少賺了巨多的餞哦!」
「你這個……你這個……」卓遠之氣得說不出話來,有一種被戲弄的感覺。咬牙切齒半分鐘,他得出一個結論,「你這個壞丫頭!」
她搔搔頭,手依然沒放開懷中的毛茸熊。「壞丫頭?我不覺得啊!」
苞這種丫頭講道理等于向天人要感情,同樣都是難上加難的行為。早該知道,她不會為幸德書悶悶不樂,能讓她沮喪成這樣的,只有——錢!
害得他緊張半天,掄起手打上她的頭,這丫頭欠教訓。她閃躲不及,聰明的腦袋被打笨了幾分。更讓幸之霧在意的是,在卓遠之面前,她就跟亦悠和優優一樣,永遠是長不大的小孩。她又不是小孩了,當初去英國不就是為了證明給他看嗎?
不服氣地咧著嘴,她沖他怒喝︰「你不要再打我的頭!你要是再打,我就跟卓爸和津庭叔告狀。」
他還受她威脅啦?卓遠之抽出手再敲她的頭,力道不重,但卻打傷了她的自尊。幸之霧眼看不是梅菲斯特的對手,趕緊便出絕招——撒開腿逃跑。「我警告你,不準再打了,否則我真的叫了。」
「你叫啊!」看誰敢救她!
叫就叫,反正在卓冠堂她一向很沒面子,也不在乎再淪陷一次。「救命啊——」
耙當著他的面找人救她,這丫頭壞得無藥可救了。卓遠之的魔爪正準備再出招,不想自己的腦袋冷不丁地被敲了一下。
「哇!」
這是偷襲!誰?誰竟敢偷襲卓冠堂少堂主?惹上梅菲斯特,你不想活了?
深黑的眼楮以殺人般的目光側轉,在望到那個偷襲他的人之後,卻瞬間溫暖起來。「爸?」早該想到,能偷襲他並獲得成功的,除了爸再沒有其他人。
「爸,你干嘛打我?」爸很少打他,除了比試功夫,只打過他一巴掌。
那是他將幸之霧丟在瑞士,獨自飛往意大利之後的某一天,爸突然沖到了他的面前。二話不說,一個耳光就打在了他的臉上,很疼!比平時比試功夫挨的打、受的傷都來得疼。卓遠之至今仍記得當他抬起被打偏的臉望向爸的時候,爸的目光,夾雜了失望、自責、痛苦、不忍……太多太多復雜的情感都包含在這一個耳光里,傾訴盡了那些年的父子之情。
這一次的巴掌跟上回不同,它包含了更多玩笑的成分,成了父子間的嬉鬧。
瞧卓遠之被打,幸之霧幸災樂禍地笑開了,「哈哈!有卓爸替我教訓你,看你還敢再欺負我!」她巨得意哦!
當他不敢打她是吧?卓遠之人高手長,胳膊一忽悠就直接將她拽到了面前。「你個壞丫頭,幾天不挨揍,你皮癢了是吧?」
「你個壞小子,幾天不打,你上房是吧?」
卓遠之壞壞地追著幸之霧打,而卓英冠又嬉皮笑臉地追著卓遠之打,這兩個男人哪里像黑道第一大幫的堂主和少堂主,整個一對傻鳥,圍著女敕女敕小女生飛啊飛。
那種父子、父女間的歡樂,很多人一生也體會不了。
跑累了,人疲了,倦到什麼也不願多想,所有的煩惱都隨著汗水徹底蒸發。如果真的可以這樣活著,也是一種幸運吧!
可惜天不從人願,卓英冠帶著他的心事坐在幸之霧的上方。她靠著卓爸的腿,卓遠之像猩猩一樣的長胳膊摟著她的肩膀——她同時被兩個男人保護著,那種感覺很安逸,安逸到讓天下所有的女生都會頹廢。
「去見見他吧!坐下來跟他好好談淡,就像咱們父女倆一樣。」
卓英冠的話從幸之霧的頭頂上飄下來,不用多說,她知道卓爸說的那個人是她的父親——幸德書。
「沒那個必要。」幸之霧已經想得很清楚了,「我跟他已經沒有父女關系,再見他,也改變不了什麼。」發生過的事,已造成的傷害都歷歷在目,用再多的去污劑也洗不干淨過往,干嘛還要委屈自己去面對那些殘忍的過去呢?
幸之霧轉身抱住卓英冠的大腿,「我有你就行了。」
「壞丫頭,你在跟我搶爸噯!」卓遠之想敲幸之霧的腦袋,瞥見父親威脅的目光,沒敢動手——放她一馬,他可不是怕爸哦!
