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紀念 第三章
作者︰于佳

「幫忙?這就是你要我幫的忙,冀楝,你好狠的心啊!」

東方日意拉著身上的小禮服,站在後台做著最後的準備,台詞她沒溫習,萬般苦惱卻盡在心頭。她最怕穿著羽紗裙打扮得跟公主一樣,,她創作的言情小說從來不用純純蠢蠢的女生做主角,只因為她最討厭那種成天像小鮑主一般天真不可方物的笨蛋加蠢材。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今天她偏偏就得以這種扮相出場。天知道,男生怎麼都喜歡這種貨色?

冀楝整了整身上的西裝,萬般愜意地咧齒笑道︰「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拿了第一名的獎金咱們倆可以一人一半,這樣很公平啊!」

「我恨朗誦,我恨那種站在台上扭捏造作,無病申吟,我恨你——冀楝!」日意扯扯裙角,恨不得扯掉這一身的累贅。

「別這樣!」冀楝拍拍她的肩膀,依舊是風流瀟灑如斯,「你也知道,多一個人多一分力量,這樣我們才有機會問鼎第一名,更有可能拿到高額獎金——那不正是你所需要的嘛!而且我這次選擇的朗誦作品是《我要我們在一起》,比較適合男女生合作朗誦。我真的是……沒你不行啊!」

日意痴痴地望著他的眸,「你知道你的話听起來有多曖昧嗎?」

「我以為你早就習慣了這樣的相處方式。」他的臉龐深情一片。這丫頭每每想拒絕某個男生的求愛,就拿他出來做擋箭牌,這套戲路他早已駕輕就熟。此時用以戲謔她,也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比深情?長期寫言情小說,有的時候太過投入,日意會帶著故事中女主角的心情去與男主角對白。只當冀楝是小說中的男主角好了,要投入並非很難。

日意的手撫上他前額的發,深情款款的唇角微微開啟︰「冀楝,我真的很想將我們的深情表演進行到底。但是,有一雙眼楮一直交織在我們倆身上,如果眼神有魔法,我們倆早被萬箭穿心了。」

眼神?什麼眼神?冀楝莫名其妙地扭過頭,目光所觸及的冷硬表情他終身難忘。那雙眼楮凝結了太多的困惑、不安、失望、怒意,還有……受傷!

「四月……」

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只是下意識地向前一步,想要離她更近幾分,「四月,我……」

「我來後台做準備。」四月偏過頭,留下側臉給他,「真巧!這次比賽我們倆的出場順序又連在一起,只不過這次是我先,你後。不影響你們排練了,我去前台看看。」

她的態度比平時疏遠了許多,冀楝沒做他想,只以為是將要比賽了,兩個人作為競爭對手,自然不能像平日里說說笑笑。他慷慨地伸出手,像第一次見面時那樣。

「四月,祝你好運。」

她的目光一直向下滑行,降落在他的大掌上。還是那麼寬厚,還是那般溫暖,還是如此包容。他包容了天下,卻沒有多余的心來包容她。

四月的眸光越過他,直射向幾步外的日意。還是第一次認識冀楝的時候,這個女生就站在他的身邊。這一年來,偶爾在校園里見到冀楝,他的身旁總有這個女生相伴。

他都已經有女朋友了,為何還來招惹她?

四月收回的視線化作最冷冽的利劍刺穿那只停在她面前的大掌,這一刻,她不是什麼特別的女生,她沒有縱情的才華,她所要的只是一雙能包容她的手。不要太多,只是一雙手;不要太多,只是一雙專屬于她的手。

他卻做不到!做不到!

「我不需要你的祝賀,我一向好運連連。你還是帶著你的祝賀來跟我打拼吧!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的能耐敢跟我挑戰,這支手還是等輸了的時候拾起你男人的尊嚴吧!」

她惡狠狠地放下話,調頭就朝前台行去。冀楝呆愣地望著她的背影,舉步艱難。

這不是他認識的四月,不是那個才氣大過多數男生,卻動不勒笑稱自己是「材女」的四月;不是那個可以站著睡覺,再把口水擦在他襯衫上的四月;不是那個笑盈盈地向他討要筆記,又凶巴巴地提醒他不能漏記一句的四月。

