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請尉驟同學給大家解釋一下這篇文章。」
什麼文章?他上課的時候除了看她,根本什麼也沒听見。現在要他翻譯文章?略瞟了一眼那篇《國風•江有汜》,想來這麼短的文章怎麼可能難倒他。
抓起課本,他隨性解釋起來︰「江水里有汜,歸來的兒子不是我生的,雖然不是我生的,不過我也不後悔;江水里有渚,兒子又歸來了,不給我買禮物,現在不給我禮物,我想他稍後應該會給;江水里有沱,兒子第三次歸來,不是我的過錯,為了聲明這一點,我像唱歌一樣大聲咆哮。」
想要咆哮的人是她!
底下的學生、老師個個竊笑不已,惟有聶語笑的面部肌肉在抽筋,「尉驟同學,首先老師要告訴你的是,這里的‘子’不是指‘兒子’,而是指‘男子’。其次,你應該把握的是,這不是一篇母親悼兒文,而是怨婦訴苦詩。最後,听老師把這篇文章解釋給你听。」
她要瘋了!她要瘋了!她的公開課啊!
「第一句的意思是‘江有倒流水,那人又娶妻,不與我相隨。現在不要我,以後必後悔。’」
尉驟不滿意地皺皺眉頭,「為什麼那個男人會後悔?愛錯了人,不是應該女人後悔嗎?」
她現在上的不是婚戀輔導班,而是語文公開課。不理會尉驟的嘀咕,她繼續解釋︰「江有小沙洲,那人又娶妻,不與我相隨。現在不要我,以後還要歸。」
「她太自信了,男人一旦喜新厭舊是絕對不會回頭的。」臨了尉驟還不忘添一句,「聶語笑,你有沒有被人甩過?」
她現在很想把他甩出去,如果後面沒有坐那麼多听課老師的話,「最後一句的意思是︰‘江有小支流,那人又娶妻,不過我的門。此時不見我,日後必悲歌。’」
她剛說完,話外音又起來了,「哇!這男的娶了那麼多老婆,我就不會,我很專情的,一輩子只會愛一個女人,娶一個老婆。」
「尉驟,你給我出去站著!」不用等到日後,她現在就讓他唱悲歌。
他齜牙咧嘴地笑著,本著大無畏精神站立在教室門口,供人參觀訪問——今天又引起她注意了,好棒。
為什麼被罰站他還能這麼高興?她可是半點也笑不出來,準備了整五天的公開課就被他左一個「兒子」右一個「我」給搞砸了。
也不知道怎麼捱到下課的,也不記得怎麼回到教師辦公室,聶語笑一坐在椅子上就再也不想站起來。
完了!這回死定了。
「別這麼沮喪嘛!這堂課你上得很好,即使有錯那也是學生的問題。」雖然這樣說有點牽強,不過這是汪明鎬惟一能想到的寬慰話,「別多想了,反正公開課已經結束了,接下來你可以輕松面對剩下的實習時間,好好體驗吧!」
這等于判了死刑,她原本還打算畢業後能夠進入這所中學的,現在希望徹底泯滅了。直愣愣地打量著汪明鎬,看來日久生情這等招術她已經用不上了,還是抓住最後的時機準備表白吧!以免錯失良機。
就這麼定了!
定什麼定?
她的心一點也不定。
心儀的學長就坐在她對面,嘴巴張張合合,青菜倒是吞進去不少,表白的話卻是半句也沒說。
敝只怪她選錯了環境,哪里不好選,選在學校的餐廳表述暗戀的心情。身後學生來來往往,周遭還不時地有老師跑來打招呼,別說是的宣言,就連隨便聊聊天都成問題。
可若是此時不說,等她回到高校,再想找機會表白那可就尷尬了。
左右盤算了好半天,聶語笑決心豁出去了。
「學長,其實有件事埋在我心里很久了。」
嘴里含著好不容易撕扯下來的雞腿,掛著滿嘴油膩汪明鎬爽快地幫她開口︰「什麼事?你直說。」
瞟了一眼他牙縫間的雞絲,聶語笑也沒有再拐彎抹角的心情了,「我是想說,在學校的時候我就很注意學長,沒想到我們又在這里踫面。您還成了我的實習指導老師,您說這算不算一種緣分?」
「當然算。」如果聶語笑是想讓他以實習指導老師的身份把公開課的成績扭轉回來,那當然是沒問題的。但他只能盡力而為,怪只怪尉驟那小子在課堂上太放肆。不會說就別站起來嘛!他這分明是給聶語笑難看。
以眼神示意她有什麼要求盡避提,他的大方讓聶語笑徘徊不定。若他對她也有心,應該也會像她這般難以啟齒吧!怎會……
「眼看著實習就快結束了,我是想說……」
「要我幫你把實習成績打高點嘛!」人家畢竟是個女孩,臉皮薄不好意思也是應當的,汪明鎬索性幫她挑明,「就沖你叫我一聲‘學長’,這個忙我也一定會幫,你放心吧!」
說動就動,汪明鎬毫不含糊,大口扒著飯,他這就趁著午休時分去幫她寫實習評定。
「不……不急啊!其實我是……我不是要……我是……」
眼巴巴守望著汪明鎬的背影,此刻她說什麼都遲了。
「有些東西一旦錯過就永遠失去了哦!」
這聲音她永遠不會忘記,就是它!就是它在公開課上用一遍又一遍的「兒子」摧毀了她所有勉強保留的微笑——尉驟!