「去看看他吧!」卓英冠知道有些事不是外人可以勸解的,但他要完成一個父親該盡的責任。「你們可以斷絕父女關系,但不可能改變血緣。你是他的女兒,你身上流著他的血,誰也改變不了。你懂嗎?」
她懂,所以她不懂當初父親為什麼可以那麼絕情。在她最需要幫助的那一刻,她的父親毫無留戀地將她推出家門,聲稱再也不要這個女兒。
多久了?她用了多久的時間才真正恢復過來,她已經快忘了痛,已經很少再想起他,再見到他,她不知道自己還需要多久去復員。因為害怕,所以選擇不見;因為依然在乎,所以才會害怕。
「我寧可身上流的不是他的血,我寧可自己是你的親生女兒。」幸之霧眼底的絕情跟幸德書當初放棄她的時候一模一樣。
卓英冠有些難過,這一切的起因都是因為他。如果當初他……
不說那些陳年舊事,解決幸之霧父女倆的事更為重要。「之霧,要麼我陪你去見你父親,我把你送到那兒,我在門口等你,你進去見他,然後我們……」
「你不用力我操心了,卓爸爸。」幸之霧心意已決,「我不會去的。」
卓遠之鎖住眉頭,搭在幸之霧肩頭上的手卻不覺握緊了——不去見……不去見也好。
將兒子的情緒變化一一收在心底,撫模著她的發頂,卓英冠禁不住活在回憶里——
「卓叔叔,我巨喜歡你。」她那沾著汗水,混著淚水的小臉上仰著,他在她眼中看到了期望。
那時候之霧多大?十七歲還是十八歲?明明身心受創,她竟然還是可以抬起充滿希望的雙眸用最清澈的眼神望著他,望著他這個習慣沉浸在黑暗中的黑道老大。
那一瞬間,除了震驚,他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你可以做我爸爸嗎?」
那是之霧給他的第二個震驚,在余波中他點了點頭,本以為這是小女孩一時的感慨,誰知從第二天開始,之霧就人前人後管他叫「卓爸」了。
從最初的不習慣到現在的習以為常,她早已成了他的女兒,他的女兒呵……
「收垃圾了!收垃圾了!」
幸之霧對著303寢室的門大喊大叫,緊閉的門猛地拉開,度天涯那張絕美的臉布滿不耐煩。「你有沒有搞錯?一個女生,成天大喊大叫,你哪里像淑女?」
每次她收垃圾的聲音叫得整個羅蘭德學院都能听到,他的耳膜都快被她叫穿了。要知道,他可不想當貝多芬。
「收垃圾當然要叫,萬一你听不到怎麼辦?」這男人巨煩,真不知道公主怎麼會喜歡這麼雞婆的男人。
「哈!你那是收垃圾啊?」度天涯不想這麼雞婆的,但他覺得在她的逼迫下,他越來越像雞老公的媽媽。「離大門還有這麼長的台階,你就開始叫。叫得人神共憤,叫得天旋地轉,叫得阿狗不停地掉毛,叫得阿貓不時地亂竄。你說你這是收垃圾嗎?」
幸之霧模模鼻尖,听他這麼一分析好像是有點兒過分,好在收垃圾沒有固定的方式和公式,她有的是理由跟他狡辯到底。「你管我怎麼叫!我又不是公主,你管不到我。」
呼氣吸氣呼!吸氣呼氣吸!
度天涯太陽穴上青筋暴露,站在門口,他轉過身對著門內大吼一聲︰「卓遠之——」
「怎麼了?怎麼了?」卓遠之正在幫阿貓洗澡,來不及擦干手上的水,他杵在客廳里望著度天涯滿臉的雞皮疙瘩迅速稍息立正。再望向門口拎著垃圾袋的幸之霧,什麼都不用說,一切盡在不言中。
「你看看幸之霧!你看看她!」度天涯揚手指著幸之霧,像個被小老婆欺負的正室,而他臉上的雞皮疙瘩正在以每秒十三個的速度遍地開花。
被指責的幸之霧倒是異常乎靜,靠著門,她很悠哉。卓遠之敲敲氣得不行的度天涯,再看看她,感慨她不愧姓「幸」,正宗的「幸災樂禍」。
「天涯,別說了……」
「你還護著她!」度天涯忍無可忍,或許是天氣越來越熱的關系,他最近的火氣越來越大。「她敢這麼囂張都是你寵出來的,你到現在還護著她,你到底是不是男人?」
梅菲斯特當然是雄性,這點自然不用懷疑,關鍵是現在不是證明他是不是男人的時候,有些事比證明他是男人更重要。「天涯,我覺得現在不是發牢騷的時候,而是你……」
做了一個打住的手勢,天涯此刻更想弄明白,「你跟幸之霧究竟是什麼關系?我本來不想問的。」在王儲殿下受過的教育里,追問別人的隱私是很不禮貌的行為。
「但現在我不得不問,你對她的嬌寵已經嚴重干擾了我的生活,因為你們之間那種不清不楚的關系,使我礙著你的面子才不能對她怎麼樣,而她因此越發地囂張,已經到了快讓我忍無可忍和發標的程度了。」王儲殿下也會說「發標」,果然是氣得不行了。
想撫平他的怒氣?容易!
幸之霧對著度天涯吆喝了一聲,三秒鐘都不用,王儲殿下徹底偃旗息鼓,「度天涯,你起了滿臉的雞皮疙瘩了哦——巨惡心。」
卓遠之沒來得及批評幸之霧的措辭,只看到度天涯在瞬間的呆楞之後,直接沖進了洗手間,隨即是「砰」的一聲巨響。
「沒見過這麼容易就起雞皮疙瘩的人。」
她的臉上甚至還掛著懷疑,卓遠之開始懷疑「梅菲斯特」這個頭街是不是該讓賢了。「這時候來收垃圾,你又想在我這里蹭晚飯是不是?」這招老套了,他很容易猜到。
「錯!」她喜歡給人驚喜,尤其是得意洋洋的人。「今晚有人請我吃飯,所以我得趕緊收完垃圾,不能錯過免費的晚餐。」別以為她只有一個地方可以蹭飯,想請地吃飯的人可多著呢!
卓遠之幾乎沒動腦子,直覺猜出了那個人。「封千里請你吃飯?」。
「賓果!答對了。」你小子巨聰明嘛!「我還從沒在特洛伊酒吧吃過晚飯呢!」酒吧里吃晚飯是什麼感覺?今晚要好好品嘗。
瞧她滿臉期盼的表情,卓遠之當機立斷。「我跟你一起去。」
「你也想蹭飯?」她那雙東方人獨有的美麗眼楮瞪得大大的。
堂堂卓冠堂少堂主居然要在外面蹭飯吃?!說出去他的臉、爸的臉、卓冠堂的臉往哪兒擱啊?他簡直就是整個黑道的千古罪人!