不是的……不是的……這根本不是他心中的四月。

到底什麼地方出了錯?冀楝找不到理由,困惑地向前台走去。只見四月接過主持人的話筒,落落大方地走到舞台的中央,她拉過事先準備好的酒吧似的道具高腳椅。

她將身體的重量交給高腳椅,幕後的吉他和弦悠揚進發,所有的燈光全部暗下,惟一的明亮留在她的背上。她背著光明,似個孤獨的都市女生傾訴著自己的落寞之情。台下的黑暗為她所傾听,她的堅強是被做成標本的蟬的雙翼,一踫就會粉碎。

四月在這個四月天里朗誦的是一篇散文,因為並非名篇,所以分不清是個人創作,還是選自他人的篇幅。

惟一可以肯定的是,她不在朗誦,她在講述一個故事。一個關于愛和失敗的故事,故事的結尾,音樂戛然而止,女生握著話筒,輕吟的訴說宛如歌者的纏綿悱惻。

「我要飛翔,沒有羽翼;我說故事,那是別人的經歷;我話愛情,無法與淮相遇;許我一個未來,可你……不是上帝——哦!我忘了,你是上帝。你的手包容著太多的生命,卻無力……無力給我一雙飛翔的羽翼。」

這一次和上次的表演截然相反,許久許久台下寂靜無波,沒有人鼓掌,也沒有人喝彩。她痴痴地守著她的舞台,不肯妥協,不許退讓,不願放棄。

寂靜是今晚的主題,脆弱是無限的生命。冀楝漠然地向前台走去,一雙手在身後牽動著他。回眸,看到日意平板的表情,她什麼也沒說,只是對他搖了搖頭。

他不能向前,他不可以打破四月一個人的舞台。他沒有那個資格,他沒有。

看看燈光下,舞台中央的四月,看看這個特別的女生。她一個人坐在舞台上,獨享那惟一的光明。她或許有些寂寞,卻鐵錚錚地集聚了眾人的目光。

無須美麗的外表,無須過多的肢體動作,甚至不需要任何語言,只是一個小小的眼神,這是一道眼角的余光。她依然可以帶給人震撼的力量,她穩穩地揪住所有人的心。除非她肯放手,否則誰也休想逃掉。

緩緩地滑下高腳椅,四月悠悠幾步走到台前,深深地一鞠躬,她似在告別什麼。台下所有的觀眾、評委先是一愣,隨即雙手像有自己的意識,頃刻間掌聲如期,推著她再度謝幕。

這就是她,這就是四月的特別之處——冀楝從一開始就知道的,他清楚地衡量著兩個人之間的差距。他知道這樣特別的女生是不需要戀愛做負累,即便她陷入了愛河,戀愛之于她也只是一種調劑,沒有任何實際意義。

他的手果然不適合給她祝福或是擁抱,那雙手只能用來在輸了的時候拾起男人的尊嚴。

既然如此他還站在這里做什麼?他還參加什麼朗誦比賽,即便真的贏了又有什麼意義?

冀楝從未像現在這般清醒、平靜。清醒地知道自己的位置,平靜地選擇該走的道路,「日意,咱們走吧!」

「是該走了,馬上就到我們比賽了。」看了四月的表演,日意知道這一次他們又與第一名失之交臂,但都已經準備到這份上了,死也得頂著炮火死一回,「你準備好了沒有?輪到我們上台了。」

日意拉著他的手向前台走去,正遇到四月從前台退下來。她還咋呼呢!「嘿!四月,你表演得真棒,我們家冀楝已經完全被你的表演征服了。不!他不僅僅是被征服,他根本是被嚇傻子。」

我們家冀楝——這五個字如針尖刺進四月的心中。她目視前方,旁若無人地走向後台,壓撮沒理滿臉呆滯的冀楝。

下一刻所發生的事卻輪到四月使用呆滯的面具了……

「對不起!罷才四月同學的朗誦實在是太棒了,我听了以後震驚不已,激動得忘了準備好的參賽作品。所以,本次參賽——我放棄!」

四月的表演讓所有的觀眾失去魂魄,冀楝站在台前說的這番話卻讓全場震驚,連東方日意都傻了。

罷剛他甩開她的手,大步走到台前,野蠻地搶過正在對台詞的主持人手中的話筒,豪氣地說了這段放棄比賽的話。他到底想干什麼?

從小到大,在日意心目中冀楝總是風度翩翩的,他從未像現在這樣失禮到徹底放棄理智。就因為贏不了四月,所以就完全放棄比賽的權利?他就這麼輸不起嗎?明天,學院里所有的老師、同學,所有的人會怎麼看他?會怎麼看冀楝這塊輸不起的豆腐渣?