她的怒顏換來他滿面春風,他又把她逗急了,真好玩!
「女人不要總是皺著眉,會老的。」
「你才多大一點?別說得好像很了解女人似的。」說這話的時候,她極力讓滿臉的肌膚紋理不重疊在一起。
好有趣!「我不了解女人,不過我了解你。」尉驟得意洋洋地揭她的老底,「我知道你喜歡汪明鎬。」
哇!不是吧!難道明顯到讓每個人都能看出來?她避重就輕地幫自己逃月兌窘境,「你身為學生怎麼能直呼老師名諱,你該叫他‘汪老師’!」
他不以為然地撇撇嘴,「從老師、學生的輩分上來說,我應該尊稱他為‘汪老師’。不過,現在我和他是以男人的身份在較量,對情敵,我用不著客氣。」
這都是什麼跟什麼啊?老師和學生是情敵?他當他在拍戲呢!
等等!聶語笑驚愕地發現他的話語中吐露著一個事實,那就是——「汪明鎬有女朋友了?」而且還是尉驟喜歡的女生,學長莫不是喜歡老牛啃女敕草?
完了完了!聶語笑的心涼了大半。她千算萬算,沒算到這最糟糕的一步。
她的臉皺在一起,簡直比苦瓜還難吃。尉驟向來肥厚的自尊心受到了創傷,「听到我喜歡你,讓你這麼痛苦嗎?」
痛苦?他喜歡她?
聶語笑下巴一震,差點掉在餐桌上拾不起來,「現在流行拿實習老師開這種不倫不類的玩笑嗎?」這幫小東西太過分了。
「我從不開玩笑。」他的表情很認真。
那她只好把他當成一個玩笑,「你們喜歡我,我當然很高興,這也算我實習生涯的一點點成就吧!」
笑容不再,尉驟嚴肅的表情要她知道,「我喜歡你,不是學生對老師,是男生對女生的喜歡——你……明白嗎?」
他忽然握住她的手,嚇得她猛地抽回——光天化日,當著這麼多學生的面,他想干什麼?
他想握住她的手,從她顫抖著跑到他面前,陪他面對惡斗的那一瞬間開始,他就有了這個想法,「做我女朋友吧!」
「你瞎扯什麼?」她嚇得彈跳著站起來,動靜太大容易引人猜忌。在他的注視下,她只能逼著自己坐下來,坐下來面對他赤果果的情感。刻意壓低聲音,再配合自己的理性分析,她可不想引來別人的非議,「你現在正處于青春期,對年輕的女老師有所幻想也是可以理解的。相信等我離開以後,用不了多長時間,你就會看清這段感情是多麼的盲目。」
盲不盲目用不著她來說,他自有判斷,「听著,聶語笑。你很快就會結束實習離開學校,等你回到高校,你就不再是我的實習老師。我喜歡你,也算不上是師生戀。再過兩年,我就從高中畢業了。到時候我會正式追求你,你再也沒有拒絕的借口了吧!」
不給她拒絕的機會,他抬起高傲的下巴走人,獨留聶語笑半張著嘴消化著他吐露的囂張。誠然,他比她的膽子大多了,即使只是喜歡也盡避放肆地說出來。
只是說說而已。
聶語笑寬慰自己,像這個年紀的小男生說的話有幾句能當真的。相信過不了多久,也許只等過了今夜,他就會忘了曾單戀她這個實習老師的事。
她有權利相信未來有無數種可能,卻單單忘了一個男人的堅持所能帶來的可能。
那一年,她二十一歲,他十七;他是正處于青春期的高二學生,她大三,是他的實習老師。