算了,看在目的大于原則的份上,他就委曲求全吧!「對,我要去蹭飯。」現在的他很能理解剛才度天涯的心情,他真想替度天涯掐斷她細女敕的脖子。
歪著腦袋計算了一下,幸之霧幾乎是為難地答應了下來。「好吧!看在我蹭了你那麼多頓飯的份上,這餐飯就算我還你的。」不用她付飯錢又能作個順水人情,呆瓜才不同意呢!「為了能早點兒吃上免費的晚餐,你就幫我收一下垃圾吧!」
她說得理所當然,這一刻卓遠之簡直要把度天涯當成神來膜拜,不愧是王儲殿下,忍耐力不要太強哦!想想看,還是天涯說得對,她能這樣為所欲力都是他寵出來的。他活該被當成驢來使喚,因為他本來就是一頭蠢驢。
拿過環保袋,他乖乖地去收垃圾。
阿貓在浴室里痛苦地哀叫著︰主人,你到底在干什麼?怎麼到現在還不回來?人家滿身都是白色的泡泡,滑滑的,奇怪死了。看上去一點兒也不像黑豹啊!
你……你……你不會忘了我的存在吧……喔,喔嗚?
見到穿著背帶褲的幸之霧走進來,封千里想到了他們兒時的生活。那個時候之霧總是粘著他,他們從來不分開,不像現在。
餅去已經回不去,現在的他只能遠遠地沖她微笑,連那點兒笑容也在見到卓遠之的瞬間消失無蹤。
「千里——」幸之霧親熱地叫著,親熱地撲上去。開玩笑,他可是今晚買單的那個貴人啊!
封千里扯出敷衍的笑容,隨即轉向卓遠之,笑容是絕對沒收的,他的眼楮像地獄,甚至可以將梅菲斯特吞沒。「你也想讓我請你吃飯嗎?」
深黑色的眼楮閃煉著陰沉的笑容,「陪之霧吃飯而已。」卓遠之說得雲淡風輕,一副「你算老幾」的表情。
封千里懶得跟他計較,可考慮到今晚有更重要的安排,他得想辦法將他趕走。「我想跟之霧單獨談談。」言下之意,你趕緊滾吧!
沒關系,梅菲斯特听不懂凡人的話。隨意地拉開椅子,卓遠之坐在幸之霧的身邊,「戰野,有沒有什麼吃的?」
他倒是很主動,幾年不見他的皮更厚了。封千里按住卓遠之手中的Menu,徽眯的雙眼嚴肅地警告他︰「我想跟之霧單獨談談,就今晚。」
我憑什麼要听你的話?卓遠之撫開他的手,封千里還想強硬,身在黑道梅菲斯特的功夫遠遠高于他,卓遠之只是輕輕撥開他的手,再按下去,封千里已經動彈不得。
「你……」封千里正要跟他理論,幽暗的燈光下有個人向他走來,他的臉瞬間黯淡下來。
「千里,你怎麼約我在這種地方見面?」
听到熟悉的聲音,幸之霧的身體僵了一僵。沒有轉過頭,她冷硬的表情和低垂的臉已經告訴了卓遠之,站在她身後的那個人就是此刻她最不想見的幸德書——她過了期的父親。
幸德書沒覺察到其他,一個勁地跟封千里抱怨。「你不是說想跟我談談那份報告嘛!怎麼約到這種地方來討論,要不是看到你坐在這里,我還以為自己走錯地方了呢!」順著封千里古怪的眼神,他望向坐在千里對面的兩個人。「怎麼?你踫到朋友了?」
不能這樣靜坐著,總該做些什麼。抬起頭,辜之霧主動望向自己逃避的對象,她看著父親的眼是冷的,抿緊的嘴唇不肯吐露半個字。
倒是卓遠之大方地打了個招呼,「伯父,好久不見。」
她變了,變漂亮了,也成熟了,渾身散發著魅力紅顏的氣息,已不再是那個圍繞在他膝邊吵著要听故事的小女生。
不可否認,在見到她的那一瞬間,身為父親的幸德書是激動的。然而,隨著回憶的傾巢而出,激動被湮沒,剩下的是惱火,是憤怒,是失敗的壓抑。
「你怎麼在這兒?」他的口氣沖沖的。
「是我請之霧過來的。」封千里搶著解釋,不想讓他們父女間緊張的氣氛再度升溫。「我想你們這麼久不見了,一定很想見見對方。」
幸德書本想反駁,瞥見之霧有些蒼白的表情,他涌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什麼也不說,好在封千里夠了解他,拉過自己身邊的那把椅子讓他坐下。
版訴自己︰我接下來所做的一切是給千里留面子——幸德書坐下,合攏的雙手彼此握著,他不看他過去的女兒。
封干里幾乎是用哀求的眼神望著卓遠之,什麼也不說,卓遠之怎麼會看不懂他的意思,就連幸之霧都預料到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事。
拉拉卓遠之的衣袖,「不要走。」她說得很輕,可在場的三個男人都听見了。尤其是幸德書,原本泛著醬紫色的臉黑了大半邊。
松開她的手,卓遠之挪開椅子站起身,「我在吧台等你。」
即使不想,他依然給他們父女單獨相處的機會。他必須這麼做,因為當初是他害得之霧必須做個沒有父親的女兒。
封千里隨著卓遠之一同走到了吧台,面對面坐著的只有他們父女倆。
「給我一杯龍舌蘭。」卓遠之需要烈酒。
封千里坐在他的身旁,向正在跟車神打屁的戰野吆喝了一聲,「也給我來一杯,一樣的!」
沉默是此刻蔓延的空氣,幸之霧不停地玩弄著手邊的杯子,冰水在夏夜的氣溫里變得有些溫熱。
幸德書來回撮弄著雙手,四十多歲的男人竟也幼稚得像個孩子。我是父親,我該先說點兒什麼。
「你怎麼會在這兒?」他的口氣泄露出厭惡的情緒——不對,他不想用這種口氣跟她說話的,他想問她最近過得怎麼樣,在羅蘭德學院做些什麼。這才是他真正想說的話,可為什麼見到她就完全控制不住呢?
之霧喝下一口水,等那涼意融入胃中,這才開口︰「我在這里讀法律,畢業後打算做律師。」從小他就希望她長大後接他的班,做一名律師。也許是被這種觀念灌輸了太久,她本能地想反抗。沒想到反抗到最後,她還是從了他的願,為律師這個職業作準備。
她的回答讓幸德書有些意外,她對律師這個職業不是極度反感嗎?為什麼會讀這個專業?