不!這不是冀楝,冀楝不會因為輸不起而放棄比賽一四月篤定這一點。一個滿以為自己會贏,在走下台時還會伸出手向對手祝賀好運的人是不會因為害怕失敗而放棄比賽的。

會不會……會不會他放棄的不是比賽,而是……」而是……

四月沒能找到答案,因為冀楝正大步向她走來。他一邊邁著闊步一邊扯下脖子上的領帶,最後他將月兌下的西裝隨意地搭在手臂上。

眼看著他橫沖直撞地向她走來,四月深吸一口氣,心想︰他是要對我說些什麼嗎?他要告訴我,他之所以放棄比賽是因為……是因為我?冀楝他只是不想再……

冀楝他……他越過了她的身旁,刻意忽略她滿臉期待的神情徑自走向出口。他快速的步伐蘊涵著濃濃的逃避的意味,他在逃她?

為什麼?為什麼他要逃她?因為他身旁的那個女孩?既然他都已經有了女朋友又何苦來招惹她?既然他不想參加比賽又為何求她加入?他到底在做些什麼?她不懂。

「冀楝!冀楝,你等等我!冀楝——」日意茫然無措地追上冀楝,在路過四月身旁的時候微微頷首,算是打招呼。

那個女孩可以堂而皇之地追著冀楝往外跑,四月卻不能。她告訴自己︰我不是追著男生滿街跑的夢幻小女生,也不是只為愛而活的痴情女子,更不是可以橫刀奪愛的潑婦。人家都已經有女朋友了,我……我做不來第三者。

她做不來!

可她卻不甘心,心中壓滿了許許多多的疑問,沉甸甸的讓她不吐不快。原本四月還硬是要將這種情緒強壓在心底的隔膜地帶,可是幾天後當她在圖書館再見到冀楝的時候,尤其是這小子不知道從哪里學會了耍酷這一招,居然當做不認識她的時候,所有的心理建設頃刻間土崩瓦解,她只想揪住他的衣領問出個究竟。

將一堆足以砸死人的原文書籍推到他面前,四月冷冰冰地嚷著︰「登記!我要帶走。」

當初為了經常能在圖書館見到她,冀楝鬼使神差地做了圖書管理員,雖然累了點兒,苦了點兒,耽誤時間了點兒,但他從不後悔,因為能見到她。

做了那麼久,他頭一次為當時魯莽的選擇後悔。如果今天他不是圖書管理員,就不會遇到如此尷尬的場景。克制住自己的眼光不去注意她已經耗費了他太多的精力,現在要如此近距離地面對她更是談何容易?」

他拿著筆和卡片,一一登記著她要借閱的書。全都是國外一些大型媒體公司的電視節目類綜合書籍,像《DISCOVERY》(探索頻道)、《NIGHTLINE》(縱橫美國22年的「夜線」欄目)、《HISTORY》(歷史頻道)等大牌節目,每一本都厚得足以砸開他的腦門。眼角余光掃過她的臉,他很確定她的確很想將這些書扔在他臉上。

為什麼?她贏了,贏了第三十屆朗誦比賽,取得了一筆豐厚的獎金,再次證明了她的實力無人能及。她是高不可攀的女王,她認為戀愛是浪費時間的無聊玩意,這很好!即便她不是女蜂王,他也不想再被蟄一回。

從此以後他們倆橋歸橋,路歸路,彼此各走各的道,互不相干。這不好嗎?她干嗎用這種怪異的目光瞪他?

她將手伸向他,像是討要著什麼。冀楝微微一愣,咕噥了一聲︰「我不欠你什麼吧?」

「筆記!‘馬哲’的筆記——整個中文系同屆的學生都等著抄呢!」

她理直氣壯,仿佛他欠她似。的,活該做勞工的命。咦?他頭一次發現,勞工和老公——這兩個音還真出奇的相似。

這一周他躲她躲得緊,學院內又洋詳灑灑流傳著他輸不起,缺少男人風範的流言。都到了這種程度,他依然念念不忘去上枯燥得讓人想撞牆的「馬哲」課,此情此心真是無比可貴啊!