「是為了那小子?」想到這種可能性,幸德書的口氣更壞了。「律師是為了法律的公正,不是為了黑道上的人洗月兌罪責。你這樣做,只會毀了你的律師生涯。」
「用不著你教訓我!」不!她不想這樣跟他說話,但听到他那些話,她的背脊就涌上一股惡寒,然後在她自己還沒明白的時候,反擊的話語就噴\\*了出來,「你什麼都不知道,你憑什麼教訓我?憑什麼說我?什麼律師是為了維護法律的公正,你幫那些上流社會的渣子洗月兌罪名,從中收取斑額報酬,那也叫‘公正’?你也配說‘公正’?」
她犀利的語言讓幸德書氣得臉色由黑轉白,很難想象,坐在對面這個讓他氣得快發瘋的人竟然曾是他的女兒。「你……你越來越不像話了!」
「在你眼中,我早就不像話了。要不然,你也不會跟我斷絕父女關系!」斷都斷了,說出那句話的時候,她為什麼會覺得口中有點兒苦?苦得她想哭?
被說到痛處的豈止她一個人?
望著面前這個做了他十六年女兒,之後雖然仍姓「幸」卻不再是他女兒的女生,幸德書的傷感不是一點點。「你就是這樣!你還是這麼不听話!什麼事都按照自己的脾氣來,也不管對錯。我的話你從來不听,現在後悔了吧?當初要你去英國讀預科班,你非不去。現在好了,在這個地方讀法律,能讀出什麼成就來?」
在他的眼中,她永遠只能靠著他這個國際知名大律師生存嗎?之霧就是要他刮目相看,「我去了英國,沒有靠任何人,我考上了那邊的法律系,而且我拿到了全額獎學金。之所以會來羅蘭德繼續下面的學業是因為我想回來,這里有我牽掛的人,而英國沒有。」
幸德書一直生活在英國,听她說出這些,他怎能不氣。「你牽掛的人還有誰?不就是那小子嘛!」
「我牽掛的人多了,除了卓遠之,我還牽掛津庭叔、卓爸……」
「卓英冠?」她竟然管卓英冠叫‘卓爸」?幸德書眉頭緊鎖,脾氣在瞬間即將迸發。「你跟他很熟嗎?」
「他一直照顧我,」幸之霧的手指在杯口劃著圓圈,「從你跟我斷絕父女關系的那天起,不!更早……應該說從很早以前他就在我的生命里扮演了父親的角色。」
幸德書的十指互相糾纏著,扭在一處根本分不清哪根是中指,哪根是食指。他不說話,就讓她來說。
「卓爸對我很好,就像對待親生女兒一樣……」
「你是我女兒!」
話從幸德書的口中沖了出來,等他發現已經來不及了。之霧怔怔地望著他,半晌沒反應過來。
「離開那里,跟我回英國。」他可不是求她跟他走,為了顯示尊嚴,幸德書特意補充了一句,「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如果你現在跟我回英國,你的律師之路可以順順當當地走下去。如果你繼續這樣一意孤行,非跟黑道攪和在一起,你是沒辦法成為律師的——我說到做到。」他話中的威脅成分連他自己都沒听出來。
可之霧卻被那些威脅的陰雲籠罩起來,這就是父親對女兒說出的話嗎?為什麼她覺得那麼可悲?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他,這個當了她十六年父親的人。「我不會跟你回英國的,如果我想去英國讀書,我隨時可以向羅蘭德學院申請結束交換生的生涯,無須你勞神。」這場談話沒有再繼續下去的意義,她站起身這就要走。
「之霧!」他叫她的名字。有幾年了,他沒這樣叫過她。
熟悉又陌生的呼喚讓之霧停下了腳步,天知道,她願意為他停留。「什麼?」
「跟我回英國,徹底離開卓英冠父子。」他說最後一遍。
「不可能!」無論是他第一次這樣要求她,還是最後一次,她的答案永遠不會變。
是失望吧?幸德書有點兒口不擇言,「你怎麼能甘心跟一群沒頭腦的黑道人士卷在一起呢?什麼時候你學會了自甘墮落?你簡直……你簡直讓我大失望了,像你這樣根本不配做我的女兒。」
「哈!」之霧拿出度天涯常用的那種不屑一顧的笑容,「幸大律師,您忘了嗎?您早已跟我斷絕了父女關系,我們現在根本沒有任何關系,就跟陌生人一樣!就跟陌生人一樣!」
她的話嚴重地刺激了幸德書,他微聳著肩,一言不發,只是冷冷地望著她。
那種眼神讓之霧想起了他起初說要斷絕父女關系時的決然,她想甩開那一切,不想再讓這種情緒左右自己。
「我不是你女兒,你也不是我爸,卓英冠才是我爸。你忘了嗎?媽媽一直愛的人就是他,或許他才是我的親生父親,你不也這麼認為嗎?」
望著幸德書發青的臉,她的心頭涌起一抹快感。是怎樣的經歷竟讓一對父女走到今天這一步?這過程中的痛苦沒有人比之霧更能領悟,就是因為痛得透徹,她才想徹底地放開。
「卓英冠才是我的親生父親,你什麼也不是……」
「啪!」
清脆的聲音讓卓遠之忍不住回頭望去,幸之霧偏著頭站在一邊,正對他的是幸德書滿面怒容和顫抖不已的身體。直覺不對,他想走過去,走到之霧的身旁,終究還是止住了腳步,遠遠地望著她,他抵著吧台的手青筋暴露。
慢慢抬起下巴,幸之霧告訴自己——我不可以低頭。
「當我告訴你……告訴你那件事的時候,你也是這樣……給了我一耳光。」她還記得自己被打歪臉的瞬間,火辣辣的痛從臉部蔓延至全身,一直蔓延到小骯。「然後,你說‘你不是我女兒’,再然後,你跟我斷絕了父女關系。」
不!不是這樣!他給了她機會,他讓她一切重來,按照他規劃出的模式重新來過,是她不肯,不是他的錯。作為父親,他沒有錯。
那麼理直氣壯的觀點,為什麼在望見她眼底失望的那一刻,他說不出口?