「在家里。」冀楝的言下之意是︰快點兒把手收回去,別讓我以為你對我有特別的在意。

「為什麼放棄比賽?」她倒是毫不含糊,單刀直人,殺進土匪窩的核心部分。

他手中的鉛筆略停了片刻,再動起來已經是兩秒鐘以後。埋著頭,他不想看見她的表情。準確地說是不敢,不是不想。

「我輸不起,害怕失敗。不想兩度敗在一個小女生的手上,所以我臨陣月兌逃。這個解釋你滿意嗎?」

不滿意,因為她知道那不是實話。

他要是以為這樣掩蓋過去就算完,那他可是太不了解四月的稟性了。她絕對是那種不達目的不罷休的中堅分子,在她的字典里就沒有「適可而止」這四個字。

「是因為你女朋友,對不對?」

他先是跑去找她,說服她一定要參加這次朗誦比賽。她參加了,他也做了萬全的準備工作。都已經臨場了,他卻用一句「對不起」結束所有的比賽,四月惟一能找到的理由就出在東方日意身上。

「你女朋友反對你參加這次的比賽?」

女朋友?冀楝寫壞了一張卡片,仍未想起來自己什麼時候多出了一個女朋友。等等!昨天比賽前,日意曾經說有一雙眼楮一直交織在他們倆身上,如果眼神有魔法,他們倆早被萬箭穿心了。那道眼神屬于四月,在這之後他向她伸出手表達祝福的時候,她說出了很難听的話。

難道洗,她吃醋?

他是沒談過戀愛,可是整日在日意這個自吹自擂的言情小說創作者面前晃悠,他多少也耳濡目染了一些。每次她寫不下去,無法將男女主角的心意挑明的時候總是用吃醋這一招。她是屢試不爽,編輯大人退起稿來倒是很爽。

這樣就能解釋比賽時她反常的情緒變化了,可是……她為什麼吃醋?她不是不想談戀愛,不會愛上誰嗎?她干嗎吃日意的醋?這是一個值得探究的問題、

冀楝故意吊起她的胃口,一探究竟,「你說的足日意吧?她怎麼會反對我參加比賽呢?連報名表都是她幫我填的,她非常希望我能拿到第一名,這樣就有免費的晚餐可以從我這兒蹭走了。」

四月現在非常慶幸第一名的桂冠和獎金都被自己給吞了,她壞心眼地希望東方日意的願望全部落空,尤其是需要冀楝為她實現的願望,最後一件也無法達成才好呢!「你沒參加比賽,她非常失望吧?」

「失望!足足罵了我一整個晚上。」他的語調再揚高幾分,眉眼稍提,剽竊著她所有的反應。

他居然和那個女生同居?呼哧呼哧!四月直覺得鼻頭發酸,她不舒服,她要去電視台,她要工作,她要寫文案,她要讓所有的心情都被電視節目佔據。她大力地攬過桌面上所有的書,也不管他有沒有登記好,動作幅度之大讓冀楝誤以為她要將書全部丟到他臉上。

四月抱著所有的書向外走去,背影有著強行偽造出的挺拔,仿佛她是不倒的古樹。明明連根都暴露在外了,卻還是監守著最後一片江南四月的綠。

不需要過多的語言,冀楝已經找到了他想要的答案——她吃醋!

即便不知道原因,單單只是曉得她會為他吃醋,他所有的防御攻勢全線瓦解。就算她高不可攀,就算她不喜歡在愛情中浪費時間,就算和她相處跟打仗似的。他都認了、誰讓他遇上的是如此特別的四月呢!

「「四月,‘馬哲’筆記你什麼時候要啊?」

他的聲音有著包容一切的磁性,讓人感覺好舒服。想來,他的女朋友也為這聲音所訴說的甜言蜜語所撫慰吧!

四月懷中的書著實太多,她小小的懷抱攬不住,眼看著那些書就要墜落了。她提提雙臂,不肯認輸,也不請求幫忙。

「不用!筆記我不用了!」

喝!又吃醋了?怎麼這麼酸啊?冀楝從管理台走出來,一邊向她走去一邊懶懶地說道︰「東方日意爸爸的太太和我爸爸的太太是姐妹。」

四月胸口透過一股暖氣,繞了一圈他們是表兄妹,所以——

「她不是我女朋友,我身旁的位置暫時空缺。」

她懷中的書紛紛散落,他補救不及,只好蹲子幫忙撿書。她身形不動,高高地站在上方看著他蹲下後的背部。心里空蕩蕩的,惟一的念頭充斥著她的視線︰靠在他背上熟睡應該很舒服吧?

「冀楝……」

「嗯?」

「星期五下午,還是這個地方,‘馬哲’筆記——乖乖交上來!」

那年四月,柳絮飛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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