「是你跟我斷絕了父女關系,是你跟我!」之霧冰冷破碎的眼神向他發出控訴,「我沒想不要你這個爸,是你不想要我這個女兒!」
她轉過身,不讓淚水掉出眼眶,不讓自己的脆弱暴露在他的面前。他們之間已經沒有任何關系,是他,是他這個「爸」親手斬斷這層關系的。
「是你不要我……是你不要我……」
她的腳步在悠轉,披著燈光,她慢慢地向卓遠之走去,頭埋在陰影里,她不要任何人看出她的脆弱。
當初,他不要她這個女兒的那一夜,她也是這樣徘徊在大雨里,腳步悠轉間,她走出了自己的人生。
「之霧……」
封千里想伸出手抱抱她,不知道為什麼,這一刻他就是想抱抱她。可是,他不敢伸出手,他們認識那麼久,但他卻從不敢主動向她伸出手。
之霧沒有抬頭,徑直向卓遠之走去。封千里眼睜睜地望著她從自己的身邊走過,走到卓遠之的面前,停住。
「我們走吧!」
「好,我們回家。」他牽起她的手,拉著她向酒吧外面走去。她不用抬頭,甚至可以閉上眼,他會幫她找到方向。
他們都是黑暗中的人,習慣了在黑色的世界里找方向。
沒有開車,卓遠之牽著之霧的手,一直……一直向前走。晚風吹過他們的肩頭,無所謂,他憑借身高為她擋風,即使前方是地獄,他也先她一步踏進去。她不喊停,他就陪著她一路走下去,走到天邊再回頭。
他們一起回家。
拍拍阿貓的腦袋,卓遠之用手勢讓它坐下來。「別吵!之霧正在沉思,你這樣會吵到她的。」
我哪有?它根本什麼也沒做,怎麼會吵到那個壞丫頭呢?
「都要你別吵了,你還對著我翻眼楮。」卓遠之點了一下阿貓的塌鼻子,聲音再提高幾分。「你這樣很不好噯!要吵到別的地方去吵,打攪了之霧的思考,你付得起責任嗎?」
我哪有?我哪有?阿貓委屈地伸直前肢,撅起,拿下巴墊在地上。它就差沒把嘴巴縫起來了——主人,你怎麼可以怪我?
卓遠之還嫌不夠,拽過阿貓的前肢,他讓它像人一樣用兩條腿走路。「再吵我就把你丟出去了,阿貓,我警告你……」
「我警告你,你再嗦,我就把你丟出去。」
阿貓會說人話?
當然是不可能的——幸之霧雙手抱胸懶洋洋地望著正跟阿貓唱雙簧的卓遠之,又來這一招,十四歲的時候,他就跟她玩這一招,這都幾年了,還是老招數,巨沒長進。
辦法是老舊了點兒,效果還是不錯的嘛!提起放在一旁好半天的醫療箱,卓遠之屁顛屁顛地顛進了她的臥房。他前腳剛進,之霧後腳關門。她決不允許那只大黑豹子竄進她的房間,她巨不喜歡與危險親密接觸。
松開房門把手,她轉過頭撞上了一堵牆。「你干嘛?」站得那麼近,想撞死她啊?
只有這麼近才能看清她受傷的左臉,「疼嗎?」他問得很輕,像是害怕呼出的氣稍微大一點兒就會傷到地似的。
搖搖頭,地扯開嘴角想給他安慰的笑,可惜面部肌肉扯動的幅度有點兒大,大到她疼得皺起了眉頭。
撒謊的小孩遭到報應了吧!他將她按坐在地毯上,拿出藥棉幫她上藥,手法極其熟練。
用藥棉幫她揉擦著微腫的臉頰,他什麼也不說,只是用那雙沉黑的眼不住地望著她。
「你干嘛?你這樣看著我干嘛?」他的眼神讓她有種被看穿的尷尬,「你別這樣,我沒事,我真的沒事,巨好。」
她一再地強調著自己很好,他也不答腔,冷眼看著她的表演,成全她表現出來的堅強。
「不就是被打了一巴掌嘛!我受過的傷雖然趕不上你,但也不少啦!肩膀被子彈吻過,背被刀割傷過,肋骨撞斷過,身體被打到重傷,還有……還有那只大黑豹,用它那需要減肥的身軀壓得我喘不過氣來,足足昏睡了一整天噯!」這就是她為什麼見到阿貓小腿肚子就發抖的原因所在了,那時候她多大?十四歲吧?初見他的時候。
「後來在英國,由于生活所迫,我吃的苦巨多哦!光是擦盤子就擦得我兩雙手,十根手指遍布傷痕。還有一些小傷就不用說了,反正多到……痛!」卓遠之這個死人突然加重力道,痛到她在不知不覺中喊了出來,偽裝徹底失敗。
卓遠之冷冷地打量著她,他不喜歡听到那些她受創的經歷,那種痛苦的回憶他不想重溫。「誰要你那麼笨,連逃跑都不會,只能受傷。在英國受傷那是你活該,誰讓你非選擇去英國讀書,還堅持不要爸提供的助學基金。」
之霧連痛帶氣差點兒沒背過去,這小子真不愧是梅菲斯特,心腸之歹毒非常人所能想象。也不想想她受這些傷都是因為誰,居然還在這里說風涼話,太沒品了吧!
她正待發作,卓遠之驀然開口︰「不傷心了?」
她先是一楞,等明白他無厘頭的舉動是在幫她調劑心情,才驚覺他的存在早已在不曾察覺間為她打開了心門。他在幫她,知道她不願意旁人看出她的脆弱,他選擇默默幫她。
別過臉去,她軟軟的發擦過他消瘦的臉頰。「我才沒有傷心呢!為了那種人傷心巨不值得,而且他跟我已經沒有任何關系。我們早就斷絕了父女關系,他通過法律程序斷絕了我身為女兒的一切權利,我也不用再把他當成父親看待。這樣巨好,自由嘛!還有啊,我……」
再說啊!繼續啊!卓遠之悶頭听她高談闊論,瞧這壞丫頭,居然裝得跟沒事人似的,眠底漸漸泛起的紅色是為了什麼?為了誰?
「我想跟哪個男生約會他也管不著,我想夜不歸宿就夜不歸宿,我想犯錯就犯錯。等他老了,我也不管他,讓他自生自滅,即使他快死……」
她說不下去了,攥緊的拳頭是為了可能到來的死亡。她不希望幸德書死,即使他執意斷絕了父女關系,即使……即使有可能他們之間根本沒有任何血緣關系,她依然不希望他死。
想做他的女兒,因為卓爸說的那句話——
這世界上每個人都有父親。
她被趕出了幸家,被幸德書剝奪身為女兒的權利後,卓爸的懷抱接納了地。他用他的方式告訴她︰他願做她的父親。
在卓冠堂這幾年她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了失去父親的痛苦,當幸德書出現的那一刻,她才知道生命中曾經存在過的東西永遠不會消失,無論是歡樂還是痛苦,包括「父親」這個名詞。
從地毯上爬起來,地勢太低了,淚水容易決堤。之霧走到陽台里,走進她熟悉的地方。目光正對著的是卓遠之的臥房陽台,從前她經常從這里爬到他的臥室。
她爬到了他的身邊,有一部分動力來自幸德書,是他將她推過去的。
「我不在乎。」她告訴自己,從她決定要跟他一起沉淪的那一刻起,她就失去了在乎的權利。
「我不在乎沒有父親,我不在乎。」她注定要與黑暗為伍,「父親」這個稱謂早已從她的生命里褪色。「而且我有卓爸,我不需要在乎其他的男人。」包括幸德書這個做了她十六年的父親。「我不需要其他男人,我根本就不在乎,不在乎……」
她喃喃自語,他不想打斷。她背對著他,他成全她的想法,不去看她泛紅的眼眶。只是,他修長的手指繞到她的前面,小心翼翼地不踫到她受傷的臉頰,他替她拭去淚水。
「而且,說不定……」她在幻想、在猜測,只因每個人的生命里都有一個父親的角色。「卓爸才是我的親生父親。」
答案只有她的母親才知道。
「情況就是這樣!」
卓冠堂的情報機構是何等精妙,幸德書與幸之霧之間的種種,不消十分鐘,卓英冠全都知道了。本不想插手的,這畢竟是他們父女間的事,而且他的身份也不適合出現在幸德書面前,可現在的狀況似乎不容他不管。
如果當年他不是一意孤行,不是全然不顧,也許不會造成之霧今天的悲劇。他欠之霧的,今天的一切都是他虧欠之霧的。
正想著該如何解決,右邊視野里一撮五彩斑斕的毛讓人想忽略也難。卓英冠根本不曾回頭,卻清楚地知道誰在他的身後。「八卦,跟我玩這種躲貓貓的游戲就沒必要了吧!」
還是堂主英明!八卦突然現身,肩上依然托著那只毛色絢爛到讓人眼花的虎皮鸚鵡——無話。
「紫色的斗氣。」
難得八卦說了五個字,身為堂主待遇果然不同。
無語清清嗓子,擺出優雅的姿態,它正要向堂主解釋八卦主人的暗語,「啊啊,所謂紫色的斗氣即為……」
「神秘。」卓英冠不耐煩地丟出兩個字,有常識的人都知道紫色代表著神秘,根本不用這只多嘴的鸚鵝多加解釋。
話到嘴邊又被堵上,這滋味很糟糕噯!無語張張嘴巴,瞥見堂主鐵青的臉不敢多言,沉默是金——最近八卦教了它這四個字。
八卦擺了一個極帥的姿勢,木訥的雙眼向外迸著字︰「過去、現在、解決。」
卓英冠皺起眉頭等著多嘴的鸚鵡給予解釋,等了又等,猛回頭竟然發現無語正在打瞌睡!很好!很好!阿貓應該很喜歡吻「睡美鳥」吧!
「阿貓,吻它!」
「不要啊——啊啊,睡美人不是被王子吻醒的,是被王子的口氣燻醒的。啊啊,無語不是被阿貓吻醒的,是被它口水中的細菌害死的。」無語連說了那麼長一串話,都不帶喘氣的,可見形勢之驚險。
在卓英冠眼中形勢還不夠險,顯然無語還有功夫說廢話嘛!「來人,把阿貓帶過來,我有好東西要給它吃。」
「啊啊主人曰︰過去沉積的問題到現在必須解決,不解決也得解決,解決不了也得解決,解決得了還得解決。啊啊……」
說了等于沒說,卓英冠也不計較,再提高音量。「阿貓怎麼還沒來?!」
「故人來。」八卦一急之下迸出三個字,為了無語的安全起見,還是趕緊帶著它閃吧!他以最快的方式消失——直接從門走。這時候哪里還來得及玩躲貓貓的游戲,又不是想將無語變成一盤貓糧。
不過由此可見,今天堂主的心情很糟糕——八卦在自己的心中又記上一卦,他暗自為堂主卜的那一卦並沒有錯。
卓英冠的確心情郁悶,故人來……故人來……究竟是哪個故人,難道是……她?
「唉!」
「你嘆氣了。」津庭手搭在門把上,立于他的身後。
他極少嘆氣,他總是說人的底氣是定量的,嘆多了氣,也就沒有底氣了。男人可以失去一切,惟獨不能失去自尊、希望和底氣。他會嘆氣,說明他在為很棘手的事而煩惱。
「我可以知道嗎?」
椅子上的卓英冠仰頭望著面前這個陪自己走了這麼多年的他,從當初的小男孩長成今天足以獨擋一面的男人,墨綠色的眼楮依舊溫和如初,卻多了一份堅定,惟一不變的是泛著淺黃色的頭發,永遠像披著陽光走進另一個生命,他的生命。
伸出手,卓英冠想拉住他。津庭順從地走到他的身邊,用自己泛著天堂色彩的光芒潤澤地獄的最深層︰「津庭,你知道嗎?認識你是我這輩子最大的收獲。」即使為了這份收獲,他下輩子只能在地獄里經受烈火的煎熬,他也心甘情願,只要津庭依然站在他的身邊——「卓英冠」這個名字從來就不等于善良。
好好的,怎麼想起來說這些?津庭察覺他的不對勁,只好徑自猜測起來,「是為了之霧的事嗎?」
如果真有這麼簡單就好了,只怕更麻煩的事還在後面等著他呢。
「堂主,有位杜蘅杜女士要求見您。」
卓冠堂堂主豈是你想見就能見到的,除非手中握有重要憑證,否則通過了層層把關,她也只能見到底下九個分堂主。她到底有什麼魅力,能要求見英冠?津庭正尋思著,卓英冠已經站起身,準備見她了。
「帶她去邀海軒,我在遠之的書房見她。」
他整理身上黑色的休閑西裝。卓英冠隆重的態度讓津庭起疑,「你認識她?她是遠之的什麼親戚嗎?」
「不是!」多少年了,他們終于又要見面了。
英冠的眼神透看幾許滄桑,津庭再度猜測,「你們認識很多年了?」
「嗯。」扣上扣子,卓英冠再拉拉衣領,他依然記得她喜歡看他穿黑色西裝的樣子。多少年了,他以為自己會忘,可他從來沒忘。
他專注的樣子讓津庭看著有些發呆,卓英冠是何等囂張的家伙,什麼樣的客人能讓他如此認真對待,這太奇怪了。津庭漸漸有些不安,不知道自己仿徨的感覺因何而來。「要我陪你去見她嗎?」他想見見那個叫「杜蘅」的女人有何其大的魅力,卻又不好開口,只能試探性地問道。
「不用。」卓英冠毫不猶豫地斷絕了他的念頭,他不要津庭見到杜蘅,他不要。
拉開兩個人之間的距離,他走到門口,大步向邀海軒走去。那里有人在等待他,為了這次的見面,他們都已經等待了太久。
目送他的背影,津庭的心中游蕩著一種說不出的奇怪。杜蘅?誰是杜蘅?她為什麼會在這時候出現,她有何魅力讓卓英冠如此認真對待?
拉拉立于一旁的弟兄,津庭的臉上依舊掛著習慣的溫和笑容。「那位杜女士憑什麼要求見堂主?」
「她握有卓門令。」
這就不奇怪了,百年來,凡是握有卓門令的人都跟卓堂有莫大的淵源,他們可以要求見堂主,更可以憑借卓門令要求卓堂給予一定的幫助,幫助的範囤由堂主視情況而定。
原來是這樣!津庭舒了一口氣,下面那口氣還沒接上來。只听那人接下去說道︰
「她握的是堇色卓門令。」
這就更不奇怪了,卓門令分為好幾種顏色,堇色卓門令是最高的門令,持令人甚至可以憑借這塊門令調動各地的卓冠堂分堂勢力,威力非同一般。據津庭所知,百年來擁有堇色卓門令的人不超過個位。
看來此人與卓冠堂有生死之交,難怪英冠會這麼在意她的出現。那口底氣喘到半道,再听那人又接下去說道︰
「她握的堇色卓門令刻有黑龍圖案。」
這就太不奇……
津庭無言地從腰間抽出一塊卓門令,堇色為底,黑龍在飛——那是卓英冠給他的卓門令,卓堂百年只此一塊,原來世間還有一塊。
說不奇怪,那是自欺欺人。
多少年了?他們多少年沒見了?
杜蘅站在書房的中央不時地來回走動,煩亂的步子突顯她此時的心情,想到將要再見到他,叫她如何不激動?
杜蘅啊杜蘅,好不容易再見一面,你要拿出最好的一面,不能顯得這麼窩囊。當年的沖動勁如今都到哪去了?經過了這麼多年的磨練,你該比當年更有勇氣才對啊!
回想當年,不過二十歲的樣子吧!她……
正想著當初,杜蘅無意中瞥見了書桌上的相框。照片上的男孩正當年華,陽光做成的背景,襯托著他渾身散發的黑色氣息更加凝重,就像……就像她最初見到的英冠。那時候的他完全籠罩在黑暗中,眉宇間透著一抹陰狠,像是隨時會給人帶來傷害,讓每個接近他的人不寒而栗。
可年少的她,怎麼就是學不會怕他呢?
拿起相框,隔著玻璃地輕撫著相框里的那個人,他的眉跟真有些像英冠,莫非是英冠的兒子?
「你是怎麼會在我的書房里?」像是夢游的人突然被推醒,杜蘅慌得甩開手,指間的相框掉在了地上,玻璃碎裂的聲音敲擊在兩個人的心上。杜蘅眼睜睜地望著完美的瞬間掉得粉碎——不是你的,再如何握緊也終有摔碎的一天。
認識英冠那一年,他教會她的只有這句話。
直直地望著照片上那個黑色少年,她茫然地抬起頭,驚愕地發現,完整的人正站在她的面前。
「你是……」
「你怎麼進來的?」
听到少堂主抬高的音調,一幫手下慌慌張張跑了進來。「對不起,少堂主。是堂主讓她在這里等候的。」
他們叫他「少堂主」,他是英冠的兒子?「你叫什麼名字?」杜蘅再進一步審視卓遠之的五官,他與英冠果然非常神似。
卓遠之低頭打量面前的女人,從形容上看,大概接近四十歲了吧!可眼中透出的清澈卻像個十八九歲的少女。等等!她的眼神望著有幾分熟悉,他像在哪里見過,怎麼就想不起來了呢?
「我是卓遠之,你是誰?」他問得直接,那種陌生又熟悉的感覺讓他忘了要客套,甚至忘了端起少堂主的架子。只有那抹濃黑色的背影依然如舊,一如二十年前的卓英冠。
他的坦率讓杜蘅產生了好感,「我是杜蘅,你父親的朋友。」
奇怪,他的出現竟然激不起她的嫉妒——很多年以前,她以為自己憎恨卓英冠身邊的任何女人,尤其是為他生孩子的那個女人。她甚至以為自己會恨不得卓英冠終身沒有孩子,可是見到卓遠之,這個像極了當年他的男孩,她沒有憎恨、沒有嫉妒、沒有痛苦,有的只是滿滿的感動。
他的出現讓她回想起了那一年,那一年她愛上了一個人。
迷茫的眼神深深地望著卓遠之,杜蘅完全迷失在自己的世界里。阜遠之怔怔地盯著她,搜索著記憶里與她的眼楮相似的那一雙,他敢肯定他見過與她類似的雙眸,卻記不起它屬于誰。
兩個人迷失在彼此的視線里,都沒注意到有個人闖了進來。
「遠之,你好了沒有?巨慢哦!咱們還得趕去羅蘭德學院呢!去遲了,被宇文寺人逮到,又會被念叨一陣。你不怕他,我可禁不起折騰,我還得靠全額獎學金活下去呢!還有啊,我打工也快遲到了,你倒是快……」
之霧毛毛躁躁地推開書房的門,正要將卓遠之硬拽出去,卻看見書房里有另一個女人。整個卓冠堂除了朵貓貓、優優,就剩她一個雌性動物了,今天怎麼又跑出來一個?
「你是……」
她聚精會神地看著眼前這張熟悉的面容,頃刻間忘記了呼吸。是她!竟然是她?
「你是杜蘅?」
「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你怎麼會知道她的名字?」
杜女士和卓遠之間的發問,兩個人、四只驚訝的眼楮全都聚集在之霧一個人身上,換作旁人早因為吃不消而提前招供了,只有她像個沒事人似的東張西望。
看情形,估計今天是無法去羅蘭德學院上課了,又少賺一天的錢,之霧為錢包的損失而唉聲嘆氣。拉把椅子坐下來,既然要浪費時間,就一次浪費個夠吧!
她漫不經心的態度讓卓遠之分不清方向,杜蘅卻被眼前這個面熟的女生佔據了思緒。「我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
「見過,我們當然見過面。」之霧說不出什麼滋味地望著杜女土,「豈止見過?我們還很熟呢!」
之霧跟這個女人很熟?卓遠之更糊涂了,他自認自己沒有蠢到分不清東南西北的地步,可今天的情形怎麼讓他有些把握不住呢?能進入卓冠堂總堂,還能見到爸的女人,這些年來屈指可數。這女人竟然可以讓爸請到他的書房會面,更是奇怪之至。最搞笑的是,之霧竟然跟這個女人很熟?
從之霧那兒找不到出口,卓遠之只好問杜女士︰「你認識地?」
搖搖頭,杜蘅不否認,「好像很面熟,只是想不起來了。你是……」
「幸之霧,這個名字你還記得吧?」
「幸之霧?」杜蘅心跳猛地加劇,許多片段在腦中匯集,她望著面前這個已然長大的女生,忘了呼吸。
之霧差點兒沒笑出聲來,只是不知道為什麼當她開始笑的時候,心底卻決望得想哭。
「卓遠之,你能想象嗎?身為媽媽竟然不認識自己的女兒,只是覺得面熟,只是覺得面熟噯!」
卓遠之張開手捧好自己的下巴,他終于明白為什麼會覺得杜蘅的眼楮很面熟了,那雙眼楮跟面前的之霧根本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連眼里的稚女敕、單純、熱情和無畏都如出一轍。「你們真的是母女?」雖然是疑問句,但在他心中卻是肯定的語句。
杜蘅終于將年少的的小女孩跟面前這個大女生聯系在了一起,「之霧,真的是你?你……你已經長這麼大了?」
聳聳肩,之霧知道在杜蘅的眼中自己還是那個年幼的小女生,還是那個哭著要媽媽的之霧。
不是了!早已不是了!這些年,她所經歷的一切是面前這個母親想都想不到的,她錯過了她的成長,再也找不回來那個歲月。
從這一點上說,她比幸德書更加殘忍。
而之霧卻不覺得可悲,沒有被愛過,不會感受失去愛的痛苦。沒得到過母愛,她不怕斷絕母女關系。
站在杜蘅的面前,她已經可以用等高的距離望著母親的雙眼。小時候,她卻只能仰著頭望著媽媽一次又一次地離開她的生命。
媽媽不愛地,媽媽愛非洲的野生動物,尤其是豹子——所以,她恨豹子,包括阿貓。
現在好了,時間讓之霧學會了不在乎。她是沒有爹媽的孩子,但她有卓爸,她有津庭叔,她有遠之,還有亦悠和優優這對小惡魔。
冷漠的眼神讓杜蘅檢視自己,她真的是她的女兒嗎?驀然間,她已經長得這麼大了,像她初見英冠的一般大吧?
「之霧,我的女兒?」
「是的,媽媽。我們又見面了!」之霧雙手插在口袋里,微微抖動的雙腿不是因為激動,而是無聊下的產物。
「這次隔了多少年?十年?還是十一年?我記不清了,怎麼?非洲的野生動物不需要你了?怎麼回來了?其實回來也沒什麼用,這里又沒有野生動物需要你的幫助。你該知道的,城市里沒有野生動物,野生動物都在動物園里,它們被鐵籠子關了起來,出不去。沒有人會傷害它們,除了它們自己。」
除了自己,沒有人再能傷害我了——之霧這樣告訴自己。
望著面前這對有著相似眼神的母女,卓遠之陷入了黑暗中。沒有戰爭,她們之間卻有一種比戰爭更可怕的冷漠。
究竟杜蘅跟卓英冠是什麼關系,他們之間曾發生過怎樣的故事;杜蘅為什麼會離開丈夫、女兒,獨自前往非洲;幸之霧與父母的關系能否改善,她是卓英冠的親生女兒嗎?
莫非,卓遠之竟是她